16 浩劫之后
为中华复兴付出惨重牺牲的汉口火中涅槃,由夏口厅升制成了夏口县。
幸存者们的哭声渐渐消去,他们还得生活,只能搁置悲痛去拾掇幸存的财物、可用的砖瓦,搭盖临时的栖身之地。房屋、街道又将在老华界重新出现。到处可见剪了辫子的北洋军士兵们在街上贱卖趁火打劫到的衣服和物品。广诚也去买了两床有烧痕的棉絮,因为留在老住地的衣被都已烧光了。
然而没过多久,汉口就又开始复活。
因侥幸而未完全破产的商人们在试图重振旗鼓。尚未散去的血腥中竟还突然冒出了一批暴发户。大规模的建房热在瓦砾上进行着,除了地皮大王刘歆生的大手笔外,新军阀和官僚也纷纷抢占了接壤租界的空地和废墟。后城马路外的铁路里一片都成了炙手可热的开辟地。汉口市场增添出更多的霸道和诡诈。一大批比原先整齐得多的街道、巷子冒出来,新的汉口街市又在飞快形成。街上还出现了新的洋玩艺--汽车。
但对广诚和丙文而言,他们承受的只有革命中的破坏。经过浩劫后,大智门外的旧居已经一片灰烬,房东不知死活。他们只好另觅住处,好不容易在离老圃不远的地方租到了廉价的房子,那一小片砖木房由于处在上风,没有被完全烧毁,刚简单修复。
老圃一带本来就无砖瓦房,经大火把那些窝棚一烧,又成了片白地,仍被无家可归的人看上,东搭一个棚,西安一个窝,挑担的、拉车的、出力的、打工的,加上三教九流、算命买药的……那些最底层穷人,伴着垃圾、污水和蚊蝇、蛆虫,都积聚到这一片,以最低的成本生存。
而广诚和丙文想回“江永”也遇到麻烦了。招商局为了转嫁几个月停航的损失,对茶房进行了重新洗牌。广诚和丙文因战乱没有归船,竟连资格都被取消,保金被“冻结”,需交的新保金涨了一倍,放在船上没拿走的物件和存货都不知被什么人趁乱打劫了。
这样的打击对他们无疑是雪上加霜。丙文咬着牙骂了一通后,还是重新凑足了保金,四处求人,总算依靠他多年跑船的人缘,如愿到招商局那艘革命军曾租用过的“江宽”号轮,当了普通茶房。
广诚却听从了静娴的再三劝告,没有去争取回船。躲在租界的一段时间里,他有时间反思。回忆自己上船当茶房、跑单帮几年,历尽江湖风险,虽说总像在赚,但日子还是过得很紧,这样下去将永远无法兑现对静娴承诺的幸福生活。而且每次出船一去就是十来天,家里妻女安危不能不让他时刻担忧,现在正是下决心从此上岸的时候了。
阳夏战事平息后,童瑨回到武昌,得知父母得救的详情后,放声大哭,亦大为感动,立即打算专程到汉口找广诚重谢。恰好谭襄农也随季雨霖、梁钟汉班师回到武昌。襄农便告诉童瑨,曾家两代都耻于施恩图报,匹夫决不可夺志,有道是大恩不言谢,万不可用金钱代替情义。
童瑨终觉不妥,和襄农一起到汉口找到了广诚。广诚见到了身着军官服的师父,百感交集,竟一时没有话说,只是把师父的手紧紧抓住了半天,又叫静娴出来和师父见了面。
童瑨一片赤诚要谢广诚大恩,广诚果然断然谢绝。他说,童少爷让他一家住进租界躲过大劫,有恩在先,彼此没有亏欠。童瑨很佩服他的骨气,便听从了谭襄农的意见,与广诚结拜了兄弟。他二人同年,同属鸡,童瑨仅小广诚三个月。
童瑨见广诚一家住在老圃,心有不忍,便表示说,他有好几处货栈都需要可以信托的人打理。广诚说自己大字不识,婉拒了。童瑨猜广诚是不愿寄人篱下,丝毫不图报,越发敬佩。
其实此时广诚又何尝不是正需有人帮他一把。有道是:“船上的上了岸,不卖油条就讨饭。”此刻,他正面临寻找营生的困难。但是他有自己做人的准则,更愿意靠自身的力量。他已积累了多种宝贵经验,有相当的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