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恩施风云8

陈寅胜几位从吃名堂餐馆走出来,分手时万科长笑呵呵地握着徐文斋的手,说他是个有水平又会列却的人。陈寅胜则是皮笑肉不笑地相邀着万科长往大十字街的方向走了。徐文斋同他们分手后有几分没趣,转身进了侧面的巷子,沿小路拾级上了后面的碧波峰。

碧波峰是恩施城内的一座小山。据传早年李白流放夜郎路过恩施时曾到此赏月,写下了一首流传千古的长诗《把酒问月》。早年曾被人建问月亭并刻诗碑立于亭内,到明天启7年间,谪戍施州的吏部侍郎邹维连为此亭作序,后来许多文人骚客都在此作诗留赋以感怀,清代名宦张之洞、李鸿章曾留下墨宝,又经历朝历代地不断扩建,时下已是一处初具规模古文化气息极为浓郁的庭院了。

此亭四顾茫茫,衔远山,面清江,抗战之际,此处则是满目肃然。傍晚时分,秋月初上,徐文斋带着三分酒意,趁着月色,瞧着亭柱上的楹联。张之洞的题联“亭如人好,月比山高”跃然柱上,那遒劲的书法,让他好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徐文斋走进亭内,模模糊糊地默诵着碑上的“问月”诗。这时亭内已经看不清碑上的字迹了,但他背得:

把酒问月

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也是凌空当月,也是酒醉之时,徐文斋觉得他现在的时间与心情同当时李白作此诗时的心境几乎如出一辙,真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只是唐朝盛名一时,四方来朝,而今天的中国则是强寇入侵,国土遭人践踏,人民备受凌辱。“人若流水,月皆如此”,都是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都在这块土地上,为何具有皇皇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今天被一个小小的日本岛国打得如此狼狈,会落到如此羸弱颓废的地步?其根源主要是主宰国家命运的统治者腐败——清王朝的腐败,国民党的腐败。我们共产党人应该充当起管理国家的脊梁,让中国人民团结起来,重新屹立东方,赶走日本强盗,建立起一个强盛的中国,像李白那个时代一样,让世界各国来朝。

亭园边一对年轻情侣,男的坐在一块石凳上拉京胡,女的站着,正拉开嗓子在唱京剧折子戏《红鬃烈马》中的一段中。讲的是丈夫薛平贵西征了,妻子王宝钏只得苦守寒窑十年,生活过得极其艰难困苦的悲壮故事。当年金人侵略北宋,中原人民饱受苦难,也是四处流落。这一对唱戏的年轻人是从武汉流落到恩施的戏子,年轻有为却无家可归,与当年王宝钏遭受的灾难何曾相似,只是时代不同了,唱古人其实就是唱他们自己。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不对,此女已经深谙亡国之苦了,听那唱腔是何等的悲苍与凄凉。

徐文斋坐在石凳上,静静地听着,与唱歌人同悲同喜同命运,心里一时散发着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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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卯香在黄连棚里一边拾草一边长声吆吆地喊山歌:

有女莫嫁龙洞沟,包谷米儿是对头,

想吃一顿白大米,要到八月过中秋。

这龙洞沟包括从石虎场上来这一大片地域,因为海拔高,出水清凉温度低,作物以种植玉米、洋芋和其它杂粮为主,水稻的产量不高,种植得很少,所以吃米困难。李卯香一家没有开垦水田,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才在汪营街上买几斤大米回来吃个鲜。

戌妹儿在石虎场卖煤,看到成群结队往恩施挑粮食的人,一打听,是给恩施省粮站挑的,运费是百斤百里十斤米。她想到自己也可以往恩施送一回粮食,换点米回来过年。回到家一说,妈李卯香听了也想去,好跟女儿戌妹儿做个伴,还可以到恩施大地方去看看。

恩施的粮食从第五战区洞庭湖周边地区调进,入长江航运到万县码头上岸,再经利川到恩施,湖北省政府在沿途都设有粮站。覃遵戌娘儿俩头天晚上就找了自己常用的弯架子,把背弯架子的系子加固,还用布条将系子包裹了,让肩部受力软和些。连夜做了两条装米的麻布锁口袋子,简单地准备了些生活用具,叫后爹抓二先生看屋,第二天鸡叫头口就出门,到汪营粮站时粮管员才上班打开仓门。她俩各秤了80斤大米,算了一下,到时候可得四十斤大米回家,心里想着过年时那碗白蒙蒙的大米饭,背起弯架子很高兴就朝恩施方向出发了。

说得轻巧,提根灯草。她俩是第一次背力出远门,从汪营到恩施一百多公里,近百斤大米压在身上,路途遥远,真不是她俩想象的那么轻松。背老二的习惯是三步两打杵,走几步歇一会,一步一步往前撑。一路上不时走上前的挑二和那些“扁担兵”与她俩擦身而过,还对她俩丢了句:

“大姐,加劲啦。”“大姐,后面来呀。”

这些下力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来来去去,都是相互有说有笑地打招呼,热热闹闹。

妈李卯香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没有了年轻时的身板。俗话说:“宁愿近背百斤,不愿远提四两。”才走十多里路,李卯香就感到腰酸腿打战,背上有些沉了。戌妹儿只得一路上不断地把妈口袋里的米往自己背上加,最后是自己背的重量超过百斤。

山里的女人,从小一只背笼一根打杵随身:

白天背太阳,晚上背月亮,

出背一桶粪,进背一捆柴,

赶场娃儿背上街,进门背回洋货来。

腰背驼,人背矮,

屁股背大奶子甩。

所以,背笼、打杵这两样工具,是山里女人一生不离不弃的劳动伙伴。

石板岭是去恩施路上的鬼门关。山顶叫卡门,是早年土司修筑的边防要津。城墙沿着山脊延伸,上面一个平台,一个个石墙垛碟,成为今天过路人的最好休息处。戌妹儿娘儿俩勾着头用尽了全身力气上到卡门,几个挑二正站在关碟上对着远山撒尿。有人大声喊道:

“来姑娘客了。”

一个偏脑壳挑二一边楼裤子一边转身瞧着戌妹儿俩说道:

“两个婆婆客,不知大的小的见过多少,有个么子大惊小怪的嘛。”接着他又朝着戌妹儿俩喊道:“两位大姐,快过来扯白,吐口气了再走。”

这几个挑二帮她娘儿俩把弯架子接下来放稳,李卯香喘着粗气唱道:

扯白就扯白,千万信不得。

六月绞大凌,七月落大雪;

阳沟涨大水,船都开不得;

棕索套鸡公,奔断七、八截;

牛栏关蚊子,气都出不得。

扯白就拆白,扯了三年六个月。

扯得裤子没有底,扯得夜饭米都没得。

男儿三十打光棍,鸡巴硬了没得辙,

铺盖里面搓一夜……

这些挑二常年在外行走,都是一帮男客结伴,在这荒山野岭碰到了女人,而且又是两位能说会道、大胆列却的婆婆客,他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尽赶荤的说,相互逗趣,像麻雀打破了蛋一样,“叽叽喳喳”在这山顶上闹翻了天,很是穷快活了一阵,一时间爬山的疲劳得到了缓解。山顶上风大,不大一会儿坐凉了,身上在打冷惊,他们又拾起担子上路。

下石板岭,三十多里路之之拐拐,靠山顶的一截壁陡壁陡的,背负重了,下石梯腿杆儿直打颤。戌妹儿自己先上前把米送一程,再回来接妈,这样打短肩去去来来。那个叫她俩扯白的偏脑壳挑二还帮助她们打了一截短肩,不然的话在天黑之前她俩还下不了山谷。穷人相帮,特别是对困难女人的怜悯是土家人自古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