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学问家10

民生公司是卢作孚先生创建的。

卢作孚重庆合川人。从小家里很穷,他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他失学后十几岁便亲自开馆办补习学校,还自学后给学生讲授中学数学。他自己还编着了《卢氏数学全解》、《中等代数》、《三角》、《几何学等最新讲义》等书。他所着的《应用数题新解》一书,还被当时的重庆中西书局出版发行。

在工作中,他觉得中国要强大必须要发展实业。

1925年,33岁的卢作孚集合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决定成立民生公司。他牵头,远赴上海,订造了一艘仅载重70吨的小轮船,并命名为“民生号”。1926年,民生公司正式成立,公司名称为“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卢作孚被推举为总经理。

此时正值外国船只横行川江。日本的太古、信和、日清及美国的捷江等轮船公司,凭着他们强大的实力,大幅度降低水脚费,企图挤垮中国的轮船公司,独霸川江,竞争非常激烈,华轮各公司面临破产的境地。在这种形势下,卢作孚挺身而出,明确地提出了中外轮船进出重庆港,都必须向川江航务管理处结清关税,迫使日、美公司接受中国海关检查。他开创了外国船接受中国地方政府检查的先例,废除了甲级船员必须用外国人的陈规,提出了“外轮冲翻中国木船必须赔偿损失”和“中国人不搭外国船,不装外国货”的口号等等,得到广大人民的支持,沉重地打击了外国公司的嚣张气焰,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

1930年,他提出了在川江航线上以民生公司为中心,开展“化零为整”统一川江航运的活动。凡是愿意售卖轮船的公司,民生公司都予以收买;凡愿意同民生合并的公司,其轮船财产均以较高价格折价,然后用部分现金偿还原公司的债务,其余作为加入民生公司的股本,人员全部接收录用。如此不到一年,就合并了重庆以上航线的7个轮船公司,接着便向重庆下游扩展,又合并了7个公司,民生公司逐步做大。

创业的初期是十分艰辛的。民生公司从那只小船“民生号”起步,经过苦心经营,不断扩展,到了1937年抗战爆发前,仅十二年时间,就一举成为拥有46艘轮船和其他产业的巨型实业集团。它不仅将外国轮船公司逐出了长江上游,统一了川江航运,就是在长江中下游也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抗战爆发后,卢作孚向民生公司发出号召:“民生公司应该首先动员起来参加抗战。”“国家对外的战争开始了,民生公司的任务也就开始了。”1938年秋,武汉失守,大量后撤重庆的人员和迁川工厂物资近10万吨囤积在宜昌无法运走,不断遭到日机轰炸。卢作孚集中全部船只和大部分业务人员,采取分段运输,昼夜兼程抢运的办法,不顾日机狂轰滥炸,经过40天的奋战,终于在宜昌失陷前,将全部囤集的物资和聚集的人员抢运到了四川。

这次抢运行动,瞩目中外,堪称英国从法国“敦克尔克”的大营救。

干铎开始是对覃蔓子一个人讲这些故事,周围的人听他讲得有意思,就都聚集了过来。人一多,他便以演讲的形式,面对大家,由小声变大声,越讲越有深意,越有**,码头周围的人都向这边靠,听演讲的人越聚越多。因为听的人一多,干铎的演讲声音就更大,**就更加亢奋。因为人一聚集,本来高温下的空气就越来越燥热,所有的人都是汗流浃背,人群中则臭气熏天。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汗臭味,臭到极致,相反大家却感觉不到臭了。

覃蔓子站在干铎教授的旁边,一边神情专注地听干铎教授演讲,一边为他不停地摇动着蒲扇,吹过来的风依然燥热,良好的心情使他“心静自然凉”。

覃蔓子突然感觉背到后有人在扯他的衣襟,他转过头去,见是一个穿着码头工人制服的年轻人。那人轻声问他:

“他是干铎教授吗?”

覃蔓子诧异地点了点头后,问道:

“你是……?”

那人非常激动地说:

“我是民生公司万县码头的。我们接到总公司电话,要我们把从恩施来的干铎教授送上船。我在码头上已找他三天了。”

原来在抗战一开始,民生公司就对内部有要求:凡是有要到重庆的国家公务员、军人、专家等,公司作优先安排。为了让干铎教授顺利到达重庆,中央大学校务处特意给民生公司打过电话,给他们讲了干铎去重庆的大约时间和路线,请他们给于方便。总公司很负责任地给万县码头打了电话,万县码头也很负责任地安排专人在码头上寻找。

覃蔓子听后联想到干铎教授到谋道有人奉请,到码头有人专门接待,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位长者却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这个人值得他琢磨,值得他尊重,值得他学习。

覃蔓子轻声告诉干铎码头上有人找他,干铎于是对人群讲了几句婉转的话语,然后停止了演讲。那个码头服务生帮忙提行李,三个人跟着他,推推搡搡地往下挤,越靠近趸船坐的站的人则越多,他们好不容易走进了趸船上的接待室。

接待室不大,头顶上有一把电风扇吹着,服务生给他们递上茶水,有一点到家的亲切。覃蔓子是第一次看到电扇,他偏着头反复地向上瞧着,感到很奇怪:它咋会自转呢?

天气热,门窗都不能关,挑二只在接待室站了一会儿便出去靠着趸船的栏杆吹风去了。覃蔓子要与他们分手了,他陪着干铎教授在屋里,不想离开他一步。干铎对他爱抚地说道:

“清江,你回去后就在卢校长那里认真读书。你年轻,多读点书,多增长些知识,今后才能找好工作,才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人的一生才有意义。我到日本学习的时候,日本的成年人都有文化,小孩子必须送学校读书,不送学校读书家长就是违法,就要关禁闭。日本一个小小的岛国,中国偌大一个国家,为什么会被他们打败,就是因为中国人没有文化,中国人贫穷,中国人的科学技术落后。一个人走上社会后要取得成功,关键是要被社会认可。一个人是否生活得有意义,取决于他的思想境界,取决于他所读的书,取决于他所接触的人和他的工作平台,最后才能很好地实现人生的价值。待我安顿了,你到时候可以来找我,去上大学……”

干铎语重心长地讲着,覃蔓子一边细细地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嗯、嗯。”

上旬的月亮当顶,已是快天亮了,这时的空气才稍微有些转凉。

他们都迷迷糊糊地在接待室里靠着椅子打瞌睡,突然从江下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声,门外的人群便马上**起来。“船来了——船来了”的呼喊声到处都在咆哮。待轮船靠近码头,接待室的门口已经是挤得水泄不通了。

民生36号船靠岸后,还是昨晚的那个服务生从后门进来,帮着他们提了行李,又领着他们从后门的栅栏内走上了轮船的跳板。几个水手们在用那巨大的绳索系轮船,码头上的值班生正在准备检票进客。

铁栅栏外的人群把高高的栅栏推得“噶几、噶几”直响,吼的、叫的、骂的、吹口哨的各种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都混杂在其中,特别是那些婴幼儿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令人心悸。在人群中还有人在不断地发出“这里踩死人了”、“有人落水了”,这些呼喊并没有打住人们卯足劲往前涌的趋势。在危机中,他人的生死都好像与自己无关,挤上船才是眼目下唯一的目的。人们都知道这艘船装载不了这么多人,可谁都想挤上船去,想通过这条船走进大山,走入荒凉,走向安全——这就是难民潮。

有一位哲人说过:“大乱人进山,大治人进城。这就是五千年的中国发展的历史规律。”他的这句话,在这里,在这个时代得到了充分的证实。中国的王朝政治带有明显的周期性,这种周期,其中有政治的原因,也有经济的原因。一个王朝,从兴起到鼎盛再到覆灭,在政治上,有一个由清明到腐败的过程;在经济上,有一个由人口少资源丰富到人口膨胀资源匮乏的过程。二者结合,必然导致世界大乱,相互残杀,最后走向灭亡。

覃蔓子把干铎教授送上了船,替他们放好了行李,便依依不舍地作了道别。在分手转身间,干铎教授给覃蔓子这几天的力脚钱,覃蔓子高低不收。干铎又从胸口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他的派克钢笔递到了覃蔓子的手里,说道:

“这是我用了多年的一支钢笔,你留着到无线电学校读书用,以作纪念。”

覃蔓子拿着钢笔,开始时他依然不肯收下,经干铎反复地劝导后,他只得拿了,心情却分外感动。他听着干铎对他讲的话,只是不停地含泪点头,然后转身,憋足了力气又才挤下轮船。他在趸船上找了一处较高的地方站住,目送着民生36号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中离开了码头,直到上行的轮船被茫茫晨雾完全笼罩吞噬,“孤帆远影碧空尽”,他才怏怏地转身走下了趸船,消失在那些盲流的难民潮中。

覃蔓子转身回谋道没有停留,几十公里,一口气从万县走回到苏马**的无线电学校,一是为了节约那几个子儿的歇脚钱,二是长江边上太热,在凉爽的环境里惯了,他难以忍受。一路上,他不时地用手拿捏着口袋里的派克钢笔,这是他第一次得到这么好的东西,生怕它不翼而飞。他还不断地思考着干铎教授对他讲的那几句话:

一个人是否生活得有意义,取决于他的思想境界,取决于他所读的书,取决于他所接触的人和他的工作平台,最后才能很好地实现人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