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现在谁还吃饭

周虎说完那句话,感觉宽敞的客厅里一颤,倏地静下来,静得只剩下墙上的挂钟在“踏踏”地锉着人的耳朵。

钱元愣了。

钱元的妈妈愣了。

钱元的爸爸愣了。

周虎低着头,不敢看这发愣的一家三口。他身为班长,每个周末下午,都到钱元家里帮钱元补习功课,已经补习了半年,甚至妈妈住院做手术,周虎都没间歇。最近的一次摸底考试,钱元竟然考了第十二名。钱元说,老大,你讲得比补习老师通俗易懂多了。

周虎义务帮助钱元,尽管他母亲做手术需要很多钱。

钱元也不止一次说过,老大,我妈很想表示表示,她说,雇别人也是雇,还没你教得好呢。

周虎生气了,雇?钱元你不要玷污了同学之间纯洁的感情。

钱元对周虎感激涕零。学生的感激比较简单直接,就是从此对周虎臣服。周虎的班里,有两个班长,两个江湖。周虎是明着的头,老师任命的班长。而钱元是暗着的头,学生任命的班长。让周虎恼火的是,管个纪律,安排个任务,他这个明着的常常干不过暗着的。可,自从他义务给钱元补课后,这种现状就改变了,钱元率一帮小兄弟归顺了他,他一统了江湖。周虎很有成就感,又怎肯接受“表示”呢?

就在刚才,钱元对周虎说,老大,你帮我补习半年了,我爸今天特意从单位里请假,让我务必留你吃顿饭。不要小瞧我爸,他做饭的水平不差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只是他单位忙,我都很少享用到。老大,你若再不吃,就是瞧不起兄弟我了。

话说到这份上,周虎就同意了。

中午,两人补习完功课,出来,餐桌上已经四碟八碗。钱元的爸爸系着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愉快地说:请稍等片刻,还有最后一个菜。

钱元的爸爸和钱元长得很像,都是浓眉大眼,人高马大,只是钱元的爸爸嘴上方的中央长了个黄豆大的黑痣,很醒目,像电视剧中的日本鬼子。

周虎忽然很难受,想起自己的父亲,因常年超负荷的打工,腰躬得和虾米似的,母亲更是被病痛折磨得不像样子,他背上书包说:我不想吃,我走了。

钱元的爸爸从厨房走出来:你看,饭菜都做好了。

周虎说:现在谁还吃饭?

这句话明显地带了弦外之音,钱元全家就都愣了。

好歹,一家三口愣了片刻,爸爸首先反应过来,他和妈妈对了一个眼神,在花围裙上擦了擦手,点点脑子,说:应该的,应该的,早应该想到的。

于是,周虎出门时,背后的书包里,多了一个红包。周虎感觉书包里的红包很沉很沉,压得他的肩膀又酸又痛,压得脚踏车的轱辘吱吱呀呀地讨饶。

回家,爸爸已经做好晚饭,一碟青菜,三碗清粥,比起钱元家的饭菜寒碜多了。周虎把红包交给爸爸。爸爸问:哪来的?

周虎说:我赚的。

爸爸问:咋赚的?

周虎说:我帮同学补课赚的。

爸爸问:你帮同学补课,要钱?

周虎说:本来不要钱的,可,见了我同学的爸爸后,就改变了主意。爸,你还记得那个给我妈做手术,嘴上长个痣像日本鬼子的大夫吗?他就是我同学的爸爸。我记得,我妈做手术的头天晚上,您塞给他个红包,他收了。我跟他学的。 这哪是红包啊,分明是报复,是礼尚往来。妈妈插话:人家钱大夫,在手术完成后,把红包又退给咱们了。他说之所以在手术前收下,怕咱不放心。

爸爸脱下鞋子就打周虎,臭小子,赶紧退了去,好的不学,这个学得倒挺快。

周虎没躲避,鞋子,一下一下敲打在身上,似乎被打醒了什么。

手上的红包成了一块滚烫的山芋,烫手,还烫心。

(原载2013年第9期《精品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