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牛座卷:非实验开凿7

孰可忍,孰不可忍,皆不可忍,忍无可忍,还得忍,忍!它们曾经以“羁縻”行为救朕性命,它们曾经作为战友协助朕与浓度碱水之苦涩进行交流,沟通,最终达到和谐相处,功不可没。现在,缺乏苦涩感的参与,朕全心全意分析利嘴与皮肉交流的新感觉。朕努力把身体遭受的煎熬升华为精神享受,朕不断鼓励,呐喊,欢叫,这帮小可爱更像在名位财物**下的将士,一边**,一边冲锋陷阵,势不可挡。而朕,则是统领他们的节度使——景云二年,这个词从凉州诞生,然后迅速流行到全国。现在,依然时尚。蚊蚋、牛虻喜欢吮吸,也接纳时尚。它们勇往直前,持续亢奋。芦苇迅速发黄,迅速变绿。黑天鹅迅速飞来,迅速飞走。经过迅速磨练,朕终于同炽热、寒冷、苦涩及野鸭之欢快、蚊蝇之苦恼、牛虻之刁钻融为一体。现在,不管遇到如何痛痒、如何怪异之刺激,朕都能像野马那样、像“五件契约”和免死铁券那样保持不急不躁,温文尔雅。最终,羁縻元素成为朕身体的构成部分。只要朕愿意,只要看倦静默的雪山和悠闲的蓝天,或者,只要思想凝滞不动,朕都能够从容不迫地把身心舒展在并不温柔的盐碱滩上。天鹅、野鸭之类志愿者不再来“羁縻”, 野骆驼、野马不再好奇,芦苇,胡杨,红柳也都习以为常。而蚊蚋、牛虻则成为忠诚的铠甲,覆盖朕全身。要不,就是皮肤大概已经产生一套特殊保护层,“羁縻”肥光或瘦风。其实不然。脚掌踩到枯死的芦苇根尖,钻心地疼。芦苇叶从掌心划过,仍然很痒痒。所以,“保护层说”缺乏理论根据,与事实不符。但这无关紧要,事实情况是,朕的芦苇,朕的湖水,朕的蚊蚋,朕鹅牛虻,朕的毒蚂蚁,还有朕的野鸭和天鹅,都沉浸在兴奋中。

现在,朕要看清自己模样。最明显的识别符号当然是五官。突厥可汗,西突厥可汗,东突厥可汗,后突厥可汗,各代酋长、设、特勤、吐屯、女巫,都以此作为最根本特征加以区别。由于“羁縻”,由于遮蔽,由于保护层,朕只能看到一种类似“五件契约”或免死铁券形状的朦胧意象,根本无法分辨出骨骼,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

既然如此,那个曾经被“羁縻”、被嘲笑、被保护、被和谐、被模范、被亢奋的对象凭什么是朕而非安禄山、哥舒翰、高仙芝、雕像、石头、草木、粪便、尘埃?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到龙城枯燥无味但却舒适安逸的驼轿中。

猛然间,朕发现自己被“羁縻”,成为仰面固定在芦苇丛中的巨人,与野鸭、蚊蚋、野马、胡杨、湖水等各种单纯元素构成人形装置。朕大声喝问:这是谁的作品?天地悠悠,没有回应。朕只能绝望地看着野马般奔驰之白云与高深莫测之蓝天。“德嘉沐”不可见,不可闻。逃离龙城驼轿,又被“羁縻”到人形装置中,犹如波浪之于河流,波光之于海面,无法摆脱。朕努力挣扎。徒劳。相反,朕被什么撕裂,朕清楚地看到身体分解,犹如黑狼围堵之羚羊,溃散。朕真实地感觉到意识分解,好似鹞鹰追逐之野鸽,乱飞。朕幻想生出一千只手,抓紧它们,朕祈祷长出一千只眼睛,研究自己。还是徒劳。不过,很奇怪,尽管朕被“羁縻”,被组合结构到人型装置核心,被分裂,但是,朕依然能俯瞰这一切!既是当事人又是旁观者,这显然不符合逻辑。可朕奇迹般地做到了。朕能够准确描述那件人形装置作品之非虚构存在状态及参差不齐的痛楚感,酸涩感,羞耻感,迷茫感,欠爽感,被扭曲感,等等(郑昂注:此时,先后有十二名元老突发脑溢血,倒地而亡。由于戴着十二生肖面具,他们的身份无法立即识别。受此偶发事件影响,“倏”怔怔发呆片刻,然后表示,不谈感觉)。

“羁縻”装置多层次,多情景,多时空,具体数目等于鸣沙山全部沙粒。是故,只描述夏至那天,七维空间交织重叠之情景。同时,为了不致使叙述混淆不清,必须将朕分成处于旁观者视点之“野马朕”与置身事中之“尘埃朕”。

野马、野鸽、牛虻、蚊蚋、光线等基本零件与“尘埃朕”共同构成第一维情景:“野马朕”觉得一颗心被撕裂裂裂裂裂裂裂变成多瓣,他万分焦灼地凝视“尘埃朕”,刚刚勾出大概轮廓,阿史德祈祷的声音强劲来袭,人形装置寂然消失。而当“尘埃朕”祈求阿史德通过巫术重行整合身体与意识时,人形装置却突然浮现,阿史德的祈祷声又倏然远遁。是祈祷声音“羁縻”人性装置,还是人形装置“羁縻”祈祷声音?

纠缠不清。正当此时,阿史德头戴由各种令人恐怖之物件组成的蛇形花环,胸前悬挂装着小丈夫的丝绸襁褓,后背负载水囊与粮食袋,边行走,边祈祷:“正点到龙城吧,朕将在正月初一上午受孕,正月初一中午生产,正月初一下午长大。”有这种奇事吗?“野马朕”迅速将消息传递给“尘埃朕”。朕们共同聚焦祈祷。徒劳。因为许多个阿史德同时现身旧时突厥衙帐设立地,只能分别监视。很快,朕们做出判断,阿史德们跋涉荒原,朝“元点野马泉”逶迤而来。这是第二维情景,其开始于业已成为文化遗址的大小衙帐,终止于巨型雕塑“德嘉沐”或人形装置。据“野马朕”观察,越来越近之祈祷声并非产于阿史德性感口腔,而是源自心灵。“野马朕”对声音在心灵间冲撞回**而产生的悲怆空旷感特熟悉。“尘埃朕”也取得阶段性成果:阿史德原打算走陌生道路,低调潜行,可是,声音产生的剧烈回响不断向经之地游牧部落、驻军地、新兴居民点预报其行踪,于是,著名女巫阿史德不断被热情洋溢的粉丝们“羁縻”,他们请求满足与天空星斗一样繁多密实的奢望,他们强调要永久占领肥美水草、优良土地和健康人口,他们期盼后代能够效仿短期内完成从放猪郎飞升为节度使的安禄山。阿史德乐此不疲,让每个粉丝都心满意足,她占卜,算卦,祈祷,念经,指点迷津,然后,带着羊群,满载金银财宝,继续前进。羊群招来大批饥饿白狼,白狼又给黑鹰许多期待。旧欲望得到满足、新欲望诞生的粉丝们离开驻地,追随而来。于是,阿史德的回归队伍越来越壮观,像突起的沙尘暴,互相推动,铺天盖地。

由于黑风遮蔽,第三维情景被发现时,已经近在咫尺。这是来自安西和北庭的两支精锐部队。朕右眼看见黑风暴中心阿史德的背影,财宝的背影,羊群的背影,狼群的背影,鹰群的背影;左眼看见安西和北庭的两支精锐部在移动的阴影中行军。阴影形成于阿史德对阳光的阻挡。阿史德带领黑风暴一直向西,太阳越来越接近地平面,阿史德投向东边的阴影越来越长,不管精锐部队如何努力,都没能走出阴影,直到他们与河西军、陇右军、朔方军在潼关以西平原汇合,然后同范阳军、平卢军展开拔河比赛。总裁判为唐朝太子、天下兵马大元帅李亨,执行裁判为杨国忠,胜负标志为悬浮在潼关上空、天庭云界般绚烂辉煌的“德嘉沐”。范阳军与平卢军东部联军将此巨大吉祥物拉出潼关,就算赢,而西北联军将“德嘉沐”拉到长安,才算赢。双方力量悬殊之比赛,显而易见,西部联军占绝对优势。“野马朕”、“尘埃朕”及所有好奇的伙伴都这样想。可是,当裁判点燃潼关烽火,擂动战鼓,宣布比赛开始时,西部联军并未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德嘉沐”轻松地拉到京都,相反,所有将士如同松散土地之树根,被徐徐拔起。“德嘉沐”竟然向潼关外倾斜!西部联军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德嘉沐”移动速度在不断加快。情急之中,李亨请求吐蕃出兵相助。赞普以天气炎热水土不服断然拒绝。李亨又命西部各节度留守少量士兵,其他将士火速驰援西部联军。号角连绵,烽火不断。西域军士、民夫高呼“奉诏平叛”之口号,昼夜不息,从各大屯荒区地向潼关开进。“德嘉沐”最突出的棱角即将伸到关外,东部联军爆发阵阵欢呼。

在野马泉,却感受不到拔河比赛的热烈气氛。人形装置照常进行,野骆驼照常喝水,花嘴鸭照常孵卵,芦苇照常发呆,多种色彩依然和谐相融(郑昂注:突然,安思顺撕掉面具,冲其他游戏参与者大声疾呼:必须叫停开凿行为!安禄山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是反贼!反贼!!!“倏”愣住。玄宗愣住。宰相愣住。众多大臣及特邀嘉宾愣住。同样表情,同样瞪眼,同样禁声。或许玄宗误读安思顺的偶发行为,或许众人由于未接到最高指示而无所适从,只能够保持干瞪眼状态。大概僵持了足以繁衍九代蚊子的时间,“倏”率先打破沉寂。他**锐减,沮丧地用简短语言结束了对所谓“第三维情景”之叙述:“正午时分,阿史德黑尘暴与拔河参赛者相遇在元点野马泉人形装置心脏部位。他们擦肩而过,不碰撞,不拥挤,井然有序。那天是夏至,阳光灿烂,能见度很高,远处的雪山及绿色草场赫然在目。一切都逼真,清楚,实有。‘野马朕’认为拔河中界点在敦煌,标志是“德嘉沐”,西域军原打算将其拉到帕米尔高原以东,但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被东北联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到潼关。‘尘埃朕’则坚持认为拔河地点在人形装置忠心,因为黑风暴强势侵入,西域士兵纷至沓来。属于黑风暴的声音“回到龙城吧,你将在正月初一受孕,正月初一生产,正月初一长大”、财宝摩擦声、羊群踩踏声、白狼的众争议声、飞鹰展翅声同精锐部队气宇轩昂的单调口号“奉诏平叛”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就这样)。

第四维情景矛盾程度进一步加剧。太雷人了,“野马朕”与“尘埃朕”观点之分歧从来没有如此严重过。“尘埃朕”描述的情景是,河西节度使杨志烈面朝东北,倒退着,嵌入元点野马泉。他的族侄、观察使杨休明单人单骑,带领九个步兵从南边走来。杨志烈用右手将节度使旌节递到杨休明右手,左手刚要取官印,突然,无数带翅膀之大手飞来,争抢。无数头顶大地、倒行逆施的人、残缺不全的人、半个身子侧行的人、五官不全的人、只有一颗头颅和一张血盆大嘴的人、有眼无珠的人、耳朵里长出手的人等等,全部呈现。他们影影绰绰,飘来飘去。这些梦幻情景交错扭结,各行其是,极端混乱。

“野马朕”则说,其时(郑昂注:应该指天宝十年)杨志烈作为优秀拔河志愿者,勇猛忠诚,尽职尽责,深受郭子仪、李光弼赏识,他们联合向安思顺推荐,任其为游击将军,而杨休明还是隐居太白山林苦读诗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幼稚书生,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提前十五年(郑昂注:应该指从天宝十年算起十五年以后。那时,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出现在元点野马泉。否则,这被删节的十五年经历安放何处?如果时空可以任意交换、进退,那么,杨志烈完全可以在“被删节的十五年”内从容挑出提拔任命张环、朱都护那一段,将委任状改为贬谪书。而且,他和侄子杨休明也不会在前往龙城执行使命时先后被暗杀。

“尘埃朕”反驳说,时间、地点、人事、感受虽然似乎都被魔术化,但并不影响其真实性。例如,粟特人把丝绸从长安运到罗马,价格飞升了,但不影响质地与花色。再例如,魔术师左手从康艳典手里接过五件契约时,竟然成黑色石头。而当左手石头转移到右手瞬间,就变为香甜可口之西瓜,之后,扬手抛撒,所有瓜籽化为群鸽飞翔。再一声呼哨,群鸽有条不紊飞进魔术师左手,还原为石头,而回归到康艳典手中时又成五件契约。魔术过程确实玄幻,且充满变数。但是,哪样道具找不到原型?没有吧?时空能否交互更换并不构成问题,关键是,作为事件中的道具,有没有这个愿望?拿杨志烈与其侄杨休明举例:即便杨志烈想更换被暗杀一节,杨休明愿意吗?如果杨志烈更换成功,那么,杨休明就永远不会有继任河西节度使的机会;杨休明尽管预料到要遭到暗杀,他还是愿意冒险享受短暂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