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牛座卷:非实验开凿5
两岁前,朕以为所有婴儿出生后都必须隔离在驼轿中,昼夜巡逻,经受某种考验,合格了,才能随意游戏、唱歌、念经、撒野、捕鸟、偷苹果、看幻术,或者与粟特人杂技互动。疯牛事件让朕明白,永远在路上徘徊的仅仅只有朕和朕的影子,而这仅仅因为阿史德的无聊预言。朕根本不理解“灭顶之灾”涵义,也不想揣测龙城代表的良苦用心。不过,朕对阿史德却产生强烈兴趣,不由自主,用意念探究那个神秘的女巫。有一次,竟然成功了。朕意念顺利到达龙城郊外阿史德的临时家里。只是,这个阿史德是个魁梧强壮的于阗男人。今年,他的葡萄大获丰收,正在庆祝会上演讲唐朝大将高仙芝率领他们翻越帕米尔高原远征作战的故事。朕被迷住。听完故事,朕调整思路,继续探寻女巫阿史德。朕将目标锁定在突厥族群,共搜索到四个对象。第一个阿史德是突厥崇拜神山,又叫“扎荦山”,突厥语涵义是“战斗”。朕要搜寻的是女巫而非勇士,因此,这个阿史德可以排除。
第二个阿史德是东突厥战将,他参加过部族与唐朝军队的交战。部族惨败,他不愿投降,向西逃往西突厥。唐朝军队追捕,打到西部。西突厥酋长说我交出阿史德和他的女人,你们退兵,准不准?唐朝军队说你们还得交出所有铁兵器。谈不拢,又是酷烈战争,西突厥溃败,灭亡。阿史德坚持到最后,战死。此前,他预料到这个结果,挑选一位忠贞勇士带着女儿潜逃,同时把宝剑和名字赐给他。勇士阿史德聚集东突厥残部,躲藏到盐碱滩里,配合吐蕃军队同唐朝打游击。他们曾经策划过名为“袭击敦煌,夺取神卵”的军事行动。按照计划,吐蕃军要翻越祁连山,从南边进攻阳关脚下的龙勒镇;勇士阿史德则率部经蒲昌、大海道、阳关等地从西边袭取西关镇。然后集中力量,从两面夹击敦煌城。他们盟誓相约:攻克敦煌后,所有缴获的人口、牲畜、粮食、酒类、铁器等财物及寺庙都均分。行动开始,阿史德部队经过十三天艰苦行军后抵达玉门关,埋伏在关外茂密芦苇丛中,等待阳关的举火信号。吐蕃军分路从祁连山几个山谷穿越雪山、冰川、沟壑,再经过一片不见边际的红柳滩和几个湖泊,如期在阳关会合。这支部队的总首领名叫尚泣立藏,他是吐蕃贵族中的佼佼者。他非常喜欢植物的丰富色彩。当时,红柳花正开得率性天真,无数紫色粉色红色小花凝结成庞大云团,随风飘逸,绚丽夺目。花树连绵不绝,逶迤远去,散逸出沁人心脾的馨香。尚泣立藏和将士陶醉,狂呼,倾倒。他们把花树当成火堆,跳“锅庄”舞,唱野歌。红柳树之间的盐碱土被唤醒,沸腾,浮升,像烟雾那样罩住天空。阿史德误读这个文化符号,鸣锣击鼓,吹响牛角,号令全军出击。戍守西关镇的唐将率兵迎战,同时点燃烽火,报警。附近兵站火速援助。阿史德部队遭到围困,死伤大半。尚泣立藏部队仓惶原路返回青藏高原。他悔恨不已,亲自将狩猎到的青色野牦牛驯化,以白银装饰牛角,派专使送给阿史德,表达愧疚之情。专使找不道阿史德,一边在龙城东门守候,一边对过往行人说:“这是尚泣立藏将军送给阿史德的牛,请转告他,快乐来牵走。哥不是被大青牛羁押的囚徒,哥要回家!”多少年后,终于来了一位自称是勇士阿史德儿子之少年。他提供多重证据,与人们传说中的故事完全雷同,于是——
第四个阿史德出世了。他牵着大青牛威风凛凛,在敦煌、新城、龙城、蒲桃、萨毗等各城巡游,炫耀。他的飒爽英姿迷倒、杀伤一片又一片妙龄粉丝。她们狂热迷恋阿史德和大青牛。她们称阿史德为“老大”,称大青牛为“老二”,发誓要做“老大”的夫人和“老二”的主人。其中,有位的鬼魅突厥女巫非常巧妙地通过常规手段成为“阿史德的女人”。她会占卜,懂巫术,被龙城收留。她在龙城东门或西门摆摊设点,接受来来往往商旅行客咨询,发财致富,声名远播。慢慢地,不由自主地,“阿史德的女人”逐渐取代第四个、以牵大青牛出名的阿史德,进而淘汰主语,仅仅留下定语。人们直接称她阿史德(其实,这也是她本来的名字)。许多王国、部族都邀请她前往禳灾。后来,突厥化中原人考证阿史德吃狼奶长大,有狼性。龙城人担心“阿史德的男人”失去名字后,接着会丧失性命。大家规劝他与名人妻子分道扬镳。他十万八千个不高兴,在龙城东门和西门举行两场新闻发布会,傲慢地宣布:“哥曾经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尽管现在站在名女人的身后,但是,哥没吃软饭,没蹭她的光,哥赶牛车,搞运输,不但能挣到足够的生活费和房费,还有给老婆买丝巾的钱!”众所周知,他所谓的生活费和房费只够维持他自己,因为阿史德成名后常年在外忙业务,很少回家。即便偶尔到龙城探亲,政要和商客切割完全部时间,他只能与大多数屌丝一起挤在外围当观众。偏巧,发生大青牛疯跑事件这天,她从外地回到龙城。目击者之一、打铁人纯陀所说大青牛发疯前的情景是:阿史德在龙城东门口看见男人,娇滴滴招引:嗨,当家的,把这些钱放到牛车上,松活松活,姐实在扛不动了!男人却粗暴地大声喊叫起来:扛不动就扔到蒲昌海里去,哥缺钱吗?笑话!哥最犯愁最最闹心的事就是怎么把多余的钱花出去!他一边愤怒嚷嚷,一边狠抽大青牛。阿史德哭喊着追赶,羁绊,摔倒,钱袋子破了,药罗葛铜钱、胡咄葛铜钱、啒罗勿铜钱、貊歌息讫铁钱、阿勿嘀铜钱、葛萨铜钱、斛嗢素铁钱、药勿葛铜钱、奚牙勿铜钱、唐朝铜钱、波斯金币、粟特金钱、吐蕃银钱、南诏铜钱等等满大街滚跑,互相碰撞,敲击,声响激烈。
贫民区的小孩子争相抢夺,被家长逮住,一顿狠揍。他们认为拿女巫的东西不吉祥,会招惹来灾祸。
……朕的意念只能解到这四位阿史德。远远不够。朕渴望知道阿史德如何预言,如何实施巫术。或许,看到阿史德本人,让朕意念进入其身体,有可能挖掘更多信息。可是,自从阿史德在蒲昌海边预言朕将会给龙城带来灭顶之灾后,龙城代表们严禁她在东门和西门及沿街两边摆摊设点,也不准流动经营。只有能够承担高额占卜费之富商和将领才能找到阿史德最新居住地。朕锲而不舍,殚精竭虑,坐在摇晃的驼轿中,苦思冥想,搜寻阿史德。这时候,有个信息告诉朕,摩诃衍法师正走在通往敦煌的路上而且选择了穿越沙碛的大海道。朕打算转播,可是,龙城百姓和商人都热衷于讨论阿史德的婴儿状丈夫,他们似乎把摩诃衍法师降服发疯大青牛的事迹忘得干干净净。龙城人应该感谢大法师啊。朕努力转播两次,没引起任何反响,加之本人兴奋点也不在摩诃衍法师十三天内走完大海道、抵达敦煌崇教寺之行为过程,而是坚定不移地搜索阿史德,所以,关于他的信息全部屏蔽。朕全心全意,从过往人群表情中捕捉有关阿史德的蛛丝马迹。小丈夫吃喝拉撒都需要照顾,这就为朕增添较为明显的识别符号。功夫不负有心,终于,朕搜索并链接到一些阿史德生活图景。阿史德是女巫,是妻子,却尽着母亲的责任与义务。阿史德打算剃光小丈夫已经停止增长的胡须,以便他看起来更像个婴儿。小丈夫强烈抗议:胆敢动一根胡须,就绝食求死。阿史德屈服。她买来精致的红色丝绸绣花软囊,将胡须包装起来。接着,又请粟特布料匠量身订做特别红色丝绸布兜,挂在胸前。这样,即便在与不便透露姓名的人士暧昧或施行巫术时也可以带着小丈夫。
搜寻过程中,事情正在悄悄发生变化。人们对阿史德看法分成“罪恶派”和“真情派”两派。“罪恶派”指责她借船出海后用巫术将曾经叱咤风云的勇士丈夫变成丑陋侏儒,仅仅因为运输葡萄酒过程中一个小过失;“真情派”则赞美阿史德不仅预言精确,而且忠于爱情,成名后——尤其是丈夫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后,依然不弃不舍,难能可贵。另有不少人聚合成“**派”,他们批判阿史德混淆母亲与妻子角色,做秀,她应该立即终止无性婚姻。阿史德打破沉默,只回应此流派。她声称,由于小丈夫没有过多本能之外的欲望,精力集中,充沛,他们的**质量非但没有下降,相反,还有所提高。
“罪恶派”与“真情派”同时发难:果如所言,生出孩子来。
“**派”说:生出来就生出来,大名鼎鼎的官场新贵安禄山就是她所生。
“罪恶派”反驳:女巫的孩子一定是恶魔,怪物安禄山可以作证。
“真情派”辩解:阿史德完全可以到昆仑山寻找能使小丈夫回归常态灵芝仙药。
“**派”马上批判:突厥人视昆仑山为禁区,突厥创世者射摩居住在阿尔金山,他白天睡觉,黄昏醒来,常常骑着由女巫变成的白鹿到东海巡游,第二天早晨才赶回来睡觉。女巫驮载着突厥民族的灵魂,不能到其它神山祈祷。如果阿史德胆敢到昆仑山求神问药,别说吐蕃人、仲云人、汉族人、粟特人,就是突厥本族都无法容忍——她还没付诸行动,尸体就已经暴晒到戈壁滩上。这样的先例很多。所以,她最好还是去扎荦山祈祷,让孩子重现勇士丈夫的大英雄形象。
“罪恶派”说:再别说怀孕、生产之类话题,阿史德听见扎荦山就内心隐隐发痛,因为,她曾经在那里祈祷生子安禄山,而这个没有七窍的怪物亲手点火,将母亲焚烧成一只人头鹿身混合物,并且被送到能容纳上千只狼的巨洞外面……
“真情派”说:那次灾难是阿史德咎由自取,当时,她与安禄山就未来发展规划产生严重分歧,阿史德希望安禄山能够像射摩那样,做个堂堂正正的突厥骑士、英雄,而安禄山以自身条件欠缺为由,坚持要不择手段争取一切可以利用的攀升机会……
争论愈演愈烈,新的流派不断产生。朕晕,朕倒。恍惚间,朕看见阿史德在烈火中哀嚎。接着,朕看见一群饿狼吼叫着,争先恐后,冲出巨大黑洞……朕想阻止它们。可是,梦魇般,朕被摄住灵魂。朕窒息,朕倒栽葱坠入深不可测的眩晕深渊。
再次清醒过来,人们纷纷传递阿史德雇佣驼队离开龙城之消息:“她害怕疯牛事件被处以数目巨大之罚款,吓得屁颠屁颠,逃跑了。时间是晚上,她从东门离开龙城,穿越戈壁,沙漠和草原,返回家乡或者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小丈夫挂在她胸前,走起来一摇一晃,像活动的小饰件。对了,她好像还唱着一首古歌,歌词是:‘朕们心中只有一座神山,太阳升起,它安静睡着时,叫阿尔金山,黑夜降临,它醒来并且战斗时,又叫扎荦山。’无数乐器伴奏,很多徒弟应和,呵呵,真热闹,哪像逃跑啊!”
接着,人们猜测:阿史德逃往何处?投奔正在步入辉煌的安禄山应该是首选,但这不可能,因为安禄山多次申明其父亲是唐玄宗,母亲是杨贵妃(尽管谁都清楚他比杨贵妃年长大十八岁,但是……但是……何必较真呢,奇迹总是能在瞬间以闪电神速超越现实与想象);其次,改头换面,沿着从昆仑山伸展而来的某条河道,逆流而上,寻找神药。但这样风险太大,能否如愿,充满悬念。而且,正如“**派”所说,仇恨女巫的人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用匕首、棍棒、铁锨、榔头、石头、毒药等暴虐手段置于死地;再次,她彻底忘掉突厥民族属性,与小丈夫同时在敦煌或凉州的某个寺庙出家修行。这似乎也不大可能,因为阿史德不信来世与往世,只认同现世。在现世,要么生出大英雄,如射摩之子室点密先可汗,要么生出怪物,如安禄山。最后一种可能性就是巡游突厥流动都城——“幽都”。她先要去最早的幽都所在地阿尔金山,然后是千泉、睢合水北、镞曷山西、干双河等所有设立过衙帐的地方。尽管现在衙帐不再,幽都不再,骑兵不再,设和特勤不再,但是,那里的神灵应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