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探秘罗布泊 **舞1

一位来自阿不旦的年轻人焦灼地等待普尔热。

“我从来没有到过阿不旦,先遣人员也不会派罗布人来报告消息呀?”

扎曼神秘莫测地说:“我更奇怪,他已经来过三次。嘿嘿,我有天眼,看见谜底像猫一样,正悄悄地卧在您的心底。”

“我光明磊落,您用不着怀疑什么。快去,叫他来见我。”

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进来。他满脸愁容,憔悴不堪。他的骨骼、肤色、气质更像罗布泊这种生活环境中的居民。也许人种学家会通过这个古代人的活标本能发现点什么。

扎曼密切地观察普尔热表情变化。

“您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我叫奥得,求您给我的情人楼兰治病。”

“治病?谁说我会治病?”

“敢到阿尔金山去的人,肯定有神帮助,我相信您能治好任何病。”

“您的情人是什么病?”

“唉,倒霉的天花。”

“天花?”

罗布地区最可怕的病就是天花,得了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人必须单独留在屋子里,身边放些食物和水,听天由命,好了,走出木屋,全家团聚;好不了,只有在痛苦中死去,尸体也不用像惯常那样装在凿好的胡杨木舟交给湖泊,而是连同木屋点火烧掉。这是原始抵御瘟疫的措施。他同情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忍浇灭他心头仅存的一点希望。

奥得充满期待地盯住他,仿佛福音会从眼睛里飞出。

“有孩子吗?”

“没有。还没结婚。”

“爱了多久?”

“一天。”

“一天?一天的爱情?”

奥得抬起头,坚定地说:“楼兰是罗布泊最美丽的姑娘,我发现爱她的那天,她病了。不过,一天同一百年一样。爱情就像胡杨树,只要扎下根就能永远生长。”

普尔热被感动了,当即决定带着翻译去阿不旦,其他队员休整两天,随后跟上。

扎曼急忙打发人把扎尔曼送回阿赫塔尔马——他一时头脑发热,差点忘了这里是天花多发区,他可不想染上这种可怕的病。

阿不旦地区水系纵横,湖泊密布。水面还结着薄冰,三月份才解冻。少量的、早来的侯鸟在湖面上空飞翔。岸边,村民忙着收割他们用途最广的罗布麻。

奥得划着独木舟,顺河而下,箭般穿梭,远处的罗布人欢快地吆喝。普尔热向张牙舞爪的人们挥手致意。

唉!在这安静祥和的世外桃园,要是没有什么麻烦,生机勃勃的奥得划着船,带上他的漂亮情人捕鱼,无忧无虑,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可是,他们的爱情才进行一天,就被可恶的天花给斩断了。他很清楚,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只想陪伴这可怜的痴情者渡过最痛苦时光。

奥得把小船划进一片高高的芦苇**,停下。几百米以外地方,有一片绿洲,散布着几十座由胡杨木、芦苇席结构成的房屋。其中有一个木屋孤零零地被移到较远处的水边。他指着孤独的木房子说:“楼兰就在那个木屋里。”

“为啥不带我过去?”

“几个人守着,昆其康不准人接近。晚上,直接从水路偷偷过去。”

他们坐在小船上等待夜幕降临。

普尔热取出酒,喝一口,然后递过去。

奥得心事重重地摇摇头。

他知道这个罗布青年将要面临沉重打击,便找些话头引导他离开痛苦根源,说:“阿不旦人同其他罗布居民一样,都以捕鱼为生吗?”

“不,主要活动是收割罗布麻而不是捕鱼。”

“你们吃什么?”

“鱼。”

“鱼会自己飞到嘴里吗?”

“同飞到嘴里一样轻松。每年三月,在塔里木河边选择一个适合地方,把河堤挖开一个口子,河水带着鱼流向平地,形成小湖泊,五月,再把缺口堵上,到夏天,湖水开始蒸发,只剩下深凹的地方有水。九月,又把河堤挖开,河水流进小湖泊,湖泊里的鱼感觉到大量的新鲜水,想到外面水域里去,就从缺口处往外游,这时候,在缺口处拉鱼网,很轻易地就捕到很多鱼。我答应今年同楼兰一起放水捕鱼,谁知道她得了天花。”

说完,他陷进泥潭般黑暗的愁思里。

“阿不旦不算大,您和楼兰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生活,可是,爱情为什么只有一天时间?”

奥得迟疑一下,说:“男人和女人每个晚上都睡在一起,是不是每天都要生个娃娃?”

普尔热很不习惯他的思维,琢磨半回,忽然茅塞顿开:这个古朴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着的人对爱情理解超乎寻常地深刻、真实,相比之下,自己周围那些飘忽盘旋的“爱情”就非常令人怀疑了——有很多俄罗斯贵族少女给他写来热情洋溢的求爱信,并不断在信中暗示其地位和财富将对他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他觉得很可笑:这些少女仅仅从新闻报道中知道一些自己的经历,也可能对他的探险生活有天生好奇,但好奇怎么能够代替神圣的爱情?所以,他总是顽固地认为,女性与爱情都是庸俗、敷衍的象征。

水鸟叫声随着夕阳的壮观沉落远去,夜幕愁茫地笼罩在湖面上。

奥得轻轻划船,出芦苇**,向孤独的木房子漂去。

忽然,绿洲上传来一阵低沉哀伤的原始歌声。

几乎同时,木房子燃起熊熊大火。

奥得痛苦地嚎叫一声,快速划到绿洲边,上岸,疯狂地叫喊着,向冲天火光处跑去。

几个强壮男人窜出,架住。

奥得悲伤地呻吟,嚎叫,哭声使普尔热然想起那个已经成为标本的幼驼。

木屋在火光与歌声中化为灰烬。

人们发现了普尔热。昆其康得知他的身份后,说如果客人是官员来,就穿上清朝发的官服迎接,但他不是官员,也就没有必要穿上那令人极不舒服的官服。他将硕大的鹿头骨戴在头上,表示对客人尊敬,然后,他带领村民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欢迎“宴会”:鱼、野鸭和鲜嫩的芦苇芽。

“宴会”在开阔的、晾晒罗布麻的空地上举行,男女老少围坐在篝火边缘。

昆其康大概有五十多岁,衣着简朴,不怒而威,显示出在村民中的影响力。他邀请普尔热坐在最显眼位置,旁边是小鱼样欢快活泼的儿子托克塔。

阿不旦人生活简单,精神活动也极朴素。昆其康没有在语言上对普尔热表达欢迎之意,他们唱了几首古朴的歌——与其说是歌,还不如说是拉网劳作时喊的号子。很快,话题就围绕塔里木虎和他们最主要的食物展开:捕鱼故事、腌制干鱼方法、生活琐事等等,仿佛木屋的悲壮燃烧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而且,人们大多时间似乎忘了客人的存在。普尔热第一次参加如此长时间忽略来宾的欢迎宴会。

必须扭转局面,尽量在扎曼来监视之前了解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由于长期封闭,罗布人语言里有很多古老成份。普尔热通过翻译的艰难工作开始向昆其康打听罗布泊变迁情况。

“罗布泊以前很大很大,是世界上最大的海子,”昆其康说,“我们的祖先就在海子边建立楼兰王国。当时,有于阗、尼雅、龟兹、丁零等36个古国,但楼兰王是世界上最富有最仁义的王。有一年,一个叫乐僔的高僧从印度云游回来,到了楼兰。乐僔道行高深,知识渊博,随身还带来一个法力无边的灵光塔。”

“灵光塔?是什么样的?”

“‘琼图拉’,您竟然不知道灵光塔?您是怎么长大的?”昆其康疑惑地望他一眼,回忆一阵,说:“六千大地中央有一座神山叫昆仑山,昆仑山遍地都是玉,其中有棵神树上结着两块最大的宝玉。一块让中土的卞和带出六千大地献给他们的皇帝,那玉因为在宫廷中秘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得不到自然万物滋养,结果失去灵气,后来被雕成象征权利的玉玺后,就彻底庸俗,再后来,就没有了下落;另一块玉被乐僔找到,凿成一个玲珑剔透、四面通风的灵光塔,不但能汲取日月精华,而且还能蕴藏世间一切善良、智慧、美丽,所以,灵光塔就成了稀世珍宝,它的光芒照到病人身上,病就好了;照到瞎子眼睛上,瞎子就能看见路了;照到干旱的戈壁上,戈壁立刻就成了水草丰美的绿洲。乐僔年轻英俊,学识渊博,会用多种语言辩经。那时,来自各国的高僧很多,没有人能够辩过他。人们说他那比大海还要广阔的智慧就是罗布泊的灵魂和源泉,只要他和灵光塔在,罗布泊就永远不会干涸,您知道,罗布泊是36个古国的生命血液啊。乐僔周游西域列国,36个古国的美丽公主都公主都爱上了他。她们想方设法用莲花一样洁白的爱情挽留他。中土皇帝知道了灵光塔,下令乐僔献宝,不然,就带兵来抢。灵光塔是真、善、美的化身,不能用于战争,乐僔为使西域列国免遭灾祸,就前往东方。公主们也追随他走了。皇帝在罗布泊东岸建起雄伟壮观的玉门关,迎接灵光塔。可是,当他们就要进关时,忽然跑来几支强大的军队撕杀起来。原来,很多国家和部落都知道了灵光塔的神力,都派军队来抢,将士打七天七夜,还不停止,惹怒天神,裹来全世界的风沙,淹没所有人马。乐僔和36个公主完好无损,灵光塔却被黄沙埋住。他们用双手刨啊刨啊,多少年过去,还是找不到,人们被感动,送来罗布泊的水,清除流沙。又过多少年,罗布泊的水都干了,沙山还剩最后几座,灵光塔仍然没有影子。36个公主找不到水源,心里一急,鲜血和眼泪在沙山中间汇成一眼清泉。乐僔不忍心让泉水干涸,便不再清除沙子,他发誓要雕凿一个宏大的、谁也抢不去、什么也淹没不了的灵光塔,就在沙山的背崖上开始凿刻……”

大家都静静地倾听。虽然这是罗布人最熟悉、听过无数次的故事,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泪水。普尔热的眼睛也湿润。

“实际上,灵光塔没有被风沙淹没,只不过隐去形迹。灵光塔与神同在,与智慧同在。总有一天,灵光塔降临,罗布泊变成汪洋大海,楼兰的土地就有了生命力……”

这个传说大概与罗布泊变迁有关——她的子民被迫随着这种变迁而四处流浪。

“阿不旦人什么时候迁到这里?”他问。

“几十年前。那年,我们收留了一个叫黑格尔的逃难人,他从湖里捕捉到一条很大的龙——那是鱼成精了,几个人才抬得动。按照阿不旦的习惯,这种神鱼得放生,可是,逃难人偷偷地用骆驼车拉去献给皇上。听说皇上给他封官,当了王爷。反正他再没来过。女人急得要发疯,生下奥得就跑了,不知是死是活。神鱼遭殃,上天怪罪下来,那个形成一百多年的大湖干了,我们只好搬到现在这个地方。‘琼图拉’,下次来时,如果发现阿不旦搬到别处,不要惊讶。记住,阿不旦搬来搬去,名字永远不会丢失。”

“阿不旦人几乎纯粹依靠鱼生活,一定得有丰富的鱼类资源才成。再说,鱼是人们生活必需品,要这里的小鱼长成大鱼,可能吗?”

“湖里有比独木舟还大的鱼王,平常它们生活在很深的湖底。在古代,它们变成龙,在天上飞来飞去,现在,水少了,才飞不起来。可是,一到春天,鱼王跳上沙滩,打个滚,变成鹿,然后跑进胡杨林,秋天,树叶落了,又回到湖里藏身。您看,这就是鱼王的头骨。”

普尔热忍不住笑起来

昆其康严肃地说:“‘琼图拉’,您是最尊贵的客人,我们贡献**裸的真诚,请相信阿不旦人的话!”

普尔热发现他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才醒悟到他们的思维和认识水平相距几个时空:他进科学考察,而昆其康还生活在童话中。不过,童话也许真能反映出罗布泊的变迁,于是,他微微欠身,说:“我非常相信您,因为,家乡也有很多这样的故事。”

接着,他告诉昆其康将要进行的工作。

阿不旦人听懂“琼图拉”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专程来“看鸟”,天真地大笑起来,并且有人敲着木盆跳原始舞蹈。

这种没有开头、**和结局的宴会拖拖拉拉,很晚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