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灵朝拜 通天塔
经朋友介绍,河口住在萨拉特别墅里。
他每天步行五公里向一位蒙古老僧学习藏语。
一月后,萨拉特见他学习很辛苦,说:“我劝您别去西藏。那比登天还难,藏语研究完全可以在这里充分进行,回到日本,作为藏语学者,照样能得到尊重。”
“我不是为当藏语学者去西藏,而是为修行,所以,一定要去。”
“真的去了,会被杀掉。”
“您能去,我为什么不能?”
“时间和背景完全不同。西藏已经实行封锁,连我也去不成。”
“无论如何,我要学藏语,而且,还必须学会口语。”
萨拉特介绍夏步寸喇嘛。
河口与他全家住生活一起,每天向妇女、小孩学口语,进步很快。
半年过去,他可以用藏语讲话,向夏步寸打听有关西藏的事情。
“听说,您要去西藏?打消这样的念头吧,”夏步寸说,“我的师父多尔吉德高望重,在西藏学问最好,就因为给萨拉特教过佛教,被处死刑,投入河里。”
河口沉默一会,说:“我希望西藏之行不要给别人带来灾难。为了信仰,个人安危可以不考虑。”
从大吉岭向东北经过亚东可以去西藏,还有经锡金直达的路。但这些路都设立关口。即使没有关口,也有哨兵把守,很难通过。
萨拉特说:“到亚东,向哨兵说明您不是日本僧侣,进行修行,也许能通过。”
河口说:“经过尼泊尔的路也许更好点。那里有许多佛教圣迹和梵文经书,即使去不了西藏,研究这些也很有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日本人去过尼泊尔。斯坦因博士整理翻译了梵文史诗《克什米尔王记》,功德无量。”
“祝您顺利到达。要隐藏想法,不然,会有人尾随,杀了你,或者向地方政府报告,领赏。”
“我就说因为急事回国,然后只身潜行。”
“有一位从拉萨来的喇嘛乞颜,达赖喇嘛未成年时就担任‘参宁堪布’重任,在拉萨影响很大。他要去加尔各答,明天路过这里,您想不想见?”
“谢谢。到达拉萨之前,最好不见有这种声望的人。”
河口先到加尔各达购买所需物品,然后去布德加亚拜见居士达尔玛,说明进藏想法。
“如果您去西藏,希望替我把释迦牟尼的舍利赠送给法王。”他拿出装有舍利的银塔、奉呈书以及贝多罗叶经文一卷,说:“我也很想去西藏。但是,没有对方邀请,很难进去。”
晚上,河口在布德加亚菩提树下金刚道场坐禅。
这是释迦牟尼成佛的地方,菩提树枝头明月高悬,树影婆娑,无限美妙。
逗留两天,坐火车直奔尼泊尔。
到达边境小站萨高利。
邮局局长是孟加拉人,会说英语和尼泊尔语,河口决定先向他学习。
听说住在茅草屋对面的一位绅士和老僧也要去尼泊尔,他前往拜会。
“你们是从西藏来的吗?”
“对。您从哪里来?”
“中国。”
“什么地方人?”
“福州人。”
“听说福州有通天塔,直通拉萨,是这样吗?”
“是的,不过,有功德的人才能登塔。”
绅士开始用汉语交谈。
“您说的是北京话,我是福州人,听不大懂。”
“会写中国字吗?”
“会。”
“那么,我们笔谈吧。”
还是谈不下去,改用藏语。
“您从陆路还是海路来的?”
“陆路。”
“从西藏什么地方来?”
“我从拉萨经大吉岭到布德加亚朝拜。”
“在拉萨什么地方?”
“色拉寺。”
“您知道担任‘杰大山’大教师的老僧吗?”
河口从夏步寸喇嘛那里听到过一些情况,据实回答。
“您到尼泊尔找谁?”
“我带着介绍信,尼泊尔政府大书记官吉巴德先生写给摩诃菩提大塔的喇嘛,名字我忘了。”
“真有意思,吉巴德先生是我的朋友,信写给谁的?能不能看一下?”
“可以!”河口递给他信。
绅士笑了,说:“这封信写给我,我就是扎拉。”然后介绍老僧:“他是蛰蚌寺博士玛雅尔。”
“是吗?真是奇遇,请多多关照!”
“明天跟我们一起走,骑马或者坐车。”
“都成!”
“骑马不便于说话,这一路有很好风景,还不如慢慢走。”
他们从平原上往北走。
到尼泊尔第一道关口,河口以在西藏的中国人身份得到通行证。
进喜玛拉雅山,在不时传来老虎吼叫声的山林里穿梭。
几天后,登上一座山峰,能够眺望到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
扎拉向远处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塔遥拜。
下山坡,几个人带着马来迎接扎拉。往前走一会,又有二十人在等候。
扎拉待河口很友好。但不能说明真实情况,因为那样会使他为难,甚至获罪。他想法找进入西藏的道路,走官道去拉萨,再到内地。他最终确定先到尼泊尔国境罗州,从罗州往羌塘到西藏西北高原,之后往西北,绕道玛旁雍措可达拉萨。为不引起扎拉怀疑,他想出一个好借口:玛旁雍措是否为经义中的阿耨达池,在学术上有争论。而且,阿耨达池旁边有天然曼荼罗开拉斯山。
他说:“直接经过西藏回中国内地,太遗憾,我想参拜开拉斯山,您能给我找到挑夫吗?”
扎拉大吃一惊:“西北高原根本没路,强盗很多,您还是别去为好。”
“人安安静静活在世上,照样生老病死,为了信仰,即使被杀死在荒原上也值得。”
扎拉看他决心已定,便送一匹白马,找两个挑夫和一位65岁的妇女同他出发。
他们经常在寂寞的山路上行进。
河口觉得老妇人可怜,多给她些钱。
她很感动,私下说:“您每天只吃一餐,而且丁点肉都不沾,确实是虔诚人。实话说,那两个男人是强盗出身,到偏僻地方就会杀死您。”
“不会吧?他们看起来很老实。”
老妇人焦急地说:“南无三宝!我若说假话,就赐一个死吧。”
第二天,两个挑夫发生争吵,河口解雇他们。
然后,给老妇人一些钱和哈达,让她也走。
到喜玛拉雅山中小镇图兰察,传来不利消息:往北过罗州的便道,三个月前开始有西藏士兵把守。
河口进退两难,便向一位蒙古博士加尔昌学习佛教和文学。在哲学问题上两人经常发生激烈争吵,愤怒的加尔昌甚至想打他,他就用大声的怪笑对付——蒙古人发怒快,平息也快。
在图兰察住一年。
他通过一个在大吉岭看过病的商人伦巴与萨拉特通信,并带来一些杂志。
有消息说大谷光瑞派遣的能海宽旅行到西藏边缘,被赶回去。
由于这次偶然通信,招致谣言盛行:人们说河口是英国间谍。
处境危险起来。
伦巴更是紧张,找到他,说:“如果真是那样,就要受到很大惩罚。”
“您若发誓三年内不把我今天对你讲的事情说出去,就告诉实际情况,若不发誓,就让流言传播吧,到时候,尼泊尔政府会说话。”
“我发誓。”
河口拿出护照:“日本是佛教国家,我是僧侣,为修行到这里。今后还要去西藏,绝没有其他秘密任务。如果您想报告政府,就把我绑起来,可以得到奖赏;如果你认为佛教尊贵,喇嘛应该受到保护,那么,我很快就出发,您不要向任何人说。”
“我完全相信。十多年前,我被迫给俄国人带路,后来遭到严重惩罚,现在,又遇到您,这都是前世的缘分。无论如何,我得帮助。您选择怎样的路线?”
“先参拜特鲁堡,然后倒退一些,去看道拉吉里山的仙人国是什么样子。再以后的路还没想好。”
山路异常艰苦,好在向导熟悉路程,像猴子一样灵敏,帮他安全度过许多雪山险坡。路上随处可见人的骨架。这些尸体都没有头和腿骨,因为这两样东西可以做法器,被过路人带走。他觉得命若游丝,随时随地会断掉,飘走,然后变成路边荒岭上的一具骨架。
即将翻过喜玛拉雅山,河口打发向导回去。
向导原以为爬完圣山就回去,听说他去道拉吉里山,惊奇地说:“那不成,只有佛祖和菩萨才能到那里,您会被保护仙人国的猛兽吃掉。”
河口诚恳解释,向导相信了,挥泪告别。
他背起行囊,孤身一人走在茫茫雪山中,依靠指北针判断方向。三天后,突破道拉吉里山北部山峰,来到由尼泊尔进入西藏的国境线——雪山之颠。极目远眺,道拉吉里山高耸入云,西藏高原群山像波涛一般叠涌,山间河流从云中来,又蜿蜒流入云中,超凡脱俗。
回想在布德加亚释迦牟尼成佛的菩提书树下禅坐心情,正是这样。
越过雪山,就是砾石滩,道路坚硬起来。靴子磨破,出了血泡,疼痛难忍。在这种路上走半天,到达两个明镜般湖泊。这是他在西藏高原见到的第一个湖泊,看着野鸭在水中嬉戏,内心喜悦,给一个湖取名“河口湖”,另一个湖用他的别名叫“仁广湖”。
沿湖泊向西北走一阵,又发现一个珍珠般圣洁的湖泊,形似瓢形,便称为“瓢湖”。
湖泊是高原深邃明亮的眼睛,河口在湖泊边念经。
远处,有两三个帐篷,但是看不见人。
该不该经过那里?他犯难了。藏民有可能把他送给官府,那么,几年辛苦就白费。
群山环绕,没有别的路,他静坐下来,“断事观三昧”,按指示,应该去帐篷处。
傍晚时分到达帐篷边。六只凶猛的藏獒围住他。帐篷里出来一个老妇人,她并没显出诧异,问:“这不是巡礼之人吗?”
“我从拉萨来,要去参拜开拉斯山灵山。草原很冷,能不能到您这里过夜?”
老妇人愉快地答应,邀请他进帐篷,拿出糌粑和酥油茶。
“我执行‘非时食戒’,午后不吃东西。”
老妇人很感动,说:“一会儿我儿子回来,明天让他和您一起骑着牦牛过河,拜访格伦活佛。”
“靴子破了,能不能补一下?”
“牦牛皮很硬,得泡两天才成,这样吧,先穿上我儿子的靴子,到格伦活佛那里还给他。”
晚上,儿子回来。他说很多关于格伦活佛的“神迹”,其中之一就是他能够知道众人心理。
第二天早晨,他们出发。临行前,老妇人按照羌塘地区最高礼遇给河口烧茶,送许多糌粑、干酪和酥油。下午,到达格伦活佛住处——白岩石窟。
格伦活佛不在。
儿子说:“明天还要转场,不能等了。这些礼物请交给活佛。”
河口在石窟里住下来。
他从格伦活佛弟子那里了解到去开拉斯山的艰辛:最少要在无人区走半个月。
“你认得路吗?”
“不知道。”
“那不能去,你的衣服太好,又背着礼物,一定会招来小偷。”
“关键是要找带路人。小偷好办,给点吃的就行了。”
“前天,算你运气好,碰见一家人。以后,很难见到人,即使到帐篷边,他们也不会接待。再说,这么长的路,方圆有多少里,很难到达。”
“您参拜过开拉斯山没有?”
“去过三次。”
“从这里走,有没有路?”
弟子看他意志坚定,详细告诉路线。
第二天中午,弟子带他参拜格伦活佛。
格伦活佛是一位大约七十岁的老僧,满头白发,容貌魁伟,筋骨健壮,言谈锐利,显得慈悲和善。
这么一位高僧,为什么要住在西藏荒野?
他弯腰伸着舌头往前走,格伦活佛也对他施礼,说:“您想,我没有必要呆在这荒野,可是,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河口惊讶地说:“我为修行佛法巡游各地,听说了您的高德,特地前来拜访,请教佛法若干。”
“讨教什么?”
“您普渡众生用何方法?其中奥妙在哪里?”
“普渡众生的事,尊僧全知。大藏经全存于您心,不必问我什么。”
“本来佛教存在于所有人心中,但从前善财童子拜访53人行善之事,其耐苦行之极是我们佛教僧侣的典范。我虽不及善财童子,但以其为楷模出家修行,向您请教。”
“我普渡众生之法是唯一的,来自《大解脱经》。”
“《大解脱经》我从未阅读过,请求拜阅。”
格伦活佛取出经文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