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风的新娘 摘苹果

阿克亨带来两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找到赫定,说:“大人,卡曼和黑曼是罗布人,知道通往阿不旦的捷径和几处秘密水源地,他们每年要往返两次。”

“对不起,向导已经找到,他在预定地点等候。”

“他是谁?还有比罗布人更好的向导吗?”

“这您就不需要知道了。”

卡曼忽然凶恶地说:“罗布荒原的野猫比马大,它会把你们全吃掉!”

说完,悻惺地走了。

“您推荐的向导究竟是什么人?”

“嘿嘿,大人,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他们跟着您,只是,上次差点让您在沙漠中丧命,这有辱沙州驼队的声誉,所以,我想帮您。”

“我想知道,那两个家伙是干什么的?”

“是扎曼和罗布女人的野种……在喀什名声不大好,但他们确实知道路。”

“他们眼睛告诉我,那条路通向地狱。”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两头毛驴子,可是,他们老是敲诈人,谁也没办法,大家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打算借你的手把他们还给罗布泊……”

“你也出身于有名的沙州驼队,怎么缺乏职业道德?”

“嘿嘿,阿古柏倒台后生意好了,冒充沙州驼队的人很多,比起他们,我好多了。”

巴依不客气地将他赶走。

探险队取道叶尔羌前往和阗。

经过鸽子塘的地方,有上千只子蓝灰色的美丽鸽子来回飞翔,过路人必须将玉黍米献给它们。

赫定与当地人一起喂鸽子。这些,见多识广,大胆地落到肩膀、帽子和手臂上,轻轻抚摸羽毛时也不躲闪,反而用宝石样的明亮眼睛凝视他。赫定心里一动:鸽子眼里的波光与上次生死大漠梦中楼兰的目光惊人相似!当时,楼兰就这样看着他,然后说:终于等来了,我们回家吧!

赫定突然有些伤感——因为在瑞典受伤的爱情。最终,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多年来,他一直是单恋,或者说,执著爱着的是一个朦胧梦想……正如彩虹所说:“梦想不会像活生生的人一样立刻出现在眼前,所以,你就寄托到我身上,这很可悲。”按照佛教理论,众生处于轮回循环中,也许,沙漠中王子或公主在风沙淹没城市的瞬间灵魂被鸽子带走,从此,它们只能依靠翅膀和飞翔守望家园,那么,这些沙漠精灵就有了永恒生命。

沙漠中鸽子的住所,是歌颂,也是追忆。

探险队到达和阗。

寻宝人吐尔迪主动推销他的古物。

不大工夫,赫定就购买到一些价值连城的古物——佛像、双峰骆驼、弹琵琶的猴子、革伦达(一种印度半人半鸟的工艺品)、半狮半鹰的装饰品和各种古币,其中有波斯和罗马金币。吐尔迪的小仓库简直就是一个高规格博物馆!在欧洲,藏品如此丰富的博物馆也不多。赫定本想购买更多,但是,在确定价格上发生困难:吐尔迪知道他和普尔热见过面后,根本不讨论价格,一切自愿:给一座王城不反对,一个铜钱买走一座王城也情愿,这反而使赫定为难。他知道这些古物价值,价格太低,不跟抢劫一样?所以,每一样古物都付给原定价格的两倍。

他清楚自己探险目的是寻找沙埋古城、地理考察、测绘地图。这些古物只是收藏。

忽然,巴依警惕地说:“有士兵来了!”

赫定刚起身,十几个清兵已经到跟前。

一位瘦弱的、文质彬彬的小个子——蒋孝琬领头。他现在仍是文案,两天前就奉和阗道台刘嘉德之命迎接赫定,原以为他们也像普尔热一样拥有十几名哥萨克卫队护送,没想到这般朴素,跟普通商贩没什么两样。

蒋孝琬打量一会,问:“您是赫定大人吗?”

赫定点点头。

“和阗道台刘大人恭候您多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赫定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有和他约定呀?”

“喀什方面给刘大人写了信……”

“那好,我晚上拜见他。”

“住处也安排好了。”

赫定犹豫一下,跟蒋孝琬到道台府。

刘嘉德率众官鸣炮相迎,引入大厅。

蒋孝琬看巴依紧随,为难地说:“大人,您看,下人是不是让先休息去?”

“他不是下人,”赫定说,“是我患难与共的兄弟。”

刘嘉德从旁边说:“不必拘泥礼节。赫定先生,去年,听百姓说几个欧洲魔术师闯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又活着出来,想必就是你们吧?”

“什么魔术师,您看,我是正常人嘛。”

“不是就好,不然,像那个俄国人普尔热到罗布荒原跑两趟,念动咒语,将塔里木河的终端湖喀拉库顺河变成罗布泊,就把《大清一统舆图》给否定了。您说,这像不像变魔术?欧洲人为罗布泊位置争个没完,为什么不亲自来看看,眼见为实嘛。”

“我此行目标之一就是前往罗布泊考察,恩师李希霍芬认为《大清一统舆图》正确,我要给他寻找科学证据。”

刘嘉德竖起大拇指,说:“了不起,我佩服这样的英雄气概!好男儿顶天立地,要勇于探险,不然,能干成什么事业?说吧,需要什么配合?在和阗,只要我能办到,当鼎力协助。”

“非常感激你的豪爽,可是,探险队出发前就做好准备,不再打扰您。”

刘嘉德爽朗地大笑说:“那么,今晚们举行的接风宴会,不可以遭到拒绝吧?”

“很乐意接受邀请,谢谢!”

刘嘉德笑着端起茶盅。

蒋孝琬得体地过来带领赫定离开,去住所。

赫定听说和阗、叶尔羌直隶州知州潘震不喜欢西方人及西方文明,所以,途径叶尔羌时没有接洽,想不到,这位刘道台倒十分开通。

据说他是著名将领刘锦棠之子,很有政绩。

晚上,赫定与巴依赴宴。

刘道台请来十几名熟悉当地历史、地理、风俗的绅士陪同。

他的开场白让赫定耳目一新:“西人赫定先生不但是英雄,而且有君子之风,很难得,我们作为东道主,把和阗历史、文化、传说送给他,算是作面礼吧。”

大家热烈鼓掌。

“和阗古称‘于阗’,意为‘产玉地方’,清朝初年才改成如今的名字。古印度雅利安语称为‘库斯塔那’,是著名的佛教文化中心。高僧法显和玄奘都曾经过这里,而且,在他们的著作中都提到。”

赫定说:“欧洲人从马可·波罗的游记中才知道这座城市的名字。”

“和阗梵文名为‘瞿萨旦那’,意思是‘地乳’,这里有个传说:于阗王没有子嗣,天天求佛,终于得到一个儿子,却不肯吃奶。国王又求育儿之法,大地突然隆起一个只**,小孩吮吸。后来,他长大成人,继承王位,成为贤明君主。还有一个与佛教有关传说:和阗西边媲摩村中有一尊高120尺的檀香木释迦牟尼像,本来不在这里,在北面的曷劳落迦城。一次,先知到城里,人们将他捉住,把半个身子埋进沙子里。一个虔诚人救活他,先知说:七天后,天降黄沙,将这座城市淹没,只有你得以幸免。虔诚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城人,但没人相信。结果,城市被风沙淹没,只有虔诚人躲过灾难。释迦牟尼像也飞到媲摩。赫定先生,我觉得,这两个传说至少提供两个信息:其一,和阗北面自古以来就一直缺水,以至有地乳之说;其二,很多古代城市被流沙淹没,或者被迫放弃。”

“还有博大精深的人文关怀精神,”赫定激动地说,“地乳之说让我想起一个梦。上次,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时断水了,大家都到生死边缘,没有力气走出沙漠,打算长眠在沙丘间,我都穿好礼服准备迎接死亡。昏迷中,做了个奇梦,一位自称楼兰的少女割破手腕,要用鲜血和眼泪滋养我的生命,后来,我醒了,浑身又充满力气,终于爬出沙漠,得以捡回性命,所以,现在才能够与诸位坐在一起。在欧洲,做同样的梦,最多被认为是想象延伸,可是,在沙漠里,我很愿意相信有一种神秘力量支配着我们的行动。获救后,巴依带人寻找遗失的器材,他回来说,最后阶段能正确走向和阗河真是个奇迹,因为那段路极容易误入歧途……”

一位老人问:“这么说,您这个外国人信佛?”

“目前,我对佛教没有很系统了解,如果冒昧地说信佛,是对文化的欺骗,我只想表明,有一种神秘力量在起作用。”

“刚刚从乌鲁木齐回来,听到很多欧洲人用火枪猎杀野马。我不明白野马有什么罪孽,遭此大难?还有,日本人开着船打到我们家门口来了,外国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赫定望望刘道台,说:“对中国而言,我是外国人,对日本人而言,我也是外国人。我来中亚,是因为热爱这片土地。”

“热爱?大概与喀什大多数寻灵光塔的人一样,都是为了发财梦吧?”

“不是这样的。”

“沙州驼队的阿克亨抵制不住**,都改行当寻宝人了,何况你们外国商人。”

赫定端起桌前的酒碗,一饮而尽,说:“你们可以怀疑我来中亚的动机,但是,请相信:我热爱六千大地!为证实这一点,不得不告诉诸位我的一段隐私。话题还得回到刚才那个梦,将要死去时,梦见楼兰来接我,她说:‘终于等来了,我们回家吧!’回家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当初,进入大沙漠时,所有送行人都说探险队回不来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相反,十分欣喜,就像要回家,而梦中楼兰恰恰说的也是‘我们回家吧’!我不认为这是简单巧合,因为,很早时候,在瑞典,我经常梦见一个叫楼兰的少女呼救……不过,都是背影。只有在沙漠里那一次,仅有的一次,离我那么近,她从慕士塔格峰顶姗姗走来,美极了!我觉得她就是公主,是一座城市的公主……而我,好像是王子,我们正在举行婚礼,她还给我一块灵光玉,这时,忽然响起隆隆羊皮鼓声,后来风沙就起了……”

老人哈哈大笑:“年轻人,你说的并非奇梦,而是历史。”

“怎么会是历史?”

“罗布荒原有一座被流沙埋没的古城,叫楼兰,在罗布泊岸边,是西域36国中最宏大、最富裕的王国。楼兰王年老时把王位传给美丽善良的公主,她成了末代楼兰王。楼兰王与笃信佛教的于阗国王子定亲,举行盛大婚礼那天,从遥远的关内来一批商人,其实,那是楼兰王弟弟尉屠耆带来的傅介子和一帮杀手,他们在热情洋溢的宴会上刺杀了老楼兰王,刺杀新人时,天昏地暗,城里刮起大风,整整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楼兰城被沙埋掉。野心得逞的尉屠耆在另外地方建立了鄯善国……”

“末代楼兰女王呢?王子呢?”

“据说被一只大孔雀驮着飞走了。楼兰人憎恨尉屠耆,离开古城,到处流浪,后代就是罗布人。”

赫定沉思一会,说:“瑞典有学者研究认为,我们民族源头在中亚。事实上,我确实对中亚有一种天生的认同感和亲近感。真的,我有回家的感觉。奇梦与这段历史巧合了,我可以发誓,此前从未接触过这段故事,灵光玉做证,我没有说谎!”

他拿出灵光玉给老人看。

“在沙漠里,这样的宝贝并不稀罕,只要运气好,就能碰上。”

“对,关键是运气。”

刘道台笑着说:“中国有句古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来,为奇梦与历史的巧合,干杯!”

大家喝酒。

刘道台连喝三大碗,站起来,向众人拱拱手,说:“赫定先生热爱中亚,此情可敬可叹!中国乃礼仪之邦,以和为贵,赫定先生,您经过鸽子塘了吧?”

“我还喂了鸽子呢。”

“这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我们历来倡导和平,可是,日本海船骚扰边防,英、俄两国又乘机瓜分帕米尔西侧,我得左宗棠大人培育多年,空有满腹经纶,不能杀敌御辱,真让人悲伤。现在,我想舞剑做歌,以慰左大人在天之灵,追怀当年嘉峪关西征雄风!”

说完,他阔步走到大厅中央,舞剑做歌: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要是卢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座中人跟着唱起来。

赫定发现几位须发飘飘的老人拊掌顿足,**飞扬,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唱起来。

之后,刘道台走过来,说:“赫定先生,您看如何?”

赫定学着他下午的样子竖起大拇指。

“您看,中华民族能否被几个条约征服?”

赫定摇摇头。

刘道台仰天大笑,回到座位上。

蒋孝琬悄悄走到他跟前,耳语几句。

刘道台转向赫定,问:“赫定先生国难当头,难免情绪激动。今晚为您举行接风晚会,准备了一场正宗的西域歌舞,要不要欣赏一下?”

赫定微笑着点点头。

舞女上场,载歌载舞,气氛热烈起来。舞女们扭着腰做出邀请赫定同舞的姿态,他参加舞蹈。在座的人都唱歌跳舞。

赫定累了,到一旁休息。

蒋孝琬谦恭地说:“大人,刘道台新近内心烦躁,有不周之处,请多多海涵!”

“我理解你们。”

第三天,探险队准备出发,刘道台亲自送行,并提出要赠送两峰骆驼。

赫定谢绝:“刘大人,我了解中国武圣关云长,在您身上,我看到了他的影子。”

刘道台说:“不,您要见了左大人,更能理解武圣。我只不过是左大人一走卒尔。”

然后,他指着旁边一男一女两个武侠样的人说:“壮士叫唐古特,女士叫胡旋。这两位可以当向导,他们的驼队几乎走遍了沙漠。”

“刘大人,我没有提出要向导和驼队呀!”

“您远离家乡,深入沙漠,没有向导和驼队,只带着三个人,怎么行?”

赫定勉强同意,但望着胡旋又犯难了。

“您可知道,昨天晚上的西域舞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

“就是胡旋跳的胡旋舞,您忘了?”

“难怪有点面熟,只是,进入沙漠也许会付出生命,让这位女士跟着冒险,实在不忍。”

胡旋说:“大人,请放心,我和唐古特在沙漠里穿行过多少次,没事。”

“我还是希望您留在和阗。”

“不,我不会同唐古特分开。”

唐古特说:“听说大人要寻找沙埋城市,才愿意当向导。我知道几处古城遗址。”

“那好吧,就破个例。”

探险队沿玉龙喀什河前进。

路上,虽然满眼黄沙,但枯死的胡杨树很多,燃料充足。皮袋里的水虽然结成冰块,但唐古特总能找到地方挖出水来。胡旋一有空就唱歌,晚上还围着火堆跳舞。几天后,人们彼此熟悉,赫定学唱民歌,也教胡旋唱英国民歌《友谊地久天长》。

巴依放开嗓子,源源不断地唱歌。

旅途充满欢乐。

沿途村民拿着食品来慰劳探险队员,一定要让他们的“快乐”多滞留几天。

探险队到达一个叫丹丹乌里克的古城遗址。

赫定第一次站在沉睡千年以上的古代城市心脏,而且,他是第一个唤醒这座古城的欧洲人,就像那个在胡杨林里迷路的王子!

眼前景象将他带到一个梦幻世界:所有屋子都被埋在沙子中,只有柱子和木墙仍然肃穆地挺立在沙山中,枯死的杏树园,胡杨树甬道,沙盖的渠道……古代人生活场景历历在目,好像这里昨天才荒废,他甚至能听见古人劳动的号子声和悠扬歌声……一所建筑物里,有许多彩绘女人壁画,她们都披着轻盈衣服,黑头发卷成黑结盘在头顶,眉毛细长,前额点有吉祥痣,这些造型和肖像显然受古希腊、印度、波斯和犍陀罗影响,深处六千大地内陆,却能感受遥远海洋的气息,可见,这里的经济文化交流直接面对世界,而一个古老王国能够这样从容不迫地接纳异域文化,该有多么开阔的胸襟!另外一座较高墙上,几尊泥灰做的释迦牟尼和其他佛像,有的立着,有的坐在莲叶上,都穿阔大衣服,头上有一轮光圈。佛像美观大方,千年沧桑一点也没有改变他们内心的平和,当年,有多少信徒在这里思索宇宙与人生的奥秘啊!而这一切,都被无情的风沙——准确地说,被时间毁灭了。佛像见证了历史变迁的奥秘,可是,他们是超脱者,什么也用说,只是默默地静观世界变化……

赫定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他抚摸着木柱,喃喃自语:“奇怪,怎么觉得这里像我的故园?”

唐古特说:“说不准您以前就是这个古城的王子,后来转世到外国去了。”

“转世?”赫定回头望着唐古特:“就是佛教说的轮回?”

“对。”

“哦,奇妙的思想……”

巴依带领雇工将露出地面的精美佛像、古代文书等一些文物装箱。

唐古特急忙拦住:“这是神物,不能带走。”

“为什么?”

“会给你们带来灾难。”

赫定过来,说:“不是拿去卖钱,要研究,揭开古城的奥秘。例如,这里为啥叫‘象牙房子’,只能推测出她与佛教有关,其他信息则必须通过文书和各种用品来破译。”

“我担心给您带来灾难,俗人不能随便动神物……”

“谢谢你,唐古特,我相信自己的理想崇高,光明正大。也许,专家会考证出这个城市就是西域36国中一个重要国家的都城。”

唐古特忧心忡忡地叹口气。

离开丹丹乌里克,探险队继续穿越沙漠。高大的沙丘连绵不断,天空布满沙尘,浓雾蔽日。

赫定担心又要遭遇迷路危险,唐古特自信地说不久就可以到达克里雅河。事实证明他是一个优秀向导,过两天,克里雅河岸边的胡杨林即映入眼帘。

赫定顺流而下,想看这条河最终消失在哪里。

几天后,在大河西北发现喀拉墩遗址。经过地理测量,确定可能是因亵渎神灵而被掩埋的曷劳落迦城。赫定仔细绘制地图,以便其他科学家将来能够进一步考察。

接着,在克里雅河下游发现野骆驼。十几年前,普尔热拿着一张野骆驼皮回到欧洲,西方世界才知道这种大型野生动物的存在。赫定以为野骆驼在罗布泊和其边缘的阿尔金山地区,想不到克里雅河下游也有。而且,显然,它们很少受到伤害,几乎对人类没有戒心。探险队尾随野骆驼前进,找到机会便射杀一匹。即便这样,野骆驼还是没有重视他们的武器,坦然自若地让赫定画速写。

射杀两匹,赫定实在不忍心再看见野骆驼流血,下令停止猎杀。

河边树林里,一个年轻人爬在高大的胡杨树上。

“嗨,树上的伙计,你在干什么?”赫定问。

“没看见我在摘苹果吗?”

“摘苹果?可是,你在胡杨树上呀?”

“那有什么关系?我只当它是苹果树。”说完,他像猴子一样敏捷地滑下来。

“为什么要在胡杨树上‘摘苹果’?”

“看你不像沙漠里的人,可是,为啥到了这里?难道家里不是最舒服的地方?”

“我……”

“好啦,不要用无聊的问题互相为难了。我叫奥得,是沙漠隐居者。”

“为什么要当隐士?”

“因为阿古柏太坏了,比狼还毒辣。”

“他早就自杀了。”

“我是说,那些当官的人都是阿古柏。”

“……这里有塔里木虎吗?”

“有,以前多得很。可是,最近两年没见过。”

“你知道去罗布泊的路吗?”

“怎么不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你是罗布人?”

“当然。”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

“今天在这里,明天也许就到别处,我居无定所,选择哪里,一切都要看心情。”

“愿意带我去罗布泊吗?”

“……我本来还不打算回阿不旦,可是,你提出来了,就带你去那里吧。”

“等等,刚才说什么,阿不旦?罗布泊的首府?”

“是呀,怎么啦?”

“你知道一个叫普尔热的俄国人吗?”

“……是琼图拉吧,我还给他划过船,网过鱼。当年,他要不去阿尔金山,就能救活楼兰。”

“楼兰?她是谁?”赫定觉得自己进了童话王国。

“我的情人,虽然我们的爱情只有一天,可是,我永远忘不了她。楼兰是罗布泊地区最漂亮的女子,只有她配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

“我们的祖先住在楼兰城,最后一个女王就叫楼兰。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罗布人中只有品德高尚的少女才可以用楼兰王的名字。”

“你知道楼兰古城在什么地方?”

奥得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在寻找,楼兰的灵魂就住在那里,反正,古城就在罗布荒原中,总有一天能找到。”

晚上,赫定拿出食品招待他。

奥得拒绝了:“没干活,凭什么要你的东西?我不是乞丐。”

说完,他掏出自己的食品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巴依悄悄问赫定:“您为什么拒绝卡曼兄弟而收留奥得?”

“感觉,完全是感觉。”

探险队穿越沙漠,到达塔里木河,接着,顺河而下,经库尔勒,沿孔雀河抵尉犁。奥得制造船只,漂流到新阿不旦村。

昆其康听说外人来访,用蓝子装着鱼、鸭蛋、芦笋、菖蒲等食物,与村民一起,到码头欢迎。

赫定上岸,立即认出人群中精神矍烁的罗布王——在普尔热《中亚探险记》中,有他的照片。他肯定眼前这位中等个子、穿白蓝条纹相间袷袢的男人就是昆其康。

他面带笑容,走到赫定跟前,和蔼地说:“回家了?”

赫定热泪盈眶,用突厥语回答:“我回到家了!”

昆其康见他会说突厥语,而且随从人员都是当地人,眼里流露出父亲般的慈祥,说:“孩子,您带着一颗真诚的心来罗布泊,每个人都会用真诚的心对待您。”

“罗布泊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你们的淳朴使我心灵完全开放,因为,没什么好提防。”

说着,大家到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

昆其康问:“赫定图拉,我想知道,究竟是罗布泊的什么东西吸引外国人?先是琼图拉,然后是葛滋,现在,您又来到这里。”

“罗布泊博大,荒凉,真实,自由,是人类的精神家园。这里,一切都宗教化——包括你们的生存状态,那本身就是虔诚。如果没有强大的信念支撑,仅靠如此简单的生活资源不可能在罗布荒原上守望两千多年。我觉得灵魂离罗布泊很近,在心里把她叫中亚地中海,经常梦见……所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就像外出几十年的人来到家乡,一点也不陌生。”

“赫定图拉,您比琼图拉更理解罗布泊。他们的卫队都带枪,时时刻刻防备着。这点让人难受。实际上,琼图拉带来的黑胡子扎曼是祸害,他践踏了两个罗布女人的尊严与真诚,并且留下孽种卡曼兄弟。卡曼兄弟天性懒惰,偷别人的鱼,还带着强盗来抢东西,他们的母亲不能忍受这种耻辱,跑到荒原让狼吃掉,消罪孽。唉,为什么会这样?您知道,罗布人从来不伤害别人,更不能对客人不恭。您知道古代楼兰的故事吗?”

赫定深深地点点头:“知道。”

“这就容易理解了,您真像罗布人。我宁愿相信您是迷路的罗布人,被其他地方的人捡去当孩子去了,哈哈哈,我想一定是这样,您长得也像罗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