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和我的村子 谁是父亲?2

唐古特说当时他只想把这一夜扎扎实实度过,并不去认真倾听故事内容。他游离故事之外。楼兰一讲故事,就像演员进入角色。在故事中她不断变换角色。故事使她比平常更美丽,更纯朴。楼兰坚信所有故事的真实性,她不容置疑的神情同她瓷实肥硕的**、白嫩柔软的尻子以及从肌肉里渗透出来的笑容一样健康,他的眼睛像猫舌头,舔一遍讲故事的楼兰,浑身细胞中就浸透她蜜一样的笑、酒一样的怒、奶一样的嗔,血液像河,流过她身体的高高低低,角角落落。血液河随着她的喜怒哀乐飞成瀑布,涌成急流,溃成险滩,最后汇聚成汪洋湖泊。湖泊的势能使他想发泄,想抒情,楼兰的长发、脖子、**在大合唱,在表演。

楼兰捕捉到他眼睛的声音,停止讲故事,问:看你奄奄一息,能成吗?

他们缠绕到一起。所有细胞快乐透,疲惫透,才带着满足而又充实的梦,沉沉睡去。天亮,他说:楼兰,我是沙州驼队的主人,我还有敦煌绿洲的几百亩糜子地。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决定特意为你做顶红轿。

为我?咯咯咯……你真会表现自己。

我要请波斯一流的木匠用最好的木头做,就为接你到敦煌去。

到敦煌干啥去?

给本骆驼客当女人。

我有男人。他是画师。我供养他。这是我开客栈的目的。

画师在哪里?

喇嘛在哪里他就在那里。

只要你跟我走,我供养他。

你供养他,他就不算画师,而是你的雇工。

你真的不愿给我当女人?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呢。

时空交错,只在一瞬,谁有工夫假话?

那么,你还让别的男人睡不?

你的心灵真年轻,怎么提出这个问题?看来,思想观念需要更新。

唐古特抓住她的手,揽过来,抱起来,用蓄积十几年的能量进行征服。楼兰得到极大满足,她确实动心,就是不答应嫁给他,理由是不能离开罗布荒原。

唐古特不屈不挠,变换不同方式,追求楼兰。他纵横驰骋,穿越时空,以各种光彩夺目的形象出现:夸父、茄丰、丝绸之路之父张骞、波斯商客、流浪艺人、杰出的行脚僧、节度使张议潮、中原使者等等。楼兰称赞他是优秀演员,给他笑,给他歌,给他身体和古经。唐古特希望有一天楼兰对他的地位与梦想发生兴趣,主动提出跟他走,他将毫不动摇带她到敦煌。但是,楼兰从来没有暗示要抛弃客栈。一点暗示都没有。她像枯死的胡杨树对戈壁一样执著。有一次,唐古特遭阿古柏士兵抢劫。货物被抢光。他觉得没脸见楼兰,想趁夜色偷偷渡过客栈。天黑后,他潜伏在离客栈不远也不近的胡杨林里,用猫头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注视着楼兰客栈。羊皮鼓被风吹打,嘭!嘭!嘭!敲得他激**不安。要是往常,早早就放开鹰般凶猛的歌子,让它快活地飞到楼兰身上,捕捉她的脸、鼻子、耳朵、奶子。楼兰必然用她歌声迎接,两种烧酒般热烈的歌子在戈壁滩上空你死我活,纠缠逗引,冲**挣扎,直到溶化成无声的河,从他眼里流向她眼里……可是,这次,客栈却静卧着。没有狼和人来,狗们酣睡。望楼上的彩旗猎猎作响。楼兰也许在另外行客的怀抱中坦然做梦。唐古特快速闪现他们在一起的情景,急忙砍断想象的翅膀。他轻轻叹息一下,惆怅地拉着骆驼上路。驼铃被摘去。骆驼极通人性,从他蹑手蹑脚的行走中感觉到某种危险,不打响鼻子,不出粗气,小心翼翼配合。到客栈边缘,他很想再看一眼沉睡中的楼兰客栈,又残酷地扼杀这个念头。忽然,骆驼显得激动不安。远处有一个黑影子。唐古特拔出刀。黑影子像鬼一样轻盈飘来。

楼兰?是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你为啥不住店?为啥要偷偷经过客栈?

驼队被打劫,伙计们死完了。

如果你是标准男人,就必须过夜,跟往常一样。

我同意。你真是六千大地上出产的神女。

唐古特去了客栈。被抢劫多日来,他第一次洗热水澡。他想把骆驼客惨死的情景洗干净,但阿古柏士兵冷酷的神情和刀下飞溅的鲜血占满脑海,挤也挤不出去。

炕烧热了吗?

热了。

讲古经——只是,我没钱。

没钱?谁硬要你的钱了?我还能让你生出钱来?

我是刀尖上过活的人,鬼知道哪一天就倒下,谁还钱?

钱!钱!钱!光知道钱?活该让土匪抢光!抢光,也让你们清醒清醒,世上还有女人!

我的心没有一天离开你,那帮吃人贼,房子像阎王殿,我亲眼看着他们把伙计像杀猪样杀了,还敲开脑盖吃脑髓……我要报仇。

不要那么小气,谁造的罪孽在谁的灵魂里生根。

楼兰,你猜,我面临死亡时想什么?

沙州驼队和糜子地。

不对,来不及想那些。平常也很少想。我想知道你用什么做饭。要是我被杀了,就永远解不开这个迷,多遗憾。我忽然觉得很悲怆,六千大地男人的生命太平乏了,连这么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好吧,我同意做饭时让你观赏。

唐古特满怀希望,观看。

他吃惊地发现,锅里全部是蛇、蛤蟆、老鼠、蟹子……

唐古特很恶心,晕了过去。醒来时,又见炕上摆好一桌丰盛饭菜!他肚子饿得直打鼓,但不敢吃。

你嫌啥哩,咋不吃?楼兰问。

唐古特把看到的情景如实说了。

楼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做饭,夸父、茄丰、丝绸之路之父张骞、波斯商客、流浪艺人、杰出的行脚僧、节度使张议潮、中原使者、普尔热吃了都说好,你不也吃得很香吗?

唐古特说:以前,我不知道用那些东西为原料。

楼兰说:其实,我是牡丹花精,成精前,跟这些东西亲密午间地生活在六千大地上。

唐古特说:作为女娲创造的人物,不乱吃东西,是文明游戏的有效规则!

楼兰说:我就是女娲,难道还不晓得制定游戏规则的实质?

他们争吵起来。

楼兰饿了,优雅地开吃。唐古特实在顶不住饿,又被楼兰的姿态感动,想:她能吃,我咋不能吃?

他一狠心,闭上眼,闷头大吃。吃完,抬头看,对面哪有楼兰?全是蛇精、蛤蟆精、老鼠精、蟹子精、屎巴牛精……

唐古特惊慌失措,转身就跑。

……

他曾经给普尔热讲过这段特殊的经历。

骆驼客,我想,这大概是你的一个梦。

我知道这不是梦,有楼兰的两个孩子作证。楼兰也可以作半个证明。

半个证明?怎么讲?

我的经历全过程始终都有楼兰参与,不然,怎么会有两个孩子?但是,她与拉欣欣坚持说故事现场只有一棵胡杨树而不是几处胡杨林,也没有羊皮鼓。另外,他们一致认为在那里等待的时间只有一天而不是几年。大人,你的望远镜能看到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子弹比鸟飞得快,我想,您有办法证明我的现实生活不是梦,不是传说,也不是讲唱艺术。

我以为,你大概真正经历过一件事,其他事情大概是牵强附会,如同脑后的长发。年轻人,也许,很多人都遇到类似困惑,但是,没有谁会在乎。

大人,我不一样。我是骆驼客,如果把梦当成经历,谁愿意信任我?

你是哲学家还是骆驼客?

普尔热这样说就意味着不愿再与他探讨下去。

唐古特像黄帝构思征服蚩尤策略时那般苦闷。

楼兰也曾经用类似“你是哲学家还是骆驼客”结构的问题结束探讨:我不是美学家,怎么辨别你讲故事的真伪?怎么分析你创作的文化内涵?我只知道把初贞献给了你,证人有罗布荒原,胡杨树,太阳,以及两个娃娃,有这些实体,你为什么非要纠缠虚无缥缈的梦境?

唐古特说,你不觉得女人在骆驼城生活富有诗情画意吗?女人纯洁、天真、乐观,像庄稼地里的清气,让人干净、激动,也让人惆怅。你想想,年轻少女在高高的糜子地里劳作,春风浩**,白云逍遥,绿茵茵的糜苗在高天厚土中快乐成长,大地、空气、绿叶沆瀣而成的混沌气息从她们七窍,从各个毛孔进入精神和血液,进入脑海和子宫。女人子宫和大地子宫交感,交流。像女娲把气息吹到泥人身上,或者像嫘祖踩到神人脚印上受孕,也可以像骆驼客把梦想放在浩瀚时空中实验。交感的每个子宫都是一片大海,里面有生命鱼。鱼的梦明亮多彩,梦之外是黑暗,寂寞。气息袭来时鱼梦见一道彩虹进入原始海洋,鱼激动地与彩虹一同游乐,**起阵阵涟漪,涟漪带着原始气息**漾着向四维空间扩散,涟漪最终停留在女人脸上,气息在她们黑里透红的脸上幻化成晶莹汗珠,汗珠球形世界在她们灵魂般肤色的映衬中显现原始海洋的**不安和沆瀣气息。羊皮鼓声催苗成长,糜杆拔节声嘎嘎交响,震落她们脸颊的汗珠。气息凝结,气息溶进大空、土地、糜根、歌声和羊皮胎……新的气息产生,交流。周而复始。糜子成熟,气息成熟,鱼努力用肺呼吸。终于,浓烈的糜香酝酿成暴风,进入她们身体,原始海里掀起阵阵狂澜,激动的鱼把梦想变成灵魂,变成肺叶,变成眼睛,变成飞翔的翅膀,鱼要呼吸,要冲破梦之胞衣,要冲出黑暗束缚,它在汹涌澎湃中强烈地挣扎。隐隐地,鱼听见沉稳的羊皮鼓声和糜叶与风摩擦的声音,拼足力,呼出一口原始浊气,吸进一口现世清气,快乐极了……

楼兰说,这是一段神话般完美壮观的过程,但是,女人更渴望在糜子地里听骆驼客讲古经,渴望古经离开男人讲述进入女人身体,经历抚摸、亲吻、震颤的节奏。吃骆驼城糜子长大的男人都有这种**,这种**使男人和女人一丝不苟地**,在羊圈,在地里,在树下。**时的歌唱和呻吟伴随着糜子完成生命内容,也催熟人的肉体和思想……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幸运,我们只能在罗布荒原或者其他地方与你们野合,而且,大多数人在自己生命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还得挺着大肚子跟在另外一个男人身后寻找希望。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大肚子,我们可能早就绝望地倒在烈日下,也可能被沙漠里的野鬼叫去。例如,我在遇到黑鹰时都没被杀害,这是多大的幸运?黑鹰说:我可以干尽所有坏事,但不能断绝人家的希望……

说到具体问题,楼兰最后总结道,你承认不承认野合及结果都无关大局,反正西海和忍冬都正常生长着。事实上我和大多数骆驼城女人都以活寡妇的形式生存。所以,希望你不要做无用功,试图否认历史。明白告诉你,那是徒劳。

唐古特还要辩解,正统十一不耐烦了,说:我的子孙,你怎么退化得这么严重?你这样没完没了地追究,无中生有,会导致楼兰做恶梦,破坏她的健康!你让我也难以忍受!现在,野蛮时代过去了,不然,我号召人将你绑到胡杨树上,或者,将你面部涂黑,两手绑在身后,倒骑毛驴,游街,让人们跟在后面,嘲笑,打鼓,娱乐,甚至向你身上投掷污秽与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