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祖口

30日晨六点多钟,徐晓霞委员推荐的向导、元张掖博物馆业务部主任孙红武来电话,说已到宾馆大厅。我们汇合,吃了张掖名吃“搓鱼子”,即赶往人祖口。

人祖山口清代称“仁宗山口”,今称“人宗口”、“ 人祖口” 、仁宗山口,位于张掖北人祖山断裂处,既是军事要隘,为兵家必争之地,又是丝绸之路北线之附线张包(张掖—包头)驼道隘口,中原的布匹、棉花、生铁、铁器和内蒙古地区药材、食盐等物资从北京、呼和浩特,经今阿拉善盟、阿拉善右旗、平山湖、出人祖口运往张掖,又将张掖的驼毛、羊绒、良马、农作物等经人祖口运往内蒙古各地。人祖口得名有几种说法:一是因人祖爷而得名。民国《新修张掖县志》说“华人,古华胥国之民也。由帕米尔高原迁至张掖,原住址旧称‘人祖山’,即今之人祖口。”《平山湖蒙古族乡志》记载,蒲克宝、乡政府干部卢祥林、蒋永新、郑兴让等在人祖口峡谷内巨石上见有马蹄印一处,长约尺余许,传说是人祖爷所留;二是因“人宗口”而得名。“人宗口”与“仁宗口”音同,清乾隆《甘州府志》载:“仁宗山口,离城五十里,一作人祖山。其口两山忽断,大道中通,状如紫荆、居庸,北高而南卑,城东北。明巡抚杨博于口内建山南关,太监陈浩作叠水一丈四尺,又凿石井深一丈许。外有砚瓦、孤山、木架诸墩。”“人祖口”系“人宗口”谐音。民国《新修张掖县志》显然参阅了《甘州府志》,记载内容有重合之处:“人宗口,即人宗山口。其口两山忽断,大道中通,北高而南卑,北口之外如砚瓦、孤山、木架诸墩,及石井、山南关各重险,与城儿沟相为犄角,因高下以为峻防。北犯之寇,庶有戒心。沿山而东,则为观音山口。”“人总口”得名乃是此山谷为甘州北通合黎山必经山口。合黎山通向北部山口共五处,唯此处最宽敞,能通车马,明朝以来历代政府在这一带遍置烽燧,设置官吏,名为五个口布政使,向过往商户收取赋税。其他四个山口无人驻守,此关口有人驻守,遂得名“人总口”。

孙红武却解释为平山湖丹霞地貌中有状如**者,山谷因此得名。无论如何,史料记载、名称变化如此之多,也显示人祖口的重要性和使用频率之高。

汽车出城,过四善桥、新墩镇流泉村、黑河湿地,一路向北,经张靖(张掖—靖安乡)公路12公里半,向北行驶7公里,就到达人祖口。山坡上立着一个碑:《汉长城遗址》。回望张掖绿洲和祁连雪山,我们不由得吟诵罗家伦诗《咏五云楼》:“绿荫丛外麦毵毵,竟见芦花水一湾。不望山顶祁连雪,错将张掖认江南。”

进入山谷不久,便到山南关和城儿沟城。山南关是张掖等进入平山湖地区的重要关隘,《明史·地理志》记载:“东北有人祖山,山口有关,曰‘山南关’,嘉靖二十七年置。”清顺治《重刊甘镇志》说山南关在明代前后修筑过两次:第一次是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前后,由甘州镇将陈公浩主持,利用自然地形,作跌水一道,宽一丈四尺,高两丈二尺,形成断崖,以阻敌兵。嘉靖十五年(1536年),“虏骑”三万突袭,至跌水处,受阻而退;第二次是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甘肃巡抚杨博在原跌水处督建修筑关城一座边长二十丈、高一丈七尺的正方形关城,北、东、西三面挖深壕,城内修营房,关门建悬楼,派兵戍守,成为防护甘州北部的重要军事据点。清末尚有戍兵缴巡。民国《新修张掖县志》载杨博《山南关记》说:“甘州城北四十里,有人祖山,内通瓦窑、太平、草湖诸寨,外连砚瓦、孤山、木架墩。两峰夹峙,殆若紫荆、居庸然。骄虏每袭甘城,率多由此,盖要冲也”“肇工于嘉靖二十七年四月十二日,迄工于是年六月十九日。关城高一丈七尺,四面凡二十丈有奇,城墩三面,凡三十丈有奇,城有悬楼,如矢如晕,颇为壮观。旧叠水九尺,通高二丈三尺,新叠水高一丈三尺,尾长八丈,斩城儿沟崖二丈。庙之左右,小屋各二楹,为戍兵栖止之所,关之北山绝顶,又作一墩,防虏乘高击之,且大书题诸关门曰:‘山南关’,其他工之微者,不复具载。后之守斯土者,幸时加修浚,俾勿坏焉”。

史料记载的关城建筑**然无存,唯有沟底细流(其上游叫宝音河,孙主任不知道此段的名字)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曾经发生车祸的车体仍然在谷底。孙主任介绍,2009年 5月28日,甘州区平山湖蒙古族乡干部到人祖山口峡谷山巅拍摄照片时发现一块石碑,文字基本完好,内容为明代万历元年(1573年)甘肃巡抚廖逢节陪同兵部左侍郎王遴巡视人祖山时作诗唱和。

题人祖山口赠春泉廖中丞直北大山

王 遴

河西诸山此最尊,天生奇绝护中原。

蜿蜒势控三夷远,突兀雄联五岳蟠。

几见王师劳异域,独将灵秘报皇恩。

瞻依不尽东归去,引领时时向玉门。

用韵题人祖山赠谢王继津大司马

廖逢节

壁立中天表特尊,诸峰孙列峙平原。

峭崚西北华戎域,根带东南舆地盘。

气逼昆仑镇朔漠,功澄河海戴皇恩。

寻盟望断崆峒险,一片心长在蓟门。

立碑时间是明万历元年(1573年)三月十五日。王遴,字继津,明代直隶霸州(古北平)人,嘉靖进士,官至工、户、兵三部尚书,其人“峭直矜节概,不妄交”,但在人祖口与廖逢节作诗唱和,可见对人祖口的重视程度。明朝后期,长城大规模地重建与改线主要发生在甘肃镇防区内。隆庆五年(1571)廖逢节主持数段重建工程:其一,西自甘州卫板桥堡(临泽县板桥镇),东自明沙堡(张掖西北60里);其二,东至板桥堡,西达镇夷所(高台天城村)黑河东岸(正义峡);其三,西起嘉峪关,东接镇夷所黑河西岸;其四,自山丹卫教场东接古城窟界碑(山丹县城东南100里)。工程重点在修复城垣,重挖堑壕,补砌排水道。王遴1573年巡视,正在廖逢节修复长城即将完工之时。

山坡上关城遗址尚存。从路边断崖爬上去,观瞻形势。此关城背靠陡山,面临深谷,明朝士兵凭借峡谷天险打退三万“虏骑”,并非难事。明、清时期,张掖境内设营管辖,城区及其北部为陈守营,平山湖地区归陈守营管辖,据点香沟堡等地有部队一百多人。民国时期,平山湖属张掖县。1943年前,张掖县政府派出五山口稽查使(人祖口,东山寺口,大、小盘道,烟墩口)驻人祖口,主要任务是委派平山湖头目,管理蒙古族及其税收、祭礼等事,稽查从内蒙古阿拉善右旗雅布赖盐场往张掖偷运食盐。稽查使治所在山南关南西崖上,今尚存土墙遗址。我们看到残墙院落最晚的行政功能应当是“稽查使治所”。很明显,当年是对明城堡的修复使用。

观察一阵,我们沿陡峭山路迤逦上到山顶,朝诣烽火台,远眺张掖绿洲和“山顶祁连雪”,也能从较高处俯瞰峡谷地带的形势。

孙红武与赵万钧等人参加过国家文物普查,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他滔滔不绝说明朝筑烽火墩很多,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兵墩司守望”,二为 “田墩备清野”。甘州区境内烽火墩除平山湖蒙古族乡外多为田墩,兼兵墩之效之外,平山湖境内的烽火墩多为兵墩,兼田墩功用,它同汉代峰燧长城一体,大体为南北纵向分布,东西横线照应的态势。纵向分布的第一线,由人祖口为起点向北依次为:人祖口一号城障,人祖口二号城障,人祖口西烽燧,人祖口东烽燧,砚瓦墩烽燧,孤山墩烽燧,平易一号烽燧,平易二号烽燧,大坂烽燧,小岩台烽燧(已毁)共十座;纵向分布的第二线,由观音山口(东山寺口)向北依次为:东山寺峰燧,东王圈烽燧,孤儿山烽燧,河沿墩(沿河)烽燧,大泉烽燧,平山湖烽燧,沙鸡窑洞烽燧共七座;纵向分布第三线,由烟墩口向北依次为:烟墩口烽燧,石井子烽燧(今阿拉善右旗阿朝苏木石井子),转嘴烽燧(今阿拉善右旗阿朝苏木黑山嘴);平山湖境内一座。横线照应烽燧,南部由西向东依次为:人祖口一、二号城障,东山寺、东王圈、烟墩口等烽燧;北部由西向东北依次为:大坂六角烽燧,小岩石烽燧。龙首山万峰峥嵘,河谷深邃,古代将士先是在交通、战略要地修筑障、塞、亭、燧,又链接成为长城,历代或重修,或直接利用。在当时通讯设备落后情况下,烽火墩与长城一道,组成强大而周密的通讯、防御网络。

我们的车停泊在路边,引起路过民警注意,喊问。我们解释后,他们继续上路。

上山难,下山也不容易。费很大周折才回到路上。我们一边前进,一边在孙红武指点下认识头道闸、二道闸和屹立在各处山头上的座烽火台。最后,遥望平易一号烽燧,平易二号烽燧,返回时,决定到似乎近在咫尺的孤山墩踏勘。越过几近干涸的宝音河,爬上一座不算高的砂石山,就看见了矗立在悬崖边的墩台遗址及围墙。孤山墩由石块堆砌而成,夯以砂土,保存基本完好,石头围墙也忠心耿耿地执行护卫使命,任性侠义,仿佛对日月风沙的侵袭毫不在意。不过,自然规律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墩台、围墙、坍塌的状态、周边沧桑地表、遍体鳞伤的山体等等,都传达着无法言表的忧伤。

墩台下捡到青花瓷片、黑瓷片、白瓷片、瓦片和汉陶。张利强还捡到半枚生锈铜钱,我们推测应是汉朝钱币。一只鹰在高空盘旋,姿态优美。我们打算等它飞临时拍照,谁知那酷小子借风力扶摇而上,消失在云端。

离开孤山墩,返回张掖市。路上,孙红武讲了很多与赵万钧等人参加国家文物普查时的趣事,真实而自然。例如,有次考察时遭到当地土风袭击,孙红武全身遭蛰十八处,重伤;还有一次,遇到暴雨,衣服湿透,他们更衣时拍了裸照,留作纪念。还有与蒙古牧民交往中的真实故事。诸如此类,等等。我想,汉朝、明朝士兵实际上也是野外生存,逢年过节肯定也将平淡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春节,清明,端午,中秋,遇到这些重大节日,他们岂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