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月8日,吉兰泰盐湖,罕乌拉山,烽火台2

到高巍如山的盐堆附近,停着很多排队等待装运盐戴的货车。我与两位内蒙古司机做了简短交谈,得知他们往青铜峡运送,每天一趟。

吉兰泰盐湖通铁路、公路之前的漫长岁月中,全靠骆驼驮运盐。每次出发前,骆驼客们便会将骆驼“吊”上三、四天,就是让骆驼少吃,以便适应长途跋涉中不能正常进食的情况。2014年,有关单位组织“重走茶叶之路”活动,骆驼蹄子磨破,淹留某地,电话求助。张文彬兄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请教驼户。驼户支招:将骆驼牵到湿润的碱滩里,站一天就治疗好了。果然凑效。这些经验都是千百年来骆驼客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凭空想象不出。

离开吉兰泰继续北上的路途中,张文彬兄还说了另外一种近似残酷的骆驼生活。公驼本来性情并不温顺,尤其是**期,暴躁易怒,难以驾驭。因此,要在它们刚刚成年就“去势”(阉割),从此终生乖顺,在行走中消耗完生命。就是说,作为动物的正常生理需求,大多数公驼都无法享受。

在黄沙漫漫的古道上谈论这个话题,确实有些沉重。前面恍恍惚惚,有波浪在天边涌动,似乎出现海市蜃楼。

为节省时间,我们原计划路过敖伦布拉格镇时用午餐。这座沙漠小镇以前是苏木,1999年8月与巴音毛道农场合并为镇。“敖伦布拉格”蒙古语意为“泉多的地方”,因镇内有108眼泉水而得名。镇上静悄悄的。几家饭馆都空无一人。往东到一个由泉水外溢聚成的涝坝,旁边有驿站。但饭馆门也锁着,门面贴追一张纸条:“有事打电话,王军德”。张继炼兄说今天可能要饿肚子了。他自言自语为准备不足内疚。其实,外出考察没有几次用餐能够正点,与骆驼一样,也经常“吊”着。

张继炼兄与王军德联系上了。在他赶回来做饭这空档,我们驱车考察位于敖伦布拉格镇境内的西部梦幻峡谷。

从敖伦布拉格镇往东,是阿拉善北部大道——哈鲁奈山南古道。张文彬兄说在哈鲁奈山之北还有一条大道并行。哈鲁奈山南古道也与通往额济纳旗的铁路、公路线并行,距磴口、黄河三盛公水利枢纽仅60多公里砂路。

很快,汽车到达深藏于阴山山脉余支哈鲁奈山中的大峡谷。阴山蒙古语名“达兰喀喇”,意为“70个黑山头”,山脉呈东西走向横亘在内蒙古自治区中部,西起狼山、色尔腾山、乌拉山,中为大青山、灰腾梁山,南为凉城山、桦山,东为大马群山。山与山之间横断层经流水侵蚀形成宽谷,为南北交通要道。哈鲁奈山是阴山余脉,其西部尾端从敖伦布拉格镇北部斜贯而入,往西逶迤而去。因呈红、黄、灰、白等多种颜色,当地牧民称为“七彩神山”。蕴藏其中的西部梦幻峡谷由紫红红色砾粗沙岩构成,全长5公里,部分地段还有坚硬的花岗岩。经万年风雨剥蚀,洪水冲刷,形成外表红色、兼具雅丹和丹霞地貌,气势恢宏,沧桑瑰丽,魏巍壮观。风在峡谷穿行,虽无声,但无比清冷。峡谷空旷,嵯峨险峻,置身其间,声响似乎被岩石吸附,万籁俱寂,尽显时空悠悠之浩渺。一步一景,人根峰、七彩神山、神水洞、玉女洞、悬空石等自然景观无不令人称奇,仿佛进入梦幻世界。有处百米高山壁上,一块巨石凹凸部分酷似骆驼昂首奋蹄前进。据说,这峰“石骆驼”随气候变化:冬季体壮,毛色丰满;夏季体瘦,绒毛褪尽。因为冬夏山体水分增减,颜色随之变异所致。

峡谷高处有烽火台遗址,谷底河水被冻结成一道道冰溜子。据此推断,该峡谷可能是穿越阴山的南北通道。参观结束,返回时,意外发现北边荒滩里也有座烽火台,应该与峡谷山顶的烽火台互为呼应。我说看看去。张文彬兄毫不犹豫,车头一拐就进入沙滩疾行,工夫不大即到建筑在略高沙丘上的烽火台旁边。风嗖嗖,荒滩默默。砂土夯筑的木然呆立,仿佛火气被时光消磨殆尽。为记录方便,我们拟名“罕乌拉烽火台”。

一站就是两千年

见惯人来人往

饱受朔风酷暑

伤痕累累,雄姿不再

魂魄不倒

到涝坝边的罕乌拉苏木,王军德正在慢腾腾生火做饭。我们打问附近在还有没有烽火台。他说有啊,就在饲料场那边,大约15公里。王军德说话、行动比较迟缓,估计做好饭也得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决定“叼空”探访他说的烽火台。找到路,张文彬兄驾轻就熟,风驰电掣,在荒滩中卷起长长的土龙。大约五公里,果然,道旁山上屹立着一座烽火台。该山拉着铁丝网,属于退牧还草范围。我们爬上山,小心翼翼翻过去。附近牧民将烽火台遗址改为鄂博。我们排队围绕墩台遗址走三圈,表达完敬意才仔细观察。这座烽火台由土坯和石块砌成,颓败不堪。山脚西南是两道河沟汇合处,当年应为烽火台取水地,也为制作土坯提供了条件。有些土坯似乎直接取自于软泥,稍加规范,就晒干使用。因陋就简。

我们将这座烽火台标记为“敖包烽火台”,位置在北纬40度17分49秒,东经105度46分36秒。

从沙滩走下时,张继炼兄捡到一条枯死、泛着白光的遒劲鸡枣拐树枝,授给我当“旗帜”。我愉快接受,并庄严举起,拍照。在我眼里,没有一片土地是荒凉的。荒原并不荒凉,相反,以另外的方式表达博爱。例如,荒漠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湿地、甘泉,成为骆驼客的天然驿站。尤其是在高天下、大地上生活着的朴素人们,性情之善,美如宝石,气度之大,浩如荒原。向这一切致敬!!!

大家兴高采烈返回罕乌拉苏木,王军德却冷静证实敖包烽火台并非他说的那座。

那么,还有一座?吃完饭继续去找!

一群羊从荒原中走来,匆匆忙忙到涝坝里河水。我们去拍照。三只色彩艳丽的赤雁被惊飞。黄聪说赤雁中肯定有一只丧偶,到另外家庭“蹭”温暖。赤雁家庭能够接收陌生孤雁,令人肃然起敬。孤雁很难单独生存下去。

午餐是羊肉拌米饭。这里算是纯牧区,没有菜。大家吃的很香。祖籍民勤的王军德坐在一旁打量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仿佛这群人来自遥远的汉代或更早时候。

沿罕乌拉苏木向南走大约里砂路,就能看到沙漠梭梭林中的古代驼道。那是从吉兰泰到磴口的捷径。匆匆用完午餐,已经下午四点多,张文彬兄打算带我们去探看。张继炼兄考虑到那里是空旷死寂的沙漠中心地带,沙丘高大而又松软,两驱车肯定翻不过去。他建议找完烽火台就返回巴彦浩特。大家听从他的意见。

既然到不了梭梭林和沙漠驼道,就听张文彬兄讲述了。乌兰布和沙漠中的梭梭耐干旱寒冷和高温盐碱,通常一米多高,有的超过两米,树叶很细,根部粗壮,根系极为发达,根部寄生被誉为“沙漠人参”的肉苁蓉。骆驼喜食梭梭嫩茎,这是古老驼道能够延伸过去的重要原因吧。他还介绍了油蒿、籽蒿、冷蒿、蓬蒿、铁杆蒿、沙蒿、椒蒿、一枝蒿、茼蒿等蒿属植物和白刺、苦豆子、红柳等沙生植物。

正说话间,经过“敖包烽火台”,顺着沙沟继续往西,遥闻狗吠。牧场?苏木?都不像。是只有几户人家的饲料地。因为太阳急匆匆地沉落,来不及采访。

不经意间,我们进入罕乌拉山北部荒原。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地平线上凸起的烽火台,越近越清晰、高大。汽车径直开到跟前。烽火台默然肃立,罕乌拉山如同睡佛,恬然平躺阻断荒滩向南延伸,太阳余晖在伟岸山体上闪闪发光。北部荒原蔓延很远,尽头处有山影逶迤。东部隐约遥见饲料地,西部空旷天际处是额日图山。烽火台四周,生长着霸王、沙冬青、密胺瓷、红砂、篷蒿等植物。

记录完周边环境,才仔细打量这座孤立荒漠中的烽火台。我们将此峰暂定名为“狼山烽”。张文彬烽火台确定位置为北纬40度18分49秒,东经105度45分13秒。由砂土夯筑的墩台伤痕累累,衰败不堪。平常除了风吹日晒,就是鸟雀光顾。残体西南地面上,有凹坑遗址,类似于“地窝子”,可能是当年戍守烽火台的士兵驻地。

罕乌拉山

大西北的山

都耐热耐旱耐寂寞

陪伴风,陪伴远古先民,陪件牧人

也曾陪伴马队,驼队,烽火台

不求菩萨保佑,不求飞黄腾达

只是以最初的姿态和心情

向着岁月深处眺望

唐太宗李世民的《饮马长城窟行》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

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

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隰。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

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下午连续发现四座烽火台,它们大致呈东西线。阴山山脉是历代北方少数民族争夺、占据并作为进攻中原的基地。山脉南坡陡峭,许多隘口成为进入中原的重要通道。这一线烽火台是否作为草原丝绸之路上指引行旅的路标?

夕阳西下,凉气逼人。古原的荒凉越来越浓,越来越深邃。大家体会一阵这难得的宁静和旷世孤独,怀揣诸多未解之谜,拖着疲倦身躯长途跋涉,与落日赛跑,与牧归的骆驼赛跑,返回巴彦浩特镇时已经夜幕四合,繁星点点。晚餐吃一种叫“沙米调和”的面食。民勤叫“沙米面条子”、“沙米转刀面”,最有特色的是长在沙漠边缘的沙米,采集困难,味道清香,可以制作“沙米粉”,兰州大多酒店都有。

餐后,与张文彬兄道别:“相聚时快乐的,分别是痛苦的,期盼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