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借 粮

刘永福半夜就被冻醒了，连一个完整的梦都没能做成，他气得直拍大腿，心里说，穷人可怜，连好梦都不待见！

他梦见鹅毛大雪变成了白乎乎的小麦面，庄上男女老少都提着木盆在抢，他也在抢，刚刚抢到半盆麦面，突然看见霍老四从远处走来，他一惊慌，半盆面不见了，他急得到处找，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时梦突然结束了。

刘永福不是孬种，轻易不会服软，可是这个冬天跟往年不一样。从春上到冬天，老天爷就没有给过庄户人太平日子，春冰雹，夏洪水，秋干旱，几乎颗粒无收，除了霍老四家靠余粮过日子，庄户人家没有几家好过的。深秋到了，水冷草枯，村民们拖家带眷走出黄土地，或投亲，或江湖卖艺去了，可是他不能走，八十岁的母亲躺在**，等着他一日三餐呢。

福儿，福儿，俺饿……床那头传来母亲微弱的喘息声。刘永福说，娘，俺天一亮就弄粮食去。他说完这话，眼睛红红的，家里断炊好几天了，明天又到哪儿弄粮食去？

刘永福长得高高大大，人又憨厚能干，擅长逮鱼摸虾，按说不会打光棍的，但庄上的姑娘都知道，他母亲是药罐子，挣再多的钱不够交给郎中的，所以，对他除了惋惜，就是同情，没有人愿意嫁给他。那年邻村的一个姑娘看上了他，轮到正式订婚时，女方开出了条件：倒插门，但不得带着老母亲。刘永福气咻咻地甩袖而去，说，有俺在，就有娘在，不订婚拉倒！这件事传遍了四乡八邻，牛脾气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继续打光棍。

俗话说：饿死大英雄，饿不死手艺人。刘永福“捕鱼王”的美称不是虚的：水再多的沟塘、河泊、水库，他只要走一圈，就能断出是否有鱼，鱼多鱼少。往年的时候，从春天到冬天，撒网，粘网，穿着皮萨潜水摸鱼，到什么季节用什么渔具，他家从来不缺鱼吃。他捕捉的鱼，足不出庄就能出手，当然，霍老四除外，这让一向爱面子的霍老四很不爽。

霍老四问，为啥不卖鱼给俺，俺不付钱给你吗？

刘永福说，俺就不卖给你，满大街都是鱼，你到街上买。

霍老四说，俺就要买你的鱼，今儿个你不卖还就不行！

刘永福说，你媳妇进门那年冬天，俺娘躺在**饿得嗷嗷叫，俺向你借一升白面，你都不借，凭什么要卖鱼给你？

霍老四说，两码事，你是借，俺是买。

刘永福说，一码事，你不仁，俺就不义，就不卖给你！

两人说着就动了手，霍老四毕竟是读书人，三下两下便趴在地上。刘永福轻蔑地冲他笑了笑，把竹笼内的鱼抛进塘内，说，俺就是扔了，也不卖给你！

人有前后眼，富贵一万年，谁能想到，这先淹后干的年份，农田的草被吃完了，庄前屋后的树皮被剥光了，地上跑的水蛇、蛤蟆、老鼠也吃尽了，沟塘河渠旱得底朝天，到哪里捕鱼呢？没有鱼，捕鱼王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刘永福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见霍老四那张窃喜的胖脸。

如今，这庄上只剩下他家和霍老四两户人家了，不向霍老四借粮，自己饿死倒没有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但娘亲是天，决不能眼看着娘死在自己前面！刘永福紧紧裤袋，一跺脚，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

雪一阵紧似一阵，刘永福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这半里地平时半袋烟工夫就到了，今天怎么了？显得好远好远！走到霍老四家门前，刘永福整整上衣，拍拍裤子，双膝下跪，高喊：霍老四啊，俺来借粮了，救救俺瞎眼在床的老娘吧！悲沧的声音在黎明的上空回**。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了，霍老四夫妇走出大门，见刘永福跪在雪地里，赶忙上前：哥哥折煞人了，快起。刘永福说，你不借粮，俺就长跪不起。霍老四说，好商量，好商量，你要借多少？刘永福说，俺只要一升，这一升到了娘的肚子里，俺心意尽了。霍老四说，哥哥，俺借你二升，你也不能饿坏了。刘永福“腾”地站起来，迟疑了一会，突然抱住霍老四，泪水夺眶而出。

那年冬，霍老四并非不借粮，而是家中确实无粮，霍老四就是霍老四，他怎会道出实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