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小巷小民

小巷小民

老三皇街有75个门户,七条小巷合计145个门户,加起来也就200余户,文革中改为创造街,小巷合并为五条,我家在三皇二巷,后改为创造一巷,它是由一条主巷和几个弄子组成。

创造街牌、“三皇街”文革改为“创造街”。

杂乱无章的背街背巷,僻陋不堪,却最能够,最直接地体现老汉口“五方杂处”的特色。这里的老居民源自八方,主体复杂,以汉口周边一些县市如黄孝、汉阳、武昌以及鄂东诸县居多,也有几家下江人和北方人。

居民多从事社会底层职业,九佬十八匠,各行各业,杂七杂八。老一辈有做小买卖的、杀猪卖肉的、卖菜的、“下河(倒马桶)”的、当服务员的、踩三轮车的、跑船的、开汽车的、打包针的,有裁缝、皮匠、理发师、炊事员、邮递员等。

有的职业“雅”一点,提供的是精神产品,卖金鱼、卖花草的、卖剪纸、卖小工艺品等,生意公一天,母一天,勉强赚个生活费。

过去铜人像一带有好几家不错的估衣店,所谓“估衣店”就是卖旧衣服的,衣服的价值价格靠“估”,靠经验和眼力,因而得名,街上有位师傅在估衣行做了好多年,还有点小名气。

原来五马路有个“鸽行”,就是“信鸽协会”。一到傍晚,马路上都站满了人,以致公汽往这里穿过,都得小心翼翼。武汉人似乎有个习惯,不怎么让车,不过,公汽司机也“野”得很,不怎么让人。

鸽行是个民间组织,一些信鸽爱好者聚集在门前交换交流,偶尔也来点地下交易,有个街坊喜欢喂鸽子,经常去那里卖出买进,赚点分分钱。当年,凡是私人间的买卖都是不合法的,公安一来,人们即作鸟兽散,公安一走,人们又凑在了一起。

有家人,六十年代初从西安回武汉,没有工作,就靠“淘铜”卖来艰难度日。中山公园后面过去有不少湖泊、池塘、水凼子,什么“罐子湖、机器凼子、玻璃凼子”等。“机器凼之”原是后湖的洼地,有人说刘歆生曾在此取土用来垫高六渡桥、租界等地,这样就挖成了凼子,也有人说因日本人战败撤出武汉时在此埋过机器而得名。这一带有过一些金属加工厂,有些凼子里堆埋过金属碎屑,不少人就去一点点地淘筛,淘出铜之类值钱东西,然后卖到废品站。

在三皇街叫人“老师傅”一直是一种敬称,有手艺的和级别高的师傅很受人尊敬。有家姓刘的“工拜八级”,是工人里面级别最高的,在三皇街上工资也是最高的,我们叫他“刘八级”,他言语不多,说话有点拿腔拿调的。

年轻一排的则多为产业工人,技术工种和熟练工种都有。赚钱不多,工作却很辛苦,早晚奔波,到武昌、汉阳上班的,要搭公汽,坐轮渡,“跑月票”,到汉口“古田(辛家地、韩家墩等)、花桥、姑嫂树”一带上班的,则天天骑自行车,风雨无阻,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二、三个小时。

老街坊们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老的文盲很多,小的多半也只中学毕业,偶尔出个把大学生则是一巷人的荣耀,大家的榜样。

三皇街流行一句俗语,叫“有文吃文,无文吃力”,街上能“吃文”的人很少,多半是“吃力的”, 几乎只有“做事的”,没有什么“管人的”。

后来,小一辈中混得稍微好一点的也有,有当兵最后成了团长了,有教书后来成了中学校长了,有当工人后来成了小厂厂长了、有当医生后来成了医院主任了、有公务员,有当警察的,有坐办公室的……小巷僻陋,自然没有什么名人名事可书,略能提及的只有几位。

巷头“过街楼”后有座茶馆,馆主姓扬,大家叫它“扬瘌痢茶馆”。茶馆砖木结构,上下两层,上面住家,下面摆有七、八张茶桌,一副“老虎灶”,兼买开水,街坊们常到“老虎灶”打开水,一分钱一瓶。“老虎灶”炉膛口呈方形,象老虎张开大嘴,灶尾还有一根燻得漆黑的烟囱管,如老虎高翘尾巴。灶中烧的是木屑、刨花,后来改烧煤炭,烧起来热气腾腾的。

老虎灶

喝茶的都是附近的居民,以年长的爹爹居多,也有年轻人,女的坐茶馆很少。那时城市里茶馆都流行喝“花茶”,花茶味道浓一些,酽一些,香一些,能增添茶馆气氛,而且档次居中,大众化。比如老北京人喜欢喝“茉莉花”,老成都人讲究喝“三花”,三皇街的人喜欢喝“香片”茶,再高档一点的就有“珠兰、红梅”之类的,也是花茶。

五十年代茶馆生意不错,人出人进,热热闹闹,说生意,谈家常,消磨时光,享受清闲,偶尔还来点评书,楚汉清唱什么的。六十年代开始生意就不行了,困难时期,吃饭都难,哪有闲钱闲心喝茶。这家茶馆曾一度改为街道上的食堂,我就在那里吃过一段时间“钵饭”(用那种土钵子蒸的饭,定量的),食堂停办后,茶馆未能恢复,“老虎灶”也彻底熄火了。

街上有一位从小就爱唱戏、爱表演的男生,嗓音外形条件都不错,姓张,后来在武汉汉剧院当演员,听说还演过李玉和,也小有名气。

还有一位在“新香港理发厅”工作,听说给陈伯华吹过头,不知是否属实。他有张穿西服、打领带的照片,很帅气,他儿子曾偷偷地在我面前炫耀过,那时,西装皮鞋在小巷可是“体面”的象征。

我记忆中的三皇街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三皇街。七、八十年代开始,就不断有老居民在单位上分了房子后,搬离了三皇街。搬离后还经常有老人们回来玩,他们口里直念叨:在外什么都好,就是隔壁左右难得见个面,更难得说句话,一点“捞摸”都没有(意思是很寂寞),不如三皇街热闹,更没有三皇街的“人情味”那么足,还是想念三皇街的老街坊们。

改革开放后,有人外出做生意了,有人租房子搬进来了,街上有的房子成了汉正街的仓库,有的成了汉正街的加工厂,专门加工“水货”衣服。新搬来租住的多半是做生意的、打工的农村人,新的“移民”改变着这里的居民成分,新的老的杂处在一起,于是,这里又开始演绎着新的民风,新的民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