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游戏撑起的天地

我极力搜寻着曾经的童年游戏,并将它们拎了出来,一个个排列,一个个重温,我想找到并清楚地确认我最早的儿戏,一个名叫“打哇哇”的游戏应该当仁不让地排在了第一。

把自己的小手放在嘴上,口向外送气,手来回轻打,此时会发出一阵阵的哇啦哇啦的声音,武汉人把这种儿戏叫做“打哇哇”。明代吕坤的《演小儿语》中就有记载“打哇哇, 止儿声, 越打越不停, 你若歇了手, 他也住了口。”今天“打哇哇”已经成为武汉人的一个惯用语,在斥责“说话不负责任,信口胡言”时,人们会说“莫在那里随口打哇哇!”

相类似的话语还有“屙尿和泥巴”,“办酒酒”等,均指做事不牢靠,如同儿戏一般,其由来居然都源自游戏,应该说,这是儿童们不经意的创造。

儿时三皇街,地面还没有硬化,黑黑的,高低不平,一到雨后,就会有一些大小不等的水凼子,清清亮亮的,间或闪着油花。一群孩子来了,拿只筷子拿根木条,或者是短铁丝小铲子,在那里挑起泥土,和残存的雨水搅拌着,做着各种造型,表达着他们的想象和认识,一玩就是大半天。晴天没有水,地上干干的,就端杯水来和泥,要是图省事,干脆就屙尿放水。最后一个个弄得满身水,一脸泥,大人不以为怪,不会有过多的指责。

还有“办酒酒”,北京人叫“过家家”。办酒酒是一种自主家庭生活的懵懂实验,男孩子争着当爹,当爹可以上班开汽车,可以抽烟喝酒,还可以训斥儿女;女孩子喜欢当妈,拿只冰棒签子当锅铲,汽水瓶盖当碗,炒菜烧饭,缝补衣服,显示自己的能干。情节设计是日常生活的重现,极具模仿性,比如当孩子的要装着会吃饭,很听话,当妈则在一旁表扬,还有老爸打孩子,孩子求饶,装成很痛苦的样子,还有爹妈吵嘴,分家,甚至“打脱离(离婚)”的。

游戏“办酒酒”

大人常常小觑孩子们的游戏,其实,游戏中的孩子是投入的,认真的,真正做游戏的是成年以后。大人的特点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小孩的本事就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快乐的本质就是简单,游戏是儿童医治愁苦、获取欢乐的一剂良药,人类在这方面的表现是逐步退化的。

和宿舍、大院里长大的孩子相比,我们的自由度更高一点,凝聚力更大一点,游戏机会更多一点。

从早到晚,总有嬉闹声在小巷里窜进窜出,尤其是晚饭后,街道拐弯抹角,街灯昏暗不明,仿佛天造地设,给“躲猫、抓特务、对对碰”之类的游戏提供了朦胧惊险的背景。孩子们一丛一堆的,喊着跳着,呼朋引伴,一齐奏着跌宕起伏、明快欢腾的旋律。

小巷里的游戏是不用掏钱的。

有的连道具都不用,出人就行了。玩“猜中指”,有两只手就行了,一人做,一人猜,边猜边唱“猜中指,打五十,打了五十又五十”,回回猜准并不容易。玩“点五官”,用手指五官,一声令响,看谁动作快,结果,有人图快,喊嘴巴指了鼻子,喊眼睛指了耳朵,惹得大家哈哈笑。

有些游戏只需要简单的道具。一根粉笔,画房子,画飞机,找块小瓦片(我们叫“别”,阴平),可轮流玩,也可组队比赛。打沙包,豆腐块大小的布袋,里面装沙,稍重,适合于抛甩掟人,装粗糠,轻一些,玩“抓子”比较称手。用乒乓球拍、硬纸壳、或一个本子,加一个沙包,结合不同的形体动作,可玩出许多的花样,比如“桥、外、蹩、沉、西、坐、背”等。用两只“零钱(铜板)”,加几根鸡毛做“毽哆(毽子)”,有不同的打法,有易有难,将毽哆上抛落在脚尖,叫“吸”,用右脚内侧踢打,叫“带巴”,动作大而复杂的有“剪、伸、跬、踩、磕”等。身姿矫捷的姑娘伢们毽哆玩得好的,如同燕子飞舞,轻盈利索。

有些游戏听名字就知道很古老了,如“斗草”,《红楼梦》里面就有描写;“审犯人”,模仿老爷升堂问案,像演老戏一般;男伢们爱玩的“官兵捉强盗”,街上的王爹爹说他小时候就蛮喜欢玩,那还是大清朝,皇帝还在坐龙庭。

老游戏“打麻城”,据说起于元朝末年,朱元璋与陈友谅争天下,朱元璋大军困麻城,后来是张七相公救了麻城人的性命。玩法很激烈,开始两边人数相等,一边喊道:“天上呜呜神,地下打麻城,麻城打不开,独要XX来”,被点名者就冲了过去,冲不过人墙,就被对方留住,冲得过去,则可以抓一个俘虏得胜回营,最后以人数决胜。后来的一些伢们叫它“打麻绳”,委实不知其来历。

放学回家,在巷子里玩,上学课间,在学校里玩,和同学玩游戏,一样让人痴迷。

几件有关游戏的趣事至今还记得。

冬天最爱玩“挤油干”,挤油干就是一堆人你拥我挤,挤在一起。那时家里穷,大冷天就穿一件空心袄子,坐在教室里冻得脚疼。我们一下课都一齐跺脚,一齐玩挤油干,边挤边唱:“挤呀嘛挤油干呃,越挤越好玩呃”,大家用力挤着,相互取暖,血脉活动了,身子也就不冷了。

班上有个女生,乡下转来的,个子很大,颧骨很高,姓“耿”,这个姓不多见,我们背后叫她“耿砣子”。耿砣子生性豪爽,不象有的女生喜欢“装姐”,她见男生们挤得畅快,便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老师看见男男女女挤成一堆,很不高兴,批评道风气不好,要整风。

小学是双人桌,座位分配原则是男女搭配。开始我们讲男女界线,用粉笔在桌子中间划一道白线,谁过了界,就用手做成刀状剁了下去。后来老师教育我们要团结,不能分男女界线,现在不分了,老师又说“风气不好”,看来这个“度”确实不好掌握。说真话,当时和女生挤油干,并无什么特别感觉。

擂拱子(斗鸡)

“摸瞎”也很有意思,先要划定一个大致的范围,然后将双眼蒙起,其他人高声叫唤或者拍打巴掌,逗引瞎子来抓。我小时候脑袋大,别人喊我“大脑壳”,有回我当瞎子,一条手袱子(手绢)系不下,我就解下红领巾将眼睛蒙个严严实实。有个女生叫“岔巴子”,跟我是对头,她跑去投(投告)老师,说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先烈们用鲜血染红的,我却拿它当玩意,思想一定有问题。还好,老师并没有怎么批评我,只是叫我注意一下。我想可能因我成绩好,网开一面,再种可能就是,老师也烦岔巴子,小小年纪,左得出奇。

玩“滚啰”,就是滚铁环,有短时间,我们班上玩疯了,男孩子人手一副,上学之时,一肩背书包,一肩挂铁环,好不威风。独独“炊皮(这是小名,不是外号)”没有,把他急得冇得法。他们家挑水用的木桶,上下三道铁箍,他用钳子把中间的一道下了,做了一个铁环,加入了我们浩**的队伍。结果,家里挑水,开始是漏水、浠水,后来干脆搞散了架,只好叫人重箍,他妈查出罪魁祸首后,狠狠地锤了他一顿。

在班上,女生会跳绳子、会跳橡皮筋、会打毽子,那就是同学们眼中的“公主”,男生会“跳八关”、会“擂拱子(斗鸡)”、会打球,那就是同学们眼中的“英雄”。

“跳八关”,是男孩子最能展示自己英雄本色和灵活的身手的节目,玩法很刺激:一个人当马,另一个人按着他的头和背,从上面跳过去。能够跳过者,继续往下跳;跳不过关者,转换角色当马。当马者从下蹲开始,屈膝、弯腰,一步步抬升,直到仅低下脖子,双手抱颈,游戏共有八道关,故而得名。

有个男生叫建群,人高马大,是跳八关的高手。那回,建群却被下面赌气的“马儿”故意害了一下,摔成了骨折,“马儿”家赔医药费,建群忍受伤病折磨,我们则多了一个“学雷锋做好事”的机会。同学们换着将他扶下背上,天天如此,有时还和他闹得玩,喊他“跛老爷”,这个外号一直陪伴他到小学毕业。

我读书时,没有多少升学竞争的压力,当时的物质条件虽不能和现在同日而语,但精神负担相对小一些,日子过得比较自然,尤其是能够享受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天真、幼稚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