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众人一起点头。
曾兆熊继续说:“这姓龚的原在第三战区第40师任作战参谋,听说在皖南事变那会儿,私自放走了一个女新四军。”
周顺章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放了个娘们?想不到这龚独眼还是个风流的主儿。”
陈益三说:“他一个师参谋,偷偷放一个人,也算不得大不了的事吧?”
曾兆熊说:“如果放的是个小兵也没什么,可那女的在新四军里还是个官儿,有点分量的。后来这事儿败露了,姓龚的人没救成,自己也落个处分。他是汝南人,和骆高参是老乡,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才没脱了这身军装,转到咱第一战区来,算是流放,也算是避难。”
张忠魁问:“为啥蒋委员长就这么不待见**党呢?”
曾兆熊咪了一口酒,皱眉说:“你们懂啥?看看现今的形势,老蒋将全国划分成几个战区,冯玉祥调到中央,光杆一个;阎老西势单力薄,难有作为;李宗仁离开广西,成为无水之龙;至于刘湘、龙云之流,中央以抗日为名,可以任意支配他们的军队,这些人都可收服。唯独**党实力壮大,难于收服和控制,已经成为老蒋的心头刺!**党抢起地盘来那可叫厉害,不管国军还是鬼子,六亲不认,这样一个主儿,连日本人都头疼,你说蒋委员长能睡得着安稳觉吗?”
周顺章说:“舅舅,管他这个党那个党,这都是官场斗法,咱不理会,咱兄弟几个就只服你一个,铁了心跟着你混。”
陈益三和张忠魁连连点头。
曾兆熊的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算你们还有良心。”随即收敛笑容,“眼下想要置身事外也难,咱们北面和东面有日本人,南面是汤司令的中央军,西北面有**党的游击队,都不是善主。这些势力正一天天向牛脊山逼近,今后咱们只怕要更加小心……”说到这沉吟不语。
周顺章说:“该怎么干,舅舅你一句话,咱兄弟们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曾兆熊低声说:“汤司令这次派来一个副旅长,还带着电台来,前几个月又把这姓龚的派来当营长,明摆着是要加强对我们的控制,分化我们的实力,这也是老蒋的一贯做派。我们不可不防,但又不能和汤司令翻脸,小心应付着,面子工夫要做足,但实权要抓牢。在这个世道上混,手里没人没枪,屁都不算!”
曾兆熊说的确实是一个屡见不鲜的情况。重庆常派大批黄埔生去作这些杂牌军的高级参谋和副长官,这些人事实上都是老蒋的耳目,对部队的一言一行,有时甚至无中生有,都报告到老蒋那里去,平时在部队中作威作福,目空一切,所以难怪令人反感。
曾兆熊又说:“大树之下好乘凉,只要跟定汤司令,就不怕土八**那几支游击队,这是河南,不是山西陕西,八**的实力还不济。**党如果顺道**过,咱们礼送出境,如果他们敢到牛脊山抢地盘,就跟他拼!咱们是靠这地界发家的,没有二话可说,这叫寸土不让。汤司令惦记的是我们这点人枪,要是**党来了,那可是又要我们的地,又要我们的命。看老蒋收拾新四军的架势,我们和**党打起来,中央不会不管。”
周顺章问:“如果日本人来了呢?”
曾兆熊脸色沉重:“这是最难办的。日本人厉害呀,老蒋几十万嫡系部队和他们一交手,稀里哗啦说没就没了,何况咱们?打是打不过,但不打又没法子交差,怎么说咱也是抗日的队伍。”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
周顺章有些糊涂了:“那……究竟打还是不打?”
曾兆熊阴阴地一笑:“到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不过,我看日本人打过来的可能性很小,牛脊山这地方,人烟稀少,地下又没有金银财宝,日本人在中国到处伸手,兵力不够,眼下还顾不到这块儿来。”
密谈了一阵子,众人酒足饭饱,心里也更有底了。散场时曾兆熊再三叮嘱:“高大炮性子耿直,还算是条汉子。华、管、龚三人,都是黄埔系的,要防,尤其是那个姓龚的,我看他面相不善,又很会拉拢下属,更要防!”
刚到暂7旅这几天,华连智就忙着四处走动,熟悉情况。
他先去的是龚汝棠的第五营。
这个营成立不过两个月,是第一战区收容中条山溃散部队草创的,除了溃兵,还有不少土匪,也有很多是抓来的壮丁,其中固然有部分士兵有抗战救国的觉悟,但大多是为了图个温饱而当兵,这些人基本都是文盲,没有什么国家民族观念。兵员素质起初也是一团糟,入伍快一年的兵,还不会定标尺,不会目测距离。龚汝棠对华连智说,这样的部队,一个连的战斗力绝对抵不过当年中央军第88师的一个排。
龚汝棠接手第五营后,花大力气整治军事,部队训练开始有所起色。他本身是科班出身,作战和带兵经验丰富,足以服众,有自己一套实用的训练手段,虽然训练要求严,但对待部下却十分宽厚,只要训练达标,晚上出去吃喝玩乐一概不管不问。对于眼皮底下的走私,也是听之任之,自己不取分文,“有财大家发”。他记性又好,很快各连、排长的籍贯、性格和爱好都了然于心,一时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华连智见该营虽因创建时短,其军事素质尚不如高克平的三营,却要好于其他营,而官兵气氛比较融洽,这点又要好于三营,十分高兴,着实夸了龚汝棠几句。
龚汝棠说:“副座,当年卑职在顾长官手下训练第40师,那个师也是新部队,民国二十七年才成立,是由第140师的两个团与海州税警部队的残部组成的,成立时基本没有野战能力,可训练没多久,就能转战沙场为国效力了,对付新四军那是手到擒来,兄弟也算是有些微功。不是我夸嘴,只要给我一年时间,通过增进官兵战斗技能和堪耐困苦之锻炼,保管把这个营训练成一战区的模范部队。”
龚汝棠在毫无实战经历的华连智面前可是自信满满。想当年,他可是和华连诚平起平坐,都是响当当的新式中央军,见过大阵势大场面。但他语气之中,仍不失恭谨。
华连智对龚汝棠的来历是知道的,内心充满了疑问。近来国民党党内和军内的**气氛日渐浓厚,国共摩擦不断,他居然在皖南事变这风口浪尖私放新四军俘虏,有脱不了干系的通共嫌疑。龚汝棠看上去精明强干,为什么会干冒大险做出这等事情,以至于前途尽毁?除了“色令智昏”外,找不到更好的解释,这样的人和“管不住裤裆”的周顺章之流是一**货,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华连智又来到第三营。这个营有六百多人,其中不少是第51军的老兵,是全旅人数最多、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个营,官兵虽然有些怨气,但在高克平的严厉督率下,尚能吃苦训练,军事素质普遍较好。
高克平还是天天酗酒,瞪着血红的眼睛骂人。
华连智耐着性子,想和高克平讨论一**队训练的问题。因为现在暂7旅已划归战区游击司令部指挥,在未来的对日作战中,将以游击战为主要作战模式。华连智认为这种转变是正确的,以暂7旅的实际情况,不宜和日军打阵地战,游击战是更合适的作战方式,问题是部队的训练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和改进,因此向高克平征询意见。
高克平喷着酒气说:“让这些兵去打游击战?别扯淡了!游击不是说打就能打的!你让他们化整为零钻山沟试试?不等仗开打就放羊了!不说兵,就咱们这个‘游击队’而言,军事属战区司令部,行政属省政府,政治属政治部,编练整理属战地党政委员会,指挥作战属军令部,点编补充、交通器材属军政部,干部教育归军训部,补给运输归后勤部……这些部门又都听命于重庆军委会。有这些七手八脚的衙门管着,怎么能够发挥游击战的灵活性?”
华连智说:“高营长的话有道理,我可以就此向汤司令打个报告,就暂7旅的指挥和管理问题提出我们的看法。”
高克平一笑:“你那是白忙活,上面这么做另有深意,中央是怕我们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兵马尾大不掉,不听调遣,故而搞了这么个军政分开、相互制衡的做法,说到底,还不是不信任我们?”
高克平虽然看似喝醉,说的却不是醉话,其见解深刻,一针见血,华连智不禁收敛起了内心的小觑心理。
华连智到第一、二、四营去看,这些部队是曾兆熊的发家部队,所见情况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破烂不堪的营房里鼾声如雷,臭气冲天,营房外,懒懒散散的士兵们东一堆,西一伙,抽烟闲聊,或是脱下衣服抓虱子,要么躺在树荫下打盹,有些士兵瘦骨嶙峋,似乎风吹就能倒,有些士兵目光呆滞,望见他只是傻笑,状似白痴。
走了好几个连部,都没见到连长,只看见几个勤务兵在连部掷骰子,他气冲冲地问:“你们的连长呢?”
几个人丢了骰子,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都不说。
好容易从后面钻出一个管事的连附来,打着赤膊,拎着裤带,见到华连智,赶紧伸手遮住哈欠。
华连智指着门外说:“为什么不组织训练?”
那连附说:“这些都是征来的新兵们,质量甚差,不堪教练……”
华连智打断他的话:“这样的兵怎能上战场?日本人来了怎么办?”
那连附吃了一惊:“日本人会来……不会吧?”
华连智质问:“你们以前打过仗吗?”
那连附低头说:“如果要打仗,旅部的办法就是抽调各连可训练的士兵,组织突击队集中训练,其他的则归各部队看管,谈不上训练,等作战时摆在山上表现人多而已。”
华连智走到操场,那里东倒西歪地搁着几支步枪,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开锈迹斑斑的枪栓,这枪也不知多少时间都没发射过一发子弹了,他怒道:“武器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保养成这样的枪,不要说打击敌人,一扣扳机就炸膛,先把自己人伤了!”
那连附连连点头:“长官高见!前些日子实弹打靶,就走火伤了好几个弟兄,为安全起见,我们再也不搞这种训练了。”
华连智哭笑不得,连发火的兴致都没了。
看来,这些人谁也不认为打仗是摆在眼前的事情。也难怪,别处硝烟四起,而牛脊山一带一直平安无事,暂7旅自成立以来就没正儿八经上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