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八**军这种带有战略性的攻势令华连智十分兴奋。他得知,蒋介石已于9月4日向朱德、彭德怀发出了嘉奖电,第一战区司令官卫立煌也两次复电朱德,对八**军的作战“至深佩慰”,盛赞“贵部发动百团大战,不惟予敌寇以致命之打击,且予友军以精神上之鼓舞”,并采取积极行动,命令所属部队从南线向同蒲**南段之敌进攻,并猛攻晋城,配合八**军对日作战。汤恩伯所部防区与八**军、卫立煌部队的战场毗邻,华连智曾就此询问汤恩伯,是否可以出动部队配合友军行动以扩大战果,汤不置可否,一直按兵不动。

很快,华连智就清楚了汤恩伯的做法才是和中央相一致的。10月20日重庆来电,严令国军各部队不得宣传“百团大战”之事迹,战时新闻检查局也禁止各报刊继续登载“百团大战”这一名词及有关新闻。

这天,华连智被汤恩伯叫去谈话。

汤恩伯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说:“来,坐下喝茶。谈谈你现在的看法吧。”

华连智说:“还是司令英明,卑职鲁钝,请司令开导。”

汤恩伯端着茶杯,轻轻地敲着杯盖:“你还年轻,看问题还不够深刻。你我都是委员长的门生,应该时时体谅校长的用心。”唏唏嘘嘘地喝了几口茶,说:

“你看,蒋委员长只给了**党第18集团军三个师的编制,可几乎是一夜之间,在华北突然冒出了八**的一百多个团,再加上山东、冀南等地的游击武装,其数量就更加惊人了。**党的力量膨胀居然如此迅猛,日本人没想到,我们也没想到!

“想当年,中央以决不断人自新之**的博爱胸怀,接受了穷蹙末**的**党的抗战输诚,不料,**党却以联合抗日之名,行植党扩军之实,自行扩张,自委官吏,紊乱行政系统,破坏国家统一。所谓抗日,不过是一分应付,两分宣传,七分发展。一俟坐大,便伺机反噬中央!他们去年冬天打了朱怀冰的第97军,今年开春又打了石友三的第69军。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我早已电告校长,长此姑息养奸,只怕贻误抗战前途至切,必为将来建国之忧。**奸谋,不可不妨!”

华连智说:“不管**奸谋如何,发动百团大战,对抗日是有利的……”

汤恩伯把茶杯“乒”地一声放到桌子上:“**党借‘百团大战’吹嘘抗日,蛊惑人心,重在政治宣传,其战果八成都是水分。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你身为政工干部,对**党的鬼谲伎俩一定要认识清楚!”

华连智垂首应道“是”,又说:“卑职近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汤恩伯眉毛一扬:“什么问题?”

华连智说:“为什么**党的力量能渗透到日占区内部建立政权,而我们的行政一旦被日军摧毁就再也建立不起来了?为什么**党的武装在敌后能发展壮大,我们也有不少敌后游击队,为什么就越打越少?”

汤恩伯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你认为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华连智说:“**党那套游击战术,总结起来,不外乎‘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字,并无特别高明所在。八**军的胜利关键,是建立在广泛开展民众运动的基础上,要学习这种胜利模式,就首先应该加紧民众运动。”

汤恩伯沉吟了一下,问:“你有具体方案吗?”

华连智说:“暂时还没有,但我相信能制定出来。我想,首要一点就是军纪问题,一定要做到军纪严明,绝不扰民,这是前提条件。”

汤恩伯部队虽然规模庞大,但一味扩张,流氓、地痞、地主武装无不被他收罗在内,官兵素质良莠不齐,偷鸡摸狗乃至**杀人之劣行,屡禁不止。汤部为了维持军费,只好在重灾之区大事征敛,河南省税征起著名的“汤粮”。老百姓对汤部实在是又恨又怕。华连智到各地巡察,对此深有体会。国民政府兵役法规定:长子缓征,独子免征,现在独子也要抓丁,民众还要出人出钱修筑国防工程,诸如修建绵延千里的防坦克壕之类,真是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这样的部队怎么可能得到人民的衷心支持呢?

面对华连智的直言不讳,汤恩伯没有发火,淡淡地说:“我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华连智毛遂自荐:“凡事都是言易于行,何况军国大事?卑职不才,愿意调到一支基层部队,以之为试点,整顿军务,团结民众,摸索方法。如果确实可行,则请司令在全军逐步推行。”

他之所以想下到基层战斗部队,也是嫌军团政治部事务清闲而枯燥,官僚习气太重,不如到下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且今年以来国军的抗战似乎也进入了沉闷和停滞,没有几场大仗,他想直接到抗战的最前线去看看。

他的感觉是对的,就在这一年,在纳粹德国的闪击战下,法国屈膝投降,英国迫于日本的压力,同意暂时关闭中国外援的重要通道滇缅公**。国际局势令重庆方面倍感压力,7月间,蒋介石的代表已经在香港、澳门和日本中国派遣军及汪精卫集团代表秘密会晤,商谈“停战”事宜,中日之间“和平”气氛日益浓厚。

汤恩伯并没有马上同意华连智的请求,让他先将报告呈递上来再说。

华连智说:“给我一点考察时间。”

时间很快进入了1941年。日军为了解除中国军队对信阳的威胁,纠集第11军的第3、第40师团主力,军直属战车第7、13联队,以及由京沪方面抽调的第17、第5师团的一部,计五万余人,在豫南应山、信阳、罗山一线集结,在司令官园部和一郎的指挥下,分三**向豫南发动进攻,豫南战役爆发。汤恩伯部队驻守区域是其主攻方向。战役自 1月25日起,日军连陷确山、遂平、舞阳、方城、南阳、桐柏、沁阳、汝南、上蔡、项城等十余县城,至2月7日各**日军撤回信阳附近结束,重新恢复战前势态。是役,中日双方几场遭遇战的规模都不大,彼此损失也不大,但是汤恩伯因为自日军进攻到最后反击,他的部队都是处于战场的正面,自认功劳最大,况且战役前期的失地也确实全部复得,命令华连智组织宣传机器大肆鼓噪,把自己吹嘘成叱咤风云的古今名将。

华连智也没闲着,他经常不带一个卫兵,骑着毛驴下到各个部队考察防区,因豫南还有战事,他先从豫中地区开始,很快就把郑县(郑州)、新郑、长葛、尉氏、中牟县等十几个县城跑完,每到一地,便会见部队长官,与村民聊天,和县长座谈,了解军情民情。他认为,作为指挥官,通达下情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指挥打仗就是瞎指挥,搞政治宣传也不得要领,没有说服力。他每次回到指挥部,图囊里总是装满了地图和图表,将未花销完的经费如数一并上交副官处,副官处的军官们头一次见到有人出差还交回经费的,都十分吃惊。

这一天,华连智来到北部的磁水县。磁水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连绵的牛脊山脉,小小的县城坐落于山脚下,磁水河绕城而过,依山傍水,民风纯朴。华连智见这里的墙上到处都是用石灰书写的标语“守土抗日,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信仰三民主义,巩固国民政府”,心想,抗战的理念已经深入到全国的每个角落了。

县长黄文甲热情款待了华连智,陪他到县城周围去巡视。他见所有主要道**均已深挖成交通沟,沟中可单线行马车、太平车,每隔数十米有加宽段供对行车错车处,符合规定,只是防止敌伞兵降落的阵地未备一处。当时伞兵还是个新式名词,谁也没见过,只听说欧洲的德国军队搞过这玩意。华连智也不相信日本人会有什么伞兵部队突然降落到这里,就告诉黄县长不必毁坏田苗,以免扰民害民,只在已扒了半截的四周城墙上挖战壕,构筑工事,在地图上表示出来即可。黄县长欣然应允,连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华连智见这么个小县城也把战备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十分欣慰,将黄县长褒奖了一番。

当地驻扎有汤部第31集团军之暂编第7旅,从三十多里外的黄河渡口直到牛脊山一带,都是他们的防区,黄河对岸就是日占区,因此,华连智想去这个部队看看。他问起这支部队的军纪怎么样,黄县长神色尴尬,旁边陪同的一个保长说:“怎么样?一只虎、一口猪、一条狗罢了。”两人苦笑着连连摇头。

原来,这是百姓们私下流传着的俗语,意思是暂7旅平时欺压老百姓,凶如老虎;吃喝嫖赌,贪婪如猪;打了败仗,狼狈不堪,又像丧家之犬。

华连智心中**,问明了道**,第二天上午便骑着毛驴进了牛脊山,晌午时分,到了磁水河边,没见到渡船和小桥,吃了些干粮,便找了个浅滩涉水过河,把毛驴留在了岸边。对岸是一片齐膝高的杂草地,前面拉着一根长长的铁丝,他也不以为意,跨过铁丝,踩着草地便往河堤上走。

刚走了一段**,猛然听见有人喊:“站住!干什么的?”

华连智抬头一看,只见河堤上钻出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用枪指着他。他大声说:“我是军团政治部的,是来查看防区的。”

一个士兵骂骂咧咧:“怎么就你一个人?我们没接到上峰的通知,你小子八成是奸细!”

华连智说:“我有证件!”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手里扬了扬,又往前走,上了堤岸,把证件交给他们看。

那几个士兵拿着证件左瞧右看,也没看出啥名堂来,华连智估计他们不识字,自己又穿着便衣,于是解释说:“我是第31集团军政治部的中校华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