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猛然之间,从菜园矮墙的一角冒出一个人影,手里平端着一支步枪,步枪上的刺刀寒光闪闪,正对着他。
是个支那兵!寺田大吃一惊,满腔**顿时化为乌有。城里的支那兵不是已清剿光了吗?这个全副武装的支那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来不及多想,长期锻炼出来的战斗素养使他本能地一个侧滚,躲开了飞来的第一颗子弹。乘对方拉动枪栓的短暂间隙,他赶紧爬起来往大厅飞跑,那里有他的同伙和武器。
没等寺田跑进大厅,紧接而来的第二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脊背,击碎了他的脊柱,接着变向在肺内翻滚。他发出一声嚎叫,重重地摔倒在地,倒在了这片本就不属于他的土地上。
季初五和高克平前脚刚到韩家,竹崎等人后脚就跟来了,两人只好躲在菜园的地窖里。这里听不到大厅里的声响,但韩小慧逃进菜园后的呼叫声却是清晰可闻的,外面肯定是发生了重大变故!两人将子弹推上枪膛,钻出了地窖,伏在矮墙后观察,看到了一个光着**的鬼子在追逐韩小慧。高克平拔出大刀,准备等这个鬼子背向他们的时候再扑上去砍死他,可季初五哪里还忍耐得住,立即开了枪。
菜园的枪声惊动了大厅里的日本兵,他们赶紧停息疯狂的**,正当他们忙乱地操持武器时,两个中国军人已如旋风一般冲入大厅。当先的是高克平,他一手持手枪,一手操大刀,枪响刀落,几个日本兵还没从迷梦中**过来便见了阎王。季初五步枪里的弹夹打光了,也来不及更换,端着刺刀猛扎倒地后还没断气的鬼子。
在门外街道上站岗的那个年轻的日本兵听到枪响,慌忙端着步枪冲了进来,和季初五一下子撞了个满怀。两人手中的步枪都掉到地上,相互掐着脖子滚倒在一起。
此时大厅里横竖着五具日本人的尸体,个个****,除了那个和季初五纠缠在一起的日本兵,就剩下眼前这个一直抓着韩老板的日本兵了,他身上没带枪,见机也快,拎起韩老板作盾牌,拔出刺刀架在韩老板的脖子上,一步步退往门口。高克平手枪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双手握着大刀,一步步逼近对方,只要那个日本兵一出了大门,很可能就会溜掉,但如何才能不伤及对方手里控制的人质,倒一时令他颇为犯难。
一直瘫软的韩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猛力用头顶向那个抓着他的日本兵,那个日本兵料想不到这个懦弱可欺的绵羊突然长出了复仇的犄角,登时被顶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韩老板挣脱他的摆布,并没逃开,而是转身发疯一般地抱紧这个日本兵,张嘴就往他脸上咬去。那个日本兵赶紧侧头躲开,但一只耳朵还是被韩老板死死咬住,他吃痛之下手往前一伸,将刺刀狠狠捅进韩老板的胸膛。韩老板却兀自没有松口,那个日本兵大吼一声,奋力将韩老板踢倒。接着寒光一闪,高克平的大刀砍到,这个日本兵的头颅带着一柱鲜血直飞而去。
那边两个不同国籍但是同样年轻的士兵也在作生死搏斗,在翻滚中季初五摸到地上一根缝衣针,正是韩老太太留下的,他抓起来就往那个日本小兵眼睛里狠命扎去!那个小兵痛得大叫,松开了手,这根刚才还替他缝过扣子的长针带着满腔仇恨扎穿了他的眼球,深及脑髓。季初五跳起身来,拾起步枪,又捅了他几刺刀。
一场混战不过四五分钟就结束了,现场惨不忍睹。死去的寺田裤腰带上系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高克平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全是黄灿灿的金戒指,真不知道他害了多少中国妇女。高克平怒火中烧,抡起刀把寺田的**剁了个稀巴烂。
韩老板已气绝而死,嘴里还死死咬着一片血淋淋的耳朵,他一辈子都谨小慎微,与世无争,最后的爆发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和能量。韩老太太也断了气,年迈的她怎能承受这样的**?这个吃斋念佛、连蝼蚁都不忍伤害的老太太,死前只对季初五留下一句话:“这些畜生该杀……”
只有韩林氏还有余气,她**都是鲜血,但神志尚存。季初五扯下门帘盖在她身上。这一家人和华连诚一样,都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而数日之间,这些人却都纷纷而逝,季初五强忍着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他心中暗暗发誓:“这是俺这辈子最后一次流眼泪!血债要用血来还!”
韩林氏低声问:“小慧呢?”大厅里的场面太过血腥,高克平将韩小慧拦在里屋,不忍让她目睹。他和季初五一起把韩林氏抬到里屋。
韩林氏流下了眼泪,有气无力地对季初五说:“小五,我把小慧就托付给你了……她是韩家唯一的血骨……你把她带到武汉……她舅舅……是汉口济安堂的帐房先生……我知道这很为难你……可是这世道……”声音渐说渐低。
季初五连忙答应:“你放心,你放心!”
韩林氏对女儿说:“以后要听小五叔叔的话……别忘了咱们家的仇……”
小慧抱着妈妈号啕大哭。
街头传来了日本士兵大头皮鞋奔跑特有的“喀喀”声响,接着响起了枪声,高克平一边阻击日军一边大喊:“小五,快走!”
季初五狠下心肠,不管小慧如何哭喊,背起她从菜园里翻墙而出。
高克平双手持枪,两支自来得手枪充分发挥了短小精悍、火力猛烈的优点,形成的交叉火力网接连撂倒了三个日军,日军一时不敢再往上冲。他估摸季初五已走远才返回里屋,端起枪对准一息尚存的韩林氏的头部,咬着牙扣动了扳机。
两人带着韩小慧东摸西拐,回到星星百货公司仓库时,正遇到龚汝棠等人出来,他们早等得不耐烦了,天一黑就往江边赶,见他俩没带回一点吃的,反倒带来了一个小丫头,十分诧异。两人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只有跟着他们走。
一**上火光闪闪,尸臭冲鼻,时常可见三三两两的日军如鬼魅般地出没于残垣断壁间,像寻找腐肉的豺狗。六朝故都的南京此时已成人间地狱。
他们派出一人在前探**,好在有惊无险,一行人通过挹江门附近的一条秘密地道出了城(注4),往南走了一里多**,在芦苇丛中,先等候在那的几个士兵已经用床板和稻草做了一个简易的大木筏,还算牢固。
高克平心想:“原来龚汝棠早就留了后**,怪不得不肯拼命。他在南京读军校的,**熟得很哪。”
下水后,大家都用腿夹着木筏,冰冷刺骨的江水淹到每个人的大腿上,一个士兵坐在筏子后面用一根扁担作橹,其他几人则以枪托为桨划水,离岸向北强渡。
木筏沉浮在浪涛中,缓慢向江心漂去。韩小慧脸色苍白,咬着嘴唇,紧紧抓着季初五的胳膊。几个士兵恶狠狠地瞪着季初五,虽然嘴里没说什么,显然是责怪他不该带着这么个累赘。季初五低着头,只顾划水。
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整个江面一片漆黑,寒风吹在湿漉漉的衣裤上,许多人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划着划着,高克平忽然指着前方水面一大片黑压压的漂浮物说:“看,那是什么?”那片漂浮物顺着水流连绵里许,无声无息地缓缓移动像大木排似的,等到近前才看清,这全是密密麻麻的浮尸!从衣着看大都是平民,有的还是未成年的儿童,尸体肿胀,面目全非。在南京陷落的这几天中,日本海军舰艇溯江而上,来往梭巡,用枪炮猛烈扫射江面上撤退的中国军队和难民,在连天的惨叫声中将渡船、木排打得稀巴烂,加上许多在岸边和江洲屠杀的尸体被推到江里,以至形成如此凄惨的景象。
众人见状无不栗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划水。高克平低声发誓:“此仇不报,老子枉自为人!”
他们一**提心吊胆,幸好没有遇到日军的飞机舰艇,也没有遇到大风大浪。虽然木筏行进速度很慢,但拂晓时分终于划到了江北浦口。这时江潮下落,这一带沿岸全是淤泥,众人相互拉拽着才走出了泥滩。他们挣扎着上了岸,本来已湿透了的鞋袜,又都塞满了泥浆。不多时,江面上传来了汽笛声和三三两两的枪声,闪起了点点红光,这是日军的汽艇开始在江面搜索。众人不敢停留,赶紧往浦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