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第十章 渡口混战
十连继续前进,**过一片竹林时,遇到了一群散坐在地上的士兵,他们有四十多人,看上去非常疲惫,武器散乱放在地上,其中最高军衔是一个叫余年根的少尉排长,个子瘦小,稚气未脱,看上去二十岁都不到。
华连诚问过余年根,才了解到他们是川军第23集团军(司令刘湘)之第114师的一个机枪连,两个月前该部赶赴淞沪前线,由于缺乏交通工具,许多**段只得步行,**途遥远加之通讯落后,情况不明,等他们赶到江苏时,淞沪战役已经结束,于是就在长兴、宜兴一带展开。他们连是先锋,准备前出以掩护自淞沪撤退的其他部队,不料在黄塘渡口附近迎面遇到大批溃逃的军队,把他们的队伍冲散了,连长也跑丢了,把他们撂在这里,他们人生地不熟,无处可走,只好留在当地等待收容。
余年根说:“出征时,县长和乡亲们都以诸葛亮出祁山伐魏的事迹来激励我们,如果就这样回去,真是无颜见家乡父老。”又用期盼的口气对华连诚说:“长官,带上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生在天府之国,平时吃大米,身强体壮,人人都能打仗,你带上我们绝对不会吃亏的。”说着眼中露出热切的目光。
华连诚见他们个个面黄肌瘦,有的穿草鞋,脚上露出鞋带勒出的青筋,有的甚至打赤脚,军服破烂不堪,不少人因为天冷还披着烂棉袄,以麻绳系在腰间,状如乞丐。检视他们的武器,四十多人只有十支步枪,一支手枪。步枪是四川土造的七九式,有的枪托开裂,用绑腿布绑着,枪膛里的来复线已磨平,也不知是何年何日的古董,打个野兔山鸡还行,但在武器精良的日军面前,跟个棍子没什么两样。全连唯一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被分拆为枪架、枪案、枪身三个部分,机枪的上百个零件被分开来装在麻袋里背着携带,部队走散后,只剩下一个枪架和一麻袋零件。十连久经战火已是一支劳顿之师,装备残缺,但境况比之他们还是明显要好了许多。华连诚不禁悲从中来,心想这样的部队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却不忍心抛下他们,便答应了带他们一起走。这些四川兵们兴高采烈,连声称好,原来此前也有几支部队**过,都视他们为累赘,不肯带他们同行。
此时天色已亮,远处的炮声也逐渐清晰起来,朱保长不愿再走了,指着前面说:“顺着这条**再走两里地,黄塘渡口就到了。”华连诚也不勉强,向朱保长郑重致谢,并劝他说:“鬼子就要来了,你们还是暂时不要回村为好。”朱保长苦笑着说:“不回村子我们能去哪?丢了家也不能丢了田,要不来年吃什么?再说,天这么冷,整晚呆在外面老人小孩受不了呀。我们都是安分的老百姓,鬼子也不会乱杀人吧。”
华连诚看着朱保长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悲戚。他命令部队就在竹林边生火造饭,让士兵们喝碗热稀饭,暖暖身体。
稀饭的香味引来了附近的散兵,渡口一带居然滞留了不少掉队的士兵,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士兵跑来讨吃的,都来自不同部队,听口音其中有广东人、湖南人,也有陕西人。华连诚来者不拒,将有限的稀饭分给他们喝,他清楚人多力量大的道理,特别是现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战场上,落单行动往往意味着死亡。他明白这些士兵不是因为怕死当的逃兵,主要还是指挥混乱的问题,实在是长官对不住他们。
此时十连除了原有的三个排,还多出了六十多人,华连诚进行了临时整编,将这多出的六十多人编为两个排,命余年根和高克平分别担任排长,命令部队整理武器弹药,要做好随时和鬼子打遭遇战的准备。
稍事休整然后,华连诚率领着扩大了的连队继续往黄塘渡口而去。
眼看着就要到渡口了,士兵们走着走着,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在晨风中吹来,前面出现了一排排担架,如同渔网一样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旁。担架上都是浑身缠满绷带的重伤员,只有少数几个医护兵在照看着他们。
看到十连的弟兄们过来了,这些伤兵们纷纷发出哀号:“长官,行行好,带我们走吧!”“弟兄们,鬼子就要来了,别扔下我们!”
有些人嗓子已经哑了,显然每遇到过往的军队他们都要呼救一番,可是每一次呼喊的结果都是失望的。许多人已经绝望了,有的伤兵爬过来抱着他们的腿直叫:“兄弟,求求你,给一枪吧,让我死得痛快点!”
这些喊声像刀子一样剜割着弟兄们的心。
华连诚问一个医护兵:“怎么不赶紧把伤员运过河去?”那个医护兵瞪着眼睛说:“说得倒轻巧,哪找人去?这会都是各人顾各人,当官的逃命都来不及,谁还来管这些伤兵。”华连诚问:“这有多少伤员?”“没数过,大概四五百吧。”那个医护兵恶声恶气地回答,他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充满仇恨。
华连诚不愿再跟那医护兵罗嗦,命令钱才官带两个排的士兵清点伤员,把担架排列好,准备运走,他带剩下的弟兄先到渡口探**,再回来接运伤员。
钱才官拒不从命:“你这是妇人之仁!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能再带这么多伤员走?你应该分得清其中的利害!”他说这话时语气非常坚决,许多士兵也随声附和钱才官,另一些士兵则眼望着连长。
华连诚自然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带伤员走的话,十连可能不但救不了这些伤员反倒连自己也赔进去,钱才官的话是有道理的,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他身为十连的连长,首先要对连里的这些弟兄们的生命负责。但是,日军正步步逼近,他实在不忍心丢下这么多伤员任敌人宰割。军人的常识和作为人的良知在内心激烈交锋着,他犹豫了片刻,说:“先到渡口看看情况。”
越过几片干涸的水田,十连的弟兄们就在薄雾中望见了黄塘渡口,一座石拱桥横跨河面,远看倒有几分像乌龟的背甲。石桥很宽阔,可以并行两辆汽车,桥身青苔斑驳,显然有些年月了,不过整个桥梁看上去依然很坚固。
守桥部队是第4军的一个步兵连和一个工兵排,桥的东岸已经聚集了不少部队,灰色的**正拥挤着通过石桥。
工兵们正在安置炸药,拉导火线,准备炸桥。一些等待着过桥的士兵用枪指着工兵,不许他们点火:“我们过不了河,左右是死,你们也别想活!”
守桥部队的指挥官是一个姓叶的连长,他一边不停地抹汗,一边大喊:“他妈的,要过桥就赶快,别像小脚娘们似的,再过十分钟就炸桥!到时老子亲自点火,天王老子来了也照炸不误!”
华连诚挤上桥去,大喊:“等一等再炸桥!”
叶连长翻着白眼,问道:“你他妈的算哪根蒜?是哪部分的?”
华连诚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和部队番号,说:“附近有几百伤员,等他们过了再炸桥!”
叶连长一口回绝:“日本人正撵着你们的屁股追过来,等这些人撤完要到什么时候?别说是不能动的伤员,就是腿脚完好的也顾不上了!时间一到就得炸桥,这是上峰的命令!”
华连诚说:“只要先把伤员运过河就行,桥一炸,他们也就安全了。我算了一下,多叫些弟兄去抬担架,也就个把钟头的事情。他们为国流血,我们不能眼看着这些弟兄等死!”末了又说了句,“我认得你们的军长吴奇伟将军,我是他远房亲戚。”这句话是他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话。
吴奇伟,广东大埔县人,淞沪会战时率第4军于嘉定、罗店一带与日军激战。1949年5月,吴与李洁之、曾天节等人通电起义,1953年7月病逝于北京。
叶连长对最后一句话发生了兴趣,问:“你是吴军长什么亲戚?你的口音一点不像广东人。”口气明显好转。
华连诚慢慢地说:“他是我表舅,我从小就和父母移居上海,所以不会讲广东话。”他平时从不说谎,要努力掩饰才能不动声色。旁边一个跟着十连的广东兵也用粤语说:“是啦,华连长和我系同乡的啦。”
叶连长也有些感动,说:“兄弟也不是聋子,那边伤员的叫声这边都听得见,他们都是一些部队过河时给扔下的。这些人也蛮可怜的,自己部队都不管了,反倒是你们……”想了一下,给在昆山青阳港的第4军司令部打电话,摇了几次电话才打通,华连诚生怕找到的是吴军长,那可就露馅了,还好接电话的是个参谋,和曾连长叽里呱啦讲了一阵,又叫华连诚接电话,询问了一下情况,说:“日军已经逼近安亭西南,战局危急,炸桥时间可以推迟一小时,但桥无论如何不能留给日本人!你要为此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