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二0〗
“警察先生,您把我抓起来吧,我是来自首的。”
瘦得像骨头的黑衣人,在马角和白夜的陪同下,来到了山脚下的派出所。
“自首?”派出所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年轻警察,看见走进来的黑衣人和白夜、马角,说,“你们三个人都是来自首的吗?”
这警察的确太年轻了,嘴上还飘扬着一些嫩黄的胡须,显然年轻的警察相当珍惜他的这几根嫩须,他说话时还不时地去摸一下它们,年轻警察显得有一些紧张。
马角说:“警察同志,您不用害怕,我们两个不是犯人,只有他一个人是来自首的。”
马角指着黑衣人说:“我们是陪他来自首的。”
年轻警察说:“你,”年轻警察指着黑衣人,“你站到墙边,对,站好,你说,你犯了什么罪。”
黑衣人说:“我就是你们要抓的人。”黑衣人说完伸出了双手,“来吧,我已逃累了,我再也不想逃了,你把我铐上吧。”
年轻警察显得有一些兴奋,他甚至于还没有做好立功的准备,这样的好事就送上门来了,年轻的警察于是很麻利地将黑衣人铐了起来。
年轻的警察说:“你真是我们正在抓捕的杀人魔王?”
送上门的功劳来得太突然了,年轻的警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黑衣人叹了一口气,说:“杀人魔王?是的,我是个杀人魔王。”
年轻警察不敢怠慢,马上打电话向他的上级报告,他打电话时有些语无伦次了:“自首了,他来自首了。”
“你说什么,谁来自首了。”
“杀人魔王。”
“太好了,你看好他,我们马上到。”
年轻警察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镇上就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在一个中年警察的带领下冲进了派出所,马角和白夜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黑洞洞的枪管顶住了头。
年轻警察指着马角和白夜说:“他们俩不是杀人魔王,他才是。”年轻警察指着黑衣人。
“你是杀人魔王?”中年警察上下打量了一番黑衣人,满腹狐疑地说,“把他带到审讯室。”
在审讯室里,黑衣人说:“是的,我是杀人魔王。”
中年警察说:“可是你和通缉令上的照片不像啊,那你杀人的斧头呢?”
“什么斧头?”黑衣人说,“我不是用斧头杀的人,我是用毒药,我在学校的水池里放上了一包毒药,我把学校的学生全部毒死了。”黑衣人显然对斧头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慢点,你说什么,你说你把学校的学生全部毒死了?”
黑衣人说:“是的,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十年来我亡命天涯,过着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像一只见不得人的盐猫老鼠一样,只能在黑暗中生活了。”
中年警察说:“你慢慢说,你说你十年前杀了人?”
黑衣人说:“是的,十年前我把我们学校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杀死了,二百多名学生和老师。”
中年警察和年轻警察对望了一眼,中年警察说:“你得详细地说说,那是一所什么学校,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说:“我当时在楚州中学读书,因为受到了同学和老师的讥笑,我在学校的水池里放了氰化钾。二百多名学生……”
中年警察挥了挥手,说:“好了,不用再说了。”中年警察板起了脸对年轻警察说:“以后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报告,”中年警察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低声说,“这个人的脑子有问题,你再仔细的盘问一下吧。查一查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我们楚州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么大的投毒案了?纯粹在胡说八道。”中年警察说完带着他的大队人马走了。
突然到手的功劳又转眼间飞了,这之间的落差也太大了,年轻警察很不甘心,他不甘心这样轻易放过一个自首者。年轻警察开始继续盘问黑衣人,年轻警察从中午问到了天黑,其间打了十个电话到楚州公安局和楚州中学,得到的回复是在楚州根本没有发生黑衣人所说的投毒案,别说在楚州,就是在全国,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案子。
黑衣人一口咬定他是在十年前投毒杀人了,还且还在外面逃了十年。年轻的警察遇到了他从警以来最古怪的案子,平时的案子是发了案到处找不到罪犯,现在眼前坐了一个自首者,他把犯案的时间、地点、细节,以及犯案的原因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这让年轻的警察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问,也许,在十年前真的发生过这样一起惊天大案,可是楚州方面却将这个大案掩盖了起来?就像有的地方出现了矿井蹋方事件,死了上百的人,却将真相掩盖了起来一样?这样一想,年轻的警察就兴奋了起来,他觉得他即将要揭开一个天大的谎言。
年轻的警察出于安全起见,将马角和白夜也一同留在了派出所,马角和白夜的形迹也相当可疑,比如说马角背上背的那个竹筒,白夜肩上蹲着的那只猫,总之这三个人太古怪了,是出乎于年轻警察的实践和理论经验之外的古怪。
第二天,年轻的警察就只身到了楚州中学,这一次他明察暗访,得出的结果还是楚州中学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投毒案。不过年轻的警察还是找到了另一条线索,就是在十年前,楚州中学曾经失踪过一个高三班的学生,年轻的警察于是又几经周折找到了那个失踪学生的家人,最后年轻的警察终于确认了,黑衣人就是楚州中学失踪的那个学生。
可是他为何一口咬定他杀了人呢,是不是真的像他的上司说的,黑衣人的脑子有毛病呢。年轻的警察是一个认真的人,于是将警察局的心理专家请到了派出所,再对黑衣人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黑衣人的精神正常,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经我们查证,你并没有投毒。”年轻的警察放了黑衣人、马角和白夜。
黑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黑衣人说:“您说什么?警察先生,您说我没有犯罪?我杀死了那么多人,您还说我没有犯罪。你没有弄错吧,希望您认真地查一查。”
警察说:“是的,你没有犯罪,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杀人,我仔细查了档案,别说近十年,就是近五十年来,楚州也没有发生过你说的这么严重的投毒案。”
黑衣人说:“那我为什么记得清清楚楚?我明明就是投毒杀人了?”
年轻的警察说:“是呀,这个问题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走吧走吧,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呢。”
黑衣人说:“可是你们在路上到处设卡,不是在抓我吗?”
年轻的警察笑着说:“近来出了一个杀人魔王,他已杀死十多人,现潜逃到了楚州境内。我们在抓的是那个杀人魔王,不是你。你根本就没有杀人。你看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一个杀人犯呢?”
“可是……”黑衣人拉着警察,“我还是没有弄明白,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年轻的警察终于不耐烦了,年轻的警察吹了一下他的嫩黄的胡子,瞪着眼说,“你别罗嗦了,你再这样没完没了,我以妨碍公务罪将你抓起来。”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黑衣人的泪就流了下来,黑衣人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黑衣人反复地说着这句话。
马角说:“那我们要祝贺你,祝贺你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
黑衣人抹干了泪,黑衣人说:“我没有杀人,可是我为什么要逃?我逃了整整十年啊,十年啊,十年时间,我从一个学生逃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会没有杀人呢?我这是不是在做梦。”黑衣人说着用力揪了揪胳膊,黑衣人说,“我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我真的没有杀人?那我为什么要逃。”
马角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说:“也许,你是在梦中杀了人,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的?你在梦中杀了人,你就以为你是真的杀了人,于是你就开始逃。”
“我在梦中杀了人?然后我就开始逃,而且一逃就是十年?这可能吗?”黑衣人说。
马角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您可知道在我的家乡,一个叫白家沟的地方,那里的人都爱做梦,都把梦和真实混为一谈,在我们那里,梦和真实是不分的,甚至于梦比真实更重要。”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我在梦中杀了人,我逃了十年,我没有杀人。”
黑衣人狂叫了起来,他开始在小镇上狂奔。黑衣人一边狂奔一边呼喊着我没有杀人。
黑衣人的呼喊开始在雨中飘散。
“他疯了!”马角说。
“怎么会这样呢?”白夜看着黑衣人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的内心深处开始生长出一朵阴郁的木耳。黑衣人得知他并没有杀人之后,却突然间就得了失心疯。从此在楚州,多了一个疯子,他总是冷不丁地从行人的身后冒出来,然后来一句,“我在梦中杀了人。”然后撒开脚丫子就跑。但这一切与白夜和马角无关了。
马角和白夜离开了小镇,从小镇顺着河流而下,再走两天的路程,就要进入白家沟了,路边的景物开始熟悉了起来,而马角和白夜的心情却沉重了起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还是马角先打破了这种沉默。
马角说:“孩子,你在想些什么呢?”
白夜说:“我在想那黑衣人。”
马角说:“孩子,我也在想黑衣人。”
白夜说:“黑衣人在梦里杀了人,却逃了整整十年。”
马角说:“谁知道呢?也许后来的一切才是梦。”
白夜说:“您是说,他在梦中梦见警察说他没有杀人?”
马角说:“黑衣人也许根本不存在,他只是我们的一个梦。”
马角望着路两边的山林,他的眼里也长满了忧郁的木耳。
“我现在甚至于开始怀疑自己在外寻找了十年,也只是一个梦。你只是我梦中的人物。算了,咱们走吧。”马角挥了挥手,想挥走心中的郁闷。
第二天天麻麻亮时,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峡谷口。
马角说:“孩子,我们到了。”
白夜说:“我们到了?”
马角说:“顺着这个谷口直走,你就可以走进白家沟了。孩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好好地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要进入白家沟。”
白夜说:“不用想了。”
白夜望着幽深的谷口,他看见两边的山峰刀砍斧削一样狰狞,谷里白雾迷漫,什么也看不清。
“这就是白家沟,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白家沟,我来了。”
马角说:“孩子,我就不再送你了。”
白夜说:“马角叔叔,您不回白家沟?”
马角说:“不去了。代我向你的母亲问好。”
白夜点点头。白夜说:“可是,马角叔叔,您不回白家沟,您要去哪里呢?”
马角说:“我早已想好了,我还是去继续寻找吧。”
“继续寻找?”白夜说,“寻找什么?”
马角说:“你忘记了,我答应过守望的人,要替他去寻找芦花的母亲。”
白夜说:“我也答应过芦花要回去看她的。”
马角说:“好孩子,你要永远记得你的承诺……在白家沟里……凡事要小心。”
马角说着把白夜抱在了怀里,用劲地拍了拍白夜的背,马角的眼里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