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看来这样的推断行不通,我得另找方法。于是我垂头丧气地把那个空的酒瓶拿在了手里,准备把它放回酒柜,至于那杯不到三分之一的威士忌,因为身体不允许,并且无心享用,我打算把它倒掉。我又打开了酒柜,把酒瓶放了进去。但我并没有立刻关上酒柜,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握住瓶颈拿了出来,转身把它放在了桌子上。接下来我又做了一遍同样的动作,跟当时菲利普的动作几乎一样,流畅地转身打开酒柜、拿酒、转身、放在餐桌上,就如同我当时的感觉一样,动作没有任何停滞。我就是在这套动作里发现了端倪。我走到那晚我坐的**看了看酒柜,这是个嵌入墙壁的酒柜,也就是说,这面墙里面被挖空了,被设计成了一个内嵌式酒柜,当时我和弗吉尼亚的想法是利用好空间,节约资源。为了美观,我们故意把这个酒柜隐藏了,它和墙壁一样被粉刷成白色,就连把手也镀上了一层近似于白的银色,而且只装了很狭窄的一段玻璃。不是特别熟悉这一点的人是不可能发现墙上的酒柜的,我们这样设计的初衷就是避免客人发现这个酒柜。但菲利普却发现了它,他还像主人招待客人一样拿出酒柜里的酒,给我倒上,那时候,仿佛我才是第一次做客他家的客人。

只有一种可能,他来过我家,不然不会染上这种不自觉的习性,没人能避免它。但我猜,他了如指掌的也只限于餐桌这一范围了,他这么清楚酒柜的设计是因为当时弗吉尼亚就是这么招待的他。弗吉尼亚落座前转身打开酒柜,取出威士忌和酒杯,为菲利普倒上,我不知道弗吉尼亚是否喝过,但我肯定菲利普喝过威士忌,这就够了。菲利普坐着看清楚了这一切,于是他的内心也蠢蠢欲动,渴望像弗吉尼亚那样打开酒柜,为朋友或客人们倒上酒,这都是下意识的驱动,没人能控制。

这才有了菲利普在谈话之前先于我一步打开酒柜拿出酒的一幕,没人会注意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忽略了,但这是个致命的疏漏。我是最了解自己的,我没有大侦探过人的胆识和聪明的头脑,我只是个教授,是个只会钻进书本里面的呆子。我是在相同的体验下才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发现了这个微小的细节。把瓶子放进去后,我转过身,看到了盛着威士忌的玻璃杯,没有任何犹豫,我便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我的内心涌动着一股愉悦,但这种欢愉和弗吉尼亚无关,我清楚目前我掌握的信息离找到弗吉尼亚还很远,我连事情的真相都还没发现。我高兴是因为我在沾沾自喜,我利用我的脑袋,在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下,像冷静的侦探一般推理出菲利普来过我家的事实,而显然,在到过我家之后,他试图隐瞒这一事实。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一个阴谋,因为菲利普不想让我知道他来过我家的实情。

我开始像个在考试中拿了高分的孩子一样得意洋洋,这样一来,我的思绪又开始混乱了,无数的幻觉涌入我的大脑,填满我的眼眶,占领我的思维高地:死亡,弗吉尼亚,现实,飞逝的时间,一连串的阴谋……在我们为自己的成绩沾沾自喜时,现实总会伴随着愉悦压倒一切。每个人都有切身的感受,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我的世界就让它像现在这么维持着,我不会死去,也不会康复,弗吉尼亚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我还是老实本分地当个文学教授,给调皮的学生上课,享受孤独。如果接下来某一天我获得了普利策评论奖,声名鹊起,可能在听到我获奖的那一刹那或者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内,我会感到由衷地高兴,但过了一会儿,世界还是像它原来那样运转,我得了不会死的癌症,疼痛伴随我的余生,弗吉尼亚也离开了我,一辈子我将无依无靠,再也高兴不起来。就是这样,就算我碰到了天大的喜事,这快乐也不能永恒,多半是转瞬即逝。

我努力拿弗吉尼亚激励自己,告诉自己弗吉尼亚才是我现在的唯一动力。这起到了很大作用,一想到我和她的甜蜜往事,虽然琐碎和平凡,但充满其中的感情是不可磨灭的,我就迫切地想立刻见到她。是的,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见到她,看见她像往常那样优雅地站在或者坐在我的面前,一切就已经足够。我已经没有资本去要求她什么,现在我能得到的,是渴望她能施舍给我什么,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甚至一个背影。

发现了菲利普曾来过我家,我就明白了他是在撒谎,弗吉尼亚不会因为我得了绝症就离我而去。我清楚她的为人,就算她觉得绝望,也绝不会丢下我不管。不用说,菲利普来公寓的目的肯定是和弗吉尼亚见面,用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弗吉尼亚,就像他和我的谈话一样,目的是把我骗进医院接受治疗。但我不知道他迷惑弗吉尼亚的目的是什么,是霸占她,从我身边夺走她,还是想利用她的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把我骗进医院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有不良动机,他也可以为他的行为辩解,因为对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来说,送进医院是最好的办法。这一切还有待我发现,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坐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摆弄着已经空了的平底酒杯。

菲利普在撒谎,也许大家已经忘了之前的细节,那不如让我们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经过喝酒对我的引导,我的记忆变得愈加清晰,谈话时几乎所有的情形我都想起来了。根据我的记忆,菲利普只撒了一个谎,因为在其他地方他没有必要撒谎,他歪曲了一个重要事实。还记得吗,为了让我相信他的观点——也就是弗吉尼亚是因为我得了绝症才离开的我,她不会再回来了——他拿出了一个卡带,是他所谓的从电信公司的通话记录里剪辑的,录的是他们俩的对话。这是个极具说服力的证据,因为卡带里传出的确实是弗吉尼亚的声音。但录音里有一个细节,菲利普处理得不好:

……

“好的,校长先生。”

“你……”一阵短暂的杂音后,通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