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是在做采访吗?”

“当然不是,我的角色比记者要高级一些。朋友是来解决问题的,看热闹的才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所以我的角色类似于新闻评论员。”他俏皮地说。李教授想立刻停止谈话,但菲利普用有趣的方式坚持让谈话继续下去,这是他长期出席社交场合染上的习性。

李低头抿了一口威士忌。他皱着眉,像衣服的褶皱一样随时在变化,但从不会舒展开。

“没什么感觉,学术上有一大堆关于死亡的解释,我没必要再作一些解释,比如痛苦、不舍等等。做学问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减轻痛苦,看淡一切。”

“真的吗?”

“是的,不然我也不会要求出院了,我会呆在医院治疗。不过我觉得这些都是徒劳的。”

“你看上去状态不好,精神萎靡,脸色苍白。而且,我感觉心理上的问题是最严重的。”

“这是病造成的。”

“心理问题也是吗?”

“我不懂,是什么心理问题?”

“我当然不知道了,这只有你自己清楚,对死亡的恐惧,或者是其他的?”

李摇了摇头。

“让我想想,我生病的时候,因为有妻子的照顾,所以虽然精神不振,但至少生活里有希望,很少像你现在这样厌世。你是在掩饰什么,对吧?弗吉尼亚呢?你们的婚期将至,她知道了你的病情吧,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不关你的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一点:她是爱我的。”

“她现在已经睡了吗?”

“不,她不在。”犹豫了一会后,李说。

“那么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面对这样一个咄咄逼人的提问,李没有丝毫犹豫。也许他在回答上一个问题时已经思考好了,他现在可能明白了菲利普的目的。他们最终是要谈到弗吉尼亚的,这调起了李的兴趣。“不知道,可能回到父母身边了,还有可能去找工作了,只是忘了通知我而已。”

这样的事实,可能在其他男人看来,是很丢脸的。因为当他深陷苦恼的时候,身边没有自己心爱的人陪伴。男人们经常利用这个四处炫耀,美貌和智慧并存的爱人是男人最引以为豪的事。而当男人连一个爱人的陪伴都失去了的时候,就像女人会在背地里对那些流言缠身、生活不检的女人指指点点一样,男人们也会这样嘲讽男人。

李教授现在正是这样一个悲惨的男人,但他非常坦诚,这让菲利普产生了敬意,他无意嘲笑李。他的目的,是为了向李传达一个消息,这只是事情的第一步。现在他感觉李已经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于是也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是出于保护家人的目的,还是真的不知道?”菲利普很诧异。

“这是真的,菲利普校长。”

停顿片刻,仿佛在做一个重大决定,菲利普说:“她走了。”但他没带任何感**彩说这句话,就像在宣布判决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气氛在那个时刻变得凝重,因为触动李内心的,正是弗吉尼亚的下落不明。

“你好像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再说清楚一点吧:弗吉尼亚离开了,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虽然我不知道她的计划和打算,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但我能保证她是安全的。我的意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失踪案和绑架案,更不可能是谋杀,她完全是自愿离开。”

李不可能相信这些话,不论菲利普怎么解释,弗吉尼亚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的不离不弃的印象就是无法消散:她绝不会就这么不辞而别。他说:“她出门在外,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能保证她不会遇到危险吗?比起她的下落,我更在乎她的安全。”

“你在撒谎。”这一点李本人也觉察到了。

“好吧,弗吉尼亚不会离开我的。不论发生什么,除非我们两个都死了。或者她有什么要紧事,我们之间的自由空间是很大的。再等会儿吧,朋友,你是从哪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他笑了。

“你叫我朋友了,这让我很高兴,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你说得对,的确有什么要紧事发生,所以她离开了。”

“那不叫‘离开’,她只是去办事罢了。”

“别钻字眼,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心理医生这么告诉我们:不要惧怕生活!”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要紧事发生了。”

菲利普咳了一声,他喝下了一口酒,然后说:“我听说,校长先生来探望你的时候,你特别提到不能让弗吉尼亚知道这件事,而且急匆匆地想要出院。你在怕什么?”

李嘟囔了一阵,有一些话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没听清,因此我断定菲利普也没听清楚。但他最后几句话说的很大声,好像把自己的心里话都掏出来了:“你知道,我们要结婚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我们中国,红色代表喜庆,代表幸福,而中国传统的婚礼男女双方都要着红装,所以结婚是天大的喜事,就像是两个人结合在一起,重获新生——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东西方的文化都是相通的。在喜庆的婚期到来之际,没人想惹上麻烦,或是被麻烦找上门。特别是疾病或者亲人的去世,都会让婚礼蒙上一层阴影。你知道癌症的厉害,得了这个病几乎就等于快办丧事了。不是我顽固守旧,而是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不是孤独地活在世上的,他们还有家人,再孤僻的人也有最亲近的父母。有时候个人不能控制事情的发展,他们还要受社会关系或者家庭关系的束缚,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弗吉尼亚的父亲——布莱克先生,我想你知道他(菲利普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反对我们的交往,当然也反对我们的婚事,为此弗吉尼亚和她父亲决裂了,她搬到了我家。不过最近他松了口,我们才订了婚。所以我要和弗吉尼亚结婚,首先得过了她家那关。我觉得,布莱克先生现在同意把她女儿交给我,是因为他看到了我的努力,我能让她过上新生活。而现在,你觉得他还能那么觉得吗?别说他了,连我都看不到未来。布莱克先生不能忍受她的女儿一结婚就成了寡妇,我同样不能忍受,所以现在我也无意和她结婚。但我还是不能离开她,我剩下的时间很有限了,我希望弗吉尼亚能陪我走完,我知道这正是她的选择。这就是我怕的,布莱克会让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为了公平起见,我认为应该让弗吉尼亚自己做决定。”

菲利普沉默了一会儿,躬下背,说:“她……已经做了决定了。”

李有些无奈:“好吧,说吧,弗吉尼亚做了什么决定。”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决定离开,离你而去。”

“为什么?”他满脸的不解,这次他情绪不再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