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蛇沉浮记003

伍庭寿因为占有了这个得天独厚的“黑三角”位置,又有了这些被他称为猪的做后台后老板,原来胆小如鼠的心就逐步变大变野变张狂了。社会上那圈三教九流的人,也开始来结交伍老板了。这股势力,卢万原因没在餐饮业上混过,当然就不清楚其中的奥妙,卢万原不把伍庭寿放在眼里也是很自然的事。丁鱼因为有切身的体会,所以对伍庭寿刮目相看也属自然。

不久,发生了一件事。丁鱼家左侧有个破败的闲园子。丁鱼结婚后,他父亲丁香伯要分家让丁鱼自个过。自个过就得要有个新灶间。丁鱼便想用这个闲园盖建个灶间。可惜的是闲园里有个厕所是邻家姓赖的。丁鱼以前就嫌其厕所正对着他右侧这边房子的窗户有臭味,多次向赖家提出要他们停止使用,赖家莫名其妙,因这厕所早在他们还没出生就建有的了。当然没把丁鱼的话当一回事。丁鱼要建灶间的计划眼看就要流产。丁鱼想到最近与伍庭寿有了较密切的交往,再说妻子松珠还是他们“黑三角”的店工,当晚丁鱼就去找伍庭寿求助。夜半三更,伍老板带着几个在“黑三角”喝得成醉八仙的小混混闯进赖家,说要到赖家后院的厕所去屙屎,说赖家后院的厕所是公共厕所,以后晚间什么时候想要来屙屎就来屙,叫赖家别关门,要是关门了,把屎屙在他家大门口,或者被屙屎者砸破了屋,你赖家就自认倒霉!……赖家一看是当下正在红火的三蛇伍庭寿出面带队来找事的,知道这是得罪了丁鱼,纵使他家一身都是理,此时也说不清,赖家还算是明白人,先就后退了一步,给伍庭寿赔笑脸,道不是,一家人看着那些浑身上下都纹着青龙黑虎的混混,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没人敢吱声。伍庭寿哼笑一声,说:“对邻居要多担待一点。否则,我这些小兄弟都不是吃白米的,天天会找你来这里脱裤子……”还真有两个青脸恶相的小青年在赖家女人面前要脱下裤子,吓得她们纷纷逃离。赖家男人说,“伍兄,请您多多包涵,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今晚就免了我们了吧!……““好!想你家能知趣——”伍庭寿向那两个已脱了一半裤子的小青年挥挥手,说,“——今晚到此为止——我们回去!”七八个人哗地一声,都跟着大包头的后背回去了。

第二天清早,赖家便把这个老祖宗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厕所拆除并填平了。

只过半天,丁鱼便请来凌火际那边的建筑工人动工修建起了一个占地二十多平米的新灶间。

丁鱼过后叙述给我听,我看丁鱼那副得意的样子,我说他:“老邻居,你就没想到你这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欺行霸市强占邻里厕所当饭间吗?”

丁鱼抹抹脸上的李逵须,奸贼般呵呵一笑,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这是巧借‘霸王剑’扭转我们丁家数十年环境受污染的乾坤。你老兄以后过我这边屋子来,再也闻不到那屎和尿的恶臭了。”

丁鬼脑就是丁鬼脑,此事虽干得缺德,却不可不承认干得漂亮。他也由大获全胜的这个“厕所事件”,掂出了伍庭寿的分量。

我再次见到伍庭寿已是四个月之后的事了。那天我因有事路过“沟外坪”那块地皮顺便去找丁鱼。丁鱼这时因帮助卢万原搞定了这块地皮的一半二千五百平米有功,而被卢万原器重。我见到丁鱼时,他正握着卢万原交给他保管的那枚拥有千万资产的木材厂的公章,往一份购销合同上猛盖。丁鱼是那样的嘴笑眼笑,心花怒放。丁鱼对我说,卢万原已进山采购木头去了,所以他成为这里掌管着印把子的实权人物。在他身边还有几个找他办事的人围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时的丁鱼已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办公室,里面兼放一个铺盖,一套真皮沙发。倘若丁鱼的好色鬼病症复发,也一定有厂部的漂亮女招待可来做陪。不过,我怀疑他那张新铺盖和沙发,一定没有像我此前看过的像与卢老板调情的紫豆那样俊俏、多情、**的女人挨过。丁鱼虽比卢万原年轻,但风度终究比不上老卢,其对女人的动手动脚的举止也没能像老卢那样自然、得体。丁鱼在对付女人这方面实在还得好好向老卢学习请教。

丁鱼终于打发走了那几位办事的人了。这才回过头来接待我。他递给我一支万宝路说,“这是卢万原的‘贵宾烟’。”我说,“啊哈,托福,我今天成了贵宾了。”我想他们这儿接待来客的规格比国务院接待外宾还高,在那时,像国家接待外国佬,大概也只抽五元钱一包的国产烟吧。

丁鱼说,“老邻居,你历来就是我的贵宾。”

我抽起烟,说,“没想到你还真的被重用了。”

丁鱼说,“我这也不是白得到的。我为新建厂的地皮立下汗马功劳。”丁鱼指着外面已全面动工正在基建的地皮说,“现在卢万原总共有五千五百平米的地皮,是这儿最牛B的主儿了。我们计划东边做仓库,西边开锯木场,南边建工人宿舍,北边这儿建办公室……这些都是我筹划的。”丁鱼带点自我夸耀的语气,说,“这都是实打实的较量,几个月来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斗倒了财力雄厚,势力比卢万原大的凌火际,最终与剃头庭寿平分天下。”丁鱼拉着我穿过基建地。新挖出的黄泥巴粘了我一双锃亮的皮鞋。丁鱼俨然像个督工,虽一脸的胡须拉碴,但很是显出几分督工的威严。那些基建工人纷纷向他点头示好。我颇怀疑在这些谦恭的背后会干偷工减料,或在某个拐弯抹角的暗处偷做手脚,或者会暗中偷塞给丁鱼一个带点灰色的、请手下留情的红包。

我和丁鱼终于走近地皮的边缘。在那里,一条用石灰撤下的分界线非常醒目地出现在我眼前。“那边是伍庭寿的——”丁鱼有些兴奋,好像这位餐饮老板——我的本家给了他许多的金元宝似的。也不知伍庭寿是有要和卢万原攀比,决一高低,还是其他原因,伍庭寿在他一半的地皮界线特地砌起一堵墙。他那边靠近县际公路口的地块已建起了几间门面房,并且已开始挂牌营业了。这么快捷的速度真是令人咋舌。

此时我看到伍庭寿正半躺在门面路口上。他半躺的长沙发是用链条状的竹节编织的,那柔软的链条竹节载着我这个本家有些发福的身子轻轻地摇晃。他半仰着头,整个大包头的长发垂至椅后,那光亮的大包头依然梳得流光溢彩可摔死苍蝇和金龟子。这让我不禁要去想起电影里的南霸天。天平地不平啊,他已五十岁还有这头长黑发,要是能把其中一半分给他那“红毛女”的妻子,那不知有多天排呀。伍庭寿一脚翘得老高,放在门面过道的墙壁窗台上。窗口冒出一阵阵腾腾的热气和油香气,屋内不时闪动着几个女服务员正在忙来忙去的身影。伍庭寿半仰起脸看着操劳的她们。

丁鱼在界线这一边远远地喊他:“哟,伍大经理,今天怎有这份闲情在看她们。这么香,是炸鱼,还是煎饼?”伍庭寿听到声音,稍稍偏过头,看是丁鱼和我,说,“你们过来啊,我请你们吃莆云两只大肉包——特大,一口咬不下去。”他说着大笑两声,笑声从喉底发出,带着一种油腔滑调的低级趣味。这时,从窗口传来那个被称作莆云的女人的回声:“老丁,你如果要吃肉包,我们伍经理家那两坨才够大,更有咬劲!”

伍庭寿拍手大笑:“嗨嗨!真妙,真妙。我就爱听你这话。人要不老,就是要有你这样的大奶婆陪着,三天一小笑,五天两大笑。”他干咳好几声,笑得喘不过气,但那笑声显然充满着下流的浪**气。丁鱼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这时,伍庭寿转过脸来对我说,“唷,老本家,过来,过来,我泡杯茶请你们。”我回答说,“今天就免了,待你这儿全部完工,开业大典,我再来赏光。”

这当然是我的即兴话。他开业后我从没去赏他的光过。说实话,我天生最怕吃死鸡死猪肉,我一直怀疑我这个本家卖那些烂货。

我和丁鱼离开了那里。然后在整块在建的地皮转了一圈,我称赞丁鱼说,“看来,你现在的权利可大了,以后这一片都归你管啦。”丁鱼说,“我是‘汉高祖手下的大臣——可以同患难不可同享受。”丁鱼和我走进他的办公室说,“姓卢的这个人,老奸巨猾。地皮没批下来,整天寸步不离。地皮批下后,他放心了。现在他扔下我,让我给他抓基建,他自己跑进山,搞木材大买卖去了。他现在对陈芝麻烂谷粒已不感兴趣了,专门要抱大西瓜。”

“这样你也能从中获利呀。”我说。

“我前天向他提出,要把我的工资提到四百元。另外,他去做的木材生意赚得也得分给我一点。他说,他不是去做木头生意,是去联系木材货源,以便这里建好开工,有源源不断的原木生产加工。为了让我相信,才把公章留下给我保管。他这是放屁安狗心。你说,这公章有什么用,又不能吃的,我现在要的是钞票。”

“我也要钞票啊,可谁能给我?”我对丁鱼说,“人家是经理,是老板。人家有本事赚钱,你找他要钱,你这不是横柴搬进灶吗?你以为人家赚钱那么容易呀,做生意也是要有天赋的,你想赚就能赚呀。”

丁鱼听我这么说,仍很不服气地说,“你别忘了,他落魄时是我在他左右扶持,要不,他能有今天。这点,你是亲眼看见的,不是我丁鬼脑现在找他讨人情吧。”

“没错,卢万原走过的路,他是怎样发迹的,我和你一样清楚。但他有这样的头脑能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物。”我对丁鱼进一步说,“你被他利用,他最后把你甩了,说明人家智商比你高,也说明人家头脑比你好用。你能怨谁啊,只能怨你自己。谁叫你好色了?”

“我没好色。”

“没好色?江家大女是人家卢万原叫你跟她干的?”

“那是他用美色下圈套让我钻的。”

“这不就对了。”我对丁鱼笑了笑,说,“你还不承认自己好色。”

“嗨呀。”丁鱼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坏在江家女这个事情上,此后,我在卢万原这里就处处被动,他才敢这样对待我。”

“那是你的软肋,是你的死穴,是你的七寸。换作我是卢万原我也会这样来对付你。我早就告诉过你,卢万原不仅自己是条大蛇,他还是捕蛇的高手。你再怎么玩也玩不过他。”

“你看我败在他手上你是不是很高兴?”丁鱼问我。

“我当然高兴。”

“有你这样做我发小的好朋友?”

“不这样教训教训你,你眼睛哪会擦亮?依我说,你还得感谢他才对。”我说,“其实,你也很值了,你要不是和卢万原混,江家女那么漂亮,能让你这样一头土匪相的玩?”

“我是捡了卢万原的破烂,穿他不穿的鞋。”丁鱼脸上掠过不快,我知道,我只要提这事。这小子心里就会来气。我说,“丁鬼脑,这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天地良心,我一点都没卖乖。我是被他们绑架的。”丁鱼反驳着我的话后,说,“不过我当时没能掌握到他和两江女的真凭实据。这次,我可掌握到他和紫豆所有的证据。”

我说,“丁鱼,你这个缺德鬼,你暗中又搜集了卢万原什么新材料了?”

“我真吞不下钱被他一人赚,出名他一人出,被他甩在一边这口气。”丁鱼说,“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这次,我把他什么时候和紫豆在一起,在哪个地方,时间有多长,甚至在哪一间房,哪一张床都记录在册。这次,他私卖木头不分给我钱,我就只能向他摊牌。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亏。我也不求跟他平分,最少他也要分给我十分之一吧。”丁鱼一脸委屈地说,“我以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我要把它反过来——我牵着他的鼻子走。”

“你真够狠呀,丁鱼。”我说,“卢万原聪明一世,他最大的错误是不该把你这个奸鬼,放在他身旁。你是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爆炸。卢万原被你炸死只是时间问题和迟早的事,。”

这话说在丁鱼的心上,丁鱼对着我哧哧哧地笑。我看出他笑得十分放肆和开心。如果说卢万原是个耍智谋的高手,那么,丁鱼则是个会耍歪招的小天才。丁鱼又说,“你们大宗亲伍庭寿知道这块地皮是我一手使歪点子整倒凌火际,他大拇指翘得比天还高,说我真是个大军师。要是我这个脑袋上他的餐饮公司,,他一个月会给我开五百元的工资,还给我外加提成,夜夜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陪我睡觉。”

“你老婆就在他公司做事,她知道了不把你给阉了。”我说,“伍庭寿也不是只好鸟。如果他是好鸟,他不会这样煽动你的。”

“反正这次我没在姓卢的手上分到钱,我就要借伍庭寿的力量来搞他。”丁鱼不满地说,“对于这种只能同患难却不能同享受的人,只有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记得当年在踩自行车载客的落魄样子。”

我心里十分清楚,我这个老邻居绝非不是说着玩的,他那一脸凶神恶煞再加上他那鬼头鬼脑的奇招怪术的小阴谋,他是能说到做到的。

半年以后,当我再次来到这片厂房,卢万原这家木制厂基建已经收尾,锯台已开锯,隆隆作响的机器声震耳欲聋,赤着胳膊条的锯木工人汗流浃背把一截截木头搬上锯台。木材仓库、埕院周围全堆满了木头,车间外一直到马路,工场上堆积如山的木头向人们显示着这里的前景,场里停放着好几部运输木头的大型车辆,都给人一种兴旺发达的生产景象。

我在业务科找到丁鱼。丁鱼正在办公桌上忙着。他瘦了许多,皮肉也黑多了,这就把他原本那一脸胡须衬托得更黑更土匪相了。我们刚寒暄几句,丁鱼即向我大吐口水,破口诉说卢万原的不仁不义。他说,他想叫卢万原把他的工资从二百八十元提到四百元,可后来没升,反降了三十元。给我开二百五,以此来羞辱我。他因此和卢万原大吵一架,最后卢万原答应维持原状。可是到发工资时还是给了我二百五元。丁鱼原来信誓旦旦要和卢万原分点在外卖木头的钱,卢万元能给他吗?不过丁鱼还是多方打听知道他把原木运到外地卖高价,最少是赚了六十万元。丁鱼只能干瞪着眼,“我现在是越想越恼火。最后,我只能选择按原定计划捅他的‘马蜂窝’了——”

说来还真该卢万原倒霉。前边我们说过的那个女接待员紫豆,这近半年来都跟着卢万原一起去林区采购木材,每天吃睡在一起,在外面没能做好安全措施,一不小心,紫豆的腰围就大出了一圈。肚子大到至少有六个月的身孕才要回来打胎。但纸已包不住火。她家父母见了顺藤摸瓜知道是二蛇卢大经理干下的好事。树有皮人有脸,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出嫁却挺着个大肚子,不仅伤了门风,也让家族亲戚丢尽颜面。紫豆家除了痛骂女儿之外,就是赶紧四处联系到医院“摘瓜”。可不曾想这一年,青佛县的计划生育特别严,没有证明谁也不敢给人做流产术。据说,那年一经发现,立即抓了判刑。就在紫豆家为“摘瓜”的事伤透脑筋时,丁鱼不正在筹谋划策报复卢万原吗?于是,丁鱼找上紫豆家向她父母交出了他那本要卢万原命的秘密手册,接着,内神通外鬼,找去伍庭寿。伍庭寿和卢万原关系还算是好的,但因为这块地皮在基建中两人发生过纠纷,心里记着仇,正在想方设法寻找卢万原的孔隙钻。而丁鱼提供的信息对伍庭寿来说,简直就是半天掉下来一个圆月,伍庭寿如获至宝,立即和丁鱼上紫豆家,极力煽动紫豆父母告发卢万原是强奸在先,玩弄少女,耍流氓通奸在后。紫豆家父母正在为卢万原这条老牛吃去他们家的嫩草,弄成这个尴尬样,正有苦无处伸。现在突然有三蛇跑来为其说话和撑腰,紫豆家干脆就不再顾及家风和颜面了,他们破碗破摔,一张状纸由丁鱼执笔,由伍庭寿亲送城东派出所的柯蓬槐所长。当晚半夜,几位干警摸进了卢家,二话没说,先把卢万原像牵牛一样牵进了派出所。一个月后,终于以“强奸少女罪”把卢万原逮捕入狱。

二蛇卢万原犯强奸罪被捕的消息像一枚重型炮弹在青佛县城炸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就在人们以极其高度关注这个案件的时候,一条更为轰动的消息紧接着传了出来:三蛇伍庭寿也陷入“**妇女罪”掉进了“狗桶”。

那天,丁鱼急慌慌跑到电力局我的办公室找我,见面即说:“毒蛇就是毒蛇,终究要咬人,狗就是狗,最终改变不了虼屎的本性。我根本没想到这个乌龟庭寿也是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还假正经充正人君子来揭露别人。”丁鱼摇着脑袋,说:“伍庭寿也犯了强奸罪昨晚被公安带走,而且问题比卢万原还严重——”

丁鱼没让我反应过来,就向我做了以下的叙述。

情况是这样的,丁鱼说,伍庭寿自从开了餐饮公司发迹后,借助饮食行业的有利条件广泛交官结吏,自以为有了靠山和后台,逐渐忘了自己的臭脚黑底,胆子日益狂妄自大,自以为是。那二千五百平米地皮批给他,他开起了停车场兼旅馆和饮食店后,伍庭寿就把原在“黑三角”的餐饮总部,设到“沟外坪”来,他本人也居住、睡到沟外坪。沟外坪不在城区里,人少又偏僻,行动无拘无束,自由方便。

一天夜里,一辆豪华的小轿车驶进停车场。车上下来一位模样漂致,穿戴讲究,一身珠光宝气,看上去就知道是侨眷的少妇。因为轿车寄放在停车场,侨女图方便就近住到停车场的旅馆部三楼。半夜,伍庭寿,以检查住房为由叩开了侨女的房门。进门后,伍庭寿把门“砰”地关上,然后,拥过侨女在她身上一顿**。那侨女一时惊惶失措,伍庭寿撕下脸孔把她拥抱上床去。那侨女乱喊乱叫,大呼救命,但无济于事。她是外地来的,哪能知道这个停车场就是这只色狼的“独立王国”?更兼,房子伍老板早就做成密封的,外面根本就听不见,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侨女一阵挣扎无望后,伍庭寿干脆告诉她:“你从我一夜,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如果你不从,就别怪我动粗手了!”侨女看他一只大包头,一脸杀气腾腾,知道遇上大恶霸,为求自保,就把拒绝的手放软了,任他在身上胡来,口里哀求说:“只求你不要动粗手,做完事能留我一命——我身上患有十二指肠的病症,明天要进城动手术。”伍庭寿说,“只要你顺顺从从让我行一次好事,我决不会伤害于你。”迫于无奈,侨女只能忍辱让伍庭寿做了。

事毕,伍庭寿也真没再缠住那侨女便开门离去。那侨女担惊受怕一夜,天一亮即驾车逃离。伍庭寿自以为没事。他怎会想到该侨女是属家财万贯殷富侨眷之妻,其夫在海外商界相当有名望。她自然吞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将受辱被奸一事告知海外丈夫。她丈夫更是忍无可忍,从海外写诉状直接告到国家公安部。公安部接诉后迅速派人下来。接之,省、市、县设立专案组联合查办,三天之内,此案告破,即签署了逮捕令……“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剃头庭寿会这么快就掉进狗桶。”丁鱼叙述完一脸惊慌,“是昨天晚上刚抓的。我前几天看到卢万原被抓时戴上手铐,我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还不感到可怕。可昨晚看到伍庭寿突然被抓戴上手铐,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全身不住直打着抖擞。因为抓捕伍庭寿的情景与抓卢万原不同,公安人员都如临大敌,场面非常严肃,把整片楼群,包括我们制材厂这边都围了起来,所有人都赶到一边,不让人靠近。我们只能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公安把伍庭寿抓获戴上铐子押上警车。”

我说,“这大案,肯定要严肃了。”我又指着一脸惊神不定的丁鱼说,“老邻居,你这样穿梭在‘三蛇’之间真够危险的。让你亲眼看看抓捕的情景,你就懂得这女人能随便玩得的吗?这好色能随便就好色得吗?”我又问他,“这次你会不会被他们中的一个卷了进去,也进了狗桶?”

“这很难说。”丁鱼耷拉着头,摸着胡子拉碴的脸,有些顾虑地说,“卢万原这人心毒手辣,说不定不甘如此败场,一阵乱咬,把我和他在一起做过的事都供了出来,连我也拉下水。至于伍庭寿,我是跟他关系密切,但我没跟他做过违规的事,他所做的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想咬我,咬不上,我不太担心。”丁鱼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会儿后又**道:“我谅卢万原不敢咬我。卢万原这人老奸巨猾,是牢房的老运动员,多次与公安人员打交道。孰不知一扯上我,我会把他这多年做的事和盘托出,他就多水多豆腐。他如果没有天良咬上我,我就把他奸污姓江的两姐妹捅给公安;还有我记下的他和紫豆的那个本子交了出去,他就多了两条罪证。”

我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以我之见,你还是要尽早去公安和司法部门告发他为妙,占得主动权。否则,你知情不报,会犯包庇罪,与罪犯同罪。”

“这要让我仔细想想。”丁鱼说,“想到伍庭寿前几天还和我一起上刘紫豆家,劝说刘家父母举报卢万原的强奸罪——说实话,他们俩是勾搭成奸。卢万原顶多是诱奸少女,也就是说,紫豆是自愿跟卢万原的。卢万原虽老,但他是情场老手,会和女人调情,许多女人只要跟他在一起,都愿意卢万原动手动脚。他不像伍庭寿那样对女人青抢白抢,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死活都要**人家,跟土匪一样。就是母狗都不愿给这种青抢白抢的公狗强暴。”

我这位老邻居对我说了实话:“我是因为他买木头不把钱分给我一点,我才和伍庭寿设计卢万原强奸紫豆。这是不符合事实的。他们确实是通奸,只是年龄悬殊太大而已。我说他是强奸,这事我做得有点过,我的良心总感到欠了卢万原一笔债。”

此事过后十来天,我上齐铁齿家,问他对“两蛇”被抓有何感想,出乎意外的是,齐铁齿对此毫无谈兴,他摆摆手只说了一句:“人不能得意忘形。”现出格外彼惫的神形。我有点纳闷,这不是齐铁齿为人做事的风格。这时我才发现,他家厅头正中间悬挂着一个加黑框的相片,我认出是老人的发妻上官氏的遗照。我十分惊讶,不敢相信这是他那手脚利索,模样儿灵秀、善良的妻子已经亡故。老人缄默着,由于哀痛而无语,人好像老去了十多岁,原本就瘦削的脸上的颧骨全凸现了出来,再也见不到往日的欢颜和乐观。看来,老伴的撒手西归对他打击挺大。我怀着悲恸的心情安慰他要节哀,我说,“我实在不知道您那好老伴过世了。”

“谁也没想到。”老人眼角沁出泪珠儿,“她真好死。那天傍晚吃完饭,她坐在厅头大板椅上只歪了一下头,任我再怎么喊叫都没再醒过来了,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我没敢看齐老头,更没敢看那还含着一抹淡淡慈祥笑意的遗照。真的,我难于相信一个健康的人说离世就离世了。我还后悔我对他妻子的过世全然不知而没来参与吊唁活动。不过,我安慰了老人一阵之后,我按照我们小城的风俗送些钱给老人作为丧礼,让他买点香烛烧给妻子告慰亡灵。我更没想到我和齐铁齿这次哀伤的会面,竟然会是最后的一面。

卢万原被抓后,卢家一家大小惊恐不安。他们一家做梦也没想到,在青佛城仅次于凌火际的风光人物卢万原会再次沦为阶下囚,而且会是因为奸情而成为被全城人唾骂的阶下囚。

卢妻苏冰茹整天为丈夫这第三次进牢房四处奔忙,在政府部门和司法机关进进出出。她只有一个信念,能通过自己四处说情,让丈夫免除牢狱之灾。这位多灾多难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卢万原在外寻花问柳,干出这等对她情感不忠的案子而责怪丈夫。作为妻子,她是不美貌的。她粗身板,圆桶腰,宽脸膛,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人。在她的婚姻观念中,她永远是自卑的,认为自己配不上卢万原。丈夫的智慧、谋略、办事能力都是超群绝伦。在她的眼中卢万原是这个世界最有魄力,最有能量的男人,哪怕他做错了事,她从来都不会责怪他。因此,丈夫前两次被抓,她都甘愿为他受苦受累,甘愿守在卢家当牛做马,艰难地养育几个儿女。她不懂也不管卢万原干了多少的坏事,只要是丈夫干的,她似乎都认为是有道理的,她都会支持他去干。几十年如一日,她逆来顺受,毫无怨言。她是个典型的愚忠丈夫的女人。虽然如此,她并不是一个完全愚不可及的女人,有时,她在某一方面却显示出是个很能干的女人。

在经过一阵惊惶失措之后,她很快醒悟过来。在全面分析丈夫的案情后,她发现案情最重要的关节在控告丈夫是“强奸”案的刘紫豆家。她暗中调遣以前常在卢家走动的女人,叫她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刘紫豆家为卢万原说情。在一个夜晚,她捧着一万元钞票亲临刘家和紫豆见面交谈。她先向刘紫豆斥责卢万原的不是,向刘家和紫豆赔礼道歉,然后对紫豆说:

“你和老卢怎么说也恩爱过一场。你们在一起时,老卢对你也不薄,处处关照着你,给你工作也是全福利厂最轻的。据我所知,你们是好过的。做人是要讲点良心,既然你们是好过的,老卢出了事,不能把俩人好时做出的事全卸给一个人去承担,这不公平。如果你不按照实情硬说老卢是强奸你的,老卢真这样被判强奸罪坐牢,到时,我只有站出来撕破脸皮为老卢说话,你跟他是自愿的,你们是‘和奸’,老卢不是强奸。老卢贪女色是事实,但要叫他去强奸一个女人,这绝不是他这人的作为。他有点过分也是事实,因为他年龄比你大一截,但你在这个问题上从始至终都是你自愿的,因为他是厂长,你对他是有所求才跟他的,所以,永远都扯不上强奸两个字!……”

紫豆被冰茹说得垂下头:“我也有难处。你看我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家里和我的压力有多大?……”

“这我能理解,这事既然出了,我们只能面对。我能为你想办法,我们共同来承担。”

冰茹话说到此为止,她走去找刘紫豆父母。刘紫豆收下冰茹的一万元,见钱眼开的刘家父母就随着冰茹去说服女儿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万元已是巨款。他们当然同意冰茹的和善解决办法。

第二天由冰茹带着紫豆去了乡间的医疗所,花重金给那些只认钱不怕抓的乡村卫生员偷偷做了人流。接着,紫豆家见女儿身上那个沉重的“包袱”已解决,便同意撤回诉状。因为他们本身也惧怕闹得满城风雨。伍庭寿没出事之前,他说要做他们的靠山告倒卢万原,他们才会一时糊涂,昧着良心去做了假供。现在他们的靠山伍庭寿自己反而进了牢房,靠山倒了,刘家心里先就虚了几分。而卢万原得势时确实对他们的女儿不薄,不是伍庭寿出于个人目的,他们怎能去告卢万原呢?就算他们告倒卢万原,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其实,他们在接收了冰茹送来的一万元款后也正在考虑此事如何收场,谁愿意为这种丢尽祖宗十八辈的丑事纠缠不休呢?作为紫豆本人来说,反正事情已经做过,脸皮也已撕破,她也不想老在公检法人员面前一次次露脸、询问、做证、取证,一次次丢尽脸颜,一次次心惊肉跳,一次次像脱光了衣服给人看。此时此刻,刘家父母和女儿想到了一块,他们很快向司法机关提出撤诉,并把怎样受到伍庭寿的怂恿才说了违心话、做了违心事的前后经过一股脑推给已在牢里的伍庭寿。在做这些事之前,刘家还特地去征求丁鱼的意见。丁鱼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伍庭寿突然被抓,他本就有些心虚,怕把自己牵扯到伍案里去。丁鱼现在唯一的期望是不能让卢、伍两案牵涉到自己,他整天像惊弓之鸟忧心忡忡,龟缩在家里和制材厂里半步门都不想出,更不愿见到办案的公安和司法人员。丁鱼这个家伙早已失去往日小城社会活动家的丰采,他正在为找不到刘家状告卢万原一案的解决办法而伤透脑筋,现在见刘家自己找上门来说要撤诉正中他下怀。丁鱼二话没说就坚决支持刘家这样做。之后,丁鱼翻着白眼对刘家人说,“此事本是与我无关的。当时我是夹在‘二蛇’和‘三蛇’之间两头受气才叫你们那样干。现在紫豆已把南瓜摘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认为自己该怎样办就怎样办。但这事到此为止,你们千万不要再来烦我,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来。现在的公安半夜姓鸡,半夜姓鸭,哪个时候想抓你,你就进去吃半夜饭了。所以你们别太烦我。太烦我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他一口。”

刘家人没想到这个丁鱼变得比谁都还快,于是更加相信他们撤诉的做法是无比的英明和正确。

刘家的突然撤诉,紫豆又说了实情,公检法自然不能对卢万原再以“强奸罪”论处。但刘紫豆毕竟是个未婚少女,卢万原毕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可以做紫豆的爹,在量刑时最终还是以“流氓罪、玩弄妇女罪、扰乱社会治安罪”判了卢万原四年有期徒刑。至此,“二蛇”卢万原结束了他在青佛城风光的岁月,淡出小城人的生活视线。

“三蛇”伍庭寿一案和卢万原案却截然不同。伍庭寿在被捕收审期间仗着自己从派出所到公安局,以及政府各界和社会各阶层都有人在他的“黑三角”吃过免任务和得到过他好处的优势,他相信这层层的关系网,这各路人马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网开一面,他们决不会把他怎么样的。至于被抓被捕,对像他这种“三进宫”的人来说已算不了什么,就像吃家常便饭一般。他并不把自己的案子太当一回事。因而,伍庭 寿死活不承认自己强奸侨女,他反说是因为自己多收了侨女的住宿费,他和那个侨女发生口角,那女子怀恨在心诬告他。他还蛮有理由对提审人员提出反驳,他已在七年前因计划生育做了男性结扎,此后自己就患了**失去了性功能。一个**失去性功能的人会强奸妇女吗?你们办案的公安自己想想看,这么简单的道理,去说给过路的人听都懂。

但办案人员在审理过程中还查获,伍庭寿不仅多次用同一手法闯入旅馆奸污住宿妇女,还**本餐饮公司女服务员20多人。这些女服务员大都是本城的妇女,最大的五十多岁,最小的年仅十七岁。连丁鱼的老婆松珠也列在其中。这使丁鱼万分恼火,对伍庭寿这个老**棍指天咒地骂他没天没良不得好死。令办案人员不解的还有,当他们在取证时,那些被奸污过的女人大都不承认被伍经理**过。办案人员只好耐心对她们做工作,并告诉她们伍庭寿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流氓罪犯,他永远不要再想回到这里当经理了。那些妇女大都是因生活贫困,为寻得一份工作而有求于伍庭寿,平时伍经理对她们耍流氓,或在身上摸一下,或下身捏一把,都没敢吭一声,以至有的女服务员值夜班,伍经理趁机摸进房内对其奸污,她们为了饭碗都不敢举报。伍庭寿因此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逐渐把奸事做大。据了解,伍庭寿掌握着各个旅馆的钥匙,只要他看中谁,哪晚想奸污谁,没有不得逞的。而这些长期处于低眉下眼生存空间的女服务员,即使明白伍庭寿这次已出不来,审案人员来调查取证,她们也没人敢站出来揭发这位荒**无耻的“土皇上”奸污她们的罪行。审案人员磨破嘴皮,用尽一切办法来说服和消除这些妇女的顾虑,最后这二十多个可怜的妇女,才站出来揭发伍庭寿对她们的奸污行为。就连几个妇女原是因为想从伍老板身上得其好处,才与之通奸的,这时也反戈一击,说她们是迫于其**威被他强奸的。这样,二十多个妇女,二十多份受害人按着手模的举报证据,就像二十多支强有力的利刃刺向伍庭寿的死肋。不过,在这大量的证据面前,伍庭寿仍坚持说他自己已经**,根本就没有性能力能强奸一个妇女成功。顶多也就摸摸她们,耍耍小流氓。这些妇女现在会说他奸污她们,还不是看他平时不干活还整天吃香喝辣,早就埋恨在心,现在看他崩棚了,才“墙倒众人推”以此来发泄她们心中长期的不满。他对审案人员说,不信你们可以给我体检,再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我妻子。

审案人员只好真的去找他妻子“红毛女”。

审案人员问:“你和你丈夫伍庭寿夫妻关系好吗?”

红毛女答道:“好啊,我和我们庭寿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夫妻感情好,具体表现在哪个方面?”

“反正是好。”红毛女大概是想到要为丈夫减轻罪行,特意为丈夫开脱说:“我们夫妻关系好,他就不会在外面跟其他女人乱来。”

审案人员问:“你所说的你和伍庭寿夫妻感情好,指的是不是你和伍庭寿还经常过夫妻**生活?”

红毛女答说:“那当然了。我那老头子对我没说的,我们夫妻在**这一方面一直都很好。”

“他常回家吗?”

“几乎是每天晚上都回家。”

“**频繁吗?”

“频繁。”

“不是说他做了男性结扎,**这方面出了问题了吗?”

“谁说的?他是做了男性结扎,但这几年生活条件好,吃得好,他行起夫妻**来比以前还更凶更狠,有时一个晚上还能赶双。”

“真是这样吗?”

“真是这样。我们夫妻关系一直都好,他每晚都回家跟我睡在一起,哪有像外人乱说的,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乱搞。那是有人在搞破坏,在造谣。”

“好!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敢于承担法律责任,你就在上面盖上你的手印——”审案人员递上了询问笔录给红毛女。虽说红毛女不识字,但她没有一丝的犹豫,就按上了手印。她一定以为自己这么说,肯定能减轻被抓在牢的丈夫的罪行,为说明她说的都是实话,她还特地在上面多按了一个手印。

现在一切证据确凿。不管伍庭寿再有一千张口狡辩他已经失去了性功能,没能强奸女人,但在受害人和妻子的证言证据面前,一切狡辩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最后只有坦白交代他所犯下的罪行。很快,一案呈上,上面又派下人来核实,一切都是铁板钉钉,法院终以“特大强奸罪”判处伍庭寿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要枪毙我这位本家伍庭寿那天,我也去参加公审宣判大会。丁鱼没有去,他因为妻子也被伍庭寿奸污过囿于面子,不愿在众人面前露脸,怕引来人家对他的议论。他没能看到这个无耻下流的伍庭寿的下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宣判会上,伍庭寿被五花大绑押在刑车上。广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有人甚至在街头巷尾放起鞭炮,盛赞人民政府英明,能让人民群众看到伍庭寿这条作恶做毒、恶贯满盈、“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得志的——这个**二十多个妇女的“地头蛇”被正法枪毙。

罪犯伍庭寿仍吃得肥头贼脑,不过,那个他标志性的包头已被一副光头所取代了,我在台下远远地望着他那副光头相都有点认不出他了,只能凭印象去寻找我记忆中的本家伍庭寿,而不是此时即将押赴刑场的死刑犯伍庭寿了。但令我感到厌恶的是,他临死之时,一双灰眼睛仍在滴溜溜地转,仿佛他此时在台上还是以前得势之人。有武警人员为灭其嚣张气焰,把他的绑绳拉紧,他才低垂下头,但见到台下几个穿花裙子的女人,他的眼睛仍旧死死盯住她们不放,好像还在做着他那光天化日下的罪恶好梦。

刑车终于开出宣判大会广场,从护城河驶向城郊一个山头的刑场。我望着远去的刑车想起我的本家伍庭寿将身死山头,血溅荒野,结束他罪恶的一生,我心情格外的沉重。一个从落魄到得势又到这样惨败的结局,是颇让人警醒的。

十一

生活总是这样富有戏剧性。

“二蛇”和“三蛇”被宣判后的七天中午,丁鱼急匆匆跑到我家,用急快的语速告诉我:“齐连天老人今早没了。”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盯着丁鱼。

丁鱼重复着他的话说,“齐铁齿老人今早过世了。”

我感到非常的惊愕,我说,“丁鱼,这种事你可不能乱开玩笑。”

“真的!我刚听说时,也不相信。”丁鱼一脸严肃地说,“后来,看有人上我家来找我父亲买金银冥纸和香烛祭奠品,我又问了办丧的人,才确认齐老头子确实过世了——我又跟我父亲一起去了齐铁齿家——齐家的丧事是请我父亲主办——满条护城河巷都是来治丧和吊唁的人。看着这那么多孝男孝女哭成一片,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多怪啊!齐铁齿死去的这一天,正好是他妻子上官棉花去世一个满月的祭日。而且他们的死因又是同一个病症——脑溢血,还死在同一条长板凳上。”

谤生不谤死。这是我们小城的一句俗话。我看着丁鱼一脸认真和哀痛的样子,我相信齐老头子确已逝去了。这个飞来的噩耗,对我来说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

我和丁鱼急忙赶去齐家。齐家挤满了人,奔丧和治丧的人从小城各个角落涌到护城河小巷来,一拨拨的人忙里忙外,熟人和陌生的人在齐家进进出出。人们都没来得及和对方打招呼各忙各的活儿。因为时值大热天,出殡的仪式安排不隔夜,就在下午申时出丧,所以治丧也就显得有些急促和匆忙。

老人的尸体早已收敛,安放在一口漆着乌油暗漆翘脊龙头的大棺木里。棺盖已上钉,我们已看不到老人的遗容,这使我感到特别的欠憾。要是再晚一点得到消息,恐怕连送丧都赶不上。

灵堂设在齐家的大厅。老人三个儿子、儿媳,和两个女儿和女婿,还有那个在制药厂上班的大孙子齐义津率一群孙女和外孙女,都穿着麻衣孝服,依次守在棺木两边。左边是孝男,右边是孝女,尾端是一些亲属趴在地板上哭丧。孝男孝女的哭丧声凄切、悲恸而缠绵。厅堂四壁是用蓝色的长布遮盖。老人慈祥、庄重和有点严厉的遗像挂在厅堂正中。从他那瘦削的遗像里,我仿佛还看到老人生前那铮铮硬骨和不畏一切强大对手,敢于对不平的世事的直言、怒斥、指责、评判的风骨,以及那长手长脚的手舞足蹈的谈笑风生。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告别人世?为什么会选择在老伴亡故才周月里去世?为什么在去世前毫无征兆?……这些都是留给我们一个令人不解和永远猜不透的谜。据说,老人七天前饮食粒米不进,滴水不喝,瘦骨嶙峋,默坐在妻子的遗像前一言不发,难道他是在遥想着爱妻四十多年来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音容笑貌,或者正做着跟随亡妻同赴那个静默的天国的准备?这个遇事从不说软话的坚强老人,却抵不住妻子的突然辞世而魂归天堂,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令活着的人所无法解读的奇迹!……也许只有灵堂里那架三用机不断放出悲伤和低缓的哀乐,才能寄予老人生前的所思所想。

这时,我才发现,厅堂左侧一身着白色祭服的凌火际跪在地下,脸上显出哀伤的神情。从他的神情里我发现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哀思。也许逝者不仅仅是他的长者、邻居和业界老师,更多的应是他的恩人。是逝者把他从一个孤单的“十一叔”抚养和培育成有家有室,成为今天全青佛城首屈一指的成功者,是条真正的“头蛇”巨鳄。在他身上“头蛇”已不是地头蛇的代名词,而是完全脱胎换骨的建筑业巨头。只是这个巨头在逝者生前因一时不慎把其大孙子齐义津搞去当翻泥浆的小工而结下的冤家,逝者无法容忍他这种不仁不义而至死都无法饶恕和原谅他。不过,倘若不是逝者在他人生最得意时给予他这种不懂得感恩的无情贬斥和警醒,也许他也会沦落成像卢万原和伍庭寿今天的下场?也正是这样,他的人格受到严重的贬损,才使他能更加振奋和谨小慎微,才有了今天的成功。

据我所知,凌火际现在的建筑公司有员工八百多人,有工人住房产业住楼二十多幢,工人的工资是全县建筑行业最高的,公司的资金和不动产的财产已过亿。建筑工程以优质的成绩获得了省、市最佳建筑工程的称号。承建的几座桥梁均被评为“最优质桥梁工程”的嘉奖,并给国家节省一千多万元的建设资金。公司先后八次被评为“先进企业”和“建筑业标兵”,以及“国家纳税先进企业”。几年来,他的公司捐献于学校、医院、幼儿园、电影剧院等公益事业的资金达一千万以上。他彻底甩掉和洗刷掉那个被逝者痛骂是忘恩负义的骂名和形象。人在成功时确实是要懂得感恩,要记住在落魄时是谁帮助和扶持了你,否则,猪狗不如。

出色的业绩,使凌火际在众人心目中树立了新的形象,与“二蛇”和“三蛇”成为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谁会想到一个昔日的“十一叔”会从一无所有发展到今日这样令人瞩目、鬼钦神服的巨星呢?

在逝者面前,凌火际是无愧于“头蛇”这个毁益参半的称号的。现在他可以用自己的业绩告慰长眠的恩师了。当然他心里一定仍存满遗憾。因为他在逝者生前一直都没有得到谅解和宽恕,而且几乎是被逝者完全遗忘。而另外那“两蛇”却被逝者疼爱、保护有加。可结局却完全与逝者的愿望背道而驰。难道逝者的突然病故仅仅是因为爱妻的离世而让他伤心过度而跟随爱妻而去吗?难道在老人生前耳闻目睹“两蛇”一条被处极刑,一条被判入狱不会感到伤痛、欠憾和失望?不是说他在七天前就不思饮食最后空腹而故吗?而七天前正是“两蛇”受正义宣判的日子!难道这仅仅是一种日期的巧合?……今日“两蛇”都无法来与逝者诀别了。只有他——这个被逝者一直受冷落的“头蛇”能长跪在他的灵柩之前。不仅仅是吊唁,而且是主持今天的追悼会,并且是他负责包揽了这场丧事的全部费用。这也许是凌火际这一生唯一能报答逝者恩情的最后机会了。唯有如此,他才能在所有的遗憾中来告慰逝者安眠和含笑九泉。

丁鱼泪流满脸。他拉住我,压低嗓音悄声对我耳语:“我是对不起凌火际的。前段时间是我耍了花招出卖了凌火际往老人这里灌水,才使他没得到那块地皮。我引狼入室,却玩火自焚。”

我悄声作答:“都过去了,现在不是谈论那糗事的时候。”

“不对。今天是在老人的追悼会,我要在他的灵柩前默说几句。”丁鱼说,“我们那木制厂终因卢万原的入狱而彻底关门,以不光彩的败局收场。镇里已决定把它们全部财产转让给凌火际的建筑公司;伍庭寿那个停车场和旅馆、饭店也都全部被凌火际买了过去。我最终还是落到要在凌火际手下做事。”丁鱼啜了一下泪语,说,“齐铁齿你的在天之灵不要怪我,我是在他们三个人的夹缝中求生,不得不做出这种缺德的事,请你原谅我吧。”

我说;“丁鱼,看来你和凌火际还蛮有缘分的。”

“这是我命里注定。”丁鱼说。

“老邻居,借此特殊的场合,我还是要劝你几句。”我说,“这次你还算幸运没被卷进‘两蛇’案件。你能在‘头蛇’手下做事,你要好好干,将功补过,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耍把戏,当鬼参谋,出坏点子了。”

“我吃亏后是猛然警醒了的,我会吸取教训!人生作恶多端,鬼头鬼脑,耍阴谋诡计,最终会落得像卢万原和伍庭寿那样的结局。人以善为本!我向你老兄保证,我从此要老老实做人做事。”

我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你能从阴影中走出来,从现在起开始新的生活还不会太迟,因为我们都还年轻。”

追悼会接近尾声,全体吊唁者三鞠躬后,凌火际带头在齐老头灵柩绕灵三圈。棺木终于移动、抬起、升高,从大厅口徐徐抬出。从小巷到环城河,送殡者自行列成长队,在喧闹的鼓乐哀乐声中向县后山麓,像个“蛇”形的长队缓缓向前蠕动。

走在灵柩后面却是长蛇队前的是凌火际。

我和丁鱼并肩默默而行,跟着这个长长的灵队,把齐铁齿老人送到那个远山……1993年7月一稿于上海

2003年6月二稿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