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白子行1

何立坤说话都让白子行给说完了,自己只说一句话,就是你不论怎么前进都好,就是别踩到红线,要从红线上跳出去那可就是悬崖了。这话却让同学们大不满意,纷纷说何立坤简直迂腐,看来当警察是会降低人智力的。

舞会的音乐在大厅里响起来,白子行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同学便伊哇乱叫着冲了出去。欧阳卿拉了何立坤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两人默默喝了几杯酒。欧阳卿说你上次那女朋友挺漂亮的,还是有权好。何立坤哈哈大笑说可不是漂亮,只不过似乎这命中注定的事儿真不好说,谁知道造物老爷会有怎样的安排呢?就问欧阳卿可有了中意的对象,欧阳卿说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的的确确是被中意了一把,两人又推杯换盏之间不由得在心里都感叹了命运与人其实都是在相互捉弄之间的吧!

“白子行,白子行,白家的儿子行……恩,你到底是叫白子行(xing)还是叫白子行(hang)?上次章书记推荐你的时候我看他也没搞清楚,一会儿行(xing)一会儿行(hang)的乱叫。”

“哦,我不叫白子行,我叫白子行,行业的行。”

白子行烦透了对自己名字的解释,但还是笑得稳稳当当地再解释一遍。刚溜达到欧阳卿的店里坐了不到十分钟,就接到拆迁办同事老秦的电话说新任的徐区长已经到了南区铁**宿舍北面最后一块待拆迁的工地,要他马上赶过去。

白子行汗涔涔跑来,此时他面前站着新来的女区长,姓徐。三十**岁就当上区长的女人很瘦,一说话眉眼儿却是很生动。穿着银灰色的短袖外套,一条刚过膝盖蓝色的半截裙显得干练而不失女人的味道。

白子行非常愿意在这女人手下工作,似乎她比在办公室里散发出了更加迷人的魅力。站在这最后一块未拆迁的几栋房子前面,她问白子行还有多少人没搬走?白子行立即如数家珍的介绍了这二十几家所谓“最后钉子户”的情况。

徐区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听完了问他:“你觉得他们不愿搬仅仅就是嫌补偿少了?”

白子行打开随身带的包,拿出谈话笔录看了一下说:“基本上以廖家老三为代表的这二十几家人,并不完全因为这个,至少廖家老三不是完全因为这个事儿:他没有工作,老婆几年前跟人跑了,自己带着八岁的儿子靠着过世的父母留下的两室一厅房子收租金过日子。他和儿子住阳台,其余两间都出租了,一拆房就断了他的收入,到手的那点钱置了房子就没生活费,顾了生活就没房子住,这两头只顾得了一头的尴尬确实是很具体的困难,所以他是抵制拆迁最坚决的。至于其他人虽也有些具体的困难,但不过是跟着起哄而已,看廖家老三有与楼房共存亡的蛮劲便跟着闹而已,相信只要廖家老三能动员走,其他的住户就不成问题。”

徐区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难怪你小白在动迁联席会上发脾气说有些部门官僚习气重不顾老百姓死活,一些具体问题不解决,这拆迁工作是没法开展,你要断了人家的活**还有不跟你急的吗?看来你小白工作是做得细。说完就让带**去廖家看看。

在廖家半个小时的座谈,徐区长把原本脖颈上青筋暴涨手里一直拽着一把不锈钢锅铲的廖老三说得眼泪汪汪。最后他丢掉锅铲,用汗津津的手紧握着徐区长的手不放,说只要政府能帮助解决一下他基本的生计问题,就一定配合好拆迁的工作,绝不给政府添乱。

白子行看见徐区长微笑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难受,便抢过廖老三的手使劲拍着说政府一定会尽其所能来解决有困难的住户们最实际最直接的困难的,请他放心。走下楼来,徐区长找白子行要了一张餐巾纸,使劲地擦手,秘书小李知趣地立即拧开一瓶矿泉水,让她再冲洗了一下手掌。

徐区长一边冲洗自己被廖老三握得汗水淋漓的手,一边对旁边的拆迁办副主任老秦说:“这个人的具体困难你们拆迁办要当个事来办哟,我可是把大话说出去了,办不好可是要挨骂的哟。”

老秦一听这棘手的差事眼看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额头就开始出汗了。支支吾吾的就不知该怎么回答。情急之下,他用手拽拽白子行衣服的下摆,白子行领会了意图对徐区长说:“区长说得很对,我们的拆迁工作不能只是搞推土机,一推倒就什么也不管了,应该是在拆迁工作中充分考虑老百姓的利益,不能以牺牲老百姓的幸福生活为代价盲目地搞建设。”

白子行的话让徐区长很受用,她笑着点点头。

白子行于是接着说:“但是,我们拆迁办只负责拆迁安置工作,这是很具体的一项工作。所以除了对廖老三的安置补偿款可以优先考虑尽早从优发放以外,他提出的要办一个可以卖烟的执照,我们却很难办到,毕竟这不是我们可以单方面决定的。而且,据说烟草局在今年年初就停办了零售烟的执照了。”

徐区长似乎被白子行说服了,她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对秘书小李说:“你立即陪拆迁办的同志去烟草那边帮助办一下这个事。你要亲自去找一下王局长,就说我说的希望他特事特办。这两天你就跑这个事情,原则只有一个,一切为旧城改造工作让**,谁干扰拆迁工作,谁让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骂娘了,我就让谁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她又问老秦,拆迁办谁去陪同小李办这个事?

老秦看着白子行几句话就讨下来小李这个钦差大臣,估计此事已经不难办到。他对于这些不费什么力气却又能显示成绩的工作自然是不甘落后的,立即就自告奋勇要去,随后就和小李开着车急匆匆走了。

白子行陪着徐区长又转了一下整个拆迁工地。临离开的时候,徐区长对他说了一堆让他努力工作的话,还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白子行待徐区长等人的车远去之后,转身又上了三楼,廖老三家的门大开着,他正哼着歌在厨房里下着鸡蛋面。白子行走进去到客厅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茶水喝起来。不大会儿廖老三兴高采烈端着一碗鸡蛋面出来了。

廖老三坐在白子行对面靠墙的餐桌旁吸吸呼呼地吃起面来,让白子行自己随意。

白子行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据说产自民国时期的银质烟盒从里边取出一颗烟来吸上说:“这下你满意了,区长给你解决卖烟的执照问题。”

廖老三疙疙瘩瘩的胖脸一笑起来就显得更像个冬瓜了,“没有你的主意,打死我也想不出这么个戏法来,你是我们同学里的诸葛孔明。”他廖老三毕竟还是高中生,没有直接说诸葛亮,显得文气。

廖老三快速吃完面,走到白子行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子行,你是怎么想出这主意来糊弄区长的?”

白子行脸色一变,“哦,是糊弄啊。那我赶紧给她打电话,就说你是骗她的,你娃儿他妈在广东上班你们并没有离婚。”

廖老三一把按住白子行的手笑着说:“算了,算了,我怕你了。你知道我说不来话嘛。”

白子行丢颗烟给廖老三,往椅子背上一靠说:“你呀,就是拣了个我们这新区长心急火燎急于完成旧城改造出政绩的空子,知足吧。”说得廖老三连声称是。

白子行站起来,从窗口望出去,整个拆迁区域像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般静默着;那几栋被拆了一半的房屋露出的钢筋向天空支棱着,如同一支支阴森森的白骨;白子行感觉这拆迁的场地上堆着的不是泥沙土块,而是伤痕累累的尸体。喘着粗气的运渣车正在把推土机瞬间推倒的砂土石块像运着残肢断体一般一车一车的运出去。

白子行知道这城市正在迅速地从一种旧梦中被剥离出来,而新梦尚在遥不可及的地方。他望着废墟上蚂蚁一样杂乱无章的人群在进行各种各样的搬迁动作,他想,一座城市和一个人都不过是在有限的时光里享受着或者被迫享受着各种各样的拆迁和重建。命运这把锁的钥匙谁也弄不清究竟由谁真正掌控着,总之是所有的生命都在殊途同归就对了;尽管他们平时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同,甚至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白子行又觉得这句话其实还可以改一下,叫做“肌肤相亲老死不相往来。”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想起了那令他很满意的那个女人……白子行看见天上云层又堆起来,遮住了阳光,是又要下雨的样子了。

他那天和欧阳卿在咖啡馆里的时候,谈起了风街的拆迁正在准备之中,白子行知道自己的同学也会偶尔去光临风街的大小发廊和歌厅,但欧阳卿不知道的是白子行和他见面之前,就是从紫檀花公寓里刚出来,白子行再次无声地笑了。

雨果然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风也在废墟上吹起来,一条白色的塑料带被风刮上了天空,在空中飘飘****,像极了一条在**中漂泊着的一条小船。又一股更大的风吹起来,那塑料带在白子行的眼前晃了一下就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