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见了

奶奶上山前一天给孩子们写了封信通知她们。第二天一大早,佩特带着信上了山。此时,爷爷和两个小女孩正站在屋子外的草地上等他,他们身旁的两只小山羊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愉快地微微点着头。克莱拉和海蒂用手轻轻抚摸着小羊,希望它们高高兴兴地上山去牧场。爷爷微笑地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和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山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佩特看到他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等到把信一交给阿尔姆大叔,他立刻转身就跑,边跑还边慌乱地回头张望,仿佛后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似的。他一跃而起,匆匆忙忙地跑上了山。

“爷爷,”海蒂惊讶地望着佩特远去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佩特现在总跟‘淘气鬼’似的,好像身后有人拿着棍子在追,摇着头转身就跑?”

“大概他也觉得自己该挨打,老以为背后有根棍子吧。”爷爷回答说。

佩特一口气跑上第一个山坡,等到身后的人看不到他了,这才站住脚,打量起四周来。突然,他又跳了起来,惊恐地往身后望去,像是有人揪住了他的脖子。他仿佛看见法兰克福的警察从那些灌木丛和树丛后面跳出来要抓他。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痛苦,一刻也不得安宁。

这个时候,海蒂正在小木屋里收拾整理。在奶奶到之前,屋子里的一切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克莱拉在一旁愉快地看着海蒂忙得不亦乐乎,她很喜欢看海蒂干活的样子。

上午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奶奶就快来了。孩子们盛装打扮,坐在屋外的木头长椅上,随时准备着迎接奶奶的到来。

这时爷爷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大把刚刚从山上摘来的蓝色龙胆花,看上去真是漂亮极了。两个孩子看见花束在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泽,高兴地欢呼起来。

爷爷拿着花进了屋。海蒂则不时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张望,看奶奶是不是来了。最后,她终于看到了蜿蜒的山路上她盼望的行进队列。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向导,奶奶骑着白马跟在后边,最后是搬运工,背着一包看上去很沉的东西,因为奶奶是绝不会不带齐包裹和毛毯就上山来的。

队列越走越近,很快就来到了屋子跟前。奶奶从马上望向两个孩子。她一看到她们并排坐在长椅上,就一边赶紧下马,一边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坐在你的轮椅里,克莱拉?你在想什么?”可是还没走到孩子们跟前,她就惊讶地合上双手,继续惊叫道,“真的是你吗,我的宝贝克莱拉?你的小脸圆嘟嘟的,红扑扑的,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奶奶冲上去想要拥抱克莱拉。这时,海蒂从长椅上滑下来,克莱拉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一步一步冷静而自然地走了过来。

奶奶惊呆了。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又是海蒂想出的什么闻所未闻的古怪事儿,可是,显然并不是这样。克莱拉挺直了身子,真的四平八稳地在海蒂身边走着。

两个孩子脸色红润,眉飞色舞地朝她走来。奶奶的脸上又是泪水又是笑容,她跑上前,抱抱克莱拉,又抱抱海蒂,然后又抱抱克莱拉,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她看见大叔站在长椅旁,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们。她挽起克莱拉的胳膊,朝大叔走去。克莱拉真的能走路了,奶奶惊喜不已。走到长椅前,她放开克莱拉的胳膊,握住了大叔的双手。

“亲爱的大叔!亲爱的大叔!我该怎么感谢您!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您,是您的精心呵护和照料……”

“还有上帝赐予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阿尔姆大叔打断奶奶,微笑着说。

“对!还有香喷喷的羊奶。”克莱拉也插嘴说,“奶奶,您不知道我每天要喝多少羊奶,可美味了!”

“是啊,从你的脸蛋儿就可以知道了,亲爱的。”奶奶说,“我真的差点儿没认出你来。你胖了,结实了,也长高了。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我都看不够你了。我得赶紧给你爸爸拍一封电报,让他马上从巴黎赶过来。我不会告诉他是为什么的,这将是他最大的幸福。亲爱的大叔,我怎么才能拍电报呢?您是不是已经让向导和搬运工下山去了?”

“他们已经走了。”大叔回答说,“要是您赶着拍电报,我可以叫佩特帮忙。”

奶奶向大叔表示了感谢,说她很着急,想让儿子尽早知道这个好消息。

于是,大叔走到一旁,把手指含进嘴里,吹响了口哨。口哨声是那么响亮,在远处的山岩上激起了层层回声。不一会儿,佩特跑了下来,他很熟悉阿尔姆大叔的口哨声是什么意思。

佩特来到他们跟前,脸色苍白得跟幽灵似的,因为他以为阿尔姆大叔叫他下来是要送他去受审了。不过,大叔只是交给了他一张纸,让他立刻到朵芙丽的邮局去,还说日后自己再去付邮费,因为不能一下子交给他太多任务。

佩特拿着那张纸跑下了山。很显然,并没有什么法兰克福来的警察,大叔吹响口哨让他从牧场下来也并不是为了要送他去受审。他觉得如释重负。

现在,大家围着小木屋前的桌子坐下来,平静地吃起午饭,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详细地讲给了奶奶听。爷爷是怎样让克莱拉一开始先学会站立,接着每天把双脚向前移动一点点。他们是怎样决定去山上的牧场,可是轮椅却被风刮走了。克莱拉是怎样渴望亲眼看看山上的花儿,第一次试着走了路,然后,一切都渐渐好起来。这一番详细的描述花了好半天工夫,因为奶奶不停地打断她们,又是惊讶,又是感谢:“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们真的是清醒地坐在山上的小木屋前?坐在那儿的小女孩儿,脸圆圆的,红红的,真的是苍白虚弱的克莱拉,真的是我可怜的克莱拉?”

克莱拉和海蒂无比欢喜,因为她们精心为奶奶安排的这份惊喜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这个时候,赛斯曼先生在巴黎办完了事,也正准备着一份惊喜呢。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踏上了前往巴塞尔的火车。这件事他对母亲只字未提。当天,他就抵达了巴塞尔。第二天早晨,他动身继续前行,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分别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女儿。他抵达哈伽兹温泉区的时候,他的母亲赛斯曼夫人刚刚离开那儿没几个钟头。

赛斯曼先生听说母亲上山去了,立即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梅恩菲尔德。到了那儿,他发现可以坐着马车上到朵芙丽,便一直坐到了朵芙丽。因为他觉得要是从梅尔菲尔德走上去,肯定得花好一阵工夫。

赛斯曼先生想得没错,事实证明,爬山对他来说真是又漫长又辛苦。他从朵芙丽出发,向上爬了好久,可是仍然没有见到小木屋的影子。这条路他听人描述过很多次,而且知道半路上肯定会路过佩特的小屋。

到处都有人走过的痕迹,狭窄的小路似乎通向四面八方。赛斯曼先生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对了方向,小木屋是不是在山的另一面。他环顾四周,想看看视野内能不能找到一个人问问路。可是,到处都寂静无声,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有山上的风偶尔呼啸而过。一些小飞虫在阳光里嗡嗡地飞舞着,一只快活的鸟在一棵孤零零的落叶松上唱着歌。

赛斯曼先生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阿尔卑斯山凉凉的风拂过他热乎乎的脸庞。这时,从山上跑下来一个人——是佩特正拿着电报往山下跑。他从陡峭的斜坡上直直地跑下来,根本没走赛斯曼先生站的那条小路。赛斯曼先生一看见他,就招手叫他过来。佩特慢吞吞地走上前,有些胆怯的样子,还往旁边挪了挪脚,仿佛只有一条腿能正常走路,另一条腿则要使劲拽着似的。

“快来,小伙子。”赛斯曼先生喊道,等佩特走近了,他问道,“我想问问,这条路是去小木屋的路吗?就是那个住着一位大叔和一个叫海蒂的小女孩的屋子,还有从法兰克福来的两位客人也在那儿。”

佩特只是害怕地低声咕哝了一声,就转身朝山下飞奔而去了。他慌慌张张地,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就像那把轮椅一样骨碌碌地翻滚了好几下,唯一庆幸的是,他不会像轮椅一样摔得粉身碎骨。可是那张纸却悲惨地扯成了碎片,被风吹走了。

“住在山上的人真是胆小啊!”赛斯曼先生心想。他以为是因为突然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才把这个淳朴的山里小孩吓成这样的。

佩特使足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让自己停下来,继续翻着跟斗朝山下滚去。赛斯曼先生望着他夸张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只好继续往山上走去。

对佩特来说,这样子引人注目地朝山下翻滚还不是最大的苦难,更让他痛苦的是他内心的恐惧和担心。此刻,他很肯定法兰克福的警察真的来找他了。毫无疑问,刚刚问路的那个陌生人就是警察。他一直向下翻滚,在快到朵芙丽的最后一个山坡那儿被一丛灌木钩住,才总算停了下来,然后又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把整件事想了想。

“太妙了!又一个这样滚下来的,就跟土豆从破麻袋里掉出来似的。”近处传来一个声音,“不知道明天该轮到什么被风吹下来了。”

说话的正是面包师,他正站在那儿哈哈大笑呢。面包师热乎乎地干了一会儿活,想休息休息,就走出来散散步,结果就看见佩特像那把轮椅一样骨碌碌地滚了下来。他已经饶有兴致地观望了好一会儿了。

佩特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一阵新的恐惧袭来,他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山坡。此刻,他只想赶紧回家,爬进被窝里把自己藏起来,只有在那里,他才觉得是安全的。可是,羊群还在山上呢,阿尔姆大叔也嘱咐过让他早点儿赶回去,别把羊群独自留在山上太久了。他对大叔充满了敬畏,丝毫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没有办法,他只好又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去,嘴里不住地呻吟着。刚才滚下山的时候被撞来撞去,现在佩特只觉得疼痛不已,再加上心里边感到非常痛苦,他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拖着迟缓的步子慢慢朝山上走去。

遇见佩特后没多久,赛斯曼先生路过了第一个小木屋。他很高兴,自己总算走对了路,于是更加精神振奋地向山上走去。最后,经过漫长而令人精疲力竭的旅程,赛斯曼先生终于望见了山顶的小木屋,那正是阿尔姆大叔的屋子。几棵墨绿的枞树枝繁叶茂,在屋顶上方左右摇摆着。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亲爱的女儿,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赛斯曼先生就高兴得不得了。不过,山上的人早就望见了从山下走来的这个人,并且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大家也正准备给赛斯曼先生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惊喜。

赛斯曼先生走上了小木屋所在的那块草地。这时,一个金发小女孩,个子高高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倚靠在海蒂身上正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小海蒂那黑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赛斯曼先生突然站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地看着这两个孩子。随即,他热泪盈眶起来。他的心里翻涌起了多少往日的记忆啊!克莱拉的妈妈年轻时就是这个模样,金色的头发,白里泛红的脸颊。赛斯曼先生简直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你不认得我了吗,爸爸?”克莱拉绽放了幸福的笑脸,大声对他说,“我变化那么大吗?”

赛斯曼先生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女儿。

“是啊,真的变样了!这怎么可能?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吗?”欣喜若狂的父亲后退了一步,又仔仔细细把女儿打量了一番,好确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不会消失。

“你是我的小克莱拉吗?真的是我的小克莱拉吗?”赛斯曼先生反复说着,又紧紧抱住克莱拉,然后又后退一步打量一番,想看看站在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是不是真的是他亲爱的克莱拉。

这时,奶奶走了过来,等不及要看看儿子欣喜的脸。

“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我亲爱的儿子?”她高兴地说,“你给了我们一个愉快的惊喜,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比起我们为你准备的这份惊喜,那实在算不了什么。”说着,她慈爱地亲吻了一下儿子,然后继续说道,“来,来好好谢谢我们的大恩人阿尔姆大叔吧。”

“这是当然。还要谢谢我们家里的小客人,小海蒂。”赛斯曼先生说着,握了握海蒂的手,“怎么样,你在山上生活得还愉快吧?不过,这还用问吗,一定是这样的。阿尔卑斯山上没有哪一朵玫瑰比你更红润了。孩子,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海蒂抬起头,也快乐地望着赛斯曼先生亲切和蔼的脸。他一直对自己多么慈爱啊!看到他现在这么幸福,海蒂内心充满了喜悦。

奶奶把儿子带到阿尔姆大叔面前,介绍他们彼此认识。他们两个人握了握手,赛斯曼先生表达了自己衷心的感谢,同时对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表示非常惊奇。

奶奶这个时候走到了屋子背后,想看看那几棵年老的枞树。她惊喜地发现,在枞树底下有一块被垂下的长树枝围起来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大捧令人惊叹的深蓝色的龙胆花,鲜艳地泛着美丽的光泽,就像是长在那儿的一样。她拍着手,陶醉地说:“太美了!真是太动人了!海蒂,亲爱的海蒂,快来啊!是你给我准备了这个惊喜吗?真是太美妙了!”

孩子们跑了过来。“不,不是的,不是我放在这儿的,”海蒂说,“可我知道是谁。”

“奶奶,山上有好多这种花儿,开得还要更漂亮呢。”克莱拉插嘴说,“不过您猜猜,这是谁为您摘来的呢?”说着,她欢喜地笑了。奶奶想了想,会不会是这孩子上山去摘的呢,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大可能。

这时,枞树后面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原来是佩特到了。他远远地望见小木屋前站在大叔身旁的那个人,于是想要不被发现地偷偷溜上来,就绕了好大一个圈。

奶奶看见佩特,一眼就认出了他。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该不会是佩特采了花放到这儿的吧,所以他才觉得很害羞,于是现在想悄悄地溜走。奶奶觉得可不能让他这样走掉,得好好谢谢他才行。

“过来,孩子,到这儿来,别害怕。”奶奶朝佩特喊道。

听到喊声,佩特害怕得一动也不敢动。经过这么多天来的折腾,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反抗了。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下全完了。”他吓得头发根根直立,脸色苍白地从枞树后面走了出来。

“勇敢点儿,孩子。”奶奶想帮助他克服害羞,说道,“老老实实地告诉奶奶,是你干的吗?”

佩特没有抬眼看奶奶。他不知道奶奶正指着什么在问他,他唯一知道的是,阿尔姆大叔正站在屋子的转角处,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站在他身边的正是那个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人——从法兰克福来的警察。他四肢发抖,哆嗦着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太好了,可是你在害怕什么呢?”奶奶问。

“因为……因为……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没人能修好了。”佩特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句话,两条腿颤抖得互相直打磕,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奶奶走到大叔身边,充满同情地问:“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儿疯疯傻傻的?”

“一点儿也不。”大叔说,“那股把轮椅吹下山坡去的风就是他,他正等着受惩罚呢。”

奶奶觉得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在她看来,佩特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来的坏孩子,而且他也没有理由毁掉轮椅呀。不过,早在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阿尔姆大叔就开始怀疑他了。佩特第一眼看到克莱拉时那气愤的表情,他对山上近来发生的一切所显露出来的种种厌恶,都没能逃过大叔的眼睛。把这些细节前后一联系,大叔立刻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把这些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奶奶,奶奶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不,不,亲爱的大叔,我们不能为此惩罚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句公道话,我们这些法兰克福来的陌生人,把他唯一的好朋友海蒂给抢走了,让他连续好几个礼拜只能孤单的一个人坐在地上生闷气。不,不,我们得对他公平一点儿。他是太生气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报复的。要知道,任谁太生气了都会干傻事的。”说完,奶奶回到佩特的身边,他还站在那儿害怕得直发抖呢。奶奶在枞树底下坐下来,慈爱地叫佩特过来。

奶奶说道:“过来这边,孩子,到我跟前来,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别再战战兢兢直哆嗦了,我希望你好好地听着。你把轮椅推下山,摔成了碎片,这是件很坏的事,这你自己也知道,而且你也知道为此该受到惩罚。为了逃避惩罚,你千方百计地瞒着大家。可是,你要记住,孩子,要是做了坏事还以为没有人能知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上帝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听得见。做了坏事的人要是想躲躲藏藏,遮掩自己犯下的过失,上帝就会唤醒我们心里的小看守。这小看守是我们出生时上帝就悄悄藏在我们心里的,他一直安静地沉睡着,直到我们犯了错。小看守醒来后,就会用他手里的尖棒不停地刺我们,让我们片刻不得安宁。他会一边折磨我们,一边喊:‘这下你完了!你要被拖出去受惩罚了!’于是,我们就会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再也没有幸福和平静可言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这样呢,佩特?”

佩特悔恨地点了点头。这一切他再也熟悉不过了,就好像奶奶在准确地描述着他的感受一样。

“还有一点,你也想错了。”奶奶继续说,“你本来打算造成的伤害最后却带来了最好的结果。克莱拉因为没有了轮椅,而她又一心想亲眼看一看山上的花儿,这才努力练习走路,并且一天比一天走得更稳,一天比一天走得更好。要是让她继续留在山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能每天都上山去呢,比坐在轮椅里上山要频繁多了。所以呢,佩特,你看见了吧,上帝能让坏事变成好事,让原本会受到伤害的人毫发无损,让想要做坏事的人自讨苦吃。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佩特?要是明白了,就不要忘记今天我对你说的。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做坏事了,就想想住在你心里的那个手拿尖棒的小看守和他那令人不快的嗓音吧。记住了吗?”

“记住了。”佩特没精打采地说。他不知道这件事的结局会是怎样,因为那个法兰克福来的警察还站在大叔身边呢。

“那就好,现在这件事就过去了。”奶奶说,“现在呢,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好让你愉快地记住我们这些法兰克福来的陌生人。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礼物呢?”

听到这些,佩特抬起了头,睁圆双眼吃惊地盯着奶奶。就在一瞬间之前,他还担心着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礼物。这让他有些迷惑。

“我是说真的。”奶奶继续说,“你可以开口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一方面作为我们从法兰克福来这里的纪念品,另一方面表明我们不会再计较你犯下的错了。现在明白了吧,孩子?”

这下,佩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用再担心什么惩罚了,面前坐着的这位好心的奶奶把他从警察那里解救了出来。压在他身上的大山忽然挪开了,他觉得浑身上下轻松起来。经过这次事件,他也更加确信,人要是做了什么错事,或是打算要做什么坏事,最好还是立即坦白的好。于是他说道:“我还弄丢了那张纸。”

奶奶想了好一会儿,才把佩特和自己那张电报联系起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她和蔼地说:“你能勇敢地说出来,真是个好孩子!犯了错不隐瞒,这样做才对。你想要我送你什么呢?”

想到自己可以要这世界上任何想要的东西,佩特就开心得几乎眩晕起来。他仿佛看见了梅恩菲尔德一年一度的集市上那些闪光的货架和那些诱人的物品。他常常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们,可是他根本买不起,因为他口袋里的钱从没能超过这些东西价格的一半。他想起有个红色的小哨子可以用来召唤羊群,还有把带圆柄的漂亮小刀是削榛树枝的好帮手。

佩特还在考虑,拿不定主意自己最想要哪一个,因为这实在是很难做出决定。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法子,让自己能够在来年的集市上再做决定。

“十个便士。”佩特斩钉截铁地说。

奶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要求可一点儿也不过分。来,过来吧!”她掏出钱包,拿出四枚亮闪闪的圆硬币放到佩特手上,那是四个先令,然后又在上边放了一些便士。“我们现在来数数。我解释给你听。”奶奶继续说,“一年里有多少个礼拜,我就给了你多少个便士。这样,每个礼拜天你都有一个便士可花了。”

“一辈子都这样?”佩特天真无邪地问。

奶奶更乐了。赛斯曼先生和阿尔姆大叔听见笑声,暂停了交谈,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孩子,一辈子都这样。我会把这个写进我的遗嘱里。听见了吗,儿子?你也要写进你的遗嘱里。只要佩特还活着,每个礼拜都给他一个便士。”

赛斯曼先生同意地点点头,也哈哈大笑起来。

佩特又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礼物,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才说道:“感谢上帝!”他连跑带跳地朝山下飞奔而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敏捷。这回他可没有栽跟头,因为此时此刻驱使着他飞奔下山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所有的烦恼和害怕都消失了,以后他每个礼拜都有一个便士啦。

晚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克莱拉把父亲拉到一边,带着过去身体虚弱时从未有过的活力说:“爸爸,您不知道爷爷每天为我操了多少心!他为我做的事数也数不过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一直在想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才能把他带给我的一半快乐也带给他。”

“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克莱拉。”赛斯曼先生说,每看女儿一眼,他脸上就洋溢起更多的幸福,“我也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最好地感激我们的大恩人。”说完,他站起来向阿尔姆大叔走去。

大叔和奶奶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看见赛斯曼先生走过来,也站了起来。赛斯曼先生握着大叔的手说:“亲爱的朋友,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幸福过。如果不能用来治好我可怜的女儿,让她健康幸福,那么,那些钱和财产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上帝和您让她又健康强壮起来了。您不仅给了她新生,也给了我新生。请您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向您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可是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告诉我吧,我的朋友,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大叔安静地听着,面带微笑地望着眼前这位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父亲。“赛斯曼先生,”他带着自己特有的庄严说道,“看到您的女儿恢复了健康,我也非常的高兴,我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我衷心地感谢您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可是我什么也不需要。在我有生之年,我们拥有的已经足够我和海蒂生活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如果您能够答应,我就心满意足了。”

“请讲,我的朋友,告诉我是什么。”赛斯曼先生急忙说。

“我老了,”大叔说道,“活不了多久了。我若死了,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海蒂的。海蒂呢,除了一个老是在她身上打主意的亲戚外,再也没有别的亲戚了。要是您能答应我,永远不让海蒂沦落到跟着陌生人去流浪过活,那您就已经重重地答谢我了。”

“您放心,大叔,那样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的。”赛斯曼先生立即说,“我把海蒂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您再问问我的母亲和女儿吧,她们也绝不可能让海蒂被别人带走的。要是能让您更安心,我愿意向您发誓,海蒂永远不会跟着陌生人去流浪过活,无论在我生前,还是在我死后,都绝不会。不过,现在我还有几句别的话要说。从海蒂跟我们待在一块儿的日子来看,这孩子不大适合离开这里到外地生活。她有很多朋友,其中一位住在法兰克福的朋友我也认识。他现在正着手处理最后的事务,打算找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来休养。我说的这位朋友,就是去年秋天来拜访过你们的那位医生。他听取了你们的建议,打算就在这附近住下来。跟您和海蒂在一起,他觉得比住在哪儿都要幸福快乐。这样一来,今后海蒂身边就会有两个监护人了。你们两个一定要结结实实的,一起照顾海蒂!”

“愿上帝保佑!”奶奶热情地握着大叔的手,也真诚地跟着儿子说。

她又一把抱住站在身边的海蒂,拉她过来说道:“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海蒂。告诉奶奶,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有的,有的。”海蒂马上说,抬起头乐滋滋地望着奶奶。

“孩子,告诉奶奶是什么。”

“我想要我在法兰克福时睡的那张床,就是那张有高枕头和厚被子的床。有了它,山下的老奶奶就不用头低脚高地睡在自己的**喘不过气来了。厚厚的被子会让她暖暖和和的,她就不用成天裹着披肩担心被冻坏了。”

海蒂急于说出自己的愿望,一口气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亲爱的海蒂,”奶奶被海蒂的话感动了,说道,“你说得真好!你说得对,也提醒了奶奶。我们自己幸福的时候,常常就忘记了应该首先想到的事。上帝对我们这么仁慈,我们应该想一想那些不幸的人。我马上去给法兰克福拍封电报!我会让罗德梅尔今天就收拾好那张床,两天后就能送到这儿了。老奶奶很快就会有张舒服的床了。”

海蒂开心得围着奶奶又蹦又跳起来。突然,她停了下来,急急忙忙地说:“我得赶紧下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而且她这么久没有见到我,肯定会担心的。”

“不,海蒂,不行,”爷爷不同意,“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可不能随便乱跑。”

可是,奶奶很赞成海蒂的想法。“大叔,海蒂也没错。”她说,“可怜的老奶奶因为我们的缘故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海蒂了,我们一起下山去看望她吧。我可以在她家等着我的马,然后从那儿骑马去朵芙丽拍电报。你觉得怎么样,儿子?”

赛斯曼先生还没有机会说说自己的行程安排,所以他请母亲稍等片刻,好说说自己的打算。

赛斯曼先生本来打算,如果克莱拉的身体状况好一点儿,就和母亲一起带着她到瑞士的几个地方游览游览。不过,现在女儿已经完全康复了,可以跟着他们把瑞士游个遍了。所以,他不想错过夏末的好天气,打算立刻离开阿尔姆,动身出发。他提议他和母亲今晚住在朵芙丽,明天他上山来接克莱拉,然后三个人一起下山去哈伽兹,从那儿开始他们的瑞士之旅。

一开始,想到要和美丽的阿尔卑斯山说再见了,克莱拉有些伤感。可是很快,对于旅行的憧憬又让她高兴起来,而且行程这么紧迫,根本没有时间让她难过。

奶奶牵着海蒂的手,正准备下山,突然想起克莱拉现在还没法走太长的路,便转过身来问:“克莱拉怎么办呢?”当她看见爷爷已经抱起克莱拉大步跟在身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赛斯曼先生跟在最后边,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海蒂快活极了,一路上在奶奶身边蹦来蹦去。奶奶问了很多关于老奶奶的事,她是如何生活的呀,平时都做些什么呀,尤其是在冬天很冷的时候。海蒂对老奶奶的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详细地给奶奶描述了一番,讲起老奶奶是怎样蜷缩在角落里,冻得浑身直发抖,还细致地说起老奶奶能吃到什么和吃不到什么。奶奶认真地听着,心里充满了同情。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老奶奶家。布丽格塔正在太阳底下晾晒佩特的衬衫,好让他在另外一件穿脏后有可换的。她一看见这一大群人,马上冲进了屋子。

“路过好多人,妈妈。”布丽格塔对老奶奶说,“他们显然是要回家去的。大叔也跟他们走在一起,怀里还抱着那个生病的孩子。”

“啊,真的要这样了吗?”老奶奶叹气道,“海蒂也跟着他们吗?他们真的要带她走了。要是能再握握她的小手该有多好,要是能再听到她的声音该有多好!”

这时,门打开了。海蒂朝角落里跑过来,伸出双手抱住了老奶奶。

“奶奶!奶奶!我那张有三个枕头和厚被子的床正从法兰克福送过来,法兰克福的奶奶说两天后就能到这里了。”海蒂迫不及待地说,急着想要看到老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后的高兴样子。老奶奶笑了笑,可是却有些忧伤地说:“她一定是个好心肠的人。现在她带你走,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我活不长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告诉您我要带走海蒂的?”老奶奶的耳边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她感到有一双手热情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奶奶跟着海蒂走进门来,听到了老奶奶的话,于是说道:“当然不是,没有这回事!海蒂会陪在您身边,让您开开心心的。我们想她了,就会来这儿看她。我们以后每年都会来阿尔姆,感谢上帝在这儿给我的孙女创造了奇迹。”

听到这些,老奶奶的脸因为喜悦显得容光焕发起来。她再三地握了握赛斯曼夫人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幸福的泪水。海蒂看见老奶奶这么开心,也觉得无比幸福。她抓着老奶奶的手,说道:“奶奶,您看见了吗,是不是一切就像我以前给您读的诗歌那样?是不是床从法兰克福送过来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啦?”

“是的,海蒂,上帝还恩赐了我们好多好多别的。”老奶奶深受感动地说,“真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多善良的好人,为了帮助一个贫穷的老妇人而操心。上帝没有忘记像我这样没有用的穷苦人,我真是太感谢仁慈的上帝了!”

“老奶奶,”赛斯曼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在上帝的眼中,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贫穷无助,都需要他的帮助。不过,我们现在得向您告辞了。明年我们还会再来阿尔姆的,到时候我们会第一个拜访您。我们不会忘记您的。”赛斯曼夫人又握了握老奶奶的手,跟她道别。

老奶奶不让赛斯曼夫人走,不停地向她道谢,祈求上帝保佑这位大恩人。

最后,赛斯曼先生和他的母亲终于启程下山了。阿尔姆大叔抱着克莱拉回家去,海蒂跟在他的身边,一想到老奶奶今后的日子,就满心欢喜地连蹦带跳起来。

第二天早晨,克莱拉满脸泪水地向美丽的阿尔卑斯山道别,在这里她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海蒂安慰她说:“夏天一眨眼就会到了,你很快就能来了。到时候,你就完全能走路了,一切肯定会变得更加美好。我们每天都跟着羊群上山去,那儿开满了鲜花,我们一定会时时刻刻都很开心的。”

赛斯曼先生按照约定前来接女儿走,此刻正跟大叔交谈着,他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克莱拉从海蒂那儿得到了安慰,擦了擦眼泪。

“代我向佩特和羊群说再见,特别是‘小天鹅’。真希望能给‘小天鹅’一件礼物,多亏了它的奶,我才变得这么健康的。”

“这很容易,”海蒂说,“你可以送给它一些盐。你知道的,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它有多喜欢舔爷爷手上的盐。”

克莱拉高兴极了,说道:“对啊!那我要从法兰克福送一百磅盐过来。我希望它可以时常想起我。”

这个时候,赛斯曼先生挥手示意孩子们,出发的时间到了。奶奶的白马已经为克莱拉准备好了,她可以骑着马下山,再也不用坐轮椅了。

第二天,法兰克福的床送到了。从那以后,老奶奶每晚都睡得很香甜,身体也强壮了起来。还有,赛斯曼夫人没有忘记山上的冬天有多么严寒,她还派人送来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暖和衣裳。这样,老奶奶就能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再也不用坐在角落里冻得直发抖了。

在朵芙丽,工程浩大的房屋修缮工作开始了。医生来到这儿后,先是住在以前的旅馆里,后来,他听从朋友们的建议,买下了阿尔姆大叔和海蒂冬天住的那所老房子。从房间的高度、华丽的壁炉和有手工绘画的壁炉瓷砖,还能看出它曾经是一座精美的大房子。医生不仅修缮了自己打算住的那部分,还修缮了大叔和海蒂住过的那部分。他知道大叔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喜欢住在自己的屋子里。房子的后面有一个四面围着墙的温暖羊圈,是专门为两只小山羊准备的,它们可以在里边舒舒服服地过冬了。

医生和大叔的友谊日益深厚。当他们在新房子里转悠,四处查看工程进展的时候,话题总是会慢慢转到海蒂身上,因为修缮这座大房子,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快乐的小海蒂会跟他们一起住在这里。

“亲爱的大叔,”有一天,当两人这样站在一起的时候,医生说,“我相信,您会赞同我这个想法的。跟这孩子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除了您,我觉得自己就是她最亲的人了。因此,在分享这种幸福感的同时,我也希望自己能分享对她的责任,关心她,竭尽全力地照顾她。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能期望,她在我年老的时候陪着我,照顾我,而这正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将来,她就会像我的亲生女儿一样能够拥有我的一切。那么有一天我们两个不得不离开人世的时候,就能无牵无挂了。”

阿尔姆大叔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医生的手。医生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喜悦和感激。

这个时候,海蒂和佩特正坐在老奶奶身边。海蒂滔滔不绝地讲着,佩特和老奶奶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越凑越近,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的,生怕错过了一个字。想要讲的那些夏天里的趣事似乎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因为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现在,大家聚在一起回忆一桩桩往事,很难说谁看上去更高兴。不过,这里估计要数布丽格塔最开心了。因为经过海蒂的一番解释,这下她总算开始明白佩特每个礼拜有一个便士花是怎么回事了。

最后,老奶奶说道:“海蒂,给我念一首赞美诗吧!上帝对我们这么仁慈,赐予了我们这么多幸福,我要终生感谢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