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鉴第七

识鉴,意为知人论世,鉴别人才的能力。自曹操主张任人唯才始,考察人才的观点发生变化。魏晋时,品评人物大多涉及品德才能。从人物的相貌和言谈,鉴别其才干能力,并加以选拔擢升。桓温曾参加博戏,由此判定他领兵伐蜀必能成功。孟嘉成名后,不认识他的褚裒仅据“此君小异”把他挑选出来。一些有洞察力的人,能见微知著,预见国家兴亡、世事得失,关键时刻亦能急流勇退,避免祸端。

(1)曹公少时见乔玄①,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②之奸贼③。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④。”

◎注释

①乔玄,字公祖,曾任尚书令。

②治世,太平盛世。

③奸贼,狡诈凶残的人。

④累,牵累,把子孙托付给他照顾。

◎译文

曹操年轻时去见乔玄,乔玄对他说:“天下方乱,群雄相争,能拨乱反正,非君莫属啊!你实在是乱世中的英雄,盛世中的奸贼。遗憾的是我老了,看不到您富贵的那天,我就把子孙拜托给你了。”

(2)曹公问裴潜①曰:“卿昔与刘备共在荆州,卿以备才如何?”潜曰:“使居中国②,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③,足为一方之主。”

◎注释

①裴潜,字文行,曾避乱荆州,投奔刘表。

②居中国,占有中国,指处于统治地位。

③乘边守险,指防守边境,守住险要之地。乘,占据、凭借。

◎译文

曹操问裴潜:“你过去和刘备一起在荆州,认为他的才干怎样?”裴潜说:“如果让他治理国家,只会使社会动乱,不能太平。如果保卫边境,防守险要,完全可以称职。”

(3)何晏、邓飏、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若穆,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①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龠②,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入耳,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

◎注释

①利口覆国,用言语倾覆国家。《论语·阳货》说:“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言辞锋利。

②关龠(yuè),门闩,喻检点约束。

◎译文

何晏、邓飏、夏侯玄都希望和傅嘏结交,傅嘏始终没有答应。他们托荀粲去说合。荀粲对傅嘏说:“夏侯太初是一代俊杰,对您很谦逊,而您却认为不行。如果能交好,就有了情谊。如果不行,就会产生裂痕。两位贤人如能和睦相处,国家就强大。这是蔺相如对廉颇退让的原因。”傅嘏说:“夏侯太初,志向很大,用尽心思去达目的,不过是迎合虚名,是耍嘴皮子亡国的人。何晏和邓飏,有作为却很急躁,知识广博却不得要领,对外喜欢得到好处,对己却不加检点约束,重视意见相同的人,讨厌和自己观点不一致的人,好发表意见,又忌妒超过自己的人。发表意见多,破绽也多,忌妒别人,会不讲情谊。依我看,这三位贤人都是败坏道德的人罢了,离他们远点还怕躲不开灾祸,何况是去亲近他们呢!”后来这三个人的下场,果真像他说的那样。

(4)晋武帝讲武①于宣武场,帝欲偃武修文,亲自临幸悉召群臣。山公②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用兵本意,遂究论,举坐无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后诸王骄汰,轻遘祸难,于是寇盗处处蚁合,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皆如公言。时人以谓山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理会。王夷甫亦叹云:“从暗与道合。”

◎注释

①讲武,讲授并练习武艺。偃武修文,停止武备,提倡教化。

②山公,即山涛。曾任尚书、太子少傅,也称山少傅。

◎译文

晋武帝命令军队在宣武场练武,想停止武备,提倡文教,所以亲自到场,把群臣都召集来了。山涛认为不宜这样做,便和诸位尚书谈论孙武、吴起用兵的本意,满座无不赞叹。大家都说:“山少傅所论是天下的至理名言。”后来诸王骄纵,造成灾难,兵匪横行,郡国多数没有武备不能制服,终于猖獗起来,正中山涛所言。人们认为山涛虽然不学孙吴兵法,可是见解却是相通。王夷甫慨叹道:“山公所说的符合常理。”

(5)王夷甫父乂,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①论,不得。时夷甫在京师,命驾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②,姿才秀异,叙致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③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注释

①行人,使者,奉命执行任务的人。

②总角,指未成年时。

③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人称羊公。魏晋时期大臣,著名战略家、政治家和文学家。博学能文,清廉正直,曾拒绝曹爽和司马昭的多次征辟,后为朝廷公车征拜。

◎译文

王夷甫的父亲王乂,担任平北将军,有件公事,派人去报,没办成。当时王夷甫在京都,就坐车谒见尚书左仆射羊祜和尚书山涛。王夷甫还是少年,风姿才华与众不同,陈述意见痛快淋漓,加之理据充分,所以山涛认为他不寻常。他告辞后,山涛注视着他,叹息说:“生儿子难道不该像王夷甫那样吗?”羊祜却说:“将来扰乱天下的,一定是这个人。”

(6)潘阳仲见王敦小时,谓曰:“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①。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注释

①“君蜂”句,古人认为蜂目而豺声的人残忍。蜂目,指像胡蜂样的眼睛。

◎译文

潘阳仲看见王敦少时的样子,对他说:“您已经露出了胡蜂一样的眼神,只是还没嗥出豺狼般的声音罢了。你一定能杀人,将来也会被别人杀掉。”

(7)石勒①不知书,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②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注释

①石勒,东晋时代后赵的君主,羯族人,起兵反晋室。

②郦食其,陈留县高阳乡人,汉高祖刘邦的谋士。

◎译文

石勒不识字,叫别人读《汉书》给他听。他听到郦食其劝刘邦重新扶立六国的后代,刻王侯印玺,将要授予爵位,就大惊道:“这种做法会失去天下,最终怎么能得到天下呢!”当听到留侯张良劝阻刘邦时,便说:“幸亏有这个人呀!”

(8)卫玠年五岁,神衿①可爱。祖太保②曰:“此儿有异,顾吾老,不见其大耳!”

◎注释

①神衿,胸襟。

②祖太保,即卫玠的祖父卫瓘,晋武帝时官至太保。

◎译文

卫玠五岁时,襟怀可爱。祖父卫瓘说:“这孩子与众不同,只是我老了,看不到他将来的成就!”

(9)刘越石云:“华彦夏①识能不足,强果有余。”

◎注释

①华彦夏,即华轶,字彦夏,任江州刺史,甚得士人欢心,心忧天下,只因不从晋元帝命令,被害。

◎译文

刘越石说:“华彦夏见识才能不足,坚强果敢有余。”

(10)张季鹰①辟齐王②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③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④。

◎注释

①张季鹰,即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

②齐王,即晋惠帝之弟司马冏,晋惠帝时任大司马,辅政后,日益骄奢。公元302年,在诸王的讨伐中被杀。

③羁宦,寄居在外地做官。

④见机,洞察事情的苗头。

◎译文

张季鹰调任齐王的东曹属官,在首都洛阳,看见秋风起,想吃老家吴中的菰菜羹和鲈鱼脍,说:“人生最可贵的是能够顺心罢了,怎能到几千里外做官,追求名声和爵位呢!”于是坐上车南归。不久齐王败死,人们认为他能见微知著。

(11)诸葛道明①初过江左,自名道明,名亚王、庾之下先为临沂令,丞相谓曰:“明府②当为黑头公③。”

◎注释

①诸葛道明,即诸葛恢,字道明。道明,意谓志在使道昌明。

②明府,汉代称太守为明府,晋以后也称县令为明府或明府君。

③黑头公,指壮年时头发还没变白就升到二公之位的人。

◎译文

诸葛道明初到江南时,自己起名叫道明,名望仅次于王导、庾亮。先前任临沂县令,王导曾对他说:“明府将会任黑头三公。”

(12)王平子素不知眉子,曰:“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①间。”

◎注释

①坞壁,即村落外围的小城堡,用于防范盗贼。

◎译文

王平子向来对眉子没有好感,评论王眉子说:“志向大过才量,终究会死在小城堡里。”

(13)王大将军始下①,杨朗苦谏,不从,遂为王致力。乘中鸣云露车②径前,曰:“听下官鼓音,一进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当相用为荆州。”既而忘之,以为南郡。王败后,明帝收朗,欲杀之;帝寻崩,得免。后兼三公,署数十人为官属。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于时称其知人。

◎注释

①“王大将军”句,指晋明帝时王敦起兵反,东下京都一事。

②中鸣云露车,一种车子,也名楼车,车上有望楼以窥敌进退。中鸣,指云车中设置鼓锣,指挥军队进退。

◎译文

大将军王敦刚要进军京都的时候,杨朗极力劝谏而王不听,只好为他尽力。在进攻时,杨朗坐着中鸣云露车一直到王敦面前,说:“听我的鼓音,一旦进攻就能获胜。”王敦握住手告诉他说:“大事告成,将任命你为荆州刺史。”过后忘了这话,派他到南郡做太守。王敦失败,晋明帝下令逮捕杨朗,想杀他。不久明帝死了,才得到赦免。后来兼任三公,任用了数十人做属官。这些人在当时都没有什么名气,后来全都受到赏识重用。当时人们称赞他能识别人才。

(14)周伯仁①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度江托足无所,尔家有相②,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③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

◎注释

①周伯仁,即周顗,字伯仁。下文的周嵩、阿奴指他的两个弟弟。

②有相,即有吉相、有福相。

③长跪,古人坐时臀部放在脚后跟上,跪时伸直腰和大腿,挺直上身跪着,叫长跪,表示尊敬。

◎译文

周伯仁的母亲在冬至那天的家宴上赐酒给三个儿子,说:“我本以为避难过江没有落脚之处,好在你们家有福气,你们几个都在我跟前,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时周嵩离座,恭敬地跪在母亲面前,流泪说:“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伯仁为人志大而才不足,名大而见识浅,喜欢利用别人的毛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不是保全自己的做法。我本性乖戾,也不会受到世人宽容。只有小弟平庸,将会在母亲眼前罢了。”

(15)王大将军既亡,王应欲投世儒①,世儒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为荆州。含语应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抗同异,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兴愍恻②。荆州守文,岂能作意表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闻应当来,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来,深以为恨。

◎注释

①“王应”句,王应是王敦的哥哥王含的儿子,过继给王敦。王敦派王应任武卫将军,做自己的副手。王敦病重时,派王含为元帅,起兵再反,兵败后,王含便和王应逃奔王舒,王舒派人把他们沉到长江里。王舒和王彬(字世儒)是王敦的堂弟,王敦分调他们做荆州刺史和江州刺史。

②愍恻(mǐn cè),即怜悯、同情。守文,遵守成文的法律。

◎译文

大将军王敦死后,王应想去投奔王世儒,世儒时任江州刺史。王含想去投奔王舒,王舒时任荆州刺史。王含对王应说:“大将军平时和世儒的关系怎么样,你却想去投靠他!”王应说:“正是关系不好,才应该去。江州刺史在别人强盛的时候,能坚持不同意见,这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看见人家衰败、危急,就会表示同情。荆州刺史守法,怎能按意料之外的做法办事!”王含不听他的意见,于是两人便一起投奔王舒,王舒果然把王含父子沉入长江。王彬听说王应会来,暗地准备船只等候。最后他们竟然没来,王彬深感遗憾。

(16)武昌孟嘉①作庾太尉州从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鉴,罢豫章还,过武昌,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试自求之。”褚眄睐②良久,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又欣嘉之见赏。”

◎注释

①孟嘉,字万年,江夏人,家住武昌,故称武昌孟嘉。太尉庾亮兼任江州刺史时,召为从事,也称州从事,是州府的属官。

②眄睐(miǎn lài),顾盼,观察,打量。斜着眼看是眄,向旁边看是睐。

◎译文

武昌郡孟嘉任太尉庾亮手下的州从事时,已经很有名气。太傅褚裒能识别人物的观察力,他免去豫章太守回家时,回程途中路过武昌,去见庾亮,问庾亮道:“听说孟从事很有才学,现在在这里吗?”庾亮说:“在座,你试着找找看。”褚裒观察了很久,指着孟嘉说:“这一位稍有不同,恐怕是他吧?”庾亮大笑道:“对。”当时庾亮既赞赏褚裒这种识别人物的才能,又高兴孟嘉受到了赏识。

(17)戴安道①年十余岁,在瓦官寺②画。王长史见之,曰:“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③。恨吾老,不见其盛时④耳!”

◎注释

①戴安道,即戴逵,字安道,谯郡铚县人,居会稽剡县。他是顾恺之时代另一有名画家,南渡的北方士族。晚年长期住在会稽一带。戴逵终生不仕,博学多才,善鼓琴,工人物、山水。

②瓦官寺,佛寺名。在建康,晋哀帝敕建。

③致名,得到名望。

④盛时,指盛年,青壮年,富贵显达之时。

◎译文

戴安道十几岁时,在京都瓦官寺画画。司徒左长史王濛看见他,说:“这孩子不只能画画,将来也会很有名望。遗憾的是我年纪大了,见不到他全盛显达的时候了!”

(18)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殊有确然之志.既反,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①

◎注释

①殷扬州,即殷浩,字渊源,年轻时名声就很大,可是长期在祖先的墓地里结庐隐居。王、谢等人认为他关系到东晋的兴亡,所以去看望他。殷浩后来出任建武将军、扬州刺史。

◎译文

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三人一起到丹阳郡殷氏墓地探望殷渊源,谈话中得知他退隐的志向坚定。回来后,王、谢议论说:“渊源不出仕,老百姓该怎么办呢!”非常忧虑。刘真长说:“你们真的担心渊源不出仕吗?”

(19)小庾临终,自表以子园客为代①。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遣,乃共议用桓温。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

◎注释

①“小庾”句,小庾指庾翼,庾亮的弟弟。其在庾亮死后,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后来病重,上奏章推荐二儿子庾爰代理荆州刺史一职。园客就是庾爰之的小名。

◎译文

庾翼临死时,上奏章推荐儿子园客代理职务。朝廷担心他不肯服从命令,不知该派谁去好,于是商议用桓温为荆州刺史。丹阳尹刘真长说:“派他去,一定能克服并安定西楚,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以后就控制不了他。”

(20)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①,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

◎注释

①承藉,继承前代事业以为凭借。累叶,即累世,好几代。

◎译文

桓温将要伐蜀,当时居官的贤明人士认为李势在蜀已经很久,继承了好几代的基业,而且地理形势又居上游,长江三峡不能轻易被攻克。只有丹阳尹刘真长说:“他一定能攻克蜀地。从他的赌艺上可以看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干的。”

(21)谢公在东山畜妓①,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注释

①妓,即歌女、舞女。谢安石隐居会稽郡的东山时,常和王羲之等纵情山水,每次出游,都带着歌舞伎。

◎译文

谢安在东山隐居时蓄养歌舞女,简文帝说:“安石一定会出山,他既会和人同享欢乐,就不可能不和人共忧患。”

(22)郗超与谢玄不善。苻坚将问晋鼎①,既已狼噬梁、歧,又虎视淮阴矣。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②颇有异同之论。唯超曰:“是必济事。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③之间,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勋。”元功既举,时人咸叹超之先觉④,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

◎注释

①问晋鼎,指攻打晋室政权。传说夏代铸九鼎,后来作为国家权力的象征,成了传国之宝。

②间,悄悄地,私下里。

③履屐,都是鞋,比喻小事。

④先觉,有预见。

◎译文

郗超和谢玄不和。这时,苻坚打算灭晋,已经占据了梁州、歧山,又对淮阴虎视眈眈。朝廷商议派谢玄北伐,人们私下里颇有些不同意见。只有郗超同意,他说:“这人一定能成事。我曾和他在桓宣武的军府共事,发现他用人全都能人尽其才,即使是小事,也都能委派恰当人选。据此推断,他必能建立功勋。”谢玄大功告成后,人们赞叹郗超有先见之明,又敬重他不因个人爱憎而埋没别人的长处。

(23)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①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②,不得夏云为名。”

◎注释

①厉色,神色严厉。

②君亲,君和亲,偏指君主。发,出兵。

◎译文

韩康伯和谢玄没有深交。谢玄北伐苻坚,街谈巷议都怀疑他会打败仗。韩康伯说:“这人好名,一定能作战。”谢玄听到这话很生气,在大庭广众下面色严厉地说道:“大丈夫率领千军入决死之地,是为了报效君恩,不能再说是为名。”

(24)褚期生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①!”

◎注释

①相士,观察士人的命相以鉴别人才。

◎译文

褚期生年轻时,谢安很赏识他,经常说:“褚期生如果还不优秀,我就不再鉴别人才了!”

(25)郗超与傅瑗周旋。瑗见其二子,并总发①,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即傅亮②兄弟也。

◎注释

①总发,即总角,指幼年、未成年时。

②傅亮,晋宋时人,曾任尚书令、左光禄大夫,后因罪被杀。

◎译文

郗超和傅瑗交往甚密。傅瑗叫两个儿子出来见郗超,两人都还是小孩子,郗超观察了很久,对傅瑗说:“小的将来才学名望都超过他哥哥;可是保全一家的,终究是哥哥。”这就是傅亮兄弟二人。

(26)王恭随父在会稽,王大自都来拜墓,恭暂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①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爱好,果如其言。

◎注释

①蝉连,连续不断。

◎译文

王恭随父亲住在会稽郡,王大从京都来会稽扫墓,王恭到墓地去看望他。两人一向要好,索性住了十多天才回家。父亲问他为何住了许多天,王恭回答说:“和阿大谈话,谈起来没完,没法回来。”他父亲告诉他说:“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后来两人的爱好终于相异,果如父亲所言。

(27)车胤①父作南平郡功曹②,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置郡于酆阴。是时胤十余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清通③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尚书④。

◎注释

①车胤,字武子。少年家贫,夏夜用袋装萤火虫借光读书。

②功曹,官名,郡守的属官,掌人事和参与政务。

③清通,清廉通达。

④选曹尚书,吏部尚书,掌管用人之权。

◎译文

车胤的父亲任南平郡功曹,郡太守王胡之因为要避开司马无忌的报复,就把郡的首府设在酆阴。这时车胤才十多岁,王胡之每外出,都隔着篱笆看见他,感到很是惊奇。王胡之对车胤的父亲说:“这孩子将来名望很高。”后来逢有游玩聚会,常把他叫来。车胤长大后,又受到桓温的赏识,在人才济济的时代,以清廉通达知名,最后官至吏部尚书。

(28)王忱死,西镇未定,朝贵人人有望①。时殷仲堪在门下②,虽居机要,资名轻小,人情未以方岳③相许。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遂以殷为荆州。事定,诏未出,王珣④问殷曰:“陕西⑤何故未有处分?”殷曰:“已有人。”王历问公卿,咸云非。王自计才地必应在己,复问:“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诏出用殷。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乃是国之亡徵。”

◎注释

①“王忱”句,王忱原任荆州刺史,荆州是晋朝的西部重镇,历来都派重臣镇守,所以大家都想得到这一职位。

②门下,官署名,即门下省。

③方岳,四岳,指四方诸侯,这里指方镇,即镇守一方的长官。

④王珣,当时任尚书左仆射。

⑤陕西,指荆州。周朝的周公、召公是辅佐王室的,两人所管辖的地区以王畿陕地分界,周公管陕地以东,召公管陕地以西。而东晋时代,护卫首都的两个重镇是西部的荆州和东部的扬州,所以就用周公、召公分陕而治一事来比拟,称荆州为陕西或西陕。

◎译文

王忱死了,西部地区的长官还没选定,权贵都对这个官位存有希望。当时殷仲堪在门下省任职,虽然处在机要部门,但资历浅名望小,大家不赞成把地方长官的重任交给他。可是晋孝武帝想提拔亲信,就委任殷仲堪为荆州刺史。事情已经决定了,诏令还未发出时,王珣问殷仲堪:“荆州为何还没安排人选?”殷说:“已经有人选了。”王珣就历举大臣的名字,一个个问遍,殷仲堪都说不是。王珣估量自己的才能和门第,认为一定是自己了,又问:“是不是我呀?”殷说:“好像不是吧。”当夜下达诏令任用殷仲堪。王对亲信说:“哪里有黄门侍郎能担负这样的重任!对仲堪的这种提拔,是国家灭亡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