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变之痛

河鼠伸出一只整洁的棕色爪子紧紧拉住蛤蟆的后颈,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他拉出来。蛤蟆浑身湿透小心地一点点爬进洞穴口,终于安全无碍地到了客厅里。这时的蛤蟆刚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泥巴和水草,但他还是那副兴高采烈的老样子,再次来到老朋友家,不必再继续逃亡,他终于可以扔掉这身有辱身份又麻烦颇多的伪装。

“哎呀,河鼠!”他大喊着,“你绝对想象不到我最近过的什么日子!又是审讯又是服刑的,不过我都咬牙顶住了!之后的越狱啊、乔装打扮之类的各种花招儿,都是我完美策划、精心实施的!进了监狱,自然就要想办法出来!被甩进河里,那就游上岸来!偷了一匹马,那就得倒手大卖一笔!我把所有人都玩弄了,他们乖乖听我话!哈,我真是太聪明了,一点儿没错!你知道我最后一段历险是什么吗?我这就告诉你啊……”

“蛤蟆,”河鼠一本正经、面色凝重地说,“你现在立即到楼上去把那身破破烂烂、看起来像个洗衣妇的棉布衣服脱掉,从头到脚洗个干净,然后穿上我的衣服下楼来,看你能不能有个绅士的模样。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比你更邋遢寒酸、不堪入目的人了!现在,别再吹牛胡说了,赶紧去!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起初,蛤蟆很想回嘴顶河鼠两句,他在监狱里受够了被人呼来喝去的滋味;现在又是命令,竟然还出自一只河鼠!

不过,他一看到帽架上镜子中自己的怪样,一只褪了色的黑呢帽歪斜地遮着他一只眼睛,他便立刻改变了主意,听话地跑上楼去,进了河鼠的更衣室。他好好地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站在镜子前欣赏了自己好久,得意万分地想着:居然有人误把他当作一个洗衣妇,真是蠢到极点。

等他下楼时,午饭桌已经摆好,蛤蟆见了乐个不停,自从那个吉卜赛人给他提供了一顿丰盛早餐后,又出现了几次险情,颠簸劳顿了很久。吃饭时,蛤蟆给河鼠讲述了他的整个历险过程,着重突出了自己的机智过人,紧要时刻临危不乱、随机应变,大谈他度过了一段快乐多彩的日子。可他吹嘘得越起劲儿,河鼠就变得越严肃沉默。

等蛤蟆终于打住之后,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河鼠说:“现在,蛤蟆,我不想扫你的兴,毕竟你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可说实在的,你没发现你把自己陷入了一个多糟糕的境地吗?你自己也说了,你被捕入狱,忍饥挨饿,被四处追捕,整天担惊受怕,被人羞辱嘲笑,被推进河里——还是一个女人干的!有什么可高兴的?哪里好玩了?这一切只是因为你忍不住要偷一辆汽车。你该知道,从你第一次看到汽车的时候起,就不停惹是生非。就算你离不开汽车——你一直都这么个德行,一看到就无力自拔——那你干吗非要偷车呢?要是你觉得腿瘸了挺刺激,那就瘸了吧;或者破产,如果你铁了心要破产。可为什么要违法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理智起来,为你的朋友着想,试着靠点儿谱?简单说,我在外面听到其他动物说我有个朋友进了局子,你觉得这很光荣吗?”

从本质上来讲,蛤蟆很善良,从不计较朋友们的数落,这点很讨人喜欢。即使他对某个东西很痴迷,也一样能看到事物的另一面。所以,在河鼠说教时他一直不服气地说:“可真的很好玩儿啊!特别特别好玩儿!”还压低嗓子发出咳——咳——咳、噗——噗——噗的声音,或者沉闷的气息声,或者模仿苏打汽水开瓶的声音。可等河鼠说完话,他便深深叹一口气,温和谦卑地说:“你说得没错,河鼠老弟!你总是这么清醒明智!没错,我一直都在犯浑,我现在知错了。从现在起,我会做个好蛤蟆,再也不做那些傻事了。关于汽车么,自从掉进大河里之后,我已经没那么迷恋它了。事实上,当我爬上你的洞口,喘过气来的那一刻,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绝妙的念头,是关于汽船的。停,停!别生气啊,老伙计,你别跺脚啊,要打翻东西啦。这只是个想法而已,现在还是别说这事了。咱们喝杯咖啡,抽几口烟,说说话吧,过一会儿我溜达回蛤蟆公馆,换上我自己的衣服,还像以前那样过日子。我受够冒险了。还是安安静静、稳稳当当、体体面面的日子好啊,发展壮大我的家产,偶尔抚弄花草就好。朋友来看我时,准备一顿美餐,买辆轻便小马车在乡间四处走走,就像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一样,那时候我还没不安于室、每天胡思乱想呢。”

“溜达回蛤蟆公馆?”河鼠激动地大喊起来,“你说什么呢!难道你还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蛤蟆的脸变得刷白,“赶快说啊,河鼠!快说!别折磨我了!我没听说什么?”

“你难道,”河鼠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喝,“你不知道关于鼬鼠和黄鼠狼的事?”

“啊,野林里的那些家伙?”蛤蟆浑身剧烈地打颤,“没有听说,一点儿都没。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不知道他们强占蛤蟆公寓的事?”河鼠继续说。

蛤蟆双手托腮,胳膊肘撑着桌面,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滴在桌子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继续说,河鼠,”他喃喃地说,“把一切都告诉我。

最痛苦的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挺得住。”

“你……陷入……那桩……麻烦事后,”河鼠说得很慢,但字字清楚,“我是指,你……有一阵没露面了,因为那辆车……引起的纠纷,你明白吧……”

蛤蟆点点头。

“所以,这一带的人都议论纷纷,”河鼠接着说,“不光是河岸居民,野林里也是。像往常一样,大家分成两派,河岸居民都站在你这边,说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简直没天理了。可野林里的家伙们说话很难听,说你罪有应得,是时候停止胡闹了。他们飞扬跋扈地到处跟人说你这回算是完蛋了!你永远都别想回来了,永远,永远!”

蛤蟆又点点头,仍旧一言不发。

“他们就是这种浑蛋!”河鼠接着说,“但鼹鼠和獾总是不厌其烦地跟大家说,你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们不知道你怎么回来,但他们知道你能做到。”

蛤蟆又一次坐直身子,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他们用以前的案子帮你辩解,”河鼠接着说,“他们说像你这样胆大包天又能言善辩的家伙从没被判过刑,而且你还这么有钱。他们把东西搬到蛤蟆公馆,住在那儿,天天开窗通风,安排好一切,就等你回来。他们当然不知道是不是会出事,但他们一直很担心野林里的那些家伙们。现在我要讲到最伤心的部分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大作,大雨倾盆,一帮全副武装的黄鼠狼悄悄沿着马车道进了前门;同时,一队不择手段的雪貂从菜园摸了进来,占领了后院和仆人房;好多吵吵闹闹的鼬鼠占据了温室和撞球室,把守着开向草地的法式窗户。

“鼹鼠和獾当时正坐在吸烟室的炉火边,说着故事,这样的夜晚谁也不会出门,所以他们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可那些残忍的家伙们就在这天破门而入,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俩。他俩拼尽全力战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俩手无寸铁,怎么可能以一敌百呢?那伙暴徒用棍子狠狠地揍他们俩,把他俩推出屋子忍受风吹雨淋,还骂了很多恶毒下流、不堪入耳的话!”

这时,不厚道的蛤蟆偷笑了一下,然后赶紧板起脸来装出非常沉痛的样子。

“从那以后,野林里的那些家伙就住进了蛤蟆公馆,任意胡为。他们经常白天了还赖在**,几点起床几点吃早饭,我听说屋里一片狼藉,简直没法看!吃你的喝你的,还说刻薄的笑话嘲笑你,胡编了几首有关……监狱、法官和警察之类的庸俗歪歌,一派胡言,半点不通。他们还到处跟人说,他们要永远住在那儿了。”

“啊,他们这么说了!”蛤蟆站起来,抓起一根棍子,“我倒要看看他们的本事!”

“蛤蟆,这没用!”河鼠在他身后喊,“你快回来坐下,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可蛤蟆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了。他肩上扛着棍子一路疾走,火冒三丈,嘴里骂骂咧咧的。快到他家前门时,突然从栅栏后冒出一只挎枪的黄色大雪貂。

“来者何人?”雪貂严厉地问。

“放肆!”蛤蟆大怒,“你这话什么意思?赶紧出来,不然我就……”

雪貂二话不说,把枪端到了肩上。蛤蟆立即扑倒在地,只听“嘭!”的一声,一颗子弹从他头顶上呼啸而过。

吓傻了的蛤蟆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往回跑;跑的时候,他听到雪貂哈哈大笑,还有其他动物尖锐的笑声响个不停。

蛤蟆垂头丧气地走回去,把事情经过告诉河鼠。

“我怎么跟你说的?”河鼠说,“别冲动。他们有人放哨,还有武器。你必须耐心等待。”

蛤蟆还是不想就这么罢休,他拉出船,划到河上游,蛤蟆公馆的花园门就在河边。

划到能看到他家的地方,蛤蟆便趴在桨上仔细地观察岸上的情况。看起来一切平静安然、空无一人。他能看到蛤蟆公馆的整个大门在夕阳下映出美丽的光彩,三三两两的鸽子栖息在屋檐边;花园里处处花团锦簇;通往船屋的溪流上架着一弯小木桥。这宁静空旷的气氛显然在等待着他的归来。应该先试试进船屋,他这么想着。他小心翼翼地划向溪流的入口,他正要从小桥下经过时,突然——哐啷!

一块大石头从桥上掉下来,把船底砸出一个大洞,水涌进来,小船很快就沉没了,蛤蟆在水中扑腾挣扎着。他一抬头就看到两只鼬鼠正倚着桥栏杆看他,乐得合不住口,他们冲着他喊:“下次被砸的就是你的脑袋了,蛤蟆!”蛤蟆狼狈地游上岸。两只鼬鼠仍然大笑不止,笑成一团,几乎快要笑晕过去两次——当然是说一人笑晕一次。

蛤蟆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回走,把这次落败的经过讲给河鼠听。

“看看,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河鼠很不高兴,“现在搞成这样!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把我的宝贝船也弄丢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还把我刚借你穿的一声好衣服弄成这样!说真的,蛤蟆,我真好奇你这样怎么跟人当朋友!”

蛤蟆立马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鲁莽愚蠢的事,他向河鼠承认了错误,一个劲儿地为自己毁了河鼠的小船和衣服道歉:“河鼠老弟!我明白我以前总是一意孤行、顽固不化,从现在开始,请相信我,我会听取你们的意见。没问过你们的意见,没有你们的同意,我绝不草率行动!”

他的一片坦诚总能让他的朋友们不忍再埋怨他,得到他们的谅解。

“如果真是这样,”好脾气的河鼠已经不再生气了,“那我劝你一句,现在已经很晚了,先去吃晚饭吧,饭菜马上就要上桌了,你耐心等一下。我想在见到鼹鼠和獾之前我们先别轻举妄动,听听他们带来的最新消息和建议,开会研究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哦,呃,当然,还有鼹鼠和獾呢,”蛤蟆轻快地说,“我差点儿忘了这两位亲爱的朋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问啊!”河鼠责怪他,“当你开着昂贵的汽车横冲直撞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飞驰的时候,享用美味早餐的时候,这两个忠实的苦命人却露宿屋外,忍受着各种恶劣天气的折磨,白天夜里都不得安生。他们紧紧守着你的房子,在你家周围巡逻,密切注意着鼬鼠和黄鼠狼的行踪,千方百计策划着如何把你家夺回来。蛤蟆,你不配有这么真挚忠诚的朋友,真的不配。总有一天,等一切都追悔莫及,你会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他们!”

“我是个不识好歹的浑蛋,我知道。”蛤蟆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让我出去找他们吧,尽管外面又黑又冷,可我要跟他们一起分担所有的困难,试着向他们证明……等一下!

我听到了碗盘碰撞的声音!终于要吃晚饭啦,哟嗬!快来,河鼠!”

河鼠想到蛤蟆可怜兮兮地蹲了这么久监狱,便不再追究。他跟着蛤蟆坐到餐桌边,热情地劝他多吃一点儿好弥补前一段时间的营养不良。

当他们刚吃完饭,又坐到扶手椅上时,传来沉重的敲门声。

蛤蟆一下紧张起来,而河鼠只是神秘地冲他点点头,径直走过去开门,然后獾先生走了进来。

一看便知,他已有好几个晚上没有回家,露宿野外,睡不安寝;他的鞋沾满了泥巴,头发蓬乱、形容憔悴。不过獾总是不修边幅,即使最体面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神情严肃地走到蛤蟆面前,伸出手来与他握手,说:“欢迎回家,蛤蟆!哎呀!我刚才说了什么?回家,真是的!这次回家可真是令人伤心啊,倒霉的蛤蟆!”接着他转过身走到桌子旁,拉开椅子坐好,拿过一大块冷馅饼吃起来。

蛤蟆被这种严肃沉痛的打招呼方式吓到了,可河鼠低声告诉他:“不用担心,别在意这个,现在什么都别说。他肚子饿的时候总是无精打采、情绪不高。半个小时后他就完全不一样啦。”

于是他们静静地等着,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河鼠冲蛤蟆点点头,走过去开门,进来的是鼹鼠,他风尘仆仆、衣衫破旧,身上还沾着不少干草屑。

“啊呀!蛤蟆老兄!”鼹鼠喜出望外,大喊了起来,“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他围着蛤蟆又蹦又跳,“我们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回来!哈,你肯定是逃出来的,你从来都足智多谋、点子不断!”

河鼠警醒地碰碰他的胳膊肘,可还是来不及了。蛤蟆又挺胸叠肚地扬扬自得起来。

“足智多谋?哎呀,没有啦!”他说,“对于我的朋友来说,我真的算不上足智多谋。我只是从英格兰最坚固的地牢里逃出来而已!然后又劫了一辆火车逃亡而已!然后乔装打扮了一下,就骗过了全国上上下下,仅此而已!哎呀,这真没什么!我就是个傻瓜!鼹鼠,听我跟你讲两段我的冒险经历,然后交给你来判断吧!”

“好啊,好啊!”鼹鼠说,冲餐桌走去,“就在我吃饭的时候讲吧。早饭之后我还什么都没吃呢!哎哟,哎哟!”

然后他坐下,随便拿了点冷牛肉和泡菜吃。

蛤蟆跨坐在炉台布上,一手伸进裤兜掏出一把银币来,一边展示一边说:“看这儿!这些是我几分钟就搞到手的,还不错吧?鼹鼠,你猜我怎么做的?卖马赚的!就这么简单!”

“继续说,蛤蟆。”鼹鼠立即来了兴致。

“蛤蟆,安静点吧,拜托了!”河鼠说,“别煽动他继续说了,鼹鼠,你知道他是什么样人的。既然蛤蟆也终于回来了,赶紧跟我们说说他家目前的情况吧,现在怎么办才好?”

“情况糟透了!”鼹鼠恼火地说,“至于该怎么办,唉,要是我知道就好了!獾和我在那儿晃悠了好久,白天晚上地盯着,可那里永远一个样:到处都有人站岗放哨,枪头直指着我们,还冲我们扔石头;瞭望口上总有人值班,只要看见我们,天哪,他们就一阵狂笑!这点最让我恼火!”

“确实很棘手。”河鼠苦苦思索着,“可我想我总算明白了,蛤蟆应该怎么做。照我说啊,他应该……”

“不,他不能!”鼹鼠大声嚷起来,嘴里还满是食物,“绝不能这么做!你不懂,他应该做的是,他应该……”

“唉,无论如何,我可不干!”蛤蟆也激动地嚷嚷起来,“我可不会被你们支来喝去!现在我们说的可是我的家,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准备……”

正在这三人各说各的、嚷得天翻地覆时,一道尖细干硬的嗓音压过了所有的声音,说道:“你们,全都闭嘴!”立刻,所有人都不再作声。

说话的是獾,他已经吃完馅饼,从椅子上转过身来正严厉地看着他们。看到他们都已经冷静下来,等着他说话时,他又转过身去拿了奶酪吃起来。备受尊敬的獾一声令下便产生了绝对的效力,直到他吃完饭、抖落掉在膝盖上的碎屑,再没有说话。蛤蟆一度很不耐烦,但河鼠牢牢按住了他。

等獾吃好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炉火前,苦苦思索着。最后他开口了。

他严肃地说:“蛤蟆!你这顽劣不堪、惹祸成性的家伙!你不觉得羞耻吗?如果你父亲,我那位老友,也在这里,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后会怎么说你?”

蛤蟆坐在沙发上,双腿蜷起挡住面孔,懊悔地抽泣起来,浑身抖动个不停。

“好啦,好啦!”獾的口气缓和了一些,“没关系,别哭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得往前看。不过鼹鼠说得一点没错,鼬鼠们死死把守着那里,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哨兵。别妄想直接袭击了,我们毫无胜算。”

“这么说,一切都完了,”蛤蟆哭倒在沙发靠垫上,“我要去报名入伍,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蛤蟆公馆啦!”

“好啦,振作起来,蛤蟆老弟!”獾说道,“除了大举进攻,多得是把它夺回来的办法。我还没说完呢。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蛤蟆慢慢坐下来,擦干了眼泪。对他来说,秘密总是充满了无限吸引力,因为他从来不会保守秘密。每每他向人保证不泄密之后准会告诉别人,违背诺言时他甚至还倍感兴奋刺激。

“地下……有一条……暗道,”獾一字一顿地说,“从河岸,也就是这附近,一直通往蛤蟆公馆的中心。”

“哼,净瞎说!”蛤蟆很不以为意,“你居然相信酒馆里人们的胡言乱语。蛤蟆公馆的一切,里里外外,我都了如指掌。绝没有这种事,我敢保证!”

“我年轻的朋友,”獾一脸庄重地说,“你父亲是位令人尊敬的人,比其他人高尚得多,我们是知己,他告诉了我很多不愿跟你说起的事。当然他没有挖暗道,他只是发现了那条暗道,那暗道早在他搬来之前的几百年前就建好了。他觉得也许什么时候遇到麻烦或危险,会用得上它,就把它修缮清理好。他说:‘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儿子。他是个好孩子,可性格太轻浮冒失,从来管不住嘴巴。如果他以后遇到麻烦能用得着这暗道,你就告诉他;但这之前什么都别说。’”

另外两只动物紧紧盯着蛤蟆的反应。起初,蛤蟆有些生气,但脸色很快就缓和下来,他就是这么个好脾气的家伙。

他说:“好吧,好吧,也许我是有点大嘴巴。像我这样受人欢迎的人,周围总有很多朋友,我们常常聊个天、说个笑话、讲几句俏皮话,所以嘴巴不知不觉就说多了。我天生就健谈。有人跟我说,我该办个沙龙之类的。先不说这个,獾,你继续说。这个暗道到底有什么用?”

“我最近发现一件事,”獾继续说,“我让水獭假扮成清洁工,他扛着扫帚敲开了蛤蟆公馆的后门找活儿干。那儿明晚要举办一场大型宴会,为什么人庆祝生日,我猜是黄鼠狼的头领。到时候所有的黄鼠狼都会集中到餐厅里,大吃大喝,又笑又唱,绝不会有半点戒心。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带枪、不会佩剑、不拿棍子,手无寸铁!”

“可那些守卫还会像往常一样放哨啊。”河鼠说。

獾说:“没错,这就是重点。黄鼠狼们会百分之百信任依赖这些优秀的守卫。所以暗道就能派上用场了,沿着它,我们就能直接到达宴会厅旁边的食物储藏室下面!”

“啊哈!储藏室里有块地板总是咯吱咯吱地响!现在我总算明白原因了!”蛤蟆说。

“我们悄悄地爬进那个储藏室……”鼹鼠尖叫起来。

“带着我们的手枪、刀剑和棍棒……”河鼠也大喊起来。

“然后冲向他们。”獾接着说。

“狠狠揍他们一顿,使劲揍,用力揍!”蛤蟆狂喜地高喊着,在屋子里来回兜圈儿跑着,最后一蹿跳到椅子上。

“好极了,那么,”獾恢复了一贯的生硬态度,“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不必再争论分辩。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们所有人都赶紧去睡觉,明早我们就得把所有必需品准备好。”

蛤蟆自然乖乖跑去睡觉,尽管他兴奋得无法入眠,可他清楚最好还是别跟獾对着干。他在这漫长的一天里经历了太多事,在睡过干草堆和阴冷地牢里的石头地之后,被褥实在太舒服了。他刚一碰到枕头就幸福地打起鼾来。自然,他做了许多梦:梦到他正要跑向一条路,路却突然不见了;梦到水渠在背后紧紧追着他;当他正举行宴会时,一只小船驶进宴会厅,船上装满了他这周要洗的衣服;梦到他独自一人在地道里往前爬,但地道却突然扭曲起来,抖抖身子一端高高坐起;而最后,他安全无恙地以胜利的姿态出现在蛤蟆公馆,身边围绕着他的朋友,他们高声赞扬他真是足智多谋。

第二天,蛤蟆睡到很晚,那时其他动物早已吃完了早餐。鼹鼠不知一个人到哪里溜达去了,没对任何人说他要去哪儿。獾坐在扶手椅里看报纸,一点都不为当天晚上的行动担心。而河鼠却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忙个不停,怀抱着各种武器把它们放到地上,分成四小堆,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这把剑是河鼠的,这把是鼹鼠的,“这把是蛤蟆的,这把是獾的;

“这把枪是河鼠的,这把是鼹鼠的,“这把是蛤蟆的,这把是獾的!”

还有好多,一句句说下去节奏感十足,那四小堆武器也渐渐增高又增高。

“做得不错,河鼠,”獾从报纸上抬起眼来看着他来回忙碌,“不是我说你啊,不过我们这次是要绕过鼬鼠和他们那该死的枪,我向你保证,我们用不着剑和手枪。我们四个人带好棍棒,进了宴会厅不出五分钟就能把他们全部摆平。

其实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他们,只不过我不想扫了你们的兴致!”

“保险起见嘛。”河鼠想了想,用袖子擦拭着枪管,仔细地察看着。

蛤蟆吃完了早饭,拿起一根结实的棒子武得虎虎生风,狠揍着那些想象中的敌人,高喊着:“我要向他们学习,把我的房子偷回来!学习他们,学习他们!”

“别说向他们学习,蛤蟆,”河鼠大惊,“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干吗总要跟蛤蟆过不去?”獾不高兴了,“他这话有什么错?我自己也会这么说。我觉得没问题的,你也应该觉得没问题!”

“对不起,”河鼠谦恭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教育他们,而不是向他们学习。”

“我们可不是要教育他们,”獾回答说,“我们要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而且我们说到做到!”

“呃,好吧,随你怎么说,”河鼠说,他自己也有点糊涂了,他正歇在一个角落里嘟囔着,“学习他们,教育他们,教育他们,学习他们!”直到獾喝令他住口。

鼹鼠摇摇晃晃地走进屋子,一副兴奋得意的样子,一边进门一边说:“真是太爽了!我刚才去挑衅鼬鼠!”

“鼹鼠,你没有贸然行事吧?”河鼠焦急地问。

“我觉得没有,”鼹鼠自信满满,“我去厨房里看蛤蟆的早饭是不是还热着,突然看到他昨天回来时穿着的那身老洗衣妇的裙子挂在炉子前的毛巾架上,然后我穿上那身衣服,戴上那顶帽子,披上大披肩,毫不畏惧地走到蛤蟆公馆。那些卫兵正在放哨,挎着枪问‘来者何人’啊什么什么的。我很有礼貌地问候他们:‘早上好啊,先生们!你们有什么想洗的吗?’”

“他们一副居高临下的面孔,生硬地说:‘滚开,你这洗衣妇!我们正值勤,没有可洗的。’我又问:‘那以后会有吗?’哈哈哈!太搞笑了,是吧,蛤蟆?”

“你这夸大其词的家伙!”蛤蟆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他心里非常嫉妒鼹鼠有机会这么做,他最喜欢做这种事,要是他先想到这个点子,没有贪睡就好了。

“有几只鼬鼠气红了脸,”鼹鼠继续说,“为首的那个矮个子跟我说:‘赶紧滚,老太太,滚!别跟我当值的手下闲聊。’我就说:‘滚?要滚的不是我,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啊呀,你竟然这么说了?”河鼠一下子惊慌起来。

獾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我看到他们一下竖起了耳朵,交换了一下眼神,”鼹鼠继续说,“然后那个当头儿的跟其他人说:‘别理这个老婆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什么?我不知道?’我说,‘告诉你,我女儿是獾先生的洗衣工,你该知道我的话是真的了吧。你们马上就要见识到了!就在今天晚上,一百个手提来复枪、英勇无比的獾会从草地上杀进蛤蟆公馆;六大船佩戴着手枪和短刀的河鼠会从河上过来,在花园登陆;还有一支号称打不死的精兵——蛤蟆敢死队,他们将从果园突击,锐不可当,一雪前耻。等他们把你们收拾干净,你们也就没什么可洗的了,你还是趁早跑吧!’然后我掉头就跑,跑远了以后我偷偷躲在沟里,一边往回爬一边透过树篱偷偷看着他们。他们简直慌作一团,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互相又磕又绊好多人摔倒了;人人都在发号施令,却没人听命于人;那个首领这一刻派出一队鼬鼠去远处值勤,下一刻便又派人把他们召回来。

我还听到有人抱怨:‘都怪黄鼠狼,他们舒舒服服在宴会上享受,我们今晚却得在这儿挨冻,再被那些嗜血的獾撕成碎片!’”

“哎呀,你这蠢货!”蛤蟆大喊,“你把事情搞砸了!”

“鼹鼠,”獾也开口了,声音仍然生硬低沉,“我得说,你小指头里装的智慧比那些痴肥动物整个身体装的都多。你做得好极了,我对你寄予厚望。好一个鼹鼠,绝对足智多谋!”

蛤蟆嫉妒得快要疯了,尤其是他完全搞不明白怎么鼹鼠这么做就是聪明之举;不过幸运的是,在他向獾表达不满、挑战獾的忍耐之前,响起了午餐铃。

午餐有培根、扁豆和通心粉布丁,简单却也营养充足。

等大家都吃完,獾坐进扶手椅,说:“好了,咱们今晚的行动已经定好了,也许很晚才能结束这场战斗。所以趁现在有时间,我要先打个盹儿。”然后便把一块手绢盖在脸上,不多久便打起鼾来。

焦虑不安的河鼠立刻继续他的准备工作,在四小堆武器之间来回跑,一边跑一边嘀咕着:“这根皮带是河鼠的,这根是鼹鼠的,这根是蛤蟆的,这根是獾的!”,诸如此类。

新装备源源不断地出现,简直没完没了。鼹鼠拉着蛤蟆的胳膊,一起来到户外,蛤蟆正求之不得。鼹鼠是个绝佳的倾听者,蛤蟆一看没人对他的自吹自擂追根问底、挑毛拣刺,便没遮没拦地大侃起来。他说的基本都是些“要是我当初知道会这样,而不是后来才明白”的历险故事;这些故事永远引人入胜、惊险刺激,所以蛤蟆索性把所有这类情节都说成是自己的,反正他已经做了不少不靠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