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谈事变

(1625年作)

所罗门说:“世上无新事。”所以柏拉图有一种见解:“一切知识只不过是回忆。”所罗门的说法是,“一切新事全是遗忘”。由此可见,忘川不仅在地下流,也在地上淌。有一位玄妙的占星学家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两件事是恒定的(一件是恒星彼此永远保持固定的距离,永不靠近,也永不远离,另一件是这种周日运动是永远守时的),万事万物皆电光石火,不能有片刻的存续。”毫无疑问,物质不断运动,永无止息。把一切埋进遗忘之中的大裹尸布有两种:洪水和地震。至于大火与大旱,它们不能灭绝人口,只能造成破坏。法厄同的车子仅仅跑了一天,以利亚时代三年的大旱也只限于一地,人还是活了下来。雷电引起的大火,尽管在西印度屡屡发生,但地区毕竟有限。然而在别的两种毁灭,即洪水和地震造成的毁灭中,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幸存下来的人一般都是无知的山民,他们提供不了往昔的情况,所以一切都被遗忘,仿佛没有留下一个人似的。要是你对西印度的人民深入考察一番,他们很有可能是一批比旧世界的人更新或者更年轻的民族,更有可能的是,那里遭到的毁灭不是地震造成的(埃及僧侣对梭伦讲,大西岛是被一场地震吞没的),而是被地区性的洪水淹没的,因为那一带地震很少,可是那里却有**的大河,相形之下,亚非欧三洲的河川只不过是涓涓细流。他们的安第斯山之类的山脉也比我们的山脉高峻得多。由此可见,西印度人是洪水后幸存下来的人的后代。

马基雅维利则说,宗派的嫉妒对泯灭事物的记忆起了很大作用(诽谤大格列高利,说他竭尽全力消灭异教徒的一切古代文物)。我倒没有发现这种狂热起了多大作用,维持了多长时间。因为萨比尼安一继位,又把原来的古迹文物恢复了。

本文不宜讨论天体的变化。如果世界能延续那么久,柏拉图的“大年”也许会生效,不过不是个人的新生(因为这是那些认为天体对下界具有比实际上更为准确的影响的人的痴心妄想),而是整个天体的彻底变革。毫无疑问,彗星对事物的总体是有作用、有影响的,然而人们也只是仰望、观察它们的行程,尚不能明察它们的影响,尤其是各个方面的具体影响,也就是说,什么样的彗星,大小如何,颜色怎样,光芒有什么特点,在天空中处于什么位置,持续时间多长,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我听到过一种无关紧要的说法,我不想叫人轻易放过,而想叫大家略加注意。据说低地国家(我不知道具体的地方)有这样一种说法,每隔三十五年,同一套年景、天气又来一轮,如严寒、**雨、大旱、暖冬、凉夏等。人们把这种现象叫“本初”。这倒是一件我愿意提到的事情,因为向后推算一下,我发现情况的确有符合之处。

不过还是撇开天象来谈人事吧。人事的最大变革,还是宗教派别的变革。因为这些运转主宰着人的思想。真正的宗教是建立在磐石上的,其余的则在时间的浪头上沉浮。因此,下面谈一谈新宗派的起因,提一点有关的建议,以尽人类判断之绵薄力量来阻止如此伟大的变革。

人们原来信仰的宗教因内讧而分崩离析之际,神圣的教士道德败坏、丑闻层出之时,世风又是愚昧野蛮的情况下,如果再有一个放肆诡异之人起来倡导,你就可以预料一个新宗派要崛起了。穆罕默德公布他的教义时,这一切条件都已具备。如果一个新教派没有两种特性,那就不要怕它,因为它是传播不开的:一是根除或反对现有的权威——因为没有比这更得民心的了;二是允许人们寻欢作乐,过骄奢**逸的生活。因为异端邪说(如古代的阿里乌派和现代的阿明尼乌派)虽然对人的思想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是并不能引起国家的重大变革,除非是靠了政治事件的帮助。

培植新宗派有三种方式:一靠异兆和奇迹的力量;二靠雄辩的演讲、高明的规劝;三靠刀剑。至于殉道,我把它归入奇迹之列,因为它似乎超越了人性的力量。我把高超绝伦、令人赞叹的圣洁生活也这样对待。

要阻止新教派的兴起,最好的办法就是:改良弊端,化解小的分歧:采取怀柔政策,不可血腥镇压;招安擢升头目,使他们群龙无首,而不能用暴烈毒辣的手段激怒他们。

战争中的形势更是变化多端,然而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战争的地点或舞台;二是武器;三是战略战术。古代的战争似乎大多是由东向西打,因为波斯人、亚述人、阿拉伯人、鞑靼人(他们都是侵略者)都是东方民族。诚然,高卢人是西方民族;然而我们从史书上读到的他们的侵犯只有两次:一次是侵犯加拉太,一次是进犯罗马。不过东方和西方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所以战争的方向也不好确定是从东到西,还是从西到东。然而南北却是固定的,很少甚至从来没有见到过南方的民族侵略北方民族的事,相反的情况却屡见不鲜。由此可见,世界的北方地区是天然的尚武地区。这也许与北半球的星座或者北方都是大陆有关。而南方,据我所知,几乎是一片汪洋。要不,显而易见的是与北方的寒冷气候有关,这种气候,即便不加训练,也能使人体格坚强,血气刚烈。

一个强大的国家或帝国到了分崩离析、风雨飘摇之际,就是战争爆发之日。因为庞大的帝国鼎盛之时,总是把它所征服的本地人的武装削弱或消灭,让他们完全依赖帝国兵力的保护。但帝国一旦败落,一切都土崩瓦解,自己也成了鱼肉,任人宰割。罗马帝国覆灭时正是这种局面,查理大帝之后的日耳曼帝国同样如此,群雄竞起,各自为政。西班牙如果分裂,也免不了同样的下场。国家的大扩张、大合并也会引发战争。因为一个国家势力过大时,它就像洪水,泛滥便在所难免。罗马、土耳其、西班牙等国的情况是有目共睹的。注意,如果世上野蛮民族几乎绝迹,那么人们除非掌握谋生之道,否则就不肯结婚生育(目前几乎世界各地都是这样,只有鞑靼地方除外),那就没有人口泛滥的危险。然而如果已经人满为患,还在一个劲地繁衍,而且不去预谋求生之道,那么这个民族不出两代就必然会把一部分移入他国。古代北方民族通常用抓阄的办法来处理,看哪一部分人应居留故土,哪一部分人该外出闯**。一个好战的国家变得柔弱之时,战争就在所难免。因为,这一类国家到了衰颓的阶段往往变得非常富有,于是这块肥肉在招引一场战争,而他们斗志的低落也在鼓励别人打一场战争。

至于武器,几乎可以说无章可循,然而我们还是可以看出它们也是有变革的,因为有一点是肯定的:当大炮在印度的奥克西德拉克斯城使用的时候,马其顿人管它叫雷电和魔法。而大炮已经在中国使用了两千多年,这也是人所共知的。武器的特性和改进应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射程远。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危险,大炮和火枪的情况就是这样。第二,火力大。在这一方面大炮的确超过了所有的攻城槌和古代发明。三,使用方便。各种气候都照用不误,携带方便,操作简单等。

至于战略战术,起初人们完全依赖人数,他们同样使战争主要取决于力量和勇敢,定好时间,选好战场,在平等条件下决一雌雄,不大懂排兵布阵。后来人们明白兵不在多而在精,便开始占据有利地形、用计诱敌、声东击西,等等,排兵布阵也比较得法了。

国家在青年时代,武功昌盛;一到中年,学术兴旺;然后文武共荣一个时期;到了没落的年龄,发达的则是工艺和商业了。学术开始时仅仅是它的婴儿期,几乎显得幼稚,到了青年时代便朝气蓬勃,一进壮年则厚积薄发,最后步入暮年便逐渐枯竭。然而变迁的转轮不宜看得太久,它会使我们头晕眼花。至于变迁的历史,那只不过是故事轮回,本文不宜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