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谈狡猾
(1612年作 1625年重写)
我认为狡猾是歪门邪道上的聪明。毫无疑问,狡猾人和聪明人是有天壤之别的,不仅表现在诚实上,而且表现在能力上。有些人会配牌,但不善打牌;有些人是拉帮结派的高手,别的方面却稀松平常。何况,知人是一回事,懂事又是一回事。很多人能摸透人的脾性,但真正办一件事却没有多大能耐。琢磨人多、钻研书少的人莫不如此。那种只适合摆弄常务而不宜出谋划策的人只能驾轻就熟,如果换了新人,干脆就没辙了。所以要知贤愚,还要依照老规矩:“把两个人赤条条地送到生人中间去,你就会见分晓。”这种办法对这些狡猾人倒不大适用。因为他们就像小商小贩,不妨亮亮他们铺子里的家底。
耍滑的一种手段就是跟人说话时察言观色,耶稣会会士在训令中就是这么教的,因为很多聪明人都把心里的隐秘显露在脸上。然而察言观色有时还要装出一副低眉赧颜的样子,这也只是耶稣会会士的做法。
另一种手段是,你有紧要的事相求时,用一些闲言趣语把对方哄得心里乐滋滋的,使他糊里糊涂,不能表示反对。我认识一个枢密院官员兼国务大臣,他谒见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并请她签署文件时,没有一次不是先引她议论国事的,这样一来她对文件就不甚留意了。
还可以趁对方急赤白脸、无法停下来仔细考虑问题时,你来个突然袭击,把问题提出来。
如果一个人想阻挠一件他担心别人会巧妙有效地提出的事情,那就让他装出一副希望它一帆风顺的样子,却用足以挫败它的方式自己提出来。
欲言又止,仿佛硬把话憋在心里,会大大刺激你与之商谈的人的兴趣,他总想知道底细。
任何事一旦从你嘴里问出来,效果似乎就比你主动讲出来好,因此你不妨装出一副与平常不同的脸色,从而设下诱饵,让人发问。其目的是给人提供机会,问你怎么会变脸,就像尼希米所做的那样:“我素来在王面前没有愁容。”
遇到难言之隐、不快之事,最好让一个人先用皮相之谈打开僵局,然后掷地有声地接上话茬,好像偶然插话的样子,这样别人就会问他对前面谈话的看法,纳西索斯向克劳狄讲梅萨利纳和西利亚斯的婚事时就是这么做的。
有些事情,如果一个人不想抛头露面,假借世人的名义倒是一个耍滑的手段,譬如说“人家都说”,或者说“外面有传言”。
我认识一个人,他写信的时候,往往把最重要的事写在信尾附言里,仿佛那是一件一笔带过的小事似的。
我还认识一个人,该他讲话的时候,往往把最想说的避而不谈,东拉西扯一通后又回来再谈正事,仿佛那是一件差点儿忘掉的事情。
有些人专门等到他们想套住的人可能突然撞见自己的时候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故意叫人家看见手里拿着一封信,或者在做什么反常的事,目的就是让人家问及他们急于想说的事情。
自己说出一些话,存心让别人鹦鹉学舌,人云亦云,借此从中捞得好处,这也是一种耍滑的手段。我认识伊丽莎白女王时代的两个人,他们都争着想当国务大臣,但两个人关系很好,有事常在一起磋商。其中一个说,在王权衰落之际出任大臣可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所以他是不想干的;另一个原原本本地借用了这句话,并且给几个朋友讲,在王权衰落之际,他没有想当大臣的理由。第一个人抓住了这句话,设法把它参奏给女王。女王听到王权衰落的说法大为不满,便决计不听第二个人的请求了。
有一种狡猾,我们英国人称之为“锅里翻饼”。那就是,本来是他对别人说的,反而赖成是别人对他说的。说实话,两个人之间的话,要弄清楚究竟谁开的头,还真不容易。
有些人有一种办法,就是以否认的方式自我辩解,从而影射他人,好像说:“这种事我才不干呢。”就像提吉利努斯对布鲁斯所说的:“他别无目的,只是一心注意着皇上的安全。”
有的人一开口就故事连连,凡是他们要含沙射影讲述的事情,无一不包在故事里面。这种故事既容易保护他们自己,也容易使别人更乐于接受传播。
用自己的语言和论点表露想要的回答是一种耍滑的妙方,因为这样做使对方较少为难。
说来奇怪,有些人在讲心里要讲的事之前,先要打很长的埋伏,兜很大的圈子,东拉西扯一大堆不相干的事情。这样做需要很大的耐心,可是用处也不少。
提出一个突然、大胆、出人意料的问题往往使人猝不及防,顿时就敞开心扉。这就像一个改名换姓的人在圣保罗大教堂散步,有人突然走到他身后喊他的真名,他就立即回头看一样。
然而耍滑的这种小手腕儿是层出不穷的,列举出来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在一个国家里,危害之大莫过于狡猾人冒充聪明人了。
不过,无疑有些人是知道事情的求安避危之道的,但就是不得其中三昧,就像一幢楼房倒有方便的楼梯和门户,却没有一间好房间。因此,你一定会发现他们在结论中连放好箭,但永远不能明察或辩证问题。然而他们通常善于利用自己的无能,往往被人看作引路的才子。有些人立身处世靠欺骗人,按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靠耍弄别人,而不是靠自己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然而所罗门有言:“智者留心自己的脚步,愚者转脸去诈骗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