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七天的时间就这么溜过去了,往后的每一天,埃德加·林顿的身体状况和他的病程都在快速地变化。经过前几个月疾病的浩劫,现在是一小时一小时地在消耗了。
我们还得哄骗凯瑟琳,但是她那么聪明的人根本不肯被哄骗,那秘密猜着猜着,那默默想着的可怕的可能性渐渐就成了确定的事。
当星期四又到来的时候,她都没心情提到骑马出行,我帮她提了这事,而且已经得到允许她照例出门,因为那个书房——他父亲每天都待上一会儿,他只能短暂地坐坐——和他的卧室已经变成了她整个的世界。她恨不能每时每刻不落地俯身在他的枕前,或是坐在他的身旁。看护和悲痛让她的脸变得苍白,我的主人非常愿意打发她出门,他所能做的就是给她换换快乐的环境和生活圈子,好让他从希望中略感心安——现在,他死后,她不会完全孤零零一个人给留下了。
他有一个固执的想法,我这是从他几次的吐露中猜出来的,那就是,既然他外甥长得像他,那他的心也会像他的一样,这也是由于小林顿的信件很少或是没有迹象表明他有性格缺陷。而我,由于可以原谅的优柔寡断,都忍住没有去纠正这个错误。我问自己,若得知这个消息,他最后的时刻会因此不得安宁,又有什么好的呢,他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机会去逆转或是问责这件事情了。
我们的游玩儿拖到了下午,一个金色八月的下午,从山谷飘来的丝丝新鲜空气是那么富有生命力,就好像不管是谁呼吸到了这空气,即便是奄奄一息,都能复活。
凯瑟琳的脸就像这风景——阴影和阳光交替着轻快地掠过,不过那阴影待的时间更长,阳光可是转瞬即逝。她那可怜的小小的心甚至为了一过性地忘记了所要担心的事情而内疚。
我们看见小林顿还在上次他挑的那个地方守着。我的小女主人下了马,告诉我她决定只待一小会儿,我最好就留在马背上,牵着她的小马,不过我不同意,我不会冒这个险,我得保证视线一分钟都不离开我监护的小姐,就这样我们一起爬上了那原野的斜坡。
希斯克利夫少爷这回更有兴致见到我们了,倒也不是兴高采烈或是快乐的兴致,看上去更像是给吓出来的。
“迟到了!”他短促地说了一句,很费劲儿地,“不是你父亲病得很厉害吧?我还想着你不会来了。”
“你究竟为什么不肯直接说呢?”凯瑟琳大声说道,把她要问候的话吞了下去,“为什么你不能马上说,你并不想我呢?真是奇怪,林顿,这是第二次你有意要我到这儿来的,明摆着就是要我们都难受,再没有别的理由了!”
小林顿一哆嗦,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哀求,也有惭愧,不过他的表姐没有那么多的耐性忍受他这种不可思议的态度。
“我父亲确实病得很厉害,”她说,“可是为什么我被从他的床边叫过来——你为什么想着我会失信,又不找人送个信,取消我答应的见面呢?说啊!我想要一个解释,我现在可没心无聊玩乐的,也不会小心地伺候你这装模作样的了!”
“我装模作样!”他嘟囔着,“什么是装模作样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凯瑟琳,别这么发火!随你喜欢怎么看不起我吧,我是个没用的胆小鬼,可怜虫,嘲笑我都不够!不过我是太不值得你动气了——恨我父亲吧,你看不起我,就饶了我吧。”
“胡扯!”凯瑟琳激动地叫道,“愚蠢,傻孩子!好了,他发抖呢,好像我真的要碰他!你不必自轻自贱,林顿,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乐意为你效劳。走开!我要回家了,把你从壁炉边拖出来真是愚蠢,还要假装——我们假装成什么?放开我的衣服!如果我为了你的哭闹和害怕极了的样子可怜你,你也应该对这种怜悯嗤之以鼻啊。艾伦,告诉他,这是多丢脸的行为。站起来,别把自己贬成一个下贱的东西——不要!”
林顿表情痛苦,泪流满面,无力的身子顺着草地撑在那儿,好像因为极端的恐惧而浑身发抖。
“哦!”他哽咽着说,“我实在受不了啦!凯瑟琳,凯瑟琳,我还是个叛徒,我都不敢告诉你!可你要丢下我,我就会没命的!我亲爱的凯瑟琳,我的命在你的手上,而且你说过你爱我的,要是你真的爱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伤害的。那你不走了?好凯瑟琳,仁慈的甜心!也许你会同意的——他是要我死活都得和你在一起!”
我的小姐眼见他深深的痛苦,弯下腰去扶起他,过去的那种溺爱他的柔情压倒了她的恼怒,她整个给打动了,而且慌了神。
“同意什么啊?”她说道,“待在这儿吗?告诉我这奇怪的谈话的意思,我就待在这儿。你自己的话相互矛盾,让我心乱!冷静地说说实话,快点儿坦白你心上所有的负担。你是不会伤害我的,林顿,你会吗?你不会让任何敌人伤害我,如果你能阻止的话,对吗?我能相信你是个胆小鬼,但是不相信你胆小得要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父亲威胁我,”那孩子喘着气说,攥紧了瘦长的手指头,“而且我怕他——我怕他!我可不敢说!”
“哦,那好!”凯瑟琳说,既瞧不起他,又怜惜他,“留着你的秘密吧,我可不是胆小鬼,拯救你自己吧,我才不怕呢!”
她的宽宏大量惹出了他的泪水,他哭得很凶,还吻着她撑着他的手,可还是鼓不起勇气说出口。
我琢磨着这可能是个什么秘密,从我的好意下了决心,凯瑟琳绝不该为他或其他人获益而吃苦。这时,我听见石南中传来沙沙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希斯克利夫先生从山庄下来了,就要走近我们了。他都没向我陪着的两个人瞟一眼,尽管他们近得都能让他听到小林顿的呜咽声,而只是旁若无人地朝着我一个人装出简直是诚心的口气在打着招呼,那诚心的样子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说:“离我家这么近看见你真走运,耐莉!在田庄过得好吗?说来听听!有传言说,”他又压低点儿声音说,“说是埃德加·林顿在临终的病榻上,或许他们夸大了他的病情?”
“没有,我的主人是要死了,”我回答说,“这是真的。这对我们所有人都会是件悲伤的事,但对他反倒是福分!”
“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他问。
“我不知道。”我说。
“因为,”他接着说道,眼睛看着两个年轻人,那两个人在他的注视下僵在了那儿,小林顿似乎都不敢动弹或是抬起头来,而凯瑟琳为了他的缘故,也不能动,“——因为那边那个小伙子好像是决心要我错失机会,我就得感谢他舅舅要快点儿,走在他之前——这臭小子一直在玩儿那个把戏哪?他那爱哭鼻子的本事,我着实给过他一些教训了。他一般和林顿小姐在一起都很活泼吗?”
“活泼?不,他露出了很大的痛苦,”我回答道,“见了他,我真得说,他不该和心上人在小山坡上转悠,应该待在**,在医生的照管下才对啊。”
“一天或是两天,他就会待在**了,”希斯克利夫嘟囔着,“不过,先起来,林顿!起来!”他叫道,“别在那地上趴着——起来,马上!”
小林顿又在一阵无助的恐惧下趴在了地上,我猜就是因为他父亲朝他看了一眼,再没有别的什么能让他这么丢脸。他在那儿几次努力想照办,但那会儿,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呻吟了一声,又倒下了。
希斯克利夫先生上前把他提溜起来,让他靠在草坡上。
“现在,”他忍着凶相说,“我要生气了,如果你不能对付你那点儿精气神——你这该死的!马上起来!”
“我会的,父亲!”他喘着气说,“只是让我单独待会儿,要不我就会昏倒了。我已经照着你的意思做了,我肯定。凯瑟琳会告诉你的,我——我——一直是快乐的。啊!挨着我,凯瑟琳,给我你的手。”
“抓住我的手,”他父亲说,“你自己站起来。现在她会把胳膊伸给你,没错,要看着她。林顿小姐,你会想象我就是让人恐怖的恶魔本人吧。这么令人恐怖。行行好陪他回家吧,好吗?要是我一碰他,他就发抖。”
“林顿,亲爱的!”凯瑟琳耳语道,“我不能去呼啸山庄……爸爸不允许我去……他不会伤害你的,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怕呢?”
“我再也不能进那所房子了,”他回答说,“没有你,我就不能再进去了!”
“住口……”他父亲叫道,“我们得尊重凯瑟琳出于孝道的顾虑。
耐莉,你带他进去吧,我会听从你的劝告请医生的,不再拖了。”
“你带他进去好了,”我回答说,“我必须和我的小女主人待在一起。担心你儿子又不关我的事。”
“你太呆板了,”希斯克利夫说,“我知道你说的,这可是你要逼我掐疼了这孩子,让他叫出声,才能打动你的慈爱之心。那么好了,我的英雄,你愿意让我护送你回去吗?”
他再靠近一些,做出仿佛就要抓住那个虚弱的人的样子,可小林顿向后退缩着,抱住他的表姐,恳求她陪着他,发疯一样的死死纠缠,容不得人拒绝。
无论我怎样不同意,我都不能阻止她这么做,真的,她自己怎么能拒绝他呢?是什么原因让他充满了恐惧,我们还没有办法识别出来。可是,他就在那儿,无能为力地被掌控着,似乎再加上任何一点儿什么恐吓,就能把他吓呆了。
我们到了呼啸山庄的门口,凯瑟琳进去了,我站在那儿等着她把病号带到椅子上,指望她很快就能出来。这时,希斯克利夫先生把我往前推推,大声说——
“我的房子没有染上瘟疫,耐莉,我今天有心要好客,坐下,让我关上门。”
他把门关上,还上了锁。我心里一惊。
“你们回家之前,喝点儿茶。”他又说道,“就我一个人。哈里顿赶着几头牛去田里了,齐拉和约瑟夫在外面玩儿呢。不过,尽管我习惯一个人待着,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情愿有一些有趣的伴儿的。
林顿小姐,你挨着他坐。我把我所拥有的送给你,这礼物简直不值得接受,可我没有别的好提供了。我的意思说的是林顿。她怎么瞪上眼了!
奇怪的是,我对任何似乎是怕我的人,都有怎样一种野蛮人的感觉!要是我生在一个法律不怎么严格、品位不怎么高雅的地方,我都要款待自己,把那两人慢慢地做个活体解剖,当作一晚上的消遣。”
他吸了口气,敲着桌子,对着自己发誓。
“天地良心,我恨他们!”
“我不怕你!”凯瑟琳叫着,她听不下去他后面的那些话。
她走到他跟前,下定了决心,黑眼睛里闪着**和决心。
“把那钥匙给我,我要用!”她说,“我就是饿死,都不会在这儿吃喝。”
希斯克利夫把放在桌上的钥匙拿到了手上。他抬起头来,她的大胆让他惊讶,或者也许是她的声音和眼神让他想起了把这些遗传给她的那个人。
她一把抓住了钥匙,简直就要从他松动的手指间抢出来了,但她的动作把他唤醒过来,他很快就又攥紧了钥匙。
“现在,凯瑟琳·林顿,”他说,“走开点儿,否则我要把你打倒了,那可会让迪安太太发疯的。”
她根本不管他的警告,又抓住了他攥紧了的手和他手里的钥匙。
“我们就是要走!”她反复地说,并且拼命要让他那钢铁一样的肌肉松开。她发现她的指甲不管用,又用上了她锋利的牙齿。
希斯克利夫朝我瞥了一眼,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干涉一下。凯瑟琳一心在他的手指上,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他突然松开了手指,放弃了被争抢的东西,可是在她还没抓牢之前,他就用松开了的手抓住了她,把她扭在他跟前跪下,用另一只手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阵可怕的掌掴,要是她能倒下的话,每一记巴掌都足以达到他的威胁了。
面对这恶魔的暴力,我气得猛冲过去。
“你这个恶棍!”我叫开了,“你这个恶棍!”
他当胸一拳就把我打哑了,我很胖,当即就倒不上来气,那一拳和怒火弄得我头晕眼花的,摇摇晃晃地退了下来,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或是血管都要破裂了。
这个场面两分钟之内结束了,凯瑟琳被放开了,她两只手捂在太阳穴上,那样子就好像她不能确定她的耳朵是否还在。她浑身颤抖得像根芦苇,可怜的人儿,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倚在桌边。
“你看,我知道该如何责打孩子。”那个坏蛋凶巴巴地说,他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钥匙,“现在,照我告诉你的,到林顿那去,放心去哭!我就要是你父亲了——明天,没几天你就只有这一个父亲了——你要受的还多呢,你能承受住很多——你不是个胆小鬼,要是再让我逮着你眼里的这种鬼脾气,你可要每天都尝尝这滋味儿!”
凯茜没到小林顿那儿去,而是跑到我跟前,她跪在地上,灼热的脸颊贴着我的膝盖,放声大哭。她的表弟缩在长靠椅的一头,静得像只老鼠,我敢说,他在暗自庆幸这通惩罚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而不是他的身上。
希斯克利夫先生觉得我们都给整昏了,就赶紧起身去冲茶。杯子和碟子放好了,他就冲上茶,端给我一杯。
“冲冲你的坏脾气,”他说,“帮着给你的宠儿和我那东西倒上茶。这尽管是我准备的,可也没毒。我得出去找你们的马去。”
他离开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哪儿打开一个出口。我们推了推厨房的门,但门是从外面闩紧的,再看看窗户,窗户窄得连凯茜的小身材都过不去。
“林顿少爷,”我叫道,我知道我们这是正式给监禁了。“你知道你恶毒的父亲要干什么吗?这你得告诉我们,否则我抡你耳光,就像他对你表姐干的。”
“是的,林顿,你必须告诉我们。”凯瑟琳说,“我都是为你着想才来的,要是你拒绝说,就坏得太没良心了。”
“给我点儿茶,我渴了,然后我再告诉你们。”他回答说,“迪安太太,你走开。我不喜欢你站在我这儿。可是,凯瑟琳,你把眼泪掉到我的茶杯里了!我不要喝这杯,再给我一杯。”
凯瑟琳又给了他一杯,又擦了擦自己的脸。那个小可怜虫的镇定让我恶心,自从不再需要为他自己担惊受怕了,他在原野上表现出的极度痛苦,进了呼啸山庄一下子就平息了。所以,我猜他是被可怕的天大的惩罚所威胁了,要是他不能把我们诱骗到这儿的话,他就完了,而那个计划既已得手,他目前就没更多可怕的了。
“爸爸要我们结婚,”在抿了点儿茶水后,他继续说道,“而且他知道你爸爸现在不会让我们结婚的,可要是我们再等下去,他又怕我会死的。所以,我们明天早上就要结婚,你要在这里待一夜,如果你如他所愿地照办,你第二天就可以回家了,而且带上我和你一起回去。”
“带上你和她一起回去,可怜的低能儿?”我叫道,“就你还能结婚?为什么?那人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他以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傻瓜呢。而且,你以为那么美丽的小姐,那么健康热情的姑娘,会把自己和你这样该死的小猴子拴在一起吗?你还揣着这念想哪,以为还有随便哪一个人,更不用说凯瑟琳·林顿小姐了,会要你做丈夫?你找抽呢,用你那卑鄙的哭鼻子的把戏,就是为了把我们带到这儿来,还有——现在,就别再装傻了!我好想狠狠地摇晃你,我让你卑鄙地背叛,还有低能的幻想。”
我当真轻轻地摇动了他一下,这就引发了咳嗽,他又拿上了平常又呻吟又哭泣的法子,而凯瑟琳还责怪我。
“在这儿待一夜?不,”她说着,慢慢地四下看看,“艾伦,我要烧了那个门,我就是要出去。”
她马上就要着手落实她那有威胁的破门了,可小林顿为了他那宝贵的自己又惊慌上了。他用两条细胳膊抱紧了她,哭诉着:“你不要我了,不救我了——不让我去田庄了?哦,亲爱的凯瑟琳!你不能走,不能撇下我,说到底。你必须服从我父亲,你必须!”
“我必须服从我自己的父亲,”她答道,“而且得让他从这么残忍的担心中解脱出来。整整一夜!他会怎么想?他已经要心急如焚了。我要把这屋子豁出一条路,或是烧开一条路。安静点儿!你没有危险,可要是你碍了我的事儿——林顿,我爱爸爸超过你!”
对希斯克利夫先生的恼怒所感觉到的要了命的恐惧,让那男孩儿恢复了他胆小鬼的口才。凯瑟琳简直急得抓狂,她还是坚持她必须得回家,倒过来试着恳求他,劝说他克制一下他那自私的苦恼。
他们正全神贯注地争辩呢,我们的狱卒又进来了。
“你们的马已经跑掉了,”他说,“现在——林顿!你又哭上了?
她对你做了什么?好了,好了——得了,上床睡觉去。不出一两个月,我的小伙子,你就能有一手来报复她现在的暴虐了。你为纯真的爱情憔悴,是不是?而不是世上别的什么,她该拥有你!那么,上床去吧,今天晚上齐拉不在这儿,你必须自己脱衣服。嘘!别出声!你一进你自己的房间,我也不会靠近你了,你就不用害怕了。碰巧了,你这事弄得还算过得去。我得去看看其余的事。”
说着这些,他把门敞开,放他儿子过去,他儿子等到了放行就像一只拍马屁的长毛狗,怀疑那个把着门的人还要狠毒地掐他一下似的。
门又给锁上了。希斯克利夫走近炉火,我的女主人和我正默默地站在那儿。凯瑟琳往上看看,不由自主地把手捂住了脸颊,临近她的那个人让她又感觉到了疼痛。没有人对着这孩子气的动作会恶声恶气,只有他会瞪着她,还嘟嘟囔囔的:
“啊,你不怕我吗?你的胆量装得倒不赖,可你看上去怕得要命呢!”
“我现在真的害怕,”她回答说,“因为要是我留在这儿,爸爸会很惨,我怎么能受得了让他这么惨——当他——当他发现——希斯克利夫先生,让我回家!我答应嫁给林顿,爸爸会乐意我嫁给他的,而且我爱他——你为什么要强迫我去干我自己乐意干的事啊?”
“让他敢强迫你试试!”我大声说道,“国有国法,感谢上帝,这儿有法律!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边远的地方。就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也得告发,这可是重罪,连神职人员都不得宽赦!”
“住口!”那恶棍说,“和你的吵闹见鬼去!我可不想听你说话。
林顿小姐,想着你父亲会很惨,我会很快活的,会满意得睡不着觉。你提供的情报,说会发生这等事,那就不可能逮到比这更可靠的法子了,你就非得在我的屋檐下安顿二十四小时了。至于你答应嫁给林顿,我会盯着你说话算数,不兑现就不得离开此地。”
“那送艾伦走,让爸爸知道我是安全的!”凯瑟琳叫道,她伤心地哭了,“要不现在就娶我。可怜的爸爸!艾伦,他会觉得我们走丢了。
我们可怎么办啊?”
“他不会的!他会想你是不耐烦服侍他了,溜走去乐呵一会儿。”
希斯克利夫回答说,“你不能否认,是你蔑视他的禁令,自愿走进我的房子的。而且,这是很自然的,你这么大的年纪,是该想着玩耍,照料一个病人会让你厌倦的,而那个病人只不过是你的父亲。凯瑟琳,当你的生命一开始,他的最幸福的日子就过去了。我敢说,他诅咒你来到世界上。(至少,我是这样诅咒的。)要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诅咒你,那可再好不过。我要和他一起诅咒你。我不爱你!我怎么会呢?哭吧,照我看,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主要消遣了。除非林顿能补偿其他的损失,而你那有远见的父亲似乎幻想着他可以补偿呢。他那些劝告和安慰林顿的信件让我大为快乐。在他最后一封信里,他托我的宝贝悉心对他的宝贝,而且当他得到她时,要善待她。悉心和善待——那可是像父亲一样的。可是林顿想要把他所有的关心和善待都用在他自己身上呢。
林顿也能充当小暴君。多少只猫他都折磨得了,只要拔了它们的牙,削了它们的爪子。我向你保证,等你再回家的时候,就能告诉他舅舅他善良的好故事了。”
“你这么说是对的!”我说,“你解释了你儿子的性格,也露出了他与你自己的相似之处,那样的话,我希望凯茜小姐在接受这毒蛇之前可要再三考虑!”
“这会儿我不大介意说起他那些和蔼可亲的品质,”他答话说,“因为她必须要么接受他,要么留下当囚犯,而且你还得一直陪着她,直到你的主人死去。我可以把你们都留住,在这儿,很隐蔽的。如果你不信,鼓动她收回她的话,你会有机会自己判断的!”
“我不会收回我的话,”凯瑟琳说,“要是我结了婚之后就能去画眉田庄,我要在这个小时之内就嫁给他。希斯克利夫先生,你是个残忍的人,可你不是恶魔,你不会只为纯粹的怨恨,就不可救药地毁了我所有的幸福吧。要是爸爸以为我是成心离开他,还有要是他在我回去之前死了,我怎么能活得下去呢?我哭过了,现在我要跪在这儿,在你的膝盖前,我不会起来,我的眼睛不会离开你的脸,直到你回头看我!不,别转身走开!看看啊!你不会看见惹火你的表情。我不恨你。我不生气你打了我。姑父,在你的一生中,你就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吗?从来没有吗?啊!你必须看一看——我这么可怜——你该禁不住要为我伤心,怜悯我呀!”
“拿开你蜥蜴样的手指,走开,否则我可踢你!”希斯克利夫叫着,狠狠地推开她,“我都宁愿被一条蛇缠住。你怎么能妄想着讨好我!我讨厌死你了!”
他耸耸肩,自己还颤抖了一下,真的,好像他厌恶得毛骨悚然,还把他的椅子往后猛地一推。这时,我站起来了,要开骂,要彻底骂一通。可我的第一句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个威胁打哑了,说是只要我再说出一个字,就要把我自己单独关在一个屋里看看!
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我们听到花园门口传来说话声。我们的东道主立即赶了出去,他还有他的头脑,我们的已经没有了。门口那儿谈了两三分钟,然后他一个人回来了。
“我以为是你表哥哈里顿呢,”我望着凯瑟琳说,“我盼着他能到!谁知道呢,或许他向着我们这头儿?”
“从田庄派了三个仆人来找你们的,”希斯克利夫说,他偷听到了我的话,“你该打开一扇窗户,向外喊叫的,但是我能发誓,那个黄毛丫头高兴你没有叫。她高兴被迫留下来,我肯定。”
我们知道错过了机会,两人都控制不住发泄我们的悲伤,他一直让我们哭到了九点钟。然后,他让我们上楼去,穿过厨房,去齐拉的卧室。我小声叫我的同伴照办,或许我们可以想法从那儿的窗户出去,或是进到一间阁楼,从阁楼的天窗爬到外面去。
可是,那儿的窗户像下面房间的一样窄,阁楼我们肯定也不用试,因为我们又被锁在屋里了。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躺下,凯瑟琳在窗前盯着,焦急地等着天亮,我不断地求她要试着休息休息,而我能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坐在一张摇椅上,摇来晃去的,狠狠地责备着我自己那么多的失职,我突然想到,我所有主人们全部的不幸都来源于此。现在我知道了,事实上也并不是这样,可是在那个凄凉的夜里,在我的想象里,就是这样的,我觉得希斯克利夫的罪过比我的都要轻。
早上七点时他来了,问林顿小姐起床了没有。
她赶紧跑到门口,回答说起来了。
“那么,过来。”他说着,开了门把她拽了出去。
我起身跟在后面,可他又把门锁上了。我要他放我出去。
“要有点儿耐心,”他回答说,“我一会儿就叫人把早餐送上来。”
我气得捶着门板,把门闩摇得嘎嘎响,凯瑟琳问他为什么还要关住艾伦,他说我必须要再多忍一个小时,然后他们就走开了。
我忍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我听见了脚步声——不是希斯克利夫的。
“我给你送来点吃的,”有个声音说道,“把门打开!”
我急忙顺从,我看见了哈里顿,带着一大堆足够我吃一天的东西。
“拿着。”他又说,把盘子塞到我手里。
“待一分钟。”我开口说。
“不!”他叫着,退了下去,不管我怎么滔滔不绝地祈求,想留住他。
我在那儿被关了一整天,再一整夜,又是一整天,再是一整夜……我总共待了四天五夜!除了每天早上我能看见哈里顿,我看不见任何人。哈里顿是个典型的狱卒,脾气大,不言语,对所有想要打动他的正义感或是同情心的企图都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