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别管她
后来的几天,朱轩一直搞不明白,自己不过休假一天而已,苏小洛怎么就逮住一个艳遇。
早晨上班的路上,苏小洛在接电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小洛在接电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小洛在接电话。
晚上下班的路上,苏小洛在接电话。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苏小洛在冲着手机翻白眼,外加一句“你好无聊啊”然后挂断电话。
苏小洛闲暇的时间,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准备接电话,在么就是在准备挂电话。
他表示不能理解,苏小洛这样子长得也算是很安全了,为什么还会有口味这么独特的男人愿意来骚扰她?
对于他的疑问,苏小洛用更大的白眼翻过去,“老娘行情可是很好的!”
好就见鬼了。
于是,苏小洛接电话的时候,他就好奇地凑过去,贴在旁边听,苏小洛总是一把推开,瞪着他:“你也很无聊吗?”
他撇撇嘴走开。
无聊?他才不会无聊呢,他心怀怨愤地跑一边去掏出手机来给梁月打电话。
论人气,我怎么会输给你?他这么想着,听见梁月在电话那头的温言软语,就越发觉得胖子说的是对的,苏小洛哪儿都比不上梁月。
两个人因为同路还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各自拿着自己的手机摆弄,打电话,发短信。
他偶尔偷偷用余光扫苏小洛,看见苏小洛坐在车窗旁边的位置,失神的样子看起来疲惫至极,过了一会儿,她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电话一定不是陆昭打的,但是短信他就不知道了。
苏小洛看起来绝对不是可以同时驾驭两个男人的那种女孩,她甚至连这方面的潜力也没有,他本来也不是没有想过好好问问苏小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人,但是他想了想,算了。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况且现在还有梁月这么好的姑娘在他身边,他哪里有空顾得上苏小洛那些神秘兮兮又阴暗的小情绪,所以他才不会去过问,他要逃离苏小洛这个巫婆的魔爪,奔向温柔热情善解人意并且……有一双美腿的梁月。
就这样,在这个树叶发黄起了风的时节,朱轩和梁月如火如荼地开始熟络起来了。
白天开始变短了,夜长而深,苏小洛的失眠好像带着一种季节性的复苏,她的安定片已经吃完很久了,于是常常夜不能寐,在一个人的宿舍里面辗转反侧。
她开始接受不了长夜里面黑暗而安静到诡异的宿舍,所以她不关灯,白炽灯亮一整夜,她蜷缩在**有大半个晚上都在盯着灯管发呆,一会儿眼睛痛了,就打开手机放一点音乐,让她颇为恼火的是,凌晨两三点钟,林柯竟然还会打电话过来,她不止一次地把林柯的电话号码拉到黑名单,但是很快他就会换一个手机再次打过来……
林柯是真的很无聊,打电话都是没话找话说,每次都以她挂断电话为果。
她并没有跟陆昭说这件事,因为她不想陆昭操心,陆昭最近几天才开始回她的短信,他刚刚出院不久,还在休养,而且还有顾佳佳的事情需要处理,她不想让他想太多,她觉得他已经很辛苦。
放眼望去,眼前就剩下一个猪头怡然自得地抱着手机成天跟妹子粘腻。
那时候她还很天真地想,猪头要真有了女朋友也算是一件好事,她还想着或者自己和那个梁月或者也可以成为好朋友,这样大家其乐融融岂不是很好?对了,还有周叶,一定会对猪头的女朋友很好奇,当然还有陆昭,还有胖子……
她在脑海里面描绘大堆朋友聚在一起很开心的场景,自己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在失眠的夜里想象这些情景,好让自己不太难过,她紧握着手机,很多这样的时刻她都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打个电话给猪头,想听见他的声音,甚至于想要跟他分享自己这个伟大的想法,但是她知道他那么爱睡觉,在这样的时候他一定睡得跟个死猪头一样,她决心不打扰他,她要做的也就是这样,安静的在一边,不打扰,于是她定下心来,听手机传出的音乐声。
Radiohead嘶哑的男声在夜的静谧中吟唱:
“Cause I can’t face the evening straight,
You can’t offer me escape……”
——因我无能直面长夜,因你无法带我逃离。
苏小洛第一次因为梁月的存在而有了危机感,不是后来猪头每次休假都去跟梁月一起看电影,也不是她还要在这样的日子里面一个人在雨夜打着伞回宿舍——她可以让自己忙一点不去思考,可以跑得再快一点,这些,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可以克服的,然而某天中午,朱轩告诉她,梁月要过来一起吃午饭。
你以为苏小洛就突然吃醋不能自理发现自己早已疯狂地爱上朱轩然后涕泪并下地告白了?
不对,那就不是苏小洛了。
苏小洛是很理智很大方的,甚至当她见到梁月的时候,还挺开心的,梁月这姑娘热情又温柔,她觉得猪头很有福气。
三个人在咖啡厅附近的快餐店买了吃的,坐下来在窗户边的位置,人声嘈杂,苏小洛坐桌子这边,猪头和梁月坐在她对面。
话题很快就变得很单一,全部都集中在猪头和梁月看过的电影上面,集中在苏小洛连长相都不清楚的克里斯汀贝尔或者什么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上,这些英文名字长而拗口,苏小洛总是读不顺……
慢慢地,她就插不上话了。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大概是某个电影里面某个搞笑的情节,他们说的兴致高昂,两个人都在笑,他们在笑什么?她却不知道。
她找不到笑点在哪里,她的脸上挂着挤出来的笑容,她想融入他们但是她做不到,她觉得自己的脸是僵硬的,肌肉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很担心她摆出来的这个笑脸会很难看,她仓促地低下头去吃饭。
梁月跟苏小洛想的一样好,美丽又大方。
但是——
苏小洛却跟苏小洛想的不一样,很糟糕。
猪头跟她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心情好的时候说点儿冷笑话,脸大都是绷着的,还有很多时候脸色甚至还很难看,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可以笑得这么阳光这么灿烂的,她突然很难过。
可是,没有人在意她的难过。
对面的两个人相谈甚欢,好一阵子,是善解人意的梁月最先发现她沉默下来,还特意问她饭菜好不好吃,她嘴巴里面塞满了米饭含含混混地应,话还没说清楚就被猪头一句话打断:“别管她,她天天吃这里的饭都习惯了。”
她愣了一下,很费劲地把嘴巴里面的饭咽下去,一把摔了筷子:“梁月问的是我!”
她摔的挺用力,吼的声音也不小,对面两个人都是一怔。
朱轩和梁月都盯着她看,觉得她莫名其妙。
苏小洛的模样很是狼狈,嘴角是没来得及擦的油渍,生气的表情倒是很认真,她咬着嘴唇,注视着朱轩,她心底很哀怨。
哀怨?
对,哀怨!
她竟然变得哀怨。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一时间不能言语,只是呆呆地看着猪头,三个人之间以一种奇怪的气氛对峙着,过了一会儿,她胡乱地从包里掏出餐巾纸,一边擦着嘴,一边狼狈地落荒而逃。
离开的时候她看到梁月似乎是要跟上来,而朱轩拉住了梁月,她清清楚楚听到朱轩最后一句话,他在重复那三个字。
“别管她。”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苏小洛跟朱轩进入了冷战期。
朱轩认为,作为自己的同盟,曾经数次鼓励自己去跟梁月交往的苏小洛,没理由临时掉链子,在梁月面前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说,后来还一直摆张冷脸,不知道是要给谁看。这一次朱轩也动了气,索性不理会她。
她于是更加落寞。
两个人还是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只是话越来越少,各自握着手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以旁人的角度看起来,好像只是两个不相关的人。
苏小洛总是用余光瞄朱轩,瞧见朱轩盯着手机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模样,她想八成又是来自梁月的短信,可是她电话响起来,大都是林柯在骚扰,于是她心里越发酸楚。
然后她就会给陆昭发信息。
陆昭也焦头烂额的,信息里面都是顾佳佳害喜在吐很烦人,顾佳佳今天吃不下饭还闹情绪,顾佳佳今天又对他颐指气使的……
苏小洛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开解陆昭,没事,你要忍着点,你想想她得给你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生孩子多疼啊,所以你现在要包容一点她……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还是起了作用,陆昭慢慢地不再那么讨厌顾佳佳了,态度也缓和下来,还被苏小洛逼着做承诺,要好好照顾顾佳佳,直到顾佳佳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
她想,陆昭始终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孩子,不会跟一个孕妇过不去的,何况顾佳佳肚子里面的孩子身上还流着陆家的血。
那些夜里,苏小洛和朱轩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再也没有冷笑话,没有偶尔伸过来的温暖的手,没有任何言语了,而天气正在慢慢变冷,在雨季骤然下降的温度里面,苏小洛非常渴望一个晴天。
一个看得见太阳的晴天。
朱轩肯定不会知道,从前,苏小洛时常听到“别管她”这三个字。
那还是很早的时候了,苏妈妈成日投身于麻将事业,苏小洛被带到麻将馆,时常到了饭点也吃不到东西,肚子叽里咕噜地叫,有时候实在太饿了,就去抱着苏妈妈的腿,喊妈妈我饿。
通常,苏妈妈都不会理会她,苏妈妈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牌,偶尔腾出一只手在冲她摆摆,仿佛在驱赶烦人的苍蝇。
一同打牌的人就问,要不要先安顿孩子吃点儿东西啊?
苏妈妈就这样高冷地回:“别管她。”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听到过多少次。
现在,朱轩说别管她。
小时她被排除在苏妈妈的世界之外,如今,她被排除在朱轩和梁月的世界之外。
威胁到她的是梁月吗?她不确定,或许真正对她有威胁的,是朱轩也说不定,好像是自从跟朱轩走得很近以后,她的超能力就开始慢慢消失了。
她想要把自己的力量找回来。
临近开学了,随着返校的人越来越多,校园里面终于不那么冷冷清清,夜晚宿舍楼亮起的灯不再稀稀散散,走在路上也能看到很多别的学生。在打工的最后一天,苏小洛和朱轩都收到了这一个多月来的薪水,小气的苏小洛做了个放血的决定——她要请朱轩吃饭。
这样,就能化解眼前她和朱轩不冷不热的这个状态了,当然,她不可能无事献殷勤,请他吃饭还需要一个很好的借口才行,她想了想,他曾经帮助她做早报,这个理由很好。
嗯,经得起推敲。
主意打定以后,她就鼓起勇气在快下班的时候跑到了收银台前面去。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先是对朱轩笑了一下。
朱轩顿时觉得浑身嗖嗖冷,“你吃错药了?”
她很开心,他居然跟她开起这样的玩笑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说明他已经不生气了,于是,她微笑着开口:“猪头,跟你说个事……”
话说一半,另一个同事过来问朱轩要发票,被打断了,等那同事走了之后,朱轩先开口了:“对了,我还有事要跟你说,今晚不能跟你一起回学校了。”
“啊?”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硬了。
“《机械战警》首映啊,我和梁月说好一起去看的,哎你知道首映么?第一场,凌晨十二点才放映……”
她没有说话,笑容慢慢淡下去,而他很开心地说起这部电影是某某导演的,某某主演的,这个演员恰好是他和梁月都很喜欢的……她和他冷战这么些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说这样多的话,也没有见过他这种兴奋的模样,她努力保持笑容耐心地聆听,她不确定自己的表情会不会很奇怪,她心里不停地发出一个阴暗的,难听的,痛苦的声音来。
——不要再说了。
——真的够了,够了。
——不要再不断地,不断地重复她的名字了。
——现在在你眼前的,不是我吗?
——为什么你看不出来,我不想听的呀……
她的眼睛都酸了,她低下头去看着地板,视线变得有些朦胧,然后她听见他在问:“哦对了,你刚刚不是说你有事要说,你想说什么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忍回去,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笑容:“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下班的时候别忘记把工装还给店长,不然回头还要送回来。”
“还用你说。”他应。
她转身走了。
他并不需要她来提醒,他从来都不需要她。
她难过地感觉到,她和他却不一样。
那个晚上校园里面已经很热闹了。
校园里的路灯全都亮起来,很多学生来来回回,有人在宽阔的路上打羽毛球,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也有情侣很亲昵地咬耳朵。
苏小洛孤身一人,路过这些属于别人的热闹,这条路很长很长,她走过篮球场,走过那些她同朱轩一起下班走的路上,然而这不再是当初那条路,这路上灯火通明人很多,她却觉得越发冷了。她站在篮球场掏出手机来,想要打电话给某个人,但是她想不到要打给谁。
陆昭很忙,朱轩更忙,她想了想,拨通了周叶的号码,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周叶说她家里人正一起吃火锅,匆匆几句就挂断了。
家里人一起吃火锅?一定很热闹吧……苏小洛脑补那个场景,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事情,她一个人慢慢地往宿舍走,很茫然,手机震动起来,她在屏幕上面看到陌生的号码,电话接通了,她听见林柯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你又把我之前的号码拉黑名单了?”
她没有说话,而那边自顾自地说:“没关系,我跟你说,其实你确实还不清楚我是谁吧……”
林柯终于做完了一次完整的自我介绍,他是谁,更重要的是他是谁的儿子,家里有多少产业……这孩子确实不懂得怎么低调,自己先吹嘘起自己来,在那边说了好半天,意识到什么不对,停顿了一下,问苏小洛:“真新鲜,你居然没有挂我电话?”
她依然没有说话。
“你该不是把手机放一边了吧?”
她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着急起来:“没有,你继续说……我在听。”
这下轮到林柯沉默了。
“你说话呀……”苏小洛又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哀求一般的语气。
她其实很害怕他此刻突然挂断电话。
她实在很想有人对她说话。
空气里面是雨后未来得及消散的潮湿气息,眼前还有很漫长的夜,需要自己熬过去,不知道今夜还会不会下雨,她期待的晴天还不知道在哪里,她听着手机那边林柯的声音传过来,在白月光下面摊开了掌心看自己的手,曾经被猪头紧紧握在掌心的那只手。
她正在想念他,这可真糟糕。
更糟糕的是,他并没有想念她。
新学期,周叶给苏小洛带来了新的惊吓。
她暑假和那个篮球队的队草正式开始交往了,不仅如此,她还带队草同学见了自己的父母!
这个消息让苏小洛下巴险些要掉地上——
“我们不是才大三吗?”
地点是在食堂,周叶正低头往自己碗里夹菜,也不看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爸我妈都挺喜欢他的,我也去见过他爸妈了,两边都挺高兴的,我八成毕业就会结婚,哎你听过毕婚族吗,毕业的时候双证,结婚证毕业证一起领,多牛呀。”
苏小洛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毕业,结婚?
这都是多遥远的事情啊,她完全跟不上周叶的节奏了。
周叶看她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有些鄙夷:“小洛,不是我说,咱们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要不是上大学,可能都已经该结婚了,我高中同学都有已经当妈的了,可你怎么总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还有,我本来听说猪头跟你一块儿打工,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呢,猪头多好的一个孩子,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猪头倒是跟那个梁月勾搭上了?你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我……”她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辩解:“我在打工啊,你这个人真狭隘,当初也是你们自顾自认定我和猪头有一腿儿的,从来没有听我说过,我现在说清楚了,我跟猪头根本就没关系!”
她的音量稍微高了一些。
从她身后,一个很熟悉的男声传过来:“是啊,苏小洛都那么努力辩解了,你也就别为难她了。”
她回过头去,看见猪头正看着周叶。
然后她就很想掐死自己,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就好像在拼命地撇清关系,纵然是朋友听到这样的话八成也会不爽。
周叶对着猪头点点头,又很八卦地开口:“那,梁月呢?”
猪头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走过来在苏小洛身旁的座位坐下来,对着周叶笑得诡秘:“你猜。”
“哇……看来有戏,”周叶的眼睛都发亮了,“哎,梁月哪个系的?”
接下来,周叶开始不停地跟猪头问关于梁月的事情,哪个系的,是哪里人,什么星座什么血型的……
苏小洛越来越安静,听猪头兴高采烈地说那些关于梁月的事情,心里仿佛是一潭死水将要发酵了,可恶的是,周叶还不时地要求她做点儿互动,问什么“小洛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啊”这样的问题。
苏小洛只能笑。
“很好啊,很适合猪头。”
好在,很快周叶就接到队草同学的电话,然后乐呵呵地去约会了,苏小洛终于不用再听那些关于梁月的事情,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朱轩还坐在旁边,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想,他居然没有走,明明周叶已经走了,但是她并没有问,只是低头吃自己的饭。
吃完以后,很利索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来,看见他还坐在那里,她有些困惑:“你还不走?”
他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皮,看她,然后突然问:“你真的觉得梁月很适合我?”
她怔住了。
平心而论,梁月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但是苏小洛现在怎么可能“平心”而论?她的心在那些关于梁月的话题里面蜿蜒崎岖坎坷得非同寻常,她想了想,回答他的问题:“不,事实上,我觉得梁月配你,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牛粪”两个被她咬得格外用力,一字一顿说完就转身走。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怡然自得离开的背影,不过十来秒,他起身追上去。
他跟在苏小洛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也不说话,就这么看她的背影。
——我现在说清楚了,我跟猪头根本就没关系!
刚刚这句话,好像巴掌一样拍在他的脸上,他本来以为苏小洛最起码会等周叶走了之后对他辩解点儿什么,他在等,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所以原来在苏小洛的心里,她跟他是没有关系的,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过是自己在那一头热地黏上去,她却丝毫不在意,跟别人说起来的时候,甚至恨不得撇清关系。
他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和苏小洛保持了距离,想要淡化她对自己的影响,想要把她复位到一个普通同班同学的位置上,但是他发觉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给他的不屑一顾,她对他的满不在乎,很轻易地就能击垮他,他的心底压抑而恼火。
“苏小洛!”
他突然声音很大地唤她。
视线里面的背影顿了一下,转过来,看着他。
他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很用力,她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你……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我弄疼你了?”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苏小洛,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你也弄疼我了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那些难听的话,你都不会后悔的吗?”
她使劲地转动手腕,无奈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抗衡,她的手腕被他攥的很紧,她觉得疼,心底突然很委屈,明明跟梁月在一起,成天嘴巴里面都念叨着梁月,而且把她晾在一边的那个人是他!
可他居然这样理直气壮地生气。
她挣脱不了,索性放弃,挺直了身板,仰起头来看他:“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盯着她,眼底的情绪终究变得淡漠,然后他放开她的手,摇摇头,“我真是有毛病,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说罢,他转身就走。
苏小洛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也慢慢地转身,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踩在一个不真实的梦境里面,为什么她越来越说不出自己想要说的话,说不出他想要听的话?
为什么她这样迅速地变得软弱下去,却没有人发现?
为什么她和他走到这一步?
她记得自己是很喜欢跟猪头在一起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他身边总是让她觉得很舒服很轻松,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他变成了彼此的负担,没有理由呀,她想,她一直很努力的,她甚至还支持他交女朋友!
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朋友已经很体贴,很善解人意了,然而他待她却如此刻薄。
难道朋友和女朋友是有冲突的吗?她不懂了。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去看,他的背影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明明不少,但这凝聚在她眼眸中的景色终是一片荒芜。
新学期,那些新的八卦又在不懈地滋生,L大的秋天好像沸水一样躁动,只是陆昭的名字早已在这些谣传里面变成一个贬义词,很多人对他避而远之,他变得越来越安静,沉默寡言,他好看的面容不再时常温和地微笑,而像是冬夜过后结了霜花的窗,透出很凌冽的,生人勿近的意味。
只是偶尔,很偶尔地,会有人看见他在独自看着手机的时候,会露出笑容来。
谁也不知道他的秘密。
开学之后他和苏小洛并未见过面,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短信。
他把苏小洛的所有短信都存在手机里面,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这些短信让他觉得一切依然是可以忍受的,毕竟顾佳佳的肚子在一天一天地变大,孩子终归会生下来,他很信苏小洛的话,他会熬出头的,他只是需要再忍耐一下下,他也顺着苏小洛的意思,尽量地对顾佳佳好一点,和一个孕妇计较显得过于没有风度。至于学校里面那些传言,没有关系,他会毕业,离开这个地方,要是他乐意,他可以去国外,那样就很好,可以从头开始,他可以提前搞清楚苏小洛要去的是哪个国家,然后他也会过去。
他丝毫不怀疑,苏小洛想要的目标,一定可以达到,在他眼里,苏小洛坚强,并且拥有他暌违已久的自由,她可以去任何地方。
长长的风在袖口呼啦来去,树上的叶子在变黄,在落下来,白天在缩短,夜越来越长,万物生息都会有这样的规律,岁月的流转那样轻盈,人们从来不曾察觉就渐渐老去。而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未被世俗碾压的梦想很丰满,还未被现实抨击的爱情很鲜艳,都以为现在就是永远,都以为青春不朽而永恒。
在本该是这样轻狂的日子里面,苏小洛却觉得自己一定是早衰了,她闻见一股腐朽的气味,这味道可能是从南门林荫道上厚重的落叶中传过来的,也可能是宿舍楼前花坛里面已经凋谢了的那些不知名的花散发出的,或者是来自她灵魂深处的荒芜,她不确定。
这味道如影随形,让她有一种即将要溺毙的感觉,她茫然地地上课,做兼职,吃饭,睡怎么也睡不好的觉,日复一日,好像一具行尸走肉,她在镜子里面看得见自己的黑眼圈,看得见自己正在迅速苍老下去的容颜,她觉得恐慌。
那些属于她曾经的超能力,从未恐惧孤独的辉煌全都变成了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远到她无法去想象曾经的自己是怎样走过过去这二十年。
每次课间在教室,听见班里那些人调侃猪头和梁月的事情,她都坐在临窗的那个位置,慢慢趴下去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在阳光下看自己的掌纹,她听到那些在说话的人笑起来,她总是听不到他们在说别的什么,印象里总是只听到梁月的名字,每个晚上都睡不好加上秋乏,她不堪重负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脑海里面却始终是这些声音,她曾在这些议论的人中间看到过猪头,看见别人问他进展怎样他也只是微微笑着不说话,他的这样的反应更引得别人扩展想象力去猜测,那些人都这样说,不错嘛,猪头。
没有人想起苏小洛来,毕竟她和猪头那些到底都是别人的谣传,她很坚决地否认过,猪头也没有模棱两可地混淆视听。苏小洛终于消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里面,不管是已经变得冷漠的陆昭,还是正春风得意的朱轩,跟她似乎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少了他们,她真的很快就被遗忘,人们喜欢的故事都需要狗血来装点,而她的生活过分平静荒凉,她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小角色身边的座位开始经常空着,自从和队草同学如胶似漆之后,周叶的上课出勤就很不怎么样了,很多大课教授点名都是苏小洛捏着鼻子代为喊到,偶尔苏小洛回过头去,看得见朱轩带了梁月来上课。
她和朱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她其实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但是她的名字叫做苏小洛,所以道歉首先是不可能的,况且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她觉得没事,她可以包容一下猪头,所以在某天她路过班里男生凑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还很热情地参与了进去。
英语系少得可怜的几个男生,正在教室后面讨论苏格兰自由人民起义的问题,热火朝天的,苏小洛鼓起勇气刚刚插了一嘴,就看见猪头低下了头去,俨然是决意从这场议论中撤离的反应,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勇气好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颓下去,她莫名地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一切很是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听到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小国家领土的问题上,胖子正大声地侃侃而谈:“跟你们说,梵蒂冈可小了,连个马拉松都跑不了!”
她觉得很是疲惫,翻了个白眼,对胖子的高见做出了回应:“你傻啊,你不会绕圈跑吗?”
瞬间冷场,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走出教室,继续往走廊尽头去,她感到自己的脚步正变得轻飘飘,可她的心明明是很重的,心理和身体有种背道而驰的违和感。她的眼前出现大片的黑影,耳边是很奇怪很诡异的笛鸣一样的声音,她的头很晕,心跳的很快,腿越来越软,那些不断晃动的黑影慢慢重叠到了一起,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那些在她身后的,在她前方的从来没有消失过的黑暗,铺天盖地地侵袭过来。
“小洛……”
那一瞬间她朦朦胧胧听见这样的呼唤,被叫着的是她的名字,真好。
那声音非常美妙,好像一种灵魂的负重般,将她束缚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