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免夜长梦多,梅厄决定当晚就离开基布兹。

梅厄和驼队去埃及,而阿丹那两个手下和姜离、梁以泽去汗尤尼斯。

听到是去汗尤尼斯的时候,梁以泽和姜离皆是一愣。

梁以泽隐隐有预感,银行抢劫案和耶路撒冷发生的那场暴动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驼队出发前,伊萨来找梁以泽和姜离,面露愧色,“对不起,姜小姐、梁先生,我、我不知道……”

姜离淡笑,“我相信你。”

伊萨欣喜,“真的?”

姜离点点头。

一个人有没有撒谎,眼睛可以告诉你真相。

伊萨的眼睛像加利利湖畔的天空,蓝得耀眼、蓝得几净明亮。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跟在梅厄身边,但是,“伊萨,我可以选择相信你,但是你不可以轻易相信我,知道吗?”

伊萨不懂。

姜离本想多说几句,可又觉得也许伊萨的世界和他们不同。至少,像梅厄这样的女人都从未曾将她所做的事告诉过伊萨。

在伊萨的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只行走于沙漠之中的驼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踩着“香料之路”,一路高歌,将东边也门的香料等运送到加沙。

出发去汗尤尼斯的路上,正如梁以泽所说,他们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既不用担心有人追杀他们,也不需要考虑怎么找到阿丹。

除了吃喝拉撒,阿丹的两个手下白舍尔和法迪几乎不和他们俩讲话。

车里很安静。

梁以泽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姜离皱眉看着窗外。

越野车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一路荒漠相随,人烟稀少,偶尔有一辆车在远处的公路上爬动。

从军车、火炮和部队营房驻扎的营地的公路边上路过时,姜离的眉头皱得更深。

而坐在前排的白舍尔冷哼一声,阴笑着对法迪说:“看来我们要大干一场了!”

他用的是希伯来语,是犹太人的民族语言。

没想到白舍尔和法迪也是犹太人。

姜离仍然看着窗外,没有回头,说:“发动战争,对于以色列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但是却可以让加沙好不易获得的短暂安宁毁于一旦,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加沙主动招惹以色列无异于以卵击石。

白舍尔看了眼后视镜中的姜离,脸上满是不屑与讥讽,“你居然懂希伯来语。”

姜离深吸了口窗外新鲜的空气,说:“一点点。”

白舍尔收回目光,冷笑:“以色列上一次发动军事行动,平均每小时杀害17名巴勒斯坦人,每小时造成1名儿童丧生。你说说这些死去的人,我们该找谁算账?还是你以为只要加沙不绝地反击,以色列就不会对加沙再发动军事行动?”

不会。

以色列对加沙的封锁一日不解除,加沙和以色列之间的矛盾就不会消除。

这件事原本没有这么复杂。

当初,以色列迫于外界的舆论和国际压力,最终放弃对加沙地区的控制,宣布单边撤出加沙。加沙地区也因此获得短暂的和平和安宁,以色列人也不再排斥加沙反而同意和这个地区共同贸易帮助其经济发展。

然而,伊斯兰极端组织哈马斯赶走了巴勒斯坦政府军队,控制了整个加沙。自此,加沙地区变成了恐怖主义伤害以色列的基地。以色列政府不得不重新考虑对待加沙的政策,考虑的结果就是对加沙采取封锁的策略,尽可能的断绝哈马斯的武器来源。

这场封锁风波延续至今,以色列政府通过海陆空三位一体的封锁将加沙变成了如今的人间地狱。

最初,地下通道还没有挖通的时候,加沙地区物资极度匮乏,导致当地85%的民众不得不靠联合国的人道主义救助存活。靠海生活的渔民甚至被限制仅在离岸4.5公里的海域内捕鱼,以色列政府的封锁政策对加沙当地民众的伤害不是记者三言两语的报道便可以说清楚的。

加沙地区的巴勒斯坦人恨哈马斯,更恨以色列。但是哈马斯懂得笼络人心,在加沙地区的民众最绝望的时候,他们伸出援手,为当地的民众运来食物。

因此,绝望的人们又开始感激哈马斯。毕竟,让他们还能活下去的人是哈马斯。

可是他们不知道,当以色列的炮火来袭时,哈马斯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推出去。

只要加沙一天被哈马斯控制,封锁便一日不会解除。一旦封锁解除,一直以来以反抗巴以控制为宗旨的哈马斯势必会加强军事建设,这样一来,以色列无异于在自找麻烦。

为了国防安全,牺牲加沙,对于以色列政府来说,没什么不对。

姜离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白舍尔嘲讽般地嗤笑一声,说:“你们这些战地记者和那些人道主义国家一样,每天都在宣扬和敦促以色列解除对我们的封锁,不过也就是说说罢了,我们并没有放在心上。生活在加沙,我们早就认清了,想活着,只能靠自己。”

白舍尔的眼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恨意。

而闭着眼睛的梁以泽轻轻蹙了蹙眉。

姜离没有再说话,她看着窗外极速退去的荒凉、炎热的土地。偶尔,还可以看到曾经的制高点遗留下来的弹痕累累的地堡和掩体、战壕。

快要到达以色列南部检查站的时候,白舍尔在一处加油站停下车,让法迪先去换衣服,然后给梁以泽和姜离扔过来两块面包。

梁以泽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的面包皱眉。

白舍尔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下车,靠在车前抽烟。

梁以泽将面包翻过来翻过去,眸色深深,俊朗的脸上满是嫌弃。

姜离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吃不下?”

梁以泽抿着唇,没说话。

姜离咬了口面包,说:“在加沙,这样一块面包可以救活一个人。”

梁以泽扭头看向她。

姜离也回头看他,“刚刚白舍尔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加沙和以色列很快又要发生战事了,又会有很多人流离失所。以色列这次派兵进入边境,是冲着地下通道来的。一旦地下通道被捣毁,加沙又会陷入物资匮乏的困境,到时候物价飞涨,加沙人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处于营养不良的死亡线上。”

梁以泽拆开塑料包装袋,咬了口面包,又干又涩。

姜离弯起嘴角,说:“其实白舍尔说地也没错,我们这些记者,能给予他们的就只有同情,什么也做不了。让这个世界看到真相又怎么样,大家也不过是叹息一声,指责一番。涉及国家层面的问题,我们管不了。何况,加沙问题的根源是巴以矛盾,巴基斯坦和以色列之间的冲突已经存在了百来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再加上,哈马斯横插一脚,加沙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普通老百姓。如果加沙地带的哈马斯稍微安份一点,也许日子还会好过一点。”

梁以泽干巴巴的嚼着面包,想了一会儿,又问她:“以色列封锁加沙,针对地就是加沙地带的哈马斯。没有经济补给,他们怎么生存?通过地下通道输出的物资怎么可能养活得了160多万哈马斯人?”

姜离说:“有人会补给给它,这么多年以来,哈马斯的经济补给来自很多地方,什么伊朗、塔拉尔、叙利亚,都会给它钱。比如它每个月大概要用40万-80万美金的公务员的经费就是这些国家补给的。当然了,有钱就可以买军用设备。以前它用的火箭,射程很近。你看现在,越来越远了。换句话说,它受到外面的补给也越来越多。我记得2014年的时候,它将一枚火箭发射到了以色列的民房附近,造成了几个人的死亡。你也知道,以色列不像我们国家那样人口众多。它那一两百万人,死几个人都是一个很庞大的数据。以色列政府察觉到危机,那段时间故意关闭封锁隔离墙上的口岸限制生活必须品进入加沙。”

“哈马斯和以色列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

姜离抿了抿唇,“这个很难说,很多原因导致的。不过,自从加沙地带的人民生活水平一日不如一日后,联合国出面建议通过谈判的方式和平解决双方的问题。但是,以色列和哈马斯都没有谈判的意愿。以色列本来就一直在占便宜,没必要谈判,维持现状就好了。哈马斯虽然没有以色列的实力,可这个组织成立的最终目标就是消灭以色列,更不可能和谈。”

她看向梁以泽。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他的脸温润如玉,整个人显得清隽深沉。

她提醒他,“加沙地区环境很糟糕,被战火摧毁的建筑也没法重建,所以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可能会给你留下破败不堪的印象。而且,我们去的地方是汗尤尼斯,是个难民区。可能吃不好,也没办法洗澡,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梁以泽也看向她,眼睛很黑,唇边挂着淡淡的笑,“你看着舒服就行。”

姜离记起昨天晚上他说的话,哑然失笑。舒不舒服不知道,但是估计会有一阵子不习惯。

想到接下来的路,她又说:“这次去见阿丹,很有可能有去无回。在到达汗尤尼斯之前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想通了,决定放弃了,就告诉我。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安全离开的。”

梁以泽笑了,身体靠在后背里,姿态闲适,“上了贼车,就没打算下去。倒是你,不怕吗?要不是因为你,人哈德也不会入狱。况且我听说,哈德在加沙的人气值很高,你这身份……”他斜睨着她,“有点尴尬。”

姜离侧过身,好笑地看着他,“这么说的话,你不是更尴尬?与一个全民公敌为伍。”

梁以泽并不觉得,“我可以选择随时脱伍。”

姜离无声片刻,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倒觉得你不会。”

梁以泽轻哼一声,看向窗外。广袤的戈壁滩上零星可以看到绽放的野花。再远一些,便可以看到规划整齐的农田和平房。

以色列虽然戈壁滩占了国土的三分之二,水资源极度匮乏,但它却是个可以让沙漠开出花的国家。

这也得利于以色列先进的农业技术。

他看了会儿,觉得无趣,扭头问姜离,“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给我讲你的过去?”

截止目前为止,综合最近发生的所有事,他觉得,他还是对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

姜离也看向他,“你很急吗?”

梁以泽高深莫测地“嗯”了声。

“哦,其实我的过去也没什么可拿出来说的。”她扭头,问,“你想听什么?”

梁以泽闭上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出两个字,“全部。”

姜离顿了顿,看着他的侧脸微笑,“梁医生,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误会你喜欢我。”

梁以泽睁开眼睛,扭头上下打量着她,语气轻佻,“你哪点值得我喜欢?”

也对。

男人都喜欢喜欢穿衣显廋,脱衣有肉型美女。她记得尤瑟夫在遇到她之前,也喜欢腰细、胸大、屁股圆的女人,他说女人就应该长成那样,不然都枉为女人。

后来他说喜欢她,她一直觉得要么他是骗她的,要么就是审美出现了问题。毕竟她浑身上下也没二两肉,不过仇家倒是一大堆。

梁以泽确实没道理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更何况,他医院里还有那么多女人对他趋之若鹜。

想到这里,她忽然来了兴趣,“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梁医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你有没有过女朋友?”

梁以泽愣了一下,然后神色冷淡,“没有。”

不应该啊。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她还听到那两个阿拉伯女人兴奋地意**他,以为他的私生活很丰富来着。

她打量着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一直都没有?”

梁以泽瞥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应该有?”

姜离点头。先不论他的性格如何,就冲着他的相貌和学识,很多女人挤破脑袋都想成为他的女朋友吧。

梁以泽闭上眼睛,“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过女朋友。”

姜离微微张了张嘴巴,没再问了。直觉告诉她,再问下去,她可能要知道不得了的秘密了。

毕竟一个正常的男人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的人,这是很不正常的。

法迪再回来,已经换上了标有记者标识的黑色衣服,然后换白舍尔去换。

回到车里,法迪翻出一个牌子放在挡风玻璃前。

姜离看到了,那个牌子上写着大大的“PRESS”。看来,他们是通过伪装成记者的方式进出加沙的。

其实这种事在加沙很普遍。以前,她在加沙做采访的时候,乘坐的出租车,几乎每辆车上都备着这样的牌子。

加沙人说,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而在晚上开车的加沙人,同时也会开着车内顶灯。

那时,她觉得很不解。这样的方式会有用?难道以军的战机还能看到车里的人?

司机师傅很确信地对她说,战机上有望远镜,他们可以看到车里的一切,如果他们看到车里坐的人是记者,又是中国人,就不会炸。即使飞机看不到,起码以色列在加沙的间谍可以看到。间谍会通知战机上的以军,他们不是要清除的目标。

为了躲避以色列战机的炮轰,加沙人什么办法都能想地出来。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可悲。

没一会儿,白舍尔也穿着黑色的记者服回来了。

上车后,他看着姜离和梁以泽,说:“一会儿过检查站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闹出事,你们只会死得更快。”

姜离一点都不怀疑他说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站出来和以色列叫板的加沙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不怕被抓,也没打算活着。但是在死之前,也会拉着他们俩一起陪葬。

她说:“你放心,在没见到阿丹前,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她的目的是要见到阿丹,没理由现在就给他们找不痛快。

白舍尔又看了他们俩一眼,才回头发动车。

再次启程,气氛忽然就变了。

姜离看得出,白舍尔和法迪似乎有些紧张。按理来说,他们经常出入于加沙,骗过检查站的警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紧张。

怀着疑惑的心情一路向南方向行驶,临近午时,气温骤升。车里没有空调,只能靠车外吹进来的风降温。她和梁以泽还好,衣服不是很厚,可白舍尔和法迪就不那么好受了。

身上加了记者穿地外套,姜离看着都热,可两人愣是一声都没吭。

气温升高后,姜离感觉手背上的伤口也隐隐在疼。

昨晚本来就没来得及清理伤口,后来又被梅厄碾轧,也没机会包扎,现在怕是不止感染那么简单了。

姜离皱了皱眉,慢慢解开包扎伤口的头巾。

梁以泽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看过来。

伤口四周一片红肿,鲜血干涸和头巾粘在一起,不好撕,稍微扯一下,手背钻心地疼。

梁以泽皱起眉,“怎么回事?”

姜离没有逞能,“好像更严重了。”

能不严重吗?

昨晚她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以为这只手就那么废了。

梁以泽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掀起头巾,这才发现她的手肿得厉害,发炎了。

他抬头瞪着她,“为什么不早说!”

姜离脸色发白,“我自己都忘记这茬了。”

哈德越狱这件事令她脑袋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手受伤这事。

梁以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去包里掏酒精和纱布。

刚提起包,法迪迅速掏出枪,对准他的脑袋,扳动枪栓,低吼,“你想干什么!不要乱动,把东西放下!”

梁以泽回头,将东西放下,两手摊开,神色却有些阴沉,“拿东西而已,别那么紧张。”

法迪很快将包拿过去,在里面一通翻找,却没有翻出什么危险物品,然后硬声问他:“你要找什么?”

梁以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酒精、纱布。”

姜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冷声说:“我的手受伤了,需要重新包扎。就算是要我死,也还没到时候吧。”

法迪看向白舍尔。

过了几秒,白舍尔对他说:“给他们。”

梁以泽接过东西,低下头,对她说:“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没……”姜离刚说了一个字,顿时倒抽了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下。一瞬间,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梁以泽头也没抬,“还敢说没事!”

姜离咬着嘴唇,最疼的时候,她都想敲晕自己。可是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梁以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皱。

将头巾和伤口分离开来,花费了很长时间。

姜离疼得差点晕过去,偏偏越疼,她的脑子越清醒。脑海里一直循环播放着昨晚梁以泽拥抱她的画面,她抬眸,看向他。

而他低垂着眼睑,神情专注,清冷的眸子盯着她的手背。

她忽然浅浅地笑了下,说:“梁医生,我以前跟你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还在,你愿意听,我就告诉你我在做的事。现在我想告诉你了。”

梁以泽没抬头,“嗯”了声。

姜离呼吸都有些粗重,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滴在她的衣服上。

她说:“以前我听人说过,一个人可以没有人生目标,但不能没有信仰。你问我成为战地记者,遭遇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没有放弃。因为那是我的信仰啊,我怎么能放弃我的信仰呢?”

“我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察,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幸身亡。他有妻女,可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而我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我没有理由选择放弃。”

头巾撕下,姜离的整个手背都溃烂了。仅仅一晚上的时间,旧伤复发,再添新伤,伤口狰狞地向外翻着。

白舍尔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伤口,极快地皱了下眉。

梁以泽的呼吸有些沉重。

姜离弯了弯嘴角,“梅厄伤了我的手,我也开车撞了她,不吃亏。”

梁以泽眸光暗沉地盯着她。

他记起,她以前说过,有人打她一巴掌,她一定要还十巴掌回去。

他说:“做得好。”

白舍尔脸色有些难看。

重新清理了伤口,换上干净的纱布,姜离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目光呆滞地盯着车顶。

梁以泽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离也没反抗,乖得像只小猫,她眨了眨眼睛,问:“我这只手以后还能用吗?”

梁以泽说:“你以后不这么逞能,也许还能用。”

姜离放心了,闭上眼睛,“我睡会儿。”

睡着前,又迷迷糊糊地想起梁以泽问她过去的事儿,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她小声说:“我过去的事,慢慢说给你听,你别着急。”

恍惚间听到梁以泽“嗯”了声。

姜离绷着的那根弦一松,整个人陷入冗长的梦境中。梦境里,天是蓝的,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她坐在房顶,伸手去抓阳光。阳光破碎成束,穿过她的指缝。

在香港的时候,很多时候,她都一个人坐在房顶。抬头的时候,会发现天空离她很近、很近。阳光很耀眼,也很温暖,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现在,她觉得,以色列的阳光也很温暖。

下一次,她一定要告诉尤瑟夫,他可以放心的去结婚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晃了下,然后缓缓停了下来。耳边传来男人硬朗的声音,随后白舍尔好像在说话。

姜离慢慢睁开眼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冽的气息,她意识到什么,猛地坐直身体。

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梁以泽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发麻的胳膊,说:“到检查站了。”

姜离看了眼外面,白舍尔和法迪正和两个警察在说话。过了会儿,白舍尔和法迪朝他们走来,那两个警察也过来了。

姜离不动声色地用右手衣袖遮住左手背。

警察例行检查,问他们俩去加沙做什么。

姜离温和地说:“我是记者,去加沙采访。”

“证件。”

姜离看向梁以泽,低声说:“在我包里,有个小口袋。”

梁以泽提起她的包,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她的记者证。递给她之前,他自己先看了眼。

姜离有些想笑,他这是没见过记者证还是怎么着?

警察检查完,又看向梁以泽,“你呢?”

姜离替他说:“是医生,和我一起的。”

她说完,戳了下梁以泽的胳膊,问:“你们医生应该有工作证吧?你带了吗?”

其实她也有些好奇他的工作证会是什么样的。

梁以泽看了她一眼,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她,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姜离接过来。工作证正面,“Ego精神病院”几个字用烫金阿拉伯语和英语双语刻印。她偏偏不如他意,没有翻开,直接递给了警察。

梁以泽的脸色登时就难看了。

负责检查的警察打开看了眼,立刻皱起了眉,然后将工作证递回,回头朝检查站里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白舍尔和法迪向那两个警察道了谢,然后上车,离开。

路过检查站的那一刻,姜离忽然瞥到贴在站外的哈德的照片。

姜离瞬间回味过来,难怪白舍尔和法迪之前那么紧张。

被警方列为一级罪犯的哈德越狱,检查站势必会加强管理,严格把关,防止哈德回到加沙。

不过他们很幸运。

离开检查站,姜离还是没忍住,翻开了梁以泽的工作证。

入眼的便是他的证件照,照片中的男人眉目清冷,棱角分明的脸上疏淡之意很明显,一双如墨般的眼睛略显青涩。

姜离弯起嘴角,问:“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梁以泽瞥了眼照片,说:“不记得了,很早了。”

姜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你以前就这么难相处吗?”

梁以泽抿着唇,隔了几秒后,问:“我很难相处吗?我一直觉得我很健谈有趣,怎么会难相处?”

这话就不好说了,姜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对自己的认知和现实偏差有点大啊……

姜离干脆转移话题,问:“你怎么会想到去学心理学和精神学呢?”

梁以泽顿了顿,说:“我父母都是心理医生。”

姜离有些讶异,没想到他这么傲慢、自大的一个人会因为父母的职业而选择学心理学。

“那为什么没有回国,而是来了耶路撒冷呢?”

梁以泽抬起头,目光忽然变得悠长。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映照着他的侧脸,明晃晃一片,以至于姜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隔了一会儿,他伸手从姜离手里拿过工作证收起来。

“原因有很多,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

姜离点点头,没再问了。谁还没有一点秘密,说不说是个人意愿,不强求。何况,她自己不也一身秘密,从未和他坦白过吗?

扯平了。

不过,他不说,她还可以问贺维安不是?

下午,他们进入汗尤尼斯。夕阳下,一个破败不堪、满目疮痍的城镇出现在他们眼前。满地布满沙层,老旧的住房颤颤巍巍地立在街上。夕阳从远处延伸而来,将拥挤的街道染上一层旧城韵味。纵横交错的电线,杂乱无章的商铺牌匾将这个脏乱的城镇拉回到50年前。

白舍尔开着车将他们送到一家旅馆前,说是旅馆,其实就是两间简陋的的铁皮平房。因为房子没有被炮火轰炸,来汗尤尼斯的记者一般都会住在这里。

姜离和梁以泽下车后,街上的行人驻足纷纷看过来。对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片刻后,恍然大悟,然后四散着去做其他的事。

估计以为他们是来采访的记者。

白舍尔和法迪领着他们俩进入平房,房间的主人正在搬石头堵上被炮火炸开的缺口。看到有人进来,他停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

见是白舍尔和法迪他兴奋地叫起来,说的也是希伯来语。他说的很快,又有浓重的口音,姜离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只是从他的目光可以判断出,他认识白舍尔和法迪。三人聊过之后,白舍尔和法迪朝他们俩走来。

白舍尔看着姜离说:“你们暂时住在这里,至于什么时候见老板,我们会联系你的。”

两人说完就离开了。

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姜离和梁以泽会跑,这里是汗尤尼斯,一旦这里的人知道她就是姜离,后果如何,不用想也知道。

这确实是姜离的软肋,不管站在她的角度,她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在加沙人眼中,她就是他们民族的头号敌人。

既来之则安之,他让她等,她等便是。

趁着这个时间,她也可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

旅馆老板带他们去另一间房。

除了一张木板床,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哦,也不对,灰尘倒是很多。

姜离想到梁以泽可能要洗澡,问老板:“可以洗澡吗?”

老板奇怪地看着她,说:“水是用来喝的。”

那就是不行了。

姜离为难地看向梁以泽,他想了想,说:“没关系。”

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加沙地区本来就水资源匮乏,吃饭用水都不够,何况是洗澡呢?

有水可以洗脸就不错了。

所幸洗脸的水还是有的,老板简单说了两句就走了,他还有活没有做完。

老板离开后,姜离看着那一张木板床,忽然觉得事儿不太对。他们是两个人,一张床怎么睡?

就算一个人睡地上,也得有铺盖吧。

姜离有些尴尬,“我去打水,顺便问问老板有没有多余的被褥。”

梁以泽脱了外套扔给她,说:“我去吧,你手上有伤。”

姜离抱着她的衣服,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转身走到床前坐下,发了会儿呆,又低头看他的外套。

梁以泽端着一小盆水进来的时候,姜离还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从行李包里掏出备用的毛巾扔进水里,浸湿,又拧干,递到她面前,“擦把脸,一会儿有话问你。”

姜离抬起头看他,然后把他的外套放在另一边,没有接毛巾,“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这些事,我可以自己来……”

“你怎么来?觉得自己的手碍事了,不想要了是吗?”

“也不是。”

他不耐烦了,直接拉起她的手,把毛巾塞进她的手里,催促她,“快点。”

姜离擦着脸,问他:“有多余的被褥吗?老板怎么说?”

“没有了。”他抬头看向她这边,“晚上凑合一下吧,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

姜离将毛巾按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应该不对吧,难道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她吗?毕竟他有洁癖,她没有啊!

不过,姜离没有过多计较,“哦”了声,将用过的毛巾叠得四方四正递给他。

出门在外,果然没有太多讲究。

他接过毛巾,直接扔进水里,汲了几下,然后按在脸上。

洗完后,对姜离说:“这里水资源匮乏,我们要节约用水。”

这话不像是他会说的。

忽然心念一动,她问:“一盆水多少钱?”

梁以泽顿了顿,说:“两百谢克尔。”

折合人民币三百六十六块一毛二,确实需要节约用水。

简单的洗漱仿佛也洗去了一天的疲惫。

铁皮房子没有门,从房子里就可以看到街上的情景。临近黄昏,街上已经没有人了,月光洒下来,将整条街道涂上一层浅浅的银色。

梁以泽不知道在哪儿找了把凳子,坐在门口。

幸好气温降下来了,铁皮屋子里也有了一丝凉意。他望着空阔的街道,对她说:“说说哈德越狱的事吧。”

“嗯。”

她坐在床边,思忖着怎么将昨晚尤瑟夫对她说的话一次性和他说清楚。

哈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越狱,和那批运入汗尤尼斯的枪支脱不了关系。可这批枪支真是为了和以色列发动军事行动?

不见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一开始,哈德只是通过他自己的方式替汗尤尼斯难民营的同胞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他开通地下通道,想尽办法离开加沙去以色列打工赚钱。

可是来自加沙的他处处遭到以色列人的歧视和打压,他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帮助自己的同胞。

生活的窘境,逼着他一步步走向犯罪的道路。

从一开始简单的小偷小摸到抢劫、偷盗,经历了无数次的枪战、血腥和暴力之后,哈德逐渐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帝国。

他把通过犯罪获得的钱财分给汗尤尼斯难民营里的同胞们,帮助他们新建家园,努力让汗尤尼斯这座加沙南部最大的城镇恢复往日的繁华。

他也做到了。

很快,汗尤尼斯就成了加沙最大的贸易中心。

人民的生活逐渐好转,汗尤尼斯的每一个人都将哈德视为他们的英雄。他的心地是如此的善良,帮助他们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建立起来的“帝国”引起了以色列人的注意。

以色列成立调查小组,开始调查他的经济来源。甚至派出战机,以安全为由轰炸汗尤尼斯,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园顷刻间毁于一旦。紧接着,加沙最大的银行也被炸毁了,他多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发芽、开花。

为了报复以色列,他悄无声息的潜入耶路撒冷,炸毁以色列人最看中的耶路撒冷银行。

这是以色列人欠他的。

但是,经过那么多次枪战、那么多次暴力,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在两地发起军事行动。

他见证了汗尤尼斯的兴衰史,也轻身经历了战争给汗尤尼斯带来的创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发动战争,不会出现两败俱伤。

哈马斯和以色列对抗那么多年,对以色列来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打击和报复。可这些打击、报复却只会让以色列加强对加沙的封锁,加沙地区的人民生活更艰难罢了。

所以,她并不认为哈德越狱是为了发起战事。

梁以泽听她讲完,陷入沉思。月光洒在他俊朗的脸上,清清润润的。

片刻后,他问:“那个医生……”

不等他问完,姜离就说:“假的,所有的信息都是伪造的。”

梁以泽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记得在农庄的时候,阿丹提到的‘博士’吗?”

姜离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那个医生有可能就是阿丹口中的‘博士’?”

“不是没有可能。阿丹称那人为‘博士’,不会是随意叫的。”想到这里,他蹙起了眉。就目前而言,银行抢劫案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棘手。更何况,还与耶路撒冷那场暴动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梁以泽又问她:“在耶路撒冷那场暴动中,你被挟持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挟持你们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

姜离眉头蹙起。房子里没有开灯,光线一片暗淡。梁以泽看向坐在床边的她,她的脸隐匿在夜色后,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一群人被挟持至农庄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注射过致幻剂。也许是因为她曾经被注射过,少量的致幻剂对她并没有产生影响。

那时,她不知道是福是祸。蜷缩在铁笼子里假装自己也出现了幻觉,没多久,挟持她们11人的暴徒就来了,头上罩着黑色的头罩。

姜离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然后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头顶的排风扇呼啦啦地转动,将窗外的光线分割成均匀的一束又一束,落在那些人的眼睛上。

她听着他们怪笑,商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男人将一个被致幻剂折磨地神智不清的女人拖出铁笼子。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魔音一样撞击着她的神经。

她头晕目眩,恍惚间,看到其中一个男人走到她的笼子前站定。她立刻绷紧了神经,浑身都在哆嗦,嘴里溢出痛苦的呻吟声。

男人就这样在铁笼子前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女人哭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也许是放弃挣扎了,也许是没有力气再喊了。

直到晚上,她才被拖回来,扔进铁笼子里。

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浑身上下布满青青紫紫的伤痕。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着,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目光呆滞地睁着。

这之后,女人不再反抗。那群男人玩弄高兴了,便不再给她注射致幻剂。

在暴动中,被挟持的女人往往没有好下场的。生前受尽屈辱,以为这样就可以活下去。然而,她们不明白,对于那些暴徒来说,从来没有同情和怜悯。等他们玩腻了,觉得你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提起裤子就可以给你一枪。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可以听到那群暴徒们商量赎金的事。她们就像拍卖场上供大家竞拍的物品,老板根据物品的价值定价起拍。

她听到有个男人指着她对其他的人说:“这个女人是个外国人,在中东也有点名气,不如就拿她去试水,看看耶路撒冷警方的诚意在哪儿。”

于是,第一次,试水似乎成功了。

他们提出了四百万的赎金,警方几番派出谈判专家谈判,但都羽刹而归。那群暴徒似乎意识到了她的重要性,不再满足于几百万的**,直接狮子大开口,将赎金提到了两千万。

然而这次,他们失败了。

警方放弃再营救她们,甚至对外宣布:在耶路撒冷暴动中被挟持的11名人质目前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警方正在全力搜救,但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他们相信被挟持的11名人质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整个以色列没人不在惋惜和同情她们。

以色列的和平工作者大骂制造暴动的恐怖分子,但他们仍然抱有一线希望,自愿成立了一支队伍寻找他们的下落,一刻都未停歇。

边砸边骂,“你他妈一点用都没有,每天一副死人样儿,老子就让你当一回死人。”

说着,男人下手更狠。

她被砸得头晕眼花,额头上鲜血直流,热热的血糊了她一脸,有些还流进了她眼睛里。她就那样隔着一层血色盯着那个抓着她脑袋的人看,不反抗也不吭声。

那个男人被她看得发毛,一脚踢在她的腹部,将她踢出几米远。

她还是不吭声,男人气消不了,抓起她的衣领阴笑,“还差你是不是?老子就不信你不会吭声!”他说罢,将她扔在那一群暴徒面前,吩咐,“玩到她什么时候吭声为止!”

她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们,嘴角缓慢地掀起一抹笑。

第一个扑上来的男人看到她这副表情,怔了一秒,然后甩开她,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笑什么笑!”

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瘆人,没有一个男人再愿意上前。

领头的男人看了这情况,更怒,“一群废物!”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男人再愿意碰她。

领头的男人怒不可遏,走到姜离面前,接连几脚踹向她的心窝。

最后一脚踹下去,姜离痛苦地蜷起腰,嘴里无意识地溢出一声痛到极致的呻吟。

男人这才满意了,回头对身后的其他几人说:“去,放出消息,就说人还活着,要想救人,拿赎金来救!”

“是。”

消息一放出去,很快掀起巨浪。有人指责耶路撒冷警方办事不力,有人怒斥警方隐瞒事实真相。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的外交官也公开发言,希望耶路撒冷警方尽快解救被挟持的中国战地记者。

迫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警方不得不再次派人与暴徒谈判。

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消息传来,但大都是警方和那群暴徒的谈判过程。

其他人质兴奋不已,她们觉得她们的国家终于要来解救她们了。很快,她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和家人团圆。她们每一天都翘首以盼,白天、晚上都睁着眼睛不睡觉,仿佛只有这样,她们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赶来营救的警察,并且告诉他们,她们在这儿。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警察还是没有来。谈判还在继续,没人知道进展如何。

热情慢慢褪去,希望又开始变得渺茫。

起先她们还可以安慰自己,说不定警方是在想其他迂回的策略救她们。

不管怎么样,警方都不会不管她们的。

但是她们都没想到,谈判最终破裂了。

并不是警方不愿意交付赎金,而是那群暴徒突然改变主意,不打算放了她们。

希望瞬间落空,爱丽莎和其他人质都懵了。她们摇头,不愿意相信,觉得这不可能。两千万啊,他们怎么可能不动心?

男人弯下腰,抚摸着她的头发,咧开嘴笑,“知道莫斯科的火车站和坦桑尼亚的货运路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爱丽莎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男人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吹气,“那里,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口中转中心。到时候,你们11个人会被分销到西欧各个地方,循环再生产,创造的价值不可估量。两千万算什么?那是我陪那些警察玩玩,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放了你们吧?”

爱丽莎绝望了,拽着男人的裤脚求他能放了她,却被男人无情的踹开。

接下来的日子更难过,爱丽莎和其他几名人质每天都活在即将被贩卖的恐惧中。她们也尝试着逃跑,可是能跑到哪里去。跑出农庄,外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

她们在前面跑,那群暴徒就开着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着,一边吆喝一边放肆地大笑。

然后再被拖回来,被凌辱。

这一切,姜离只是看着。她不哭也不闹,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领头的那个男人说她有病,她也觉得自己有病。那几天她经常想起安意,想起安意来救她的画面,然后一坐就是一天。

后来,领头的男人大概觉得她没有威胁力,也懒得管她,有时候甚至也不再给她注射致幻剂,她也没反应。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农场里来了一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白色的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他们的口鼻,却令爱丽莎她们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姜离记得,不管是世界人肉集市的中转站——东南亚,还是洪水之地——东欧,那些被分销在各个角落的人口,除了成为性奴,还有一种输出方式就是被贩卖给器官市场。

荒无人烟的农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爱丽莎她们无时无刻不在害怕那些医生跑进来将她们拖走,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那群暴徒反而对她们越来越好,像给将死之人提供的最后一顿晚餐。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甚至连姜离都隐隐有些不安。

这样过了几天后的一日下午,一个医生从封闭的房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瓶子,吩咐那个领头的男人,可以给她们服用了。

恐惧来得猝不及防,姜离还来不及思考他们的意图,爱丽莎和其他几个女孩儿已经被拖着往那个封闭的房子走。

路过她的铁笼子时,爱丽莎和蒂娜死死地拽住铁栅栏。也许是太害怕了,她们看到笼子里的姜离时,拼命地尖叫,“姜离!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姜离沉默地看着笼子外的爱丽莎和蒂娜。

而那两个钳制着她们的男人无情地嘲笑她们的愚蠢,“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们俩,蠢女人!”

话落,爱丽莎和蒂娜的手被掰开,那两个男人拖拽着她们往房子里走。

姜离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然后垂下眼睛,一只手缓缓地移向自己的左腿。

梁以泽看向她的左腿,眸光有些深,“你的腿上的伤,是自己弄的?”

姜离轻轻地笑,眼里似乎还闪着光,“那时候,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那些医生研究出来的药物是毒品呢?那我们就真的全完了,我没办法。”

铁皮房子阻挡了所有的月光,房间里一片漆黑,梁以泽只能看到姜离的轮廓。

他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温柔,“后来是怎么被发现的?”

姜离抚摸着左腿,目光有些恍惚,“后来,求救信号发出之后,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以为他们不会那么快发现我发送了信号,可我还是低估了那个领头的男人。”

她以为经过那么多天的伪装,那个领头的男人已经对她放松了警惕,可没想到她还是大意了。

信号发射出去的同一时刻,那个男人就出现在了铁笼子里,捡起地上血淋淋的追踪器,什么也没说,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她被扇地脑袋发晕,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男人却没给她机会,一脚踩在她的大腿上,阴着脸骂,“你他妈居然敢求救!”

姜离闷哼出声,却死死咬着嘴唇。她颤抖着双手捂住伤口,一滴眼泪生生掉在地上,融在泥土里。

那个男人的火气却丝毫未消,紧接着,狂风暴雨般地猛踢猛踹向她袭来,“老子让你求救!让你求救!”

姜离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来,到了最后,她甚至都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身体条件反射性的蜷缩。

那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真的好累啊……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失去意识那一瞬间,她恍惚间看到有人在叫领头的男人,“别打了,还不快走,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她努力睁开一条缝,看到其他人质已经被她们弄晕带上了车。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那个领头的男人说:“把她也带走。”

之后,她便陷入了昏迷。

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她以为她们终究还是得救了。可没想到,事情却变得更糟糕。

姜离抱着膝盖坐在床边,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我累了,也倦了,我不怕死。只求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干脆点儿,让我死个痛快。”

梁以泽朝她这边看了许久,垂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说:“以后遇到事,躲着点。别什么事都往上冲,即使你不出头,事情也总有解决的方法;你出头了,别人也不一定会感激你。”

“我知道梁医生你说得对,很多事即使我不出头,也会解决。可如果我明明有办法解决问题,但没有出头,所有人都会一边倒,往小了说,我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往大了说,我就是民族的罪人。在这是个畸形的世界,人们只会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甚至都不在乎别人因此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不是会好很多,是不是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了。”

梁以泽看着她,说:“你放心,即使全世界都不站在你这边,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姜离一怔,“为什么?难道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我骗了你那么多次,也许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你……”

“很多原因。”他打断她,看向空旷的街道,“你是维安的朋友,就算我不相信你,也相信维安。至于你有没有骗我……我知道你没说实话,但是不管你隐瞒了什么,只要我不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你要做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还有一个原因,现在说还早了,将来你会知道的。”

姜离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笑着“嗯”了声,说:“不说这些事了。刚刚你不是问我那场暴动里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除了致幻剂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总觉得那几个医生出现的有些蹊跷。”

梁以泽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又黑又亮,“确实蹊跷。那些暴徒起初能为了两千万的赎金而恼羞成怒,说明他们很在乎这笔赎金。何况后来是他们自己放出消息,告诉媒体你们还活着。打警方的脸是一回事,想要拿到那笔赎金才是真。不然他们大可以告诉媒体你们还活着,然后再撕票,是警方无能才导致你们11名人质丧命。这样的方式难道不是更加羞辱警方?更何况,能制造出一场轰动半个世界的暴动的组织,大都对这个民族有很深的仇恨。索要赎金事小,泄愤才是真正的目的。但是很显然,挟持你们的暴徒本意并不在泄愤。”

一场有组织、有目的的暴动怎么可能单单只为了两千万赎金。

姜离疑惑,“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梁以泽勾了勾嘴角,说:“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姜离不懂了。

梁以泽扭头看向她,问:“利比亚战争爆发后,联合国划定空中‘禁飞区’,但是以美、英、法为主导的西方国家公然对利比亚发动军事行动,为什么?”

说起来,利比亚战争原本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战争。但是,利比亚的执政者卡扎菲是个十分自恋的人。如果当时他肯站出来听街上游行的群众说两句,也许战争就不会发生。如果他没有派兵开枪,战争也不会发生。因为他的高高在上,不仅使利比亚的人民饱受战争之苦,也给了西方国家打击利比亚的契机。

作为在这场战争中率先对利比亚发动攻击的国家,法国有着数十亿美元的投资在利比亚,如果帮助反政府武装上台,这对法国来说,无疑百利无一害。

而英美这对盟友从来都喜欢在战争中分一杯羹,有便宜可以占,为什么不占。

至于反对政府,他想上台、想掌握政权,不得不依靠美英法。

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姜离笑了,从这个角度分析,梁以泽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制造暴动的人并非同一批人,但是他们却可以为了各自的目的而达成协议。

她说:“这么说来,至少有三批人参与了暴动。想要一大笔赎金的暴徒、试药的医生、还有报复以色列的复仇者。”

梁以泽点点头,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也许更复杂。”

“嗯?怎么说?”

梁以泽沉默了会儿,回头对她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他这么一说,姜离忽然记起一件很尴尬的事,那就是房子里只有一张床。没有多余的被褥,他们俩谁躺在地上都不太合适。何况,他不是已经说了么,出门在外,没什么好讲究的。她要是再介意,就矫情了。

姜离“嗯”了声,起身开了灯。这灯泡瓦数应该也不怎么大,即使开了灯,屋子里依然暗沉沉的,看什么都多了一层影子。

换洗的床单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她将原先的床单卷了,揉成一团扔进一个盆里,然后换上干净的床单。

所幸床还算大,不至于两个人真的挤在一起。

她铺好之后,喊了他一声,问:“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梁以泽站起身,将凳子放在一边的角落里,走过去,说:“外面。”

姜离抬起头,目光正巧落进他漆黑的眼睛里,瞬间有些尴尬,“那什么,那我睡里边了。”

她说完,就要躲去**,却被他拉住了手腕,皱眉看着她,“跑什么,伤口再清理一次。”

姜离一愣,看着他利落地拿出酒精和纱布,弯了弯嘴角,“好。”

之前已经重新清理了伤口,但是并没有什么起色。

梁以泽低着头给她的手背消毒,昏暗的光线将他的五官映衬得更加立体、深邃。

她另一只手撑在**,就那样低头看着他。

夜越来越静,四周没有一点声音。月光稀稀拉拉地溜进门内,姜离觉得这个夜晚,格外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她困意来袭,眼皮有些重。

梁以泽替她缠上纱布,拧着眉,低声说:“明天去看下医生。”

她含糊其辞地说:“也不知道汗尤尼斯还有没有诊所……明天再说吧……我好像困了……”

梁以泽抬头看她一眼,眼底有了些许笑意,“你睡吧,我去给维安打个电话。”

“嗯。”她躺下去,就闭上了眼睛。

梁以泽站在床前看着她。

灯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几缕发丝缠绕着窝在她的锁骨处,他看了会儿,伸手将那几缕头发挑开,露出那道长长的疤痕。

他又看向她的脸颊,半晌,熄了灯,走出房子。

月光下,汗尤尼斯像一座废城。

死寂、荒凉。

梁以泽往前走了数十米才停下来,然后回头看着铁皮房子门口,拨通电话。

贺维安很快接起电话,“怎么样?你们还好吗?”

梁以泽想起昨天晚上突然挂断的电话,说:“很好。”

“那就好,哈德越狱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贺维安停顿片刻问:“姜离还是决定要去找阿丹吗?”

梁以泽“嗯”了声,转而说:“我今天打电话是有另外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姜离被银行抢劫案的余党抓走这件事,当时没有监控视频、也没有目击证人,警方是怎么找到她的?”

贺维安顿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梁以泽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铁皮屋子,清清冷冷的。

长久的沉默后,贺维安才干涩地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梁以泽脸色有些冷,“她刚离开耶路撒冷,先是在她们被囚禁的农场碰到阿丹,后又遇上哈德越狱。阿丹和哈德目前就在汗尤尼斯,而姜离她们曾经被困的镇子也是汗尤尼斯,你认为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贺维安惊愕,“这……”

这么多巧合交错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贺维安怔愣了许久,才说:“当初,姜离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被抓,而且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警方颜面尽失,但是银行抢劫案开庭在即,警方又不能泄露她被绑架的消息。所以,暗中派出大量警力寻找她的下落。但是一周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眼看抢劫案马上就要开庭了。警方放弃再寻找姜离的下落,转而安排‘另一个目击证人’出庭作证。”

他再三和警方协商,最后,斯尔福只允诺他不会放弃寻找姜离。可是,“不会放弃”就像一张空头支票,能不能找到、有没有尽力找,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天,我接到一通陌生电话。打电话的女人称她叫安意,是姜离的好朋友,她看到了姜离被绑架的过程,也知道姜离现在在哪儿。”贺维安说到这里,苦涩地笑了下,“你也知道,每次遇到姜离的事,我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我甚至都没想过这通电话的真实性,也没考虑她是怎么看到姜离被绑架的过程的。听到她说,她知道姜离在哪里,我立刻通知警方去了那座废弃的精神病院。在那里,我们果然找到了命悬一线的姜离。”

梁以泽蹙眉,“只有姜离,没有其他人?”

贺维安摇摇头,“没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有姜离一个人倒在血泊里。警察把精神病院都翻遍了,什么人也没找到。姜离当时生命危在旦夕,我没有考虑太多,就离开了现场。”

这倒和姜离说地没有出入。

只是如果安意看到了姜离被绑架的全过程,甚至都知道她被绑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即使她因为害怕没有第一时间报警,那么为什么后来她要打电话给贺维安,而不是警方?

贺维安解释道:“银行抢劫案发生前,小离就告诉我她有一个朋友安意要来以色列玩几天。我们甚至约好,带她朋友去华塔饭店吃饭。但是当晚,我突然加了一台手术,没去成。也就是当晚,发生了银行抢劫案。”

梁以泽眉心紧皱,“你的意思是,当晚目击了银行抢劫案的,不止姜离一个人?”

贺维安不敢确定,“如果安意没有中途离开的话,应该也目击了。可是后来我问小离,她说当时安意也有事没来赴约。”

怎么可能!

一个人去异国他乡找朋友玩,已经约好一起吃饭,却会因为有事没来?

这不符合逻辑。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依赖心理,比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会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何况,如果那天正巧是安意来耶路撒冷的第一天,姜离势必会去接机,结束后,两人会一起去华塔饭店等待贺维安来赴约。

可是没有。

是姜离在撒谎,还是安意在隐瞒?

“以泽,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贺维安的声音忽然有些奇怪,“姜离脱离生命危险后,我才敢坐下来松口气。可是,我刚坐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安意,我记起她下午给我打的电话,我记得她叫我‘维安’,那是和姜离极其相似的声音。那一刻,我忽然慌了,我站起来到处摸烟,却只从口袋里找出一张私家侦探的名片。我捏着名片站了许久,然后慢慢走到病房前。看着病房里的姜离,我忽然静下来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只是声音像而已么。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都那么多,何况是声音呢。”

铁皮房子隐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没有门的房间漆黑一片,像没有底的黑洞。

“维安……”

贺维安不听,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重症监护病房外坐了两天,期间,斯尔福来过一次。他告诉我,警方已经向法院提出申请,将开庭的时间延后。一个被他们放弃的人,活着回来了,他们又可以继续利用了。我问斯尔福,不是已经找到另外一个目击证人了吗?你猜斯尔福怎么跟我说,他说,经过警方的查证,那个目击者是为了领到高额的奖金才来冒充的。我觉得斯尔福不去参加国家辩论队都有些可惜了。”

“第三天的时候,小离终于醒了。他一睁开眼睛就问我安意呢?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安意打完电话就去救她了,后来为了救她被银行抢劫案的余党绑走。但是警方当时找遍了现场,也没有找到安意的踪迹。我只能安慰她,让她先养好身体。后来,我托私家侦探找了阿丹和安意的下落,但是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维安的声音有些苍凉,“以泽,我知道你怀疑姜离得了什么心理疾病。我曾经也怀疑过,正巧她被绑架后,似乎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于是我让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这是创伤后遗症,只要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

梁以泽静默片刻后,说:“你有没有想过,朋友生死不明,自己险先丧命带给她的不止是心理上的创伤。心理医生可以医好她的创伤后遗症,但医不好她心里的恨意。还有那个安意,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她都已经存在了。当然你可以怀疑她只是和姜离声音相似了些,但是你怎么解释她出现在关押姜离的精神病院?阿丹那一伙人能在炸毁银行后安全撤离,会粗心大意到连一个女人闯入精神病院都没有察觉到?”

贺维安一言不发。

梁以泽继续说:“在来汗尤尼斯之前,我就问过你,有没有发现姜离的行为举止偶尔有奇怪的地方。”

贺维安惊愕,“你一早就怀疑姜离……”

“也不是很早。她第一次去警局接受调查的时候,反应太奇怪了,仿佛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这和她一天之前听到自己是杀人凶手时的反应相差太远,我可以理解身为一名战地记者的应变能力和情绪控制力非比常人,但她太冷静了。”

凡事过满则亏,人也一样。

何况,姜离还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没有什么事的发生是没有原因的。

梁以泽的神色冷而静,道:“这件事,我会再确定的。但是不管是银行抢劫案,还是那场暴动,姜离都是中心人物。她找阿丹到底是为了找到安意,还是有别的目的……”

他拧紧了眉头,“我既然答应帮她,就不会扔下她不管。”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不碰触他的底线,他不介意站在她那边。

贺维安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一直想保护她,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改变。”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姜离的失忆并非简单的选择性失忆。如果真的像梁以泽说的那样,那么姜离失忆的真正原因是……贺维安忽然不敢往下想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忽然之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梁以泽才说:“可惜你想保护的人想保护这个世界。”

贺维安苦笑,“是啊,有时候还有点嫉妒世界。”

梁以泽哼了一声,又看向铁皮屋子,然后对贺维安说:“没什么事了,挂了。”

他正要挂电话,贺维安好像又记起了什么,急急叫住他,“等等,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接到安意的电话后,查了她提供的地址才发现那家精神病院是贝德莱姆精神病院。”

“什么!”

贺维安神色凝重,“之前我得知姜离被关的地方是贝德莱姆精神病院也愣了很久,如果不是你从来没有见过姜离,我都要怀疑是他回来了。后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想应该是我想多了。谁知道一年后,所有的事又都回到了起点,还把你牵扯进来了。”

梁以泽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低垂着眼睑。隐涩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透着几分凉意。他微微一笑,眉目生辉,“他要是回来了,倒是不需要我再找了。”

贺维安面露愧色,“对不起,以泽。姜离被营救出来后,深陷命案,我确实不敢确定她有没有杀人。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她入狱。把姜离送到Ego治疗实属无奈,那时情况紧急,凶犯逃地逃,死地死。不管爱丽莎和蒂娜是死是活都要有人背锅,再加上当时其他的人质都一口咬定是姜离杀了爱丽莎和蒂娜,凶器也找到了。以耶路撒冷警方一贯的作风,姜离被审判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只能先想办法拖延,我知道她有看心理医生的记录,提出送到Ego治疗,警方就算反对,也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