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调查

据说,每一个到访耶路撒冷“哭墙”的游客,都会被泛泛发光的哭墙石头所吸引。它屹立在那里,仿佛诉说着那段悲壮的历史,犹太人的祷告声如泣如诉。

姜离站在“哭墙”前呆呆地站了一分钟,突然间放声大哭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将原本立在一旁充当雕像的梁以泽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这人专程跑来这里,只为哭?

姜离哭够了,收声,回头平静地对梁以泽说:“梁医生,我们回去吧。”

她那副冷静的模样,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真是个神奇的人。

从“哭墙”回Ego的路上,姜离全程都在睡觉。梁以泽开车的间隙,偶尔会扭头看她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回到院里,贺维安早已回来了。

姜离似乎在车上没睡好。回来后,贺维安替她换了药,她顺便叮嘱了他将病房里的电视重新安回去,然后就沉沉睡去了。

贺维安趁她睡着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装上了电视——总归姜离已经知道她是犯罪嫌疑人这件事了再藏着掖也没什么意思。

将电视重新安好后,他去找梁以泽,问他在车上和姜离相处得怎么样。既然他已经决定帮姜离,那他当然希望他们俩人能和睦相处。

梁以泽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说:“当然十分好,一个全程睡得像死猪的人,你能指望我对她做什么?我没有对猪弹琴的癖好。”

贺维安失笑,“你在为这件事生气?”

梁以泽忽然不说话了——他没有生气的必要吗?昨晚彻夜未眠的人是他!用休息时间来了解她案子的人也是他!

贺维安在他对面坐下来,完全不理会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问他:“为什么突然决定帮姜离?”

观看了另外8名人质的审讯过程后,他就决定帮助姜离。他丝毫不相信,这是他一时兴起。

梁以泽神色淡淡地转着茶杯,眼睑低垂,“我说过,相比她是不是杀人犯,我更好奇她失去记忆的这三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其余8名人质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贺维安皱眉,“可是姜离对那三个月的事记忆全无,我们要怎么找?”

梁以泽轻笑,“我自有办法,只是现在时机不到。”他黑眸中隐有笑意,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也对,这是他引以为傲的领域,他怎么会没有办法。

贺维安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也有心思和他说笑:“华塔饭店出了几道新菜,什么时候去试试吧。”

华塔饭店是耶路撒冷最美味的中餐厅,餐厅老板是个中国人。饭店装修简单,但是很温馨。最主要的是,饭店主厨也是个中国人,他很擅长做一些国内的家常小菜,味道也相当不错。

梁以泽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他人生的前20年里,从来没有享受过普通人的生活,以至于他对一切普通人喜欢的东西都格外热忱。

譬如,小孩儿童年时期格外钟爱的各色软糖。再譬如,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用一根竹签串起来的糖葫芦……总之他的偏好每每都能刷新他对这个世界上美食的认知。

果然,听到有新菜品出来,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好。”默了一瞬,他又加了句,“叫上姜离。”

既然决定和睦相处,吃饭是必须要在一起的。

贺维安一愣,反应过来后,笑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梁以泽哼了声,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天色变得越来越暧昧。

风携带着地中海沿岸的气流从远处席卷而来,不消片刻,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

不远处的古堡,像几个世纪前孤独的旅人,沉默地矗立在大雨中。

女孩儿孤独的身影,站在阴暗的房间里,鲜血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溅开一朵艳丽的花朵。

也许是感受到了姜离的注视,她忽然转过身来,张开嘴,将满手的鲜血一点点舔干净。

姜离看不清她的面容,刚欲上前,女孩儿的身体瞬间粉碎,七零八落地落到她的面前。女孩儿的眼睛最后落下,直直地看向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引入地狱的深渊。

姜离霎时惊醒过来,仍然心有余悸。

还好只是梦!

她平复情绪坐起来,墙上的挂钟已经显示八点整。窗外已是夜色漫漫,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耳边,黑暗的夜如一张巨大的幕布挂在她的眼前。她垂下眼帘,眉心深深地蹙起,一种莫名的压抑堵在她的胸口。

自她醒来到现在,这样的梦时时会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与她失去的记忆有关。那三个月的时间里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姜离想得头疼,却也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想,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刚到门口,房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贺维安看到她站在门口,诧异一闪而过,又笑起来,“醒了?要出去?”

姜离微微一笑,点头,“想出去透透气,在病房里呆久了,快要发霉了。”见贺维安没穿白大褂,她好奇道:“你找我有事?”

贺维安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说:“来给你送个东西,也许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

姜离皱眉接过笔记本,转身走进房间,贺维安跟在她身后进门。

笔记本姜离有印象,这是她随身携带用来记录采访过程中遇到的人和事的记事本。她被挟持后,以为这本笔记本早丢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贺维安手里。

“在哪儿找到的?”她翻开笔记本问道。

贺维安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弯腰将她抱起放在**。

姜离惊讶地看向他,贺维安敲了下她的额头,恨恨道:“你腿上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转,再不注意,你这条腿就别想要了。到时候嫁不出去,可别来怪我!”

姜离不以为意,半开玩笑着说:“哪敢啊!何况,我对贺医生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再说了,我腿好着也不见得能嫁地出去,所以怎么着都不是你的问题,放心放心。”

贺维安觉得自己说了也是白说,摆摆手说正事:“行了行了,懒得说你。笔记本是在关押你的屋子里找到的,应该是被你藏起来的,看看对你恢复记忆有没有帮助。”

姜离惊讶地抬起头,“我藏起来的?怎么没有被警……”

“你被随行的医护抬走之后,我才发现的,所以没交给警方。”

姜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贺维安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营地有伤员送来,我得回去一趟。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以泽,他会帮你的。”

姜离想起白天梁以泽对她的态度,皱起眉。

贺维安看出她的顾虑,忍不住暗骂了梁以泽一句,然后宽慰她,“你不用担心,以泽只是选择性地不好相处,大多数……”

“挑人?”

“……对。”

姜离了然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问:“梁医生喜欢什么类型的?”

既然以后要承蒙他相助,总不能太寒碜他,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吧。

贺维安认真想了想,说:“也没什么类型吧,有病就行。”

“……”

这个她能满足。

贺维安离开后,姜离开始翻那本笔记本。本以为可以在笔记本里查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什么都没有。笔记本的内容都是她在被挟持之前写的,之后和她的记忆一样,都是大片的空白。

她仰面躺在**,盯着天花板出神,嘴里碎碎地念叨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剜走追踪器……昏迷……醒来后被指证杀人……失忆……笔记本……”她蹙起眉,“怎么会失忆呢?尸体呢?”

她伸出手,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掌。干瘦的五根手指如同鬼爪一般难看,她忽然又想起刚刚做地梦——那双血淋淋的手掌仿佛近在眼前。

她晃了晃头,拿起笔记本,盯着封皮上的的纹路看——她为什么要把没什么信息的笔记本藏起来,而且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藏得那么隐秘,还保存的这么完好。

拇指无意识地捻着笔记本的边缘,纸页快速地掠过。一页页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封面上甚至沾了些血渍,已经干涸了,暗沉沉一团。

忽地,她拇指一顿,定格在其中一页上。

与其他页不同的是,这一页上面沾了一个小小的血指印。

姜离坐起来,盯着里面的内容:

2011/04/15,利比亚。

遇到一个立下豪言壮语要揭秘历史真相的德国学生。

PS: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

姜离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这条信息的故事,半晌,她穿上外套,带上门,朝走廊尽头的咨询室走去。

咨询室门开着,姜离刚走近,一个长相秀气的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手里抱着一摞书,不方便锁门。

姜离走过去帮他带上门,顺便问;“梁医生今天不在?”

男人从一摞书后探出一双金色的眼睛,打量着姜离。隔了几秒后,说:“你是姜小姐?”

姜离诧异于对方居然会说中文,“我是,你……”

她还没问出口,对方就自报家门,“我叫安迪,院长的助手。”

他的中文还不太流畅,“助手”说成了“猪手”。如果再加一个字,那就是“院长的咸猪手”了。

嗯,很棒。

姜离不禁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安迪抱着书左摇右摆着问她;“你要找院长?”

姜离点了点头。

安迪腾不出手,朝着一个方向扭了扭脖子,对姜离说:“跟我来。”

姜离赶紧道了声谢,见他走得歪歪斜斜的,自己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地跟着,赶紧帮他拿了几本抱在怀里。

安迪斜着头,一脸感激地看着她,慷慨激昂地说:“姑妈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犹如晴天霹雳打在窗头,姜离无语,沉默了半晌,才试探性地说道:“你想说的……是姑娘吗?”

安迪一脸懵懂,“啊?是吗?‘妈’不就是‘娘’吗?”

“……”

窗外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

一路上,安迪有说不完的话。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一展他中文水平的中国人了,他东拉西扯地和姜离说着许多中国的文化,虽然大多数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直至到了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洋楼前,他才意犹未尽地对姜离说:“就是这里了。”

两人进门后,姜离环顾着这座昏暗的小洋楼。古典主义装修风格,显得屋内压抑至极。像极了故事中深山老林里的古堡,古堡中住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干扁老人。

当然,眼前这座“古堡”中不会住着一个老人,住的人是梁以泽——没想到他居然喜欢这样的风格。

姜离意外之余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的爱好也比较独特。

安迪将书放在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回头对她说:“姜小姐,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院长。”

他说罢,就离开了。

姜离在沙发一角坐下来,手掌轻轻地覆盖住右腿上的伤口。视线落在客厅墙壁上的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名画上,画中的人物神态各异,惟妙惟肖。

女子的愤怒、不甘、惊恐,男人的贪婪、懦弱都刻画得精细入微,一幅世相百态跃然墙上。

虽说这幅画中塑造的各不相同的人物形象令人惊叹,然而画家所描绘的不同的心理反应和情态却更值得深究。

姜离正思考着,走廊里忽然响起脚步声。她抬头朝楼梯口望去,梁以泽一身休闲装从楼上下来。浅色的外衫、长裤,利落又清爽。头发微湿,应该是刚洗过澡。

一如既往的脸色很臭,右胳膊下夹着一只巨大的公仔。随着他的走动,公仔的两条长腿一摆一摆,显得格外滑稽。

姜离弯了弯嘴角,没说话。

梁以泽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来,眉头拧得死紧,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着“我不开心”。

安迪稍后下楼,凑到姜离身边低声说:“今天晚上,院长本来和贺医生约好去华塔饭店品尝新菜,但是被贺医生放鸽子了。”

姜离挑了挑眉,瞥了眼梁以泽——哦,原来是约会不成,难怪不高兴。

梁以泽忽然重重地呼了口气,然后扭头看着姜离,“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离将笔记本翻在之前那一页,放在茶几上,推到梁以泽那一边。梁以泽的目光只在笔记本上停留片刻,便挑眉看向她。

姜离想了想,开口说:“既然梁医生已经决定帮我,我觉得有必要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指了指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是维安在我被囚禁的地方找到的,有可能是那个时候的我藏起来的。但是,除了我以前记下的内容,笔记本里再没有添加新的内容。我翻了翻这些写过的东西,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内容,就是沾了血这一页。”

梁以泽看了那一页记录的内容下面的吐槽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光芒里的鄙视像风一样扑在她脸上。姜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这是非常客观的评价,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梁以泽挑挑眉,拿起笔记本翻了翻,然后问她:“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姜离就是为这事儿才来找他的。对于许多人来说,那一天也许是人间地狱。但是于她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所以,她想不明白,这一页记录的内容有什么指向性。或者,对她恢复记忆有什么帮助。

姜离并没多做思考,缓缓说道:“2011年,利比亚发生武装冲突。在那之后,法、英、美等国不顾联合国的禁令,持续对利比亚进行空中打击。我国政府举国家之力从空中、地面和海上,把三万多中国公民全部安全撤离利比亚。”

梁以泽侧目,姜离黑亮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他看不清的情绪,坚定的,还是历尽千帆之后的淡然?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开始翻笔记本。

姜离轻轻柔柔的声音还在继续,“那是我第一次随着国家来到战争现场,撤离结束后,我没有跟随国家的救援部队离开利比亚,而是留下来继续我的实习采访工作。为了节省住宿费,我当时住在一家不知名的小旅馆。那时街头流落着各种各样流离失所的人,旅馆对面街头有一个小男孩拿着一瓶装满胶水的塑料瓶猛吸。胶水可以当做毒品来麻醉自己,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帮助他,包括我。”

梁以泽翻笔记本的手顿了下。

姜离牵了牵嘴角,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苍凉,“犯罪集团利用这些小孩来绑架那些和平工作者,从而获得赎金。那时候我21岁,大学没毕业。凭着一腔热血获得来利比亚采访的机会,但是我怕死,我不敢去救那个小孩儿。我就在对面的旅馆里看着街头如同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小孩儿,梁医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姜离忽然笑了,眼角却有泪溢出,“无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争就是恶魔,它一点点侵蚀着那些可怜人的家园,让他们无家可归,让他们生活绝望,最后被这个世界无情的抛弃。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伸出援手,哪怕一次,也没有。”

利比亚战争爆发后,联合国通过安理会决议,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并要求有关国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护利比亚平民和平民居住区免受武装袭击的威胁。

然而美、英、法公然违反禁令,使利比亚平民在战火轰鸣中饱受煎熬。

那时的她没有勇气冒着死亡的危险,去救下那个小孩儿。她犹记得那双无神的眼睛,她被旅店老板娘死死地拉着手臂,她激动地在她耳边大声说着“不可以”。

“旅馆老板娘在和我说那句话时,一个德国的学生忽然跑出去要去帮那个小孩儿。小孩儿吸了胶水,他刚靠近他,他就开始攻击他。我当时只想着要救那个德国人,不能也让他死了。我拼尽全力把他拽回来,反而被他骂了一顿,他说我在阻止他挖掘历史的真相。采访结束后,我就回国了,中间再没有发生其他事。”

姜离闭了闭眼睛,平复情绪,扭头看向梁以泽。

他正靠在公仔身上,长腿交叠,一言不发地翻着笔记本,脸上还是那副提不起精神的表情。她都要怀疑他刚刚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就在她忍不住要张口询问的时候,梁以泽忽然放下笔记本,盯着她,说道:“愚蠢、单调、乏味!你的人生真枯燥!”

姜离大气,一把夺过笔记本,秀眉紧蹙,“没有人要求你点评别人的人生!”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一副懒懒的蔑视的态度,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幼稚、自大、矫情!你的人生不仅孤独,还悲哀!”

梁以泽抱着臂,对她的讥讽充耳不闻,反而指着笔记本里的备注,问:“那个德国学生你了解多少?”

“你的意思是我留下的信息是指向那个德国学生?可是我们后来没有任何交集,只在利比亚有短暂的接触,谈不上了解。最多在我们争吵的时候,好像听到他说他是哪所大学历史系的。”

姜离微微蹙眉,是不是从一开始她的方向就是错误的,那个血指印只是不小心摁上去的。如果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笔记本藏起来?

何况,以她的性格,如果这本笔记本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她不可能一点提示都不留下。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这个血指印不会是纯属巧合,

可是到底意味着什么?

梁以泽沉默片刻后,将笔记本推开,“既然你的备注是客观的评价,那你说说,他脑子怎么不好使了?”

“他……”姜离忽然说不上来了,要说起来,如果只是因为对方和她吵了几句,她就评价人家脑子不好使,确实有些感情用事了。

她咬起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梁以泽那双修长清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姜离一直思索着他问的问题,没留意到他的目光。过了会儿,梁以泽忽然开口问了她一个与笔记本无关的问题:“你以前有出现过短暂性的失忆这种现象吗?比如,昨天发生过什么,你做过些什么都不记得。”

姜离微微蹙眉,“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梁以泽挑了挑眉,移开视线,说:“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震撼人心的事。但是,很不幸,如我所见,你的人生依然是那么无聊。”

姜离气的牙痒痒,但是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一来她有求于他,二来,他是贺维安的好朋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的面子。

姜离憋着火气,客套道:“与梁医生的人生阅历比起来,我的经历确实不值一提。”

梁以泽倨傲地瞥她一眼,微微一笑,“你不用自卑,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嫌疑犯。”

姜离微愣,反应过来后,也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不过,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从证人摇身一变成为嫌疑犯,除了她,也没有谁有这样的运气了。

她笑笑,竟也有心思调侃自己,“是啊,等有一天老了,跑不动了,也许可以写一本自传。那一定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她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又看向梁以泽,“梁医生有没有考虑过接受记者的采访呢?”

梁以泽起身从安迪搬来的书里抽了一本,然后,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是想推荐你自己的话,我不考虑。”

姜离一噎。猜到他不会接受,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一时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再继续话题。

本打算起身回病房了,又想起梁以泽白天审视的目光,她扭头看着他,问:“梁医生,你觉得我是凶手吗?”

梁以泽顿了顿,抬起头。白皙俊朗的脸庞上神色有些淡漠,片刻后,他低头继续翻着书,“很抱歉,我从来不主观臆断……”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兀自出了会儿神,又修正道:“我相信证据会说话。”

姜离微怔。认识梁以泽这几天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除自大和傲慢以外的神情。

一个人从小到大养成的性情和他的自身经历密不可分。拿她来说,穿梭在死亡边缘这么多年。对于很多人和事,她既没有很大的热忱也不排斥。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贺维安总说她性子太凉淡了,哪有人的一辈子是按着计划走的,谁的人生还没有个意外?

但是于她而言,从她决定做战地记者的那一刻起,她的计划里就不容许有意外发生。天知道,稍有差池,她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

那么,梁以泽呢?

他又经历了些什么?

姜离从小洋楼出来,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雷声,不知是不是深夜的雨又卷土重来。她感到一丝凉意,裹紧了外套。路过不远处的古堡时,她又停了下来,冷风鱼贯而入将她的外套撑得鼓鼓囊囊。

她忽然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呢喃:“好像记起来了。”

第一次从同事的口中听到梁医生的传奇故事时,她隐约记得有人说,梁医生还在读的时候曾经历过一件事,似乎差点因此前程尽毁。

梁以泽?前程尽毁?开玩笑吗?

她低下头,继续朝住院部走去,心里却疑惑不已,不过……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她倒是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竟可以毁了他这样的人。

回到住院部,丽玛又在到处找她。见到她回来了,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好了,姜小姐,还好你回来了。不然,一会儿贺医生打电话查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

姜离觉得挺对不起丽玛的。自从她醒来后,她恐怕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

她边朝病房走去,边解释道:“我有点事去找梁医生,你不用担心。以后我要是有事出去,一定会提前给你说一声。”

丽玛急忙摆手,“不不,姜小姐不用特意给我说。不过,你腿上的伤口还没痊愈,最好还是不要多走动。”

姜离点点头。

回到病房,丽玛给她的伤口做了检查,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许是白天睡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脑海里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也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后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一早就被病房外的吵闹声吵醒。

姜离揉着眉心拉开门,病房门刚打开,两个阿拉伯妇女就冲了进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两巴掌已经招呼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脸偏向一边,火辣辣地疼。

“为什么要杀了我女儿,我们蒂娜还那么年轻,你为什么要杀了她。”蒂娜的母亲双手紧紧地攥着姜离的病服,憔悴不堪的脸上爬满泪水。

姜离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门口,任由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拽着她的衣服哭地撕心裂肺。

护士站的护士闻声跑过来,看到姜离头发凌乱,脸颊也高高肿起,大吃一惊。

丽玛也不顾不上核实是什么情况,迅速拨开爱丽莎和蒂娜母亲的手,大声呵斥:“这里是医院,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出去,都给我出去!”

另外两名护士将还想扑上去的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拉出病房外,丽玛才焦急地查看姜离的身体,“姜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姜离低着头一言不发。

丽玛更担忧了。她就是去拿药的功夫,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现场混乱成一片,护士紧紧地抱着哭地撕心裂肺的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生怕她们俩再会扑上去打姜离。

哭喊声、咒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姜离只感觉头痛得快炸了。周遭的人和声音仿佛都渐渐地离她远去,只余下她的呼吸声清晰地响在耳边,身体摇摇欲坠。

忽然之间,她的腰上多了一只有力的大掌,稳稳地托住了她几欲倒下的身体。

“没事吧?”一贯低沉,却有些冷凛的声线响在耳边。

姜离怔怔地抬起头,看着梁以泽那张清冷的脸庞,游离的思绪才慢慢开始回笼,“没事,谢谢梁医生。”

梁以泽“嗯”了声,松开她。转而看向走廊里的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眉头深深地皱起,脸色也十分不悦,“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我这里是什么人都可以来去自如了!”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在场的护士都被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

安迪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小声说:“她们自称自己有心理疾病要检查,所以才……”

梁以泽锐利逼人的目光看过来,安迪登时将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唯有那两个妇女依旧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姜离,“你这个杀人犯,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梁以泽的脸色更难看了。人是死了还是失踪了,不找警察,而是来他的精神病院闹事,当他是死人么!

他刚想张嘴嘲讽一番,姜离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打断了他,他不满地低头看她。

姜离松开他的手臂,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泪流满面的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微微弯腰致歉:“很抱歉,给你们造成的伤害。但是请你们相信,我不是杀人犯,我……”

爱丽莎的母亲突然挣脱开护士的钳制,扑到姜离面前,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压抑着泪水,“我女儿已经死了,她已经很可怜了。你行行好,把我女儿的尸体还给我,还给我……”她说着,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姜离所有的话霎时都堵在了嗓子眼,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的目光忽然之间变得迷茫,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为自己辩解,怎么去安慰她们,只能喃喃道:“我不知道,对不起。”

她话音未落,爱丽莎的母亲忽然疯狂地撕扯着她,“你怎么不知道!你把她藏哪儿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眼看爱丽莎母亲的又一巴掌落了下来,梁以泽眼疾手快将姜离拉在身后,另一只手抓住了爱丽莎母亲高高扬起的巴掌。护士赶紧涌上去拉住她,控制住她继续发疯。

梁以泽回头看了眼神色木然的姜离,长眉蹙起。片刻后,他冷声吩咐安迪:“打电话给斯尔福警长来处理。”

然后又对姜离说:“你跟我来。”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姜离的手腕朝咨询室走去。

身后,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依旧张牙舞爪地要去撕扯姜离,“不能走,你给我站住!你们放开我!”

梁以泽对身后悲愤的叫喊声充耳不闻,咨询师的房门“哐”地一声甩上,隔绝了走廊里的纷纷扰扰。过了会儿,爱丽莎和蒂娜母亲的哭叫声渐远,走廊里渐渐归于平静。

梁以泽取了消肿的药水和棉签,回头一看,姜离还站在门口发呆。

他顿时沉下脸,“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姜离如梦初醒,“哦”了声,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

梁以泽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举着棉签比划了半天,才沾了药水涂在她高高肿起的脸上。

他下手也没个轻重,姜离顿时疼地眉头拧成一团。

梁以泽反倒笑了,“疼了?我还以为战地记者都皮糙肉厚,经打!”

火辣辣的疼痛令姜离无暇想爱丽莎母亲刚刚悲恸的哭喊声,更没心思理会梁以泽对她的冷嘲热讽。

梁以泽的心情却意外地变好了,“说说看,被打也不知道躲,你是怎么想的?”

姜离皱起眉,看了他一眼说:“没反应过来。”

梁以泽轻快地“哦”了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的反射弧都可以绕地球三圈了,难怪会成为嫌疑犯。”

姜离瞥了他一眼,不反驳也不开腔。

梁以泽还没有替别人上药的经验,因此手法十分拙劣、粗糙。他涂完一边,食指勾了勾,“转过来。”

姜离微微侧过身子,将另一边面向他,“梁医生,谢谢你刚刚帮我。”

他回答得很干脆:“不用客气,后续都会算进你的医疗费用里。”

姜离抬起头,不冷不热地看着他,“梁医生,下次再遇到这种不伤及性命的事,就不劳烦你出手相助了。”

趁火打劫连犯罪嫌疑人都不放过,他还是人么!

他又不咸不淡地回:“你放心,伤及性命的事我也不会出手。”

“……”

姜离彻底不想和他说话了,目光移向别处。

梁以泽微微低头,清亮的眼睛看向她神色微微不悦的脸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忽然发现,要想从姜离的脸上看到其它的表情,其实也不难,惹她生气就是了。

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梁以泽一边替她上药,一边打量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巧落在她的脸上,半边脸颊泛着柔光。红肿的脸上清晰可见五根手指印,脖颈上的伤口结了痂,横七竖八地爬在皮肤上,丑死了。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姜离这才觉得有些尴尬。虽然不是头一遭和一个男人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但是如果对象是梁以泽,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谁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将她讽刺地体无完肤。

偏她又不能问他看什么,她一点都不怀疑她要是这么说的话,他会自以为是地认为她是害羞了。

姜离懊恼地将散落在颈侧的头发别在耳后。

梁以泽的目光忽然一顿,视线落在她左边颈侧动脉处。之前被头发遮住了,他竟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一条足有12公分的又细又长的伤痕,疤痕颜色很深,应该不是近期之内的新伤。

颈动脉距离心脏非常近,也就20公分左右,一旦被割伤,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会致死。

姜离脖颈上的伤口长达12公分,如果没有贺维安的救治,她能活下来的机率为零。

梁以泽两道乌黑的长眉深深地蹙了起来,如果她没有自杀的倾向,割下这道伤口的人俨然是想要了她的命。这几年,她到底因为战地记者这个职业结下多少恩怨?她又做过些什么,以至于对方竟要要了她的性命!

他刚想问她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姜离闻声回过头,正巧对上梁以泽深邃的目光,微微一愣。旋即,她迅速地站起身走向另一边。

梁以泽放下棉签,应了声:“进来。”

来人是安迪。

他看了眼姜离,欲言又止。

梁以泽皱起眉,“什么事?”

安迪迟疑道:“斯尔福警长已经到了,说是接到了其他几名人质提供的新线索,所以有几个问题要问姜小姐。”

梁以泽侧目看了眼姜离,静默片刻,说:“让他进来吧。”

“好的。”

姜离看着安迪离开的背影,眉头紧锁。某个瞬间,她忽然神色一松,冷静地坐回沙发里。

梁以泽静静地凝视着她,黑眸幽深如水。

安迪离开后没多久,斯尔福警长就走了进来,身边还带着上次那个小警官。

紧随他们俩其后的是姜离的律师。

“梁医生,很抱歉,打扰了。”斯尔福警长客气道。

梁以泽示意他坐。

不等他开口,姜离的律师已经将姜离被打的监控视频资料和照片放在斯尔福警长的面前,言语强硬地提醒,“斯尔福警长,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是否是杀人凶手,我的当事人都不该受到受害者家属的言语诽谤和非法暴力袭击。同时,警方也不该对受害者家属进行言语误导,从而对我的当事人造成更大的心理及生理伤害。根据视频资料显示,受害者家属的行为已经严重危害到了我的当事人的生命安全,所以,我的当事人有权提出诉讼请求!”

梁以泽唇角微勾,不吭声。他不得不承认,贺维安找的律师,很棒!

斯尔福警长的脸色却异常难看,但还是不得不放低姿态道:“受害者家属思女心切,有可能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还请姜小姐看在她们俩失去女儿的份上,不予计较。”

姜离抬眸,声音平静,轻描淡写,“如果今天是我因为被指杀人而动手打了人,斯尔福警长还会这么说吗?”

姜离目光冷凝,“不会是吗?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劝我放弃计较?”

斯尔福顿时脸色沉如铁,也不再好言相劝,转而提到今天前来的目的,“姜离,我们接到证人的举报,你在2015年12月至2016年2月这三个月时间里,每逢杀人,第二天就会失去记忆。这你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

姜离垂下眼睑。每逢杀人,第二天就会失忆,这是想指证她失忆是假,实则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而假失忆吗?她皱起眉,如果其他几个人都没有说谎,那她为什么会频繁失忆?

斯尔福警长却步步紧逼,“是因为你杀了人,害怕,不敢承认,所以每次都假装失忆,以逃避法律责任是吗!”

姜离的律师冷声道:“斯尔福警长,我可以告你故意言语误导我的当事人!”

姜离忽然笑了笑,示意律师不必担心,然后看向斯尔福,“斯尔福警长,如果我想逃避法律责任,就不会在现场留下我的血迹和指纹,让你们来怀疑我。”

看了大半天热闹的梁以泽这时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如果是你的话,现场应该会处理得很干净。”

姜离瞥了他一眼,她需要对他的信任表示感谢吗?

斯尔福警长却不以为然,“以姜小姐这些年的经历,反其道而行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姜离抿紧唇,心里已然百转千回。无论如何,斯尔福都已经认定她是凶手了,不管她怎么争辩,没有证据都无济于事。有没有失忆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实真相如何,斯尔福肯定会想尽办法证明她没有失忆。她不能去其他医院做司法鉴定,如果她没有杀人,那么一定是有人陷害她。虽然目前为止,她暂时想不通是谁,因为什么原因而一心想把她送进监狱。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她的生理并没有任何问题,司法鉴定只有梁以泽能帮她了。即使她真的杀了人,她也要查清楚为什么。再者,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而她留下来的笔记本到底想传递什么样的讯息。

她必须想办法亲自去查一查她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她要离开Ego。

在此之前,她要让警方相信她确实已经失忆。还有,她想知道其他几人指证她杀了人的细节。

下定决心,姜离抬眸,神色依然泰然自若,“如果斯尔福警长不相信,我不介意接受检查。”

在法律上,司法鉴定具有法律效力。如果司法鉴定姜离确实已经失去了记忆,即使找到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没有更直接的证据证明是姜离杀了人,她也无法受到法律的制裁。

所以,进行司法鉴定她是否真的失忆这件事对于警方来说,并不是一个万全的选择,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律师刚要拒绝,就被姜离打断了,“没关系,测吧。”

梁以泽看了她一眼,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姜离刚刚短暂的变化,唇边隐有笑意,然后兴致勃勃地对姜离说:“维安不在,我要替他照顾好你。”

“所以呢?”姜离虽然这么问,但脸上却是一副“你又想干什么”的模样看着他。

梁以泽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所以我会陪你一起去警局。”

姜离拍开他的手,向斯尔福说了句“我去准备一下”就先离开咨询室了。

离开前,又忍不住瞪了眼梁以泽。看着别人不好,他的心情就出奇的好,什么人!

姜离刚离开,梁以泽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斯尔福警长,不管你怀疑谁都与我无关。不过,如果因此而扰了Ego的安宁,我不会坐视不管。”

他说完,大步离开了咨询室。

姜离和其他几名人质在Ego接受治疗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布,如果不是斯尔福透露,爱丽莎和蒂娜的母亲怎么会偷偷跑来Ego闹。

如果姜离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在他几次三番的施压下,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承认了犯罪事实。但她是姜离,经历过生死,见证过死亡,在枪林弹雨里命悬一线,这些小把戏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何况,她的过去远比他想得要复杂。

姜离,除却战地记者所拥有的经历,你还有什么故事掩埋在心底的废墟中,造就了如今的你。

梁以泽推开住院部的大门,温暖的阳光铺天盖地涌进来。逆着光,他缓缓地走下台阶。修长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高挑,白大褂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清俊逼人。

他站在大楼前,望着远处诺大的的停机坪,陷入沉思。

那一天,维和部队的直升飞机降落在Ego。贺维安的医疗团队抬着命悬一线的姜离来到这里,贺维安甚至没时间向他解释是什么情况,就冲着他大吼:“手术室!以泽,我需要手术室!”

认识贺维安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他那么暴躁、慌张过。

他不禁有些好奇,抬在担架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担架匆匆掠过他的时候,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在那一瞬间,她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被子下的手猛然抓住了他。

一双漆黑的眼睛固执地盯着他,直至错身而过,她再一次陷入昏迷。

那时候的姜离,没有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