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人凶手

时间恰是二月末,与仍裹在冬大衣里的莫斯科相比,耶路撒冷已是春意盎然。

市郊区的一处半山腰,晨阳照耀着林间,米黄色的光束将幽静的林子切割成整齐的块状。

享誉世界的Ego精神病院就坐落在满山松柏之间。

山间的阳光格外干净、纯粹,白色的楼院连成一片,遗世独立,透过那小小的玻璃方格落入住院部大楼,世界安静地像停止了转动。

结束24小时的抢救、安置,贺维安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重症监护室。

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室外望着那个病房内呼吸微弱的女人,僵硬地站着。他的脸被口罩遮着,看不出情绪,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贺维安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合眼了,自从那场暴动以后,警方再一次搜索到姜离身上的信号,他就没有一刻松懈过。

他深怕自己一个不留意,姜离被找到的消息就化为泡沫。

就在六个月前,耶路撒冷发生一起恐怖袭击事件。十几名群众在爆炸中不幸遇难,犯罪分子在撤离的过程中劫持了包括姜离在内的11名人质。三个月前,耶路撒冷警方检测到姜离随身携带的追踪器信号。然而,当他们赶到信号发射地时,早已人去庄空。姜离等人从此下落不明。直至四天前,耶路撒冷警方再次检测到追踪器信号……他不敢去细想这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姜离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怕的事,也不敢多想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蜈蚣般的伤口。

他只能想着、感谢。

只要她能回来,能活着回来就好……

监护室的护士见他站的久了,出来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他说:“贺医生,你先去休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及时联系您。”

贺维安陡然回神,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病房内,才转身离开。

从住院部出来,贺维安穿着一身脏污的手术服,直接穿过诺大的Ego,来到一座两层的白色小楼前。

他敲了敲门,不过两秒,房门就自动打开了。

小洋楼里是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装修风格,装饰简单,古典气息浓郁,层层叠叠的暗色窗帘严严实实地阻挡了屋外的光线,导致正厅墙壁上的名画中的人物表情非常诡异恐怖。暗沉的客厅里正响起今天的最新报道:“2015年8月21日,发生在本市的恐怖袭击案中的漏网之鱼已经尽数逮捕,被挟持的人质也已成功获救……”

尽数逮捕?成功获救?

呵……这大概就是战地记者和照本宣科的记者的本质区别了吧。

电视中的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官方话,他并不感兴趣。然而,坐在沙发里的男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像一名努力想认真听课的好学生。直至主持人的声音停了,他才轻飘飘地嚷嚷道:“真无聊……”

无聊还看的那么认真?

不等贺维安开口损他,他已经舒展了胳膊,淡声问:“手术结束了?”

贺维安顿了一下,英俊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细细的胡渣布满两腮和下巴。一改往日儒雅、爽利的医生形象。

他沉默了一刻,然后点点头:“结束了。”

手术虽然成功了,但是姜离什么时候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

贺维安的面色一瞬间又变得沉重起来。

沙发里的男人恰在这时回过头来,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神清冷。

男人无疑是高大的,即使坐着,那身熨烫地平整的白大褂也显得他身材欣长、挺拔。长腿随意交叠,姿态闲适无比。他的目光看向贺维安的那一刻,脸色变戏法似的沉下来,眸子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嫌弃:“你最好恢复以前的模样,不然我们很难再做朋友。”

他说完,像躲避瘟神一样最大限度的远离贺维安。这也是基于贺维安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才没有被他无情地赶出去。

贺维安哑然失笑,这么看来的话,他们两人成为朋友的前提也是肤浅了。他无奈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你这过份严重的洁癖症什么时候能改改?”

梁以泽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无理要求。两指夹起一张A4纸,直接道:“我这里是精神医院,不是社会救助中心。”

更不是收容所。

梁以泽手中的A4纸,是一份耶路撒冷事件中被挟持人质的人员名单,也是昨天贺维安带来的病人名单。他们已经经过了专业的心理素质测试,但遗憾的是,测试结果显示,这群人除了有一些创伤后遗症外,正常的完全提不起他半点兴趣!

为此,他已经消极怠工整整一天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无聊到看那么没意义的新闻报道!

贺维安敛起眉,似是在斟酌怎么开口。

梁以泽侧目看了眼他,慢条斯理地说:“被挟持人质总共11人,救出来的却只有9人,新闻报道中没有提到与其余两人有关的任何消息。虽然我很乐意祈祷他们俩没有死,但是那似乎不太可能。被营救出来的9名人质里,其余8人受的伤有轻有重,但都不致命,只有你的朋友命悬一线。还有……”他顿了下,目光笔直地看向贺维安,“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去专业的外科医院,而是选择来Ego为她治疗?”

贺维安顿住:“你是怎么知道有两名……这件事没有对外公布……”

梁以泽食指敲了敲那张A4纸。

贺维安明白过来,新闻报道中提到11名人质成功获救,而接受心理测试的人质却只有9人,尽管是些虚假又无聊的报道,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样一来,他倒不需要考虑从何说起了。他按了按眉心,才开口说道:“她叫姜离,是一名战地记者。”

听到对方所从事的职业,梁以泽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

贺维安继续说:“四天前,警方和维和部队突然接收到姜离追踪器发出的信号,我们在汗尤尼斯的山里找到了她们。但是,包括姜离在内的11名被挟持人质,我们只营救出来9名,另外2名女子——爱丽莎和蒂娜不见了,连尸骨都没找到。抓捕的犯罪分子余党和另外8名人质都声称,爱丽莎和蒂娜已经死了,被姜离用水果刀割断了颈动脉,失血致死。”

梁以泽的目光落在人质名单上,不冷不热地问他:“现场。”

贺维安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眼里闪过一丝痛意,“是在地下室最里面的一间密闭的屋子,保存完整。”

他们找到姜离的时候,她整个人浸泡在血水中,**在外的皮肤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他都不敢想他们再晚一个小时,姜离会发生什么意外。

梁以泽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才问:“物证呢?”

贺维安的脸色又沉了一度:“那把水果刀在关押姜离的房子里找到了,是她藏匿的防身物品。警方已经化验了那把水果刀,刀柄上的指纹确属于姜离,上面残留的血迹也与失踪那两个女孩儿的DNA相符,没有任何伪造过的痕迹。而且……”他拧起眉,下颚紧绷,“DNA鉴定显示,浸泡着姜离的血水除了一小部分来自于她自己,剩下的……全部属于蒂娜和爱丽莎。”

人证、物证俱全,她要摆脱嫌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若非如此棘手,他也不会对外宣称姜离患有精神疾病,需要先送到Ego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梁以泽曾协助美国FBI侦破过重大凶杀案,如果他同意帮忙,姜离涉嫌杀人案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梁以泽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而后嘴角浮现浅浅的笑。

人质在被挟持期间杀害自己的同伴,有点意思。

贺维安见他不说话,语气有些焦急:“以泽,我想你应该知道我送她来Ego的目的……”

“当然,你的目的显而易见。”他轻挑清雅的眉峰,“但是,我对嫌疑犯不感兴趣,我的智商和时间不是用来做这些无聊的事。”

贺维安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皱眉道:“以泽,之前美国的“芝加哥杀手”案,你也……”

“那是因为史派克他有病。”提起这个案子,梁以泽明显有些兴奋,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光,低沉的嗓音轻快悠扬:“抑郁症、精神分裂症、麻痹性痴呆症综合下的犯罪,多有**力!”

“……”

对于他只研究和剖析患有罕见精神疾病患者这件事,贺维安也十分无奈,但是在耶路撒冷,能帮姜离洗脱嫌疑的人只有他了。

贺维安朝他走了一步,而他已经快速地移向沙发的另一边,漆黑的眼睛平静地盯着他:“让你的细菌离我远一点!谢谢!”

“……”

贺维安被他说的一堵,心里的不痛快马上就要爆发了!要不是看在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干脆绝交吧!绝交吧!

很可惜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贺维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脱了脏兮兮的手术服,嘟囔道:“也不知道将来谁能受得了你。”他将脱下来的手术服扔在一边,又试图说服他帮忙,“以泽,我认识姜离四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她一直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挨过苦,受过伤。因为报道中的一些言论被恐怖组织发过恐吓信函,也被寄过死人手……即使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她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没有放任自己堕落,这次她怎么会去杀了自己的同伴?更何况她就是为了救这些人才被犯罪分子挟持的!”

梁以泽挑眉看了他一眼,“好,那你认为,其余8名人质同时污蔑她的理由是什么?”

贺维安顿时像被人掐住了要害,哑口无言。

他知道梁以泽说的正是问题的关键。在这个案子里,如果只有一两个人指证的话,他有理由怀疑是对方的污蔑和陷害,但所有人同时栽赃嫁祸……即便有可能性,可他们的动机呢?

梁以泽瞥了一脸丧气的贺维安一眼,挑了挑眉,又云淡风轻地对他说:“不过,如果她醒来后精神真得不正常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帮忙。”

连着下了几天雨,整座城市仿佛在雨水中泡霉了,到处都散发着阴郁潮湿的气息。

在那场暴动中差点丧命的人质已经入院观察半月有余了,身体情况都明显好转。只有姜离,她身体的各项指标也都趋于稳定,但就是迟迟不见转醒。护士做完一天中的最后一次检查,离开前又看了眼她皮包骨般干扁的脸颊,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房门合上的瞬间,**女人的手指忽然动了动,似乎预示着什么,她的另一只手也不约而同地动了下。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混杂着雨珠,打湿了洁白的窗帘,湿哒哒的黏在玻璃窗上。女人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一条缝,许是不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她试了好几次,才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直楞楞地望着天花板。许久,她微微动了动脖子,缓慢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床头放着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恍如隔世。

这是……哪里?

脑海里的记忆随着意识的复苏,如电影快进般杂乱无章地涌现出来,太阳穴一阵刺疼。姜离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又睁开。想张嘴说话,但是嗓子干涩的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放弃了,然后撑着床慢慢坐起来。下地时,不小心碰到了右腿上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传来,她险些站不稳。好不容易挨过那阵剧痛,她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

窗外,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不远处,隐隐绰绰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古堡,像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偷窥着她的一切。

一道闪电掠过,古堡的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古旧、阴郁,像是恐怖电影中出现的荒凉、偏僻的场景,在这个昏暗风雨交加的夜晚,令人毛骨悚然。

姜离蹙起了眉,她这是在哪里?是获救了?还是另一段噩梦的开始?

怀着满腹疑惑,她扶着墙壁向外走去。

房门没有上锁。

幽暗的走廊里寂静无声,透着几分阴冷和单调,她心里的异样愈加强烈。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来,她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走过去,走廊的另一侧又响起“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姜离心里一惊,扭头看过去。原来是风雨渐大,将玻璃窗户刮得撞在窗棂上。她悬着的心还没有落下,走廊里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一声又一声,仿佛踩踏在她的心上。她寻着声音看过去,一道黑乎乎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身影站定,然后猛地转过身来,手电筒散发出的刺眼光芒直射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人影却没多做停留,只短短地考量了几秒,又回头继续往前走。

直至声音消失在尽头,姜离才慢慢滑下手臂。黑暗中,她那双蒙了雾般的眼睛布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粗重地喘息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就在刚刚——手电筒的光芒照过来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贴在走廊墙壁上的示意图,“Ego精神病院住院部”几个大字挑衅般地跳进她的视线。

窗外依旧狂风大作,闪电惊现,映衬出她苍白的小脸。姜离眼前不断回放着她刚刚看到的字:Ego精神病院!竟然是Ego精神病院!

在这之前,她不是没有听说这家精神病院。

她来耶路撒冷成为战地记者的第一天起,就不止一次地听周围的人提起过这里,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份旧报纸上写的内容。

那是1929年,一位英国记者写的一篇报道,占了这张报纸副刊版的全版面,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1929年8月31日和9月1日,耶路撒冷的阿拉伯人发生暴动,英国驻军派兵镇压。这场暴动蔓延至叙利亚的大马士革,叙利亚的阿拉伯人越过边境直驱耶路撒冷,酿成更大的暴动危机。13架英国飞机盘旋在耶路撒冷的奥玛寺上空,在这两天的暴动中,数名犹太人丧生。而在暴动中被捕的阿拉伯人,统一以患有精神疾病的名义囚禁在Ego精神病院,从而平息了这场暴动所带来的恐慌。

此后的几十余年间,Ego精神病院在国际上的名誉更加响亮,逐渐发展成为治愈和囚禁患有心理、精神疾病的病人,具有极大危险性的国际性精神治疗机构。

所以,她刚刚看到的灰色古堡……难道就是Ego精神病院囚禁精神病患者的大楼?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刚刚那个人影是谁?

姜离越想越心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昏迷醒来后会出现在精神病院。

走廊尽头的门缝里有光流泻出来,她想了想,朝那边走去。

因为腿上有伤,她走的十分卖力,到了走廊尽头,已经满头大汗。她看了一眼,竟发现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她伸手推了把,房门吱吱呀呀,缓慢地开了。

与阴暗的走廊相比,房间里一片明亮。

面前是宽敞的客厅,左侧是四米高的木制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籍。姜离会的语种只有母语,英语和阿拉伯语,她粗略看了一眼,能翻译出来的书名大部分是心理方面的书籍。

她倒也不觉得惊讶。

再侧目,竟发现沙发里坐着一个中年阿拉伯男子,穿的西装革履,身边放着一把手电筒。想来,刚刚的人影就是他了。姜离总觉得他有些面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他低着头一直在碎碎念,即使她进来,他也没留意到。

姜离往前走了两步,试图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姜离。请问,这一层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了吗?”

男人恍若未闻。

姜离觉得有些奇怪,可转念一想,他极有可能是因为听不懂中文,所以她用阿拉伯语又问了一遍,对方仍然没有反应。

她轻轻蹙了蹙眉,难道是听力有问题?她朝四周看了看,目光却陡然顿住。房间的另一侧也摆放着一架书籍,而书架的角落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因为她刚刚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沙发里的中年男子身上,以至于没留意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男人轮廓硬挺,眼神清冷,身材修长,穿着白大褂,里面的黑色衬衣衣领露出来一截,气质十分出众。他站在原地,目光缓慢却毫无停滞地将她打量了个遍,然后,平静地移开视线,拿着一本书在书桌前坐下来。

姜离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了,竟没有先敲门就进来了。也许是站得太久了,她腿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她动了动,将重心都放在左腿上。然后,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我……”

“坐。”他的嗓音低沉且清润。

这冷不丁的一个字令姜离愣了愣,他抬眸,见她还站着不动,微微眯起眼。

不知怎么的,姜离觉得他这一看,并不怎么友好。

她在沙发的另一角坐下来。

刚刚一直碎碎念的中年男子突然抬起头急切的对年轻男人说着什么,他的语速很快,姜离勉强可以翻译过来他说的内容。

“梁医生,您一定要帮帮我。”

梁医生?姜离心里一禀。

既是Ego的心理医生,又是中国人,还姓梁,在耶路撒冷只有一人——Ego精神病院现任院长。

姜离惊讶地看向他,脑海里开始搜索她在耶路撒冷这四年来,听到的与这位医生有关的信息。

梁以泽,德国马尔堡大学最年轻的心理学和临床心理学、精神病学专家。专攻罕见心理和精神疾病,而他在心理和精神领域的治愈率更是令人惊叹不已,也因此,许多因患有精神疾病而被免责的犯罪份子最终病愈,不得不回国接受审判。

没想到能在这么巧合的情况下见到这位传奇人物。

姜离心中惊叹,不过,这位梁医生的外形倒是和传闻中他犀利古怪的行事作风全然不符。在这之前,她想象中的梁院长是一个面容严肃的小老头或者是那种世外怪人,只是没想他看起来竟是如此的清隽俊秀。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就是Ego精神病院的院长,那一定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姜离刚刚醒来,一肚子疑问,但出于礼貌,没有冒然说话。

梁以泽翻开书,一页一页地看起来。直到中年男子说完,他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眉目清淡:“很简单,你可以搬去地中海。”

非常流利、标准的阿拉伯语。从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里说出来,说不出得悦耳。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而后兴奋地站起来,叫道:“谢谢梁医生,你的建议很有道理了,我回去就搬家!”

梁以泽不冷不热地“嗯”了声,中年男子也不介意,再一次道谢过后才离开。

中年男子离开后,姜离才恍然记起他竟是中东赫赫有名的石油大亨哈曼顿。2014年,她赴叙利亚采访的时候有幸见过他一面。她刚刚还在疑惑什么人会选择在晚上来看心理医生。如果是他,那就不难理解了。

她回头疑惑地问梁以泽:“他怎么了?”

梁以泽顿了下,侧目看向她,目光平静,却带着几分探究。

姜离被他看得有些奇怪,正准备说点什么,他又低下头,翻了一页书,语气平淡地说:“他患有妄想症,自从看了热胀冷缩原理之后,一直觉得空气也会膨胀,为此他惴惴不安,担心被他呼入的空气会在他体内爆炸,所以他不敢回家,总是不自觉的憋气,身体也出了问题。”

姜离一愣,随后失笑。要是这样的话,他的解决办法虽然听着有些奇葩,但是,对于患者来说,却是最有效的方式。

“另辟新径。”她由衷地说。

梁以泽翻着那本厚厚的书,不再看她,也不说话了。对话突然就终结,让姜离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梁医生,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依旧垂着眼,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流畅自然,但还是没说话。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紧闭的唇上,忍不住皱起了眉。

没想到那么传奇的人物性格竟然这么古怪,想来,她也不会再从他的嘴里多听到一个字。她刚打算放弃了,走廊里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她反应过来,贺维安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喘着粗气,神色紧张,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倏然一松。

“维安?”姜离没料到他也会在这里。转念一想,她会在精神病院醒来也解释得通了。

见她已经醒了过来,贺维安松了了口气:“我在病房里没有看见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出乎意料,梁以泽突然开口:“就目前而言,她的精神状态非比寻常的正常。”

他的语气冷冽,甚至隐隐有一丝不满。

姜离不明所以,贺维安扭头看了他一眼,大步走过去“啪”一声合上他的书:“她是我朋友!你就不能对我朋友友好一点?”

他瞧不上正常人的臭毛病真是能气死人!

梁以泽向后靠在椅子里,双臂环胸,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半晌,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姜离,微微一笑,“就因为她是你朋友,我才没有把她赶出去。”

姜离讶然,贺维安气极反笑:“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梁以泽随意地摆摆手:“你不用客气。”

贺维安无语。

姜离没有关注他们莫名的互动,想到自己刚刚的经历,问贺维安为什么除了她之外住院部再无其他病人。

没想到梁以泽竟会开口解释,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声音却有些冷,“因为他们有的病,你都没有。”

梁以泽说完之后就开始轰人,在回病房的路上,贺维安向姜离解释了她在Ego的原因。

暴乱的受害者都需要进行长期的心理疏导,她也一样,所以综合考虑,她就被一并送到Ego进行治疗。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是细思却有些说不通。不过姜离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贺维安。

回到病房,贺维安先给她进行了一番检查。

除了腿上的伤口,姜离身上的其他伤口都开始慢慢愈合,但这次暴乱对她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看着姜离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偶尔露出来的手腕的疤痕,还有苍白发青的脸色……贺维安强迫自己不去想半个月前警方刚找到她时的样子,可是他眼底的心疼,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姜离笑了笑:“你啊,就别担心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贺维安抬头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目光渐深,随后揉了揉她的长发,“以后别老往前冲,你一女孩子,躲在别人身后也没什么。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我可就救不回你了!”

话是这么说,可若真有下一次,他还不是会拼尽全力把她从死门关拉回来。

知道他只是在说气话,姜离笑起来:“知道了,贺大医生。”

四年前,她来到这里的那天起就认识贺维安了。那是她第一次直观地面对战争、面对暴动。在那一次暴动中,她被子弹击中,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很快就被送到维和部队临时搭建的救治点,而那次的医疗组组长就是贺维安。

贺维安医术精湛,在与死神每一次的搏斗中,他总能挽救患者的生命。

这些年,贺维安就像温暖的邻家大哥哥般照顾着她,帮助着她。如果不是他,她大概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这次也是。

检查完后,姜离问他:“对了,警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其他人都没事吧?”

贺维安微怔,忙安抚道:“其他人也没事,你别担心。”

姜离没察觉到异样,微微一笑:“那就好。我的追踪器被他们发现了,我还以为这一次逃不过了。”

贺维安手一僵,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小离,你的追踪器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他们是在监测到信号之后,才找到地点,救出姜离和人质的,但听姜离这么说,如果很早之前她的追踪器被发现了,那么他们检测到的信号是谁发出来的?

姜离右腿下意识地蜷缩了下——刀子生生刺入骨肉的剧痛如巨浪般席卷而来,连同一些模糊的画面,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已经消失在了脑海里。

姜离不确定的说:“应该……是我们被抓三个月后。他们想利用我们为新研究的药物做实验。我想通知你们,但是被发现了。”她大腿上的剜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我记得我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姜离见贺维安的脸色越来越差,不安地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贺维安调整了呼吸,微微一笑:“你刚醒来,先不要想那么多,养好身体再说。”

姜离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她今天刚醒来,撑到这会儿,身上那些伤口又开始疼起来。贺维安和护士为她重新换了药后,她躺下来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是不是和贺维安提起她被挟持的日子,睡梦中的她置身于一个密闭的三棱空间之中,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四周通亮的镜面反射出一张张诡异的、神态各异的脸。她被困在那里,好像永远走不出去一样。

次日清晨,雨势仍不见减。Ego的工作人员出行不便,都在抱怨,不知道这场初春的阴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姜离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汗湿,她挣扎着坐起来,感觉一阵口渴,就起来倒了杯水给自己。

热气腾腾的水下肚,总算平复了心情。姜离放下水杯,环视一周,突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想起昨晚隐约看到的精神病院大楼模糊的影子,于是又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茫茫雨雾中,灰色、幽暗的精神病院大楼的模样已经十分清晰,它矗立在一片荒凉之中,远远地看过去,像一幅阴郁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

姜离的心里渐渐涌起一股异样、窒闷的感觉,如同那场醒不来的噩梦一样。她猛地一下拉上窗帘,然后低下头,捂住了脸颊——也许,贺维安带她来这里是对的,她是该看心理医生了。

“姜小姐,你没事吧?”听到房间里的响动,一名小护士推开门走进来。

姜离平息了下心绪,抬起头,微微摇摇头:“没事。”

小护士是个中国女孩儿,名叫丽玛,照看了姜离大半个月。昨晚就收到贺医生的信息说姜小姐已经醒了。今早又来嘱咐她一遍,让她闭紧嘴,那些事一概不许在姜小姐面前提起。

这事儿她懂!毕竟一觉醒来后变成犯罪嫌疑人,搁谁身上都承受不住。更何况姜小姐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

丽玛体贴地将桌上的水杯递到她手里:“姜小姐,你总算醒来了。你没醒来之前,贺医生每天都会来看你。”

姜离轻抿了一口,然后抬起头问她:“我睡了很久吗?”

丽玛点点头:“是啊,从手术结束到现在,您都睡了大半个月了。”

“这么久……”姜离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隔了几秒,她又问:“你知道和我一同被挟持的人质现在在哪儿吗?”

丽玛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姜小姐啊,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她们。”姜离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丽玛背过身一边开药瓶,一边小声咕哝:“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个护士,管不到这些的。”她回头,将几颗药递给姜离,“姜小姐,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一会儿贺医生来了,可以问他。先吃药吧。”

姜离接过药,吞下。就着喝水的姿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走廊。

吃完药,她将水杯递给丽玛,说:“我昨晚没怎么睡好,一会儿要再睡会儿。你要是有什么其他事要忙就去吧,不用管我的。”

她不再追问人质的事儿,丽玛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替她盖好被子,“姜小姐,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姜离点了点头,合上眼睛。

等她睡熟之后,丽玛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姜离睁开眼睛坐起来。她看了眼门口,秀眉蹙起——这个小护士,似乎在隐瞒什么?

她忽然想起一早那个梦,心里一突,那股奇怪的窒闷感又涌现出来。

她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下床,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病房门。

与昨晚相比,褪去夜色笼罩下的走廊,一览无余。距离姜离病房不远处,就是护士站。

来精神病院做外科手术的正常人少之又少,这一整层护士站台后就坐了两名阿拉伯女子,在闲聊着。

“天知道,我有多爱院长英俊的脸蛋和身材。我发誓,他这一生都会得到上帝的偏爱……昨天晚上,我竟梦到自己是三楼那群疯女人。当院长那双勾人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Oh my god,我可以**十次!”

三楼?

姜离趁她们俩聊得正起兴,偷偷溜到电梯口。进了电梯,按了数字键“3”。然后看着镜面里反射出来的自己,思绪不知怎么就飘到了昨晚见到梁以泽时的画面。

他出众的外表确实有令人过目不忘的吸引力,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头衔傍身。

这样的男人,成为思春少女意**的对象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电梯到层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姜离的游离。她从电梯里走出来,抬眸看了眼科室牌:心理治疗与咨询科。

这一层显然要比她所在的一楼喧嚣、吵闹。

医生、护士来去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随便找了一个路过的护士,用阿拉伯语问:“你好,请问,前段时间被营救出来的人质在哪个病房?”

护士停下脚步,扭头上下打量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离温声说:“我朋友也是其中一员,听说她被送到这家医院了,所以过来看看她。”

护士看她穿着院里的病服,谨慎地问:“你是什么病?主治医生是谁?”

姜离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回:“妄、妄想症,主治医生是梁医生。”

护士在听到“梁医生”这几个字后,态度松懈了不少,“在308,左边直走,第四间病房。”

姜离朝那边看了眼,然后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姜离走到308门口时,正巧有两个护士从里面出来,她往边上站了站。与她们错身而过时,她听到两人小声讨论。

“哎,你听说了吗?楼下那个叫姜离的已经醒了!”

“听说了。不过,如果是我,宁愿一直昏迷不醒。”

“谁说不是呢。”

这是在说她,可为什么这么说?姜离一惊,连忙叫住她们。

“等一下!”

身后传来声音,两个护士转身,疑惑地看着站在病房前的陌生女人,“你……是在叫我们吗?”

姜离紧紧地盯着她们俩,“你们刚刚提到的姜离,她……怎么了?”

话问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噢,原来是这事儿啊,吓我一跳。”其中一个护士拍了拍胸口,神秘兮兮探身过来,“你没听说吗?那个姜离被指证杀了人呢!”

姜离骤然睁大了眼睛,护士小姐说的每一个字一遍一遍地响在她耳边,像一颗炸弹“轰”地一声将她的世界炸得粉碎。

空气似乎凝固了。

护士小姐见她脸上血色尽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造成了什么严重的后果,“你、你没事……”

“你胡说什么!”姜离突然发疯似地扑到护士小姐面前,紧紧地拽着她的衣领。另一个护士见势,惊慌失措地去拉扯姜离,“喂,你这个人,要干什么,快松手!”

护士小姐挣扎着大叫:“你这个疯子!放开我,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的同伴啊!”

姜离的手倏然一松,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朝病房跑去。

事发突然,走廊里的医生和其他护士还没反应过来,姜离已经跑进308病房了。

姜离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她看着那一张一张熟悉的面孔,失控的情绪像是终于寻到了可以寄托的港湾,静了下来。可当她慢慢走进病房,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极具危险性的犯人。

病房里雅雀无声。

离她最近的小艾琳躲在妈妈的怀里,只露出一双纯洁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可就是这双眼睛,让她在那场暴动中放弃了可以安全撤离的机会。

暴动发生时,艾琳的妈妈被犯罪份子挟持。在枪林弹雨中,她看到不顾一切要去救妈妈的艾琳,暴动的烟火使她童真的岁月蒙上了一层硝烟。

她到现在都记得,她抱住横冲直撞的她时,她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茫然与无措。

那是本不该属于她那个年纪所承担的压力。

在被挟持的那三个月里,她拼尽全力保护着她的安全。

此刻,看着她安然无恙,姜离心头微动,“艾琳……”

她刚向她伸手一只手,艾琳的妈妈已经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警惕地盯着她。

姜离的手伸在半空中,僵住。半晌,又慢慢地垂下来。

她惨然一笑,难怪那个丽玛要对她隐瞒人质所在的病房。

她扫过曾和她相依为命的同伴,目光却陡然一震,不对!她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可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栗。

脑海里又浮现出早上的梦境和那双冰冷的眼睛。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怔怔地问:“爱丽莎和蒂娜呢?”

所有人目光变了变,都愤恨地盯着她。

僵了整整两分钟,一个女人从**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冷笑:“她们俩?不是让你杀了吗?你在这里装什么失忆!”

——那个姜离被指证杀了人呢!

护士小姐的话再一次涌入脑海。

姜离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说什么?”

女人又靠近她一步,阴冷地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在她心口,“爱丽莎和蒂娜被你害死了!你听明白了吗?被你害死了!她们俩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

姜离被她逼得连连向后退去,身体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哼声。她摇着头,解释地语无伦次,“不,不可能,我没有杀她们,我没有……我想救她们的,但是追踪器被发现了……我醒来后就在医院,我不可能杀了她们……”

女人忽然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到窗口,指着窗外斜坡上大片大片盛开的长春花,厉声道:“你看清楚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距离你的追踪器被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呆滞地望着窗外全然不同的景致,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凌乱的画面:蒂娜和爱丽莎被带走时,求助似的看向她的目光、还有冰冷的刀刃生生刺入骨头时带来的剧痛。她猛地清醒过来,挣开她的钳制,向后退去,“不是!追踪器被发现之后我就昏迷了!那个时候爱丽莎和蒂娜还是好好的!说我杀了她们俩,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们!”

姜离说完,转身跑出病房,撞上赶来的医生和护士。她的眼底一片冷凝,半截被血染红的裤腿十分瘆人。许是被她骇人的目光惊到,医生和护士竟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让她离开。

他们可没忘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被指证残忍杀害了两名同伴的犯罪嫌疑人。

回到一楼外科,丽玛正在着急地找她。

看到她回来,本想抱怨几句,但目光瞥到她腿上的大片血渍,惊呼:“怎么搞的?姜小姐,你去和别人打架了吗?”

姜离径直走进病房,环顾了一圈四周。

丽玛端来纱布、棉签、酒精等,姜离指着墙壁上的一处阴影,问她:“这儿的电视呢?”

她记得昨晚醒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挂着电视,但是今天却没有了。

丽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一愣,“哎?怎么不见了?”

姜离看她的表情不像是装得,那么电视肯定不是她取走的。在这里,能做,又想做这件事的人,估计只能是贺维安了。

姜离低垂下眼,坐回**,小心翼翼地将腿搁在床沿上。丽玛赶忙端着盘子给她处理伤口,姜离却一躲,绕开她的手。

丽玛抬起头,“姜小姐?”

姜离语气平淡,“回答我几个问题,否则,我告诉贺维安,是你的失职导致我腿上的伤口撕裂。”

丽玛欲哭无泪,“姜小姐!你别为难我啊!”

姜离摇摇头,“不是,其实即使你不说,我知道的也差不多了。”

什么一并送她到Ego治疗,都是借口!难怪昨晚梁以泽看着她的目光,探究的成份居多。

对他来说,研究一个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却深陷命案的病人,远比普通心理学有意思多了吧。

丽玛瞅着姜离,努力分辨她在说实话,还是诓她。

姜离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说:“你以为我的伤口为什么会撕裂。”

丽玛反驳不上来。

姜离想了想,又对她说:“那这样吧,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

丽玛权衡片刻,点头同意。

姜离立即开口,语速特别快:“现在是几月份?”

“3月份。”

姜离怔了怔,继续问:“我住院昏迷期间,有没有警察找来?”

丽玛左思右想,一咬牙,点了点头。

姜离沉默了许久,才抬头望着窗外的满山松柏,轻声说:“把你听到的有关我的事,完整的讲一遍吧。”

丽玛本想说超出条件范围了,可是一抬头,看到姜离眼底的满目苍凉,她不知怎么就拒绝不了了。

窗外,雨声沥沥,阴沉沉地天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她的情绪。她听着那些她毫不知情的事从丽玛的嘴里讲出来,一颗心止不住地一再下沉。

她怎么可能杀人?

为什么有关那三个月的记忆,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腿上的伤口被重新上了药,包扎好。

丽玛仍不放心地安慰她:“姜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这件事。但我觉得,如果你自己并不相信的话,现在应该赶紧养好身上的伤,这样才有精力去证明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不是吗?”

姜离躺在**,不回答也没动作,目光直楞楞地盯着天花板。

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丽玛扭头看过去,终于松了口气,“贺医生,你来了。”

贺维安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姜离,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丽玛也看向姜离,“姜小姐她……”

“我都知道了。”贺维安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