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智慧之光

有了追寻麦芒的目标,陈峄城就像一切有根的植物那样变得睿智起来。

经济学原理的课他还在上,却没有选麦芒上的那一节,而是选择继续迂回在韩一一身边。热爱太阳的人很少会在太阳直射下接受暴晒,他们会把枕头和棉被晾在户外收集温暖的气息,或者摸一摸白得耀眼熟得发烫的跑道线,或者在夕阳余晖中嗅一嗅垂柳慢慢变软的辫梢,间接总是来得更加含蓄美好。

比如现在,陈峄城可以放心大胆地在经原课上开小差看校报,如果坐在麦芒身边他可不敢。韩一一能做到一心二用,一边速记笔记,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提供关于麦芒的情报。

今天麦芒的出场方式是校报上一篇漫威和DC超级英雄战斗力指数比较的小文章,后一页上胡扯人格与星象的豆腐块也是她写的,昨天学校团委公众号上还有她画的小漫画,阅读量十万加。

陈峄城只是惊奇于她整天哪来这么多时间不务正业,要不是韩一一透露内幕还以为“麦旋风”是哪个社团的共用署名。

韩一一嫌他大惊小怪:“毕竟哲学系闲得像养老院,不过据她自称她是有超能力。”

陈峄城虔诚地抚平校报,小心折好:“我要专门做一本麦芒作品简报。”

“那你追星之路坎坷,她可不止这一个笔名。我看她的超能力平时主要运用于换马甲。”

陈峄城拍拍韩一一:“我不是有你这个消息内线嘛。”

“你明天五六节有没有课?”

“没有。”

“那得拜托你帮偶像带份饭了。”

陈峄城喜出望外:“跟你一起么?”

“我双周五六节要上宪法学。她前有专业课后有选修课,巧妙闪避了午饭时间。所以……你也不忍心让麦旋风大神饿肚子上课吧。”

竟然是名正言顺的单独见面机会,四舍五入就是约会了。

陈峄城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她喜欢吃什么?”

“那可多了,”韩一一笑,“可乐泡饭、辣条拌饭、巧克力盖饭。”

“……喜好像小学生。”

“谁说她不是小学生了。”

陈峄城还是担心过于冒险:“有没有稍微正常点的选择?”

“麦当劳。”

麦当劳轻易地讨了“小学生”的欢心,于是陈峄城又收到了双休日和她们一起去看展览的邀约,一切看起来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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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生活重心的转移,自从约定好了让崔璨做开题报告,陈峄城就再没问过进度,用他的话来说:“崔璨的口才还信不过么?肯定妥了。”

妥什么妥?顾浔倒不觉得她口才有什么问题,他觉得她整个人都有问题。

周五讨论课前,顾浔从自习教室过去,他到的时候崔璨已经先到了。他还没习惯怎么跟崔璨友好相处,只点了点头,崔璨冲他一笑,他又莫名紧张,他把这归咎于崔璨给人靠不住的感觉。

平心而论,崔璨笑起来很漂亮,像熟透后炸裂的果实,生机勃发的气势。但顾浔就是忍不住疑神疑鬼,怀疑她随时要搞恶作剧。

事实证明,有时候男生的第六感也挺准的。

轮到崔璨上了讲台,试探地他的方向瞥一眼,又笑起来,说:“我们组准备做的是……‘女性内衣着装心理因素的探究’。”

老先生难以置信地歪过头,重复道:“女性内衣?”

崔璨从容地面带微笑:“女性穿着内衣可以揭示他们多样化的心态,比如着装动机、服饰观、消费观。”

座位上陈峄城和冬冬的表情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顾浔倒还好,反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想听她能扯出什么花来。

老师迟疑着:“好吧……那么打算采取什么样的研究方法呢?”

“问卷调查法,首先邀请我们班女生每人提出两种穿着内衣的感受,经过归纳整理,保留20项作为内衣着装心理的初始项目。然后利用周末时间在教学区随机选取200个女生作为调查对象,邀请她们提供分量表数据。最后进行数据分析,把某种心理活动划分为不同的横坐标,从而实现心理分析。提出假设一:女性对于穿着内衣的复杂心理感受、动机和欲望可归纳为N项抽象的心理因子。提出假设二:每一个具体的可直接测量的心理项目,也就是问卷中的初始心理项目都是由N项抽象心理因子共同作用而产生的。根据以上假设做因素分析。最后得到因子特征值矩阵……”她边说边在黑板上涂涂画画。

不得不承认,如果是随机应变这也太出色了。顾浔知道崔璨不傻,但这个开题显然不像即兴创作,就算他自己要考虑得这么细致也得做点准备。

他好奇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心叛逆的,昨天晚上突然觉得他的合作不够真诚,还是在咖啡馆就已经决定阳奉阴违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课题本身出发不算有问题,只是……

老师站在讲台一侧挠了挠头:“你们小组还有两个男生对吧?”

崔璨点点头。

“他们在这个研究方案中打算具体做哪项工作呢?”

“每一项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这是你们四个人共同商定的方案吗?”老师再次确认道。

“当然,”崔璨的视线又甩向顾浔,带着挑衅嫣然一笑,“他们可感兴趣了。”

全班都笑嘻嘻地回头看向顾浔和陈峄城。

陈峄城抬手挡了挡脸,而顾浔,他在闭眼冷笑。

搞砸了开题报告的崔璨心情愉悦连蹦带跳。

顾浔靠在教室门外等她秋后算账,即使在她一出门时就看见,但也快走了几步、到楼梯口才跟上:“为什么不按我写好的开题报告发言?”

“我昨晚没睡好,想不起来了。”

顾浔抄着兜跟在后面揭穿:“睡眠时海马通过重放在清醒学习时被激活的神经元发放模式参与记忆巩固,但这种重放在清醒时也可以反向发生。除非你的内侧颞叶或者丘脑功能损伤,否则无法解释你只能在睡眠状态下巩固记忆。”

“你不用总是想方设法影射我头骨下的结构出现生理病变。”

“是你自己总在自述症状。”

“既然你记忆正常,为什么不当场站起来反驳我。”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班会那时候你怎么没这觉悟?”

“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们难堪,除此以外还能达到什么目的?损人不利己真幼稚。”

“如果你够成熟,现在应该去对老师要求调整分组。”

“昨天还可以考虑,今天已经不行了。在跟你的合作中投入了时间和信任,所以强烈的损失厌恶会让我坚持下去,有时候我也是不那么理性的人。我们现在面临的矛盾比喝咖啡前更激化。”

“就因为一杯咖啡?”

“因为第一步选择合作、之后每一步都效仿你的策略对我来说才是最佳策略,你合作,我就合作,你敌对,我就敌对。你开了个坏头。”

“所以你打算怎么开始效仿?班级聚餐的时候用啤酒淋我的脑袋吗?”

“效仿你的敌对,不是你的幼稚。”男生顿了顿,“我没有被你成功激怒,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兴趣知道。”

顾浔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新城旧事,我都已经习惯了。不过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你也会调动思维,这胡扯的内衣研究除了可行性为零也没那么糟糕。”

顾浔还不知道,正是他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总是在惹恼对方。

崔璨停下脚步回过头,虽然站在下几级台阶上,但气势不输:“在你的视觉盲区里,我多的是智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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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聚是辅导员自掏腰包组织的,主要为了讨论舞台剧筹备。大家酒饱饭足都开始玩起手机时,进入正题。

“排练剧目想好了吗?”话是问崔璨的。

“我和冬冬讨论下来,觉得音乐剧《窈窕淑女》蛮合适的,你觉得呢?”

辅导员文艺方面也不在行,马上拔高音调去发动群众:“大家觉得怎么样?”

顾浔果然言出必行贯彻他的敌对方针,迫不及待跳出来反对:“恐怕我们系挑不出那么多唱歌不跑调的人。”

“单纯比话剧,演技我们也没有胜算,所以还不如另辟蹊径。”崔璨眼睛也没看他,只对全班解释。

陈峄城点头:“音乐剧观感确实比话剧有趣。”

有他带节奏,其他很多人都跟风附和:“就排音乐剧吧。”

进展速度快,辅导员语气轻松:“好,形式曲目确定了,排练的事文艺委员多操点心,班长协助。”

顾浔挑了挑眉:“什么时候选的文艺委员?”

崔璨微笑着顶了回去:“某些人一心盯着绩点的时候。”

辅导员嗅出火药味,怕他们俩又吵起来,急忙转移话题:“来商量商量排练时间吧。”

崔璨把头扭开:“周一到周三大家课都比较多,得从周四之后开始考虑。”

“周五很多人要上经济学原理。”冬冬不想拆崔璨的台,但她也有课。

“那只能利用双休了,星期天怎么样?”

“星期天我约了去看牙医,”另一个女生说,“得拔一颗智齿。”

崔璨刚想说拔智齿只是一次性行为,不能因此让所有人迁就她的时间,陈峄城就接了嘴:“我可能也去不了,星期天和朋友约好去看结构艺术展。”

“我星期天也报了英语辅导班。”冬冬提议道,“为什么不考虑周六?”

“周六晚上12点之前要交普通心理学的个人课题作业,大家周六应该都很忙。”崔璨说。

顾浔终于找准时机给她致命一击:“全班除了你还有谁没交那个作业?”

崔璨张了张嘴,一时卡壳想不出反驳的话,场面变得有点尴尬。

陈峄城犹豫着举起手,嬉皮笑脸地转头对顾浔反戈一击:“还有我。”

这回合,轮到顾浔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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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周六,崔璨没忘叫上“难友”陈峄城一起去机房做作业。陈峄城上机操作水平一般,但安抚粗心又爱摔鼠标的崔璨倒还游刃有余。崔璨发现他只说不做,有点纳闷,问起才知道他早完成了作业,谎称没做只是在饭局上替自己解围。

“一个寝室的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听出她话里重点是指责,陈峄城问:“你在说顾浔?”

“除了他还有谁整天那么好斗。”

当然还有你啊,陈峄城想着发笑。

“你们俩真是天作之合。”

崔璨白了他一眼:“你没注意他昨天的语气吗?好像没完成作业就十恶不赦一样。能在最后一天内做完说明我效率高好吗。”

“他就是对比他笨的人没什么耐性,他也经常那么说我啊。”

“所以为什么要和没耐性的人做朋友?”

“你问我吗?”

崔璨点头。

陈峄城想了想,从头说起:“我爸今年48了,还是个讲师,我妈也只是个普通药剂师,偏偏他们在高校和医院这种‘天赋选手’最密集的地方工作,可想而知,我和我姐会在一种多严重的慕智氛围中长大。”

女生一声不吭认真听着。

“幸好我姐替我承担了所有压力,她从小就是年级第一,不够聪明,最刻苦认真,被UCB录取,但她现在还在为能不能拿到学位焦虑。”说到这他想要苦笑,但忍住了,“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天花板在哪里,也见多了和你同一高度的人怎么挣扎,对云层上的风光自然就有了敬畏心。”

话题的走向突然变得沉重,崔璨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才打趣一句缓和气氛:“就是你把顾浔惯坏了。”

“那你又是被谁惯的?”陈峄城笑着问她。

崔璨放大音量争辩:“我比他友善多了。”

就好像声音大一些就更有说服力似的。

陈峄城咧着嘴继续开玩笑:“我觉得还是‘内衣研究’技高一筹。”

的确,陈峄城算得上她恶作剧的附带伤害了。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气气顾浔,事后跟老师解释过,这次他没记成绩。”

“一两次成绩也没什么,期末一打均分,90分和100分不都算绩点4.0嘛,我们组有你和顾浔肯定没问题。”

“……小城城,你真的知道自己天花板在哪里吗?怎么地板从4.0算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