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两情相悦”
要不是老师提起，崔璨都快忘了还有顾浔这个人，照理说不应该出现很久没见的感觉，和他有共同的课，就在……今天。
但今天的主题是简评期中论文。
崔璨仔细回忆刚才的通选课，想不起顾浔的存在。
他很少翘课，但介于他早就交了期中论文，这节课也不是不可能缺席。
这课选课人数多，没办法保证每次都能坐相同的位置，崔璨到教室时迟到了两分钟，一眼扫过去门口附近靠过道有个空位，就顺势坐下了。
课间没休息，因为课前接了系主任约见面的电话，两课时过程中脑子里都在想这事，一下课又飞快地赶往心理健康教育中心。
因此，没感觉到顾浔的存在实属正常。
他不对劲？怎么不对劲了？
往前追溯到最近一次联系……23：59给人发生日祝福，是有点……让人心累。
心累是崔璨这个月的常态，感到对人对事都提不起兴趣，她很清楚这样的心境状态不够健康。基于“即使在正常心境下，顾浔令人心累的本领相比其他人也一骑绝尘”的考虑，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崔璨的不对劲，顾浔倒是注意到了。
周一晚上的自杀问题研究课她姗姗来迟，坐在离他很远的位置，这很能说明问题。
从心理学角度而言，一段话中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最容易被记住，一次生日的第一个祝福和最后一个最容易有别于其他，同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进教室的学生最容易被注意。
说明……崔璨需要关注。
远距离关注，而不是同桌闲聊那种聒噪无序的直接交流。
好的，get了。
她在听课，但完全没有在听课。
老师讲评别人的论文，这个班学术水平很差，论文敷衍了事，压根没什么值得一听。
看！果然。老师讲了个无聊的笑话，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她像被油漆刷了脸一样无动于衷，迟钝了两秒后为了显得和大家一样才扯了扯嘴角，嘴角如灌铅般沉重。
据BBS情报，这个笑话每年讲一次，顾浔怀疑它是不是被记在教案上了。
不过，崔璨应该不是单纯觉得它不好笑，她心事重重、心猿意马，因为她的注意力在……我这里。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顾浔看过一些论文，据推测，恋爱中最强的张力源于交往预期。这也就合理解释了为什么所有浪漫童话故事讲到他们相爱那一刻就必须结束，下文只能用一句“永远幸福地在一起”草草带过。有最强张力支撑的暧昧比起“在一起”之后的鸡毛蒜皮有意思多了。
她离得很远，但我坐在她的可视半径范围内。眼睛没有看我，故意表现出心不在焉让我注意，就存在着即将看过来的趋势。这种趋势引入预期张力，制造了恋爱的氛围。
她很聪明，不是闹着和第一次见面的人结婚的那种小公主。
聪明还体现在期中论文上，以她的能力可以做到90分，但她故意卖明显的破绽，只做到60分，免得与其他大部分人格格不入。通选课没必要花费太多精力，她选择分析各种专业对学生幸福感的影响，这非常讨巧，在讲评论文时能抓住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因为和大家息息相关，每个人都会好奇自己专业的幸福指数是否名列前茅、是否过了均线。
老师果然点了她对两个问题进行答辩，她有备而来。这能够给一篇以偏概全不够科学的论文加上10分印象分，再加20分专业度加分。
调查问卷500份，回收478份，有效问卷比例很高，她是当面做的，这显得她交友广泛，这也正是她给自己打造的人设。
但我知道，其中有很大水分。陈峄城透露过其中超过一半是裴逸帮忙发的。
与此同时她……课堂发言很俏皮，让大家笑得比听老师的烂梗笑话时更真诚一些，起码在这个班级，她完成了她的好人缘任务。
强调一遍，她很聪明，总有办法让不真实的人设逐渐真实。
她有很多朋友吗？根据观察所得的表象应该算有。
但她这些“朋友”关心她在乎她吗？
这周二有概率统计课，这样说比较严谨，因为不是每周都有。每周四的概率统计课是固定的，但每周二的只在每逢单周上课，紧接着心理统计课，本周是单周。这意味着她和我在同一教室里的相处时间从一小时五十分钟延长到四个小时。
她和她的好闺蜜江冬燃离我三排四列之遥。
江冬燃本应该注意到，她以前专业必修课坐得离我这么远通常是和我吵架了，介于我们最近没有吵架，所以这又是她制造的预期张力。
但是江冬燃连她陷入了恋爱氛围都没有觉察，只关心她自己……ipad上的——顾浔戴上眼镜确认——英语词组。
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在你闺蜜心目中和概率统计差不多地位。
课间，她的好朋友陈峄城朝她走去，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仿佛有真诚的友情将他们环绕。
有一个前提不容忽视，麦芒只在上课无聊时回陈峄城微信，一下课就杳无音讯，而陈峄城也注意到了这点。
忽视——我们称之为排斥行为——能制造一种具象的痛，对此做出反应的脑区与处理躯体创伤的脑区相同。而与它相对应的是，爱和喜欢是一种具象的止痛剂，当人类看见爱人的图像热疼痛会显著降低。备注——这是科学，有别于崔璨所信仰的神学。
概括地说，只有当陈峄城在麦芒那里感受到被排斥时才会去寻求崔璨的友情聊以**。
很遗憾的通知你，你在你朋友心目中和泰诺差不多作用。
接下去，很快就到了你的solo时间。
让我们看看这堂长达两小时五十分钟的通选课在讲什么……《博弈与社会》，本课程自称它的主题是，人类如何才能更好地合作。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因为归属需要是人类生存的核心，所以合作来自人的天性。
天生会合作的人不会来选这门课，而天生不会的人——比如崔璨——选了也学不会。
崔璨也知道这点，但她不介意进行一些尝试，我也不介意。
她和她的“不合作”小组用尽全力完成课堂讨论的样子，就像一群企鹅幼崽在练习起飞。
这没什么不好，她总是很聪明，偶尔蠢萌一点也很可爱。
现在下课了，她心力交瘁地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保持着受伤企鹅的形态。
同班的两个女生迎面走来和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买烤串，就好像人类真的喜欢和企鹅一起吃烤串似的。
崔璨摇了头，走进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女生寝室楼，一天中能看见她的部分就这样结束了。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不普通的一天比如星期四，她和我会有一门课坐在一起——严谨一点，隔着陈峄城。但因为是同一个小组，属于同一个社会单元，说“在一起”也没什么问题。
心理学上怎么解释人与人相互吸引的因素？
接近性排在第一位。
人的本能注定了他们会喜欢上离自己近的人，反过来，与身边的人建立亲密关系又能让生活更加顺利，这非常容易理解，那些违背这种规律的人应该已经在进化过程中因为生活不顺被淘汰了。
我先进教室，和我坐在一起是她的选择，所以她希望我喜欢她，我懂了。
不普通的一天气氛火花四射。
一个课题小组四个人，其中一半人两情相悦，怎么可能出现普通的课堂讨论呢？
她的每句话都是在对我说的，其实我想劝她稍微收敛一点，不然江冬燃和陈峄城这两个生活不顺利的人会心态不平衡。
你看，他们果然跳出来阻止了。
冬冬扶额叹气：“你们俩别吵啦，头好痛啊。我们不碰和精神分析学派有关的任何话题，好吗？做别的。”
告诉过你，你的朋友们对你的恋情漠不关心。
星期五，对她来说是非常难熬的一天，长达两个半小时的上机课，她亲口说过她需要我，这我记得很清楚，我会关照好她，像参加“一帮一一对红”活动的优秀少先队员那样不求回报。
当然，如果说句谢谢就更好了。
她没说，我明白了，关系亲密的人之间不必客套礼貌。
她一下课就马不停蹄地跑回寝室，看架势今天是不会再出这栋楼，这才……下午三点十分。
没关系，明天还有校庆演出。
男主不是我演，但是一个女生，不失为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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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发现大部分男生都不正常？”崔璨挂掉电话后问。
办公桌对面的杨婷婷微笑一点：“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办法和他们聊天，你跟他们说一句话，他们不会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永远在说另外一套。”
杨婷婷笑着点点头：“是这样。”
“接两个男生电话必须再接一个女生电话矫正认知，才能让我确定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那天那个酒精使用障碍的反而是最正常的。”
“可能因为正常的不会打这个电话吧，”女生嘻嘻笑着说，“你不喜欢接男生电话切过来转给我就好，也正好让嗓子休息一下。”
崔璨也跟着笑起来，撑着脑袋：“你脾气真好，没见你生过气，我就不行，我老是为了些小事感觉很愤怒，事后自己一想，完全没必要。”
“有活力呀。”
电话铃又响了，崔璨接起来：“您好，心理健康教育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她朝杨婷婷眨眨眼，继续听下去，说明是女生。
感情问题，在意料之中，星期五晚上八点没有社交活动、给学校心理健康中心打来电话的，多半是感情问题，虽然来访者语气如丧考妣，但一般来说连量表都用不上。
“我可能被PUA了……”女生说。
但说自己被PUA的人通常不可能被PUA。
“……喜欢上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的人。”
用了四个非常，说明……这个人真的讨厌。
“他摧毁了你的自尊，打击了你的自信，阻断了你和其他亲朋好友的联系吗？”崔璨问。
“没有，这倒没有。”
这就是老师教育我们不要使用互联网搜索引擎解决生理或心理困境的原因，你要么会喜提癌症，要么已经精神分裂。
那女生继续说下去：“反而认识他以后，因为他朋友多，所以我也多了很多朋友。”
崔璨无奈地叹息：“这不是PUA。”
“但喜欢上一个讨厌的人难道合理吗？”
“你为什么讨厌他？能举个例子吗？”
“他对人没有差别，对谁都一样好，经常让女生产生他喜欢自己的误会。”
那关你什么事呢？崔璨实际上想问的问题是这个。
“你误会了吗？”
“我没有。”
“我明白了，你是一个例外。”
“对。”
“但他没有用例外的方式对你。”
“……”
“所以你经常感到悲伤……还是气愤？”
“……气愤吧。我有时候会为了这个跟他吵架。”
情感上遭到排斥伤害的人会产生强烈攻击行为，情绪管理失控，比如吵架；表现出自我挫败，比如认为自己被PUA。而诱发你排斥感的原因估计是……你喜欢他很久了。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老师教育我们不要无证行医。
换个问法：“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恋爱的喜欢。”
“我刚和男朋友分手。”值得注意的是她没有回答“喜欢过”就直接跳到了“分手”。
真相大白了，恭喜你找到真爱，但很遗憾真爱不爱你。
新城旧事，乏善可陈。
崔璨希望她能把电话线让给更需要帮助的同学。
“那就很正常了，”她解释道，“和减肥突然结束体重容易反弹一个道理，当我们再次陷入孤独，会对亲密关系更加贪婪。所以失恋的人经常会急不可待地爱上下一个人，这是一种反弹行为。至于为什么爱的是自己讨厌的人，因为坏事比好事更有影响力，坏心情比好心情更能影响我们的思维和记忆，他的存在感这么强烈，喜欢他完全合理。”
“合理啊……”电话那头传来趋于平静只有些失措的声音，“那我往后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
就像一场过敏，你感受到不适是由于你的免疫系统在保护你。
这场战争不管多激烈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到最后，我们总要与世界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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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了吗？”离演出开场还有一刻钟，韩一一向化妆间探进头来，里面只有崔璨一个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她走过去在她身后撑着沙发靠背，“在看什么？”
女主角没有回答，像是入了迷，也可能她觉得一开口就破坏气氛。
空无一物的湖面，起初以为是静止的照片，十几秒后，一群水鸟从左飞到右。
接着再来一个循环。
无限循环。
韩一一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喃喃自语：“真美……”
沉默许久，崔璨回头看着她说：“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溺水，浮板飘走了，我一个劲的往下沉，完全没有挣扎。我仰望水面上的亮光，感觉非常……安静、温暖……
她顿了顿：“直到我妈跳进泳池把我捞上来。
“我妈总是说，只要变成更好的自己，就能看见更好的风景。但如果事实正好相反呢？
“如果比起浮上来，有的人就是更喜欢沉下去呢？”
韩一一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沉下去？那不就死了吗？”
“也是哈，哈哈。”
崔璨讪笑着挠挠鼻尖。
世界这么讨厌可能是因为唯物主义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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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浔看完了整场《窈窕淑女》，太难看了，除了崔璨和韩一一两个人，其他配角就像中世纪穿越来的，和她们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但考虑到筹备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也算差强人意情有可原。
散场后他找遍台前幕后，连崔璨的影子都没见。韩一一也没见，但这不是重点。
化妆间里只有一群中世纪穿越来卸妆的人和他面面相觑。
算了。
虽然陈峄城建议有些话要当面说，但紧急情况下只能启动plan B。
他拨出崔璨的号码，然后……立刻挂断了。
怎么回事？秒接？这个人无时无刻不盯着手机吗？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让人感觉压力很大。
深呼吸，重新拨通。
“是我。”他边说边吐槽自己废话很多，崔璨都接了两次能不知道是他么。
“我觉得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但我也不太确定，”他没给她插嘴机会，自己挽尊道，“这就和喝酒一个道理，要喝过一次酒才知道能不能喝酒……你应该也喜欢我……不喜欢也没关系……至少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你。”
明晃晃的阳光下，他看见了演出宣传海报上的崔璨，不知为什么，心绪突然没那么紧张了。
她的眼神很迷茫，和自己一样迷茫。
陈峄城说得没错，关键要看着眼睛，看着眼睛就好很多。
“……真正的了解，不戴面具。你愿意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
三秒的沉默，像三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知道吗？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会停止呼吸。
你知道的，因为一般人都知道。
一般人不知道的是，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会停止心跳，不是修辞是科学，让心脏监护仪划出一条射线那种“停止心跳”。
射线向无限远延伸下去……
途中遭遇了一群熊孩子。
他们兴高采烈的欢呼在耳畔炸了锅——
“Surprise！”
他们嘲笑着——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哦！”
他们唱起了歌。
（第一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