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机可乘
期末考试全面地结束了,寝室楼每天都人拖着大包小包行李踏上回家之路。心理学系没有在学期结束时举行班会做出总结,提前抢票的同学都有点偷偷摸摸的心态,直到终于有一天辅导员在班级群里发了条祝大家一路顺风的微信,已经离校的人才敢光明正大地讨论归期。
但崔璨一直没有流露出回家的意图,一部分原因和其他本地学生一样,另一部分原因是似乎还对什么有所期待,或者更直接一点说,她还没从考试周整天和理财活动室小伙伴们厮混在一起的热闹氛围中走出来。
到了周末,冬冬开始收拾要带回家的被褥。崔璨去食堂打饭遇见陈峄城,看他只顾自己吃、没给任何人带,猜想大概顾浔已经回家了。
这想法让她郁闷了几个小时。平时看着像亲密无间的朋友,转身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没意思。
她赌气地拖出行李箱,把橱里的衣服统统搬出来摊了一床,营造出归心似箭的气氛。
傍晚,冬冬从快递点扛回一堆纸箱,从里面扔出来一个:“看见还有个你的快递,我顺便拿过来了。”
“我的?我没买东西啊。”
崔璨困惑地拆开,是个八音盒,手工diy那种,刚才被冬冬扔得滚了几圈机芯错位,捣鼓了好一会儿才让它重新发出声音。
音乐响起时,旋转木马亮了灯。
她来回在包装里翻找,想找个署名或者留言而未遂。关于它的来源,当然有些主观猜测,并且不可避免地被这猜测揪紧了心。
最早的记忆中,她六岁时,广场中间就有了那座旋转木马。只是她每次经过都行色匆匆,要么穿着舞蹈服,要么拿着漂浮板,被爸爸妈妈牵着赶往各种兴趣班。
旋转木马周围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几年前还被翻修过焕然一新。可崔璨始终没机会摸到它的边,仔细想想,好像也早就过了能坦然爬上去不被古怪目光关注的年纪。
高中时有天放学回家经过那里,和闺蜜随口说起,用的是不经意的语气,却得到闺蜜无比认真的回应。
“那我们现在坐吧。”她从海蓝色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零钱,七八个硬币。
后来,就像每个顺理成章的成长故事一样,柔软的少女逐渐有了坚强的心,决定自力更生,决定远走高飞。
崔璨觉得应该为她高兴,只是很遗憾自己被留下了。
她有种预感,对方永远不会回来。也不算太玄的预感,闺蜜去香港学法律,法系有差别,所学在内地展开不了工作。
临走前闺蜜给崔璨发了微信,崔璨却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回复,倚在便利店门口的儿童电动摇摇车上遥望一群一群小朋友在父母的陪同下做旋转木马,从黄昏到黑夜,广场上人越来越少,最后因为无人投币,旋转木马熄灯停住。
崔璨揉揉眼睛,接过妈妈打来的催促电话,准备回家。
一抬头,泡泡糖“砰”地摊平在脸上。
一开始,她看见的顾浔面目模糊。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少了一个朋友。
顾浔能猜到旋转木马对自己意义非凡,还是不过碰巧?
她把八音盒放在**,拿出手机给顾浔发了条微信:[再考虑一下演男主吧?]
放下手机,她继续叠衣服,每隔三秒看一次手机,屏幕一暗就立刻点亮屏幕,顾浔迟迟没回复。
收拾完行李,她阖上行李箱拖到门边,看看手机,还是没回音。
接下来,似乎应该打扫一下寝室再离开,她开始扫地,不时看看手机,把响铃模式里音量调到最大,因此信息进来时,提示音把她吓得一哆嗦。
顾浔的回复十分直接:[不演]
相比起来,这人多么讨厌!
崔璨捞起枕头砸了砸八音盒。
-
回家过了一礼拜,崔璨又被冬冬拖出来诉苦,两人并肩坐在便利店借奶茶浇愁。冬冬英语居然挂了科,实在让人想破头都理解不了。就陈峄城那吊儿郎当动辄翘课的学习态度,也没听说他挂科。
“他们都说,不挂科的大学生活是不完整的。”崔璨找不出别的安慰词。
“那我宁愿做一个残缺的人。”
“你进校的时候英语考了四级对吧?”
进校时英语科举行了分级考试,后续选课时要对应所在级别,四级是最高,只有极少数本地的学霸才进了这级,一个班也就三五个人。所以在崔璨印象中,冬冬的英语水平应该绝对不成问题。
“我才三级。”崔璨说,“而且你还每周去上校外培训。”
“为了排练舞台剧好几次没去,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
“不至于少上几节词汇课就导致英语阅读挂科吧。”
“虽然表面上只是缺几节课,本质是语言环境的缺失。”
“舞台剧还是英文台词呢。”
“那就是学习压力的缺失。”
崔璨无奈:“能补考吧?”
“开学补考。”
“还有一个月时间准备,你没问题的。”
冬冬还是叹气:“就算补考过了成绩单上也只会给60分,绩点惨不忍睹,没希望了。”
“这才第一个学期呢。”崔璨拍拍她的肩宽慰。
“算了吧,我得回去背单词了。”冬冬跳下高脚椅,才注意到崔璨手边搁着好大一个包装袋,“你这是买了什么?”
“面粉,我妈听说我到便利店让我顺便带的。”
“便利店哪有面粉?”
“她知道没有啊。”崔璨苦笑,拖着死沉的面粉袋往外走。
冬冬回头问:“舞台剧怎么样?顾浔还是不肯演男主?”
“他就是跪我面前、磕头求我,我也不会让他演的。”
冬冬笑起来,没把这话当真,和她挥手道别后跳上了公交车。
崔璨把面粉袋放在地上靠着腿,目送车驶远,掏出手机又拨通电话,笑眯眯道:“顾浔,考虑一下嘛。”
“免谈。”能听见对方打字的声音。
“我给你发压岁钱。”
打字声戛然而止,隔了两秒,传来男生的笑腔:“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居然还想着占我便宜。”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思维这么僵化,现在没有规定非得长辈给晚辈发压岁钱的。”
顾浔饶有兴趣:“那你打算以什么名义发呢?”
“‘让世界充满爱’的名义。”
-
崔璨对顾浔的持续骚扰从离校那天就没断过。
“你吃不吃包子?”女生把座机的无线话筒夹在肩上,用手机对着面前一群包子拍了张照,用微信给他发过去,“猜猜哪个是我包的?”
“左下角那个。”
崔璨有点惊喜:“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只有那个和其他二十多个形状不太一样,崔璨会包一个还是二十个呢?答案显而易见。
但顾浔不会把真相告诉她,他说:“因为它的馅是‘拜托出演舞台剧’,都漏出来了,你应该送给裴弈。”
崔璨气得把电话挂了,不过晚上涂指甲油时闲着也是闲着,她又开免提打了回去。
“我是为你好,免得你闲得整天数字母饼干……”
意外巧合,顾浔正一边接电话一边无意识地用饼干拼拼单词。
“总得做点正经事打发时间吧?”
他把“ILE”字母继续拼完,组成一个missile,笑着反问:“你还好意思提饼干?”
“饼干怎么了?”
另一天,崔璨又想到了说服他的新理由——
“……而且演过男主这可是能写进简历的,证明你有优秀的团队协作能力。将来你申研的时候,斯坦福啊普林斯顿啊一看‘哇!他演过舞台剧!’,纷纷控制不住自己要给你发offer。”
顾浔夹着手机拿起打印机吐出的论文初稿:“如果这种黑历史都要写进简历,我还不如现在就退学。”
有人敲门,顾浔回头,把手机换了一侧,是他妈妈端了杯热牛奶进来。
爸爸的声音从客厅传进来:“……就北欧吧,玩半个月再回来。”
“我初六要值班,还是就近去三亚吧,”妈妈把牛奶杯放在桌上,征求顾浔的意见,“你觉得呢?”
他点点头,小声说:“我都行。”
某人在电话那头惊跳起来:“真的行?”
“不是跟你说话。”
崔璨从地上捡回手机,又钻回被窝:“哦,害我惊喜。”
顾浔笑:“你没什么事早点睡吧,别玩手机了。”
“这就睡。”
沉默三秒还没挂断。
顾浔说:“你先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悲惨的是陈峄城,自放寒假起就没拨通过麦芒的手机,回答他的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陈峄城倒是上网找了不少约女生出门玩的攻略,可前提是也得先能联系上才行。
一晃到了小年。
早晨妈妈探进头来:“璨璨,还没起床?”
崔璨在她推门的瞬间条件反射把手机藏进被子装睡,意识到自己已经上大学没必要藏才松了口气睁开眼:“妈你进门先敲门啊,命都给你吓掉。”
“今天祭灶,晚上你大姨小姨四叔都要来吃饭,你赶紧把房间收拾一下。”
崔璨直接把外套套在睡衣外面爬出被子:“我早饭还没吃呢。”
“今天出不出门啊?”
原来又得跑腿。
女生无奈地蹙眉:“又要买什么?”
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家能有这么多亲戚,走马灯似的上门。
崔璨吃着谷物早餐玉米片,边走边想,顾浔家肯定没什么人,每次通电话背景音都不嘈杂。
回过神发现有只小土狗跟着自己,走走停停,它也走走停停,看起来脏兮兮的,应该是流浪狗。
崔璨蹲下去洒了一堆玉米片喂它,趁它吃着问道:“你几岁啦?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呀?班里排第几名啊?来唱个歌吧。”
“真唱个歌得吓死多少人?”
狗说话了。
不对,是顾浔的声音。
崔璨抬起头,冬日的阳光在视界里静静起舞,**漾又沉落,海浪般摇曳着朝自己涌来。
他的微笑像烤好的烟薯,慢慢变软变熟,流出了糖分。
“这么冷,你不待在家打骚扰电话,跑出来干嘛?”
“我,我妈让我买糖。”
“是这个吗?”顾浔把自己手里的糖盒拎起来转了转。
和崔璨家住得很近,只隔了两个十字路口,有个猜想稍微过了过脑,也许以前曾经见过崔璨也说不定。那学校的校服顾浔也熟悉,每周回家赶上放学时间,附近广场、街道上全是一个版型的制服,只不过颜色有许多种,很可能崔璨就是其中一个穿着校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小女生。
“你在这住多久了?”
崔璨找了个秋千坐下,把一个糖盒里的粽子糖和另一个糖盒里的麦芽糖互相交换,使两盒里都有同样的两种糖,听他问停下动作认真想想:“五岁搬来的。”
“你住校?”顾浔倚着单杠,接手了她的玉米片在喂狗。
“没住过。你住校么?”
“嗯。从幼儿园到高中,读的都是其他区的学校。”
“那是你的原因。”崔璨下结论。
原来她也在想同一件事。
顾浔安静地看她一把把分糖:“这两种你更喜欢哪种?”
“我?我喜欢麦芽糖。”
“那你多抓点麦芽糖去。反正我们家没人吃,只是用来摆盘的。”
“你们家没亲戚上门吗?”
“很少。”
“真羡慕。我们家亲戚特多,过年最烦了。”
女生头顶的头发是墨黑的,比染发的黑更深更亮,这让他有点惊讶,再顺着发丝往下看就像调色盘似的,什么颜色都残留了一点,让人不禁笑容加深,真能折腾。
赶在她抬头前飞快地转开了眼睛,听见她说“考虑一下,演演男主?”,又把视线转回来,迎上对方的挤眉弄眼,顾浔笑起来:“你这是魔怔了吧,怎么还念着啊。”
崔璨把重新包装好的糖盒还给他一盒:“你拒绝得不太坚定嘛,感觉还是有机可乘。”
“这还不坚定?”
“那我换个问法吧,要怎么样你才肯演?”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顾浔笑得有点无奈:“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这下好了,不知她从哪里感受到了鼓励,骚扰电话打得更勤了。
顾浔手机响个没完,连一起打球的陈峄城都知道是谁来电。
“是我。”
“我知道。”
“你在干嘛?”
“和陈峄城打球。”
“今天想演男主了吗?”
“不想。”
对方无情地把电话挂了。
陈峄城一边喝水一边笑着摇头:“你就是为了钓崔璨给你打电话才故意不答应。你这是玩火自焚你知道吗,给你提前泼点冷水,崔璨耐性又差、武力又高,等开学见了面你小心着点。”
顾浔笑而不语,也喝水。
陈峄城看他表情幡然醒悟,嚎叫起来:“你们寒假已经见过了?我的老天爷啊为什么全世界只有我一个苦命人!你说,麦芒怎么玩心这么重,一放假就恩断义绝,连电话也不回一个。”
“她是不是没存你手机号?”
陈峄城点点头:“没存。”
顾浔微怔:“你怎么这么惨?”
“存没存有什么区别?”
“陌生号码当时没接到一般事后看见也不会回。”
“那怎么办?我要是一直打一直打,打到她接听为止……会不会招人烦啊?”
“有可能。”
这回答让陈峄城不太满意:“崔璨一直打你电话,你怎么不烦?”
顾浔笑:“你不要自己失意就扫射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