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宜阅读,也不宜理解

目击证人柳溪川一冲到座位就狂摇前座的云萱:“今日头条!谢井原和京芷卉手拉手上学!”

“谢井原吗?他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全球变暖让万年冰山融化了呗,我在马路对面看得一清二楚。”溪川信誓旦旦。

云萱尴尬地讪笑。

溪川马上觉出端倪:“你和钟季柏怎么了?”

云萱叹了口气:“运动会那天,我表白被拒绝了。”

“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疯了?连你都拒绝?”

“这有什么不正常。”

“他怎么说的?”

“他说……要跟他交往,得等一百年以后。”

溪川愣了愣:“怎么能这样说?人品也太差了吧!”

“他只是不喜欢我,人还是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被停学那天早上,他只顾着举报你迟到。”

“我知道,不怪他。”云萱往桌上趴下来,“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又不喜欢我,干吗老欺负我呢?”

“想不明白别想了,何必为这种渣男费心思。”溪川义愤填膺。

“他也不是什么渣男……”

“你就别为他辩护了。”溪川握紧拳头,做了个夸张的宣战姿势,“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话音刚落,芷卉就放下书包落座:“报什么仇?”

钟季柏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作业开抄。

云萱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参与关于芷卉的桃花运的八卦,转了回去。

溪川对芷卉指了指云萱的背影,又指了指钟季柏的背影,双手食指画个爱心,做个抹脖子伸舌头的表情。

芷卉立刻明白是“两人恋情宣告死亡”的意思,苦恼地点点头。

溪川替云萱抱不平,就算钟季柏不喜欢云萱,但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引人误解是事实,又不是幼儿园同学,一到需要认证的时候就撇清关系说是好朋友,可拒绝人用这么刻薄的说法,哪像好朋友。

她故意提高嗓门用钟季柏能听见的音量说:“有的人自以为长得帅就到处乱撩,除了单纯善良一时被骗的,谁能看上他啊?”

芷卉读懂她的挤眉弄眼,总结道:“典型渣男。”

“渣穿地心。”

“不知珍惜。”

“不配被爱。”

“注定孤独。”

两人一句句话赶话,钟季柏却无从觉察,全神贯注地抄作业,反倒是云萱听了尴尬起来,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而后排的谢井原比芷卉还要晚一步进教室,不知道两个女生又为什么掀起血雨腥风,但他扪心自问没做亏心事,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

只是觉得挺神奇,她们怎么那么容易同仇敌忾。

本来被女生拉着跑这种事不常见,他心里的起伏都还没平息下来,谁知对方到了教室直接切换进了另一种氛围。

下过雨,教室像个蒸笼。他坐在平常的位置上,却感觉有点不自在。

芷卉为了和溪川说话不时转过头。

以他的视角能看见她下颔附近一点侧脸,看不见表情。

余光的另一边缘,自己鞋面和裤腿上的碎泥点清晰可见。

目光收回来,在眼前的考卷上寻求平衡。

“宁、静、平、安……”

谢井原知道她乘130路公交车上学,但不知道她在哪站上车,等他上车时她已经睡熟了。

睡姿挺有趣的。

这是他头一回见人在车上坚持保持侧睡。

她坐在靠车内的位置,后脑勺对着靠窗坐的乘客,倒是能够有效避免睡着后脑袋不自觉滑向人家肩上,不过一个急刹车后就直接撞上扶手,她醒了。

“没有畏惧……”

会有其他女生坚持不依不饶地抓小偷吗?他很少乘公共交通工具,没亲眼见过,理论上而言应该有。

但眼下,近在咫尺,只有她最执着,失主的劝阻却让她尴尬起来。

其实他当时有点同情,怕她因为这件事对人性失望。

可是她很快就毫无保留地笑了,没有任何不悦,奔跑时每一步都坚定。

她特别阳光。

“不仅积聚了原有的冒险……而且有所突破……”

这到底是篇什么阅读理解?

他回过神认真再扫一遍。

“中国沿海城镇的名称,多用宁、静、平、安等字。”

“只有上海、临海算是中性的,没有畏惧海洋的意思。”

“它不仅积聚了原有的冒险、开放、包容等品质,而且有所突破。”

好吧,一点毛病也没有。

而第一题是——

加点词“特别”具体是指什么?

指什么……

这题没法做了。

以他目前的心理状态,不宜阅读,也不宜理解。

月考后课表有所调整,数学成了连堂课,换了种上法。第一节课做模拟卷,第二节课对答案加讲解,老刘想立刻得到正确率反馈,于是每报完一道大题的答案就让做对的人举一次手。

对没完没了的举手,谢井原稍微有点烦躁,但很快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京芷卉从倒数第四题开始就没再举手,错误率挺高的。

倒数第二和第三题有好几个K班学生还在举手,梁涉、文樱等。

文樱竟然也在举手?

谢井原停下来想了想,一直觉得她不太引人注目,更准确地说是不想引人注意,其中有微妙的区别。

比起“全班把她当累赘”,她身上体现出来的更像是“她把全班当累赘”的自我孤立意识。

他以为文樱即使做对了也不会举手。

京芷卉大概没注意这些人,最后四题,每次老师让举手时她都埋着头,偶尔抓抓脑袋,肢体语言显示出她的慌乱。

他略微有些在意,好奇她错的程度,不经意挺直了腰,想越过她的肩去看看考卷。

没想到她突然把脸转向后面,两人眼神对了个正着。

“你做对了吗?”

谢井原往溪川那边瞥一眼,睡着了,难怪。

他点点头。

“借我看一下。”

男生把自己的试卷往前推了推。

芷卉自力更生拿走试卷,动作幅度尽量小地转回去。

一口气这才换过来。

虽然她已经够小心翼翼,但两次转身在全员静止的教室里还是很显眼。

老师敏锐地点了名,让她说说压轴题的解题思路。

芷卉其实因为忙着订正倒数第四题,错过了老师对倒数第三题的讲解,等她终于把倒数第三题搞明白,老师已经把倒数第二题也讲完了,她借来谢井原的试卷正在研究,哪里顾得上最后一题,只好起身照他的解题步骤读了一遍。

题根本不是她自己做的,也不知道缘由,甚至连抄写都没抄写过,她读得磕磕绊绊,全班听得一头雾水。

老刘没揭穿,挥挥手掌让她坐下,只说:“把柳溪川叫醒。”

等课堂秩序恢复正常,他把压轴题又详细讲了一遍,但一下课就把芷卉叫着同行,去了数学办公室。

溪川被搅得没了瞌睡,闲得无聊,拿出鱿鱼干吃了一会儿,想起来揶揄谢井原:“哎,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有个男生和芷卉手牵手……”

谢井原低头做题,甚至顽强地继续写了几个字。

溪川直接推推他的胳膊肘:“别装了,早上我都看见了。”

男生放下笔:“突**况,迫不得已。”

“哪种突发?”

“她被小偷尾随。”

“哦,可我看你们手拉手迎着旭日奔跑的时候,没见后面有小偷。”

“惯性。”

“我看是舍不得放吧。她什么反应?”

“甩掉了小偷,挺高兴的。”

“她那是因为你们牵手才高兴,说明她也喜欢你,没跑了。”

谢井原笑了。柳溪川和京芷卉能成朋友,大概是因为在盲目乐观和跳跃思维上有共通点。平时他对她算命式的推理还要稍加思索才能推翻,但这次连半个脑细胞都用不上。

芷卉当时确实高兴,但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没你这样信口开河的。”

“吊桥效应懂不懂?遇到危险,心跳加速的时候最适合表白。”溪川惋惜地摇摇头,“你这人,毫无行动力,大好的机会浪费了吧。”

“我现在应付竞赛都很勉强,哪有行动力留给那些?”

溪川闻言正色,露出有点忧愁的表情:“抱歉啊,保送名额的事,到最后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没事,反正我已经决定参加了。”

这时,有个他们不认识的其他班学生在门口喊谢井原,让他去数学办公室。估计是老刘走到半道想起来,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跑腿。

话题就此打住了。

谢井原去的路上看见京芷卉慢吞吞地往回走,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眼睛没看路,也没注意到谢井原。

老刘找他是为了竞赛。

他从高一带几个学生参加数学竞赛,准确地说从正式选手到替补选手都是他一个个挑出来的,功劳苦劳只和他有关。但这几位同学争气,拿了奖项,让校领导们看见了新的可能。紧接着,招生时对生源有了特别筛选,再参赛也有了目标压力。

谢井原是他的得意门生,如果决定再走一程,他当然很高兴。

可这次摆明了是校方不地道,老刘心里也不太舒服,却又没立场反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辅助工作。

再让谢井原跟着高一来一遍系统集训没有必要,因此,他提出让谢井原放学后抽空去他家里,有针对性地训练薄弱环节。

老刘家离学校就500米,从前也经常给他们“开小灶”。

他心怀感激的同时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也能兼顾高考复习。

出了办公室,途经西侧门前的小路,他看见有个女生身影像京芷卉,有点意外,她这么半天还没走回教室去。

因为地上雨迹未干,今天校园里没人在户外打闹。

他眯起眼往那方向望了望,确认是她,犹豫地站住了。

不知道老刘找她去说了什么,显然不是让人雀跃的话。女生看起来有些放空,像被关在监狱的囚犯一样抓着侧门的栏杆,把脸卡在中间位置,姿势滑稽又古怪。

他最怵的就是这种劝慰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