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26] 我只有会做和不会做的

“十一”假期作业多得仿佛寒假。假期一过完,紧接着又是月考,没什么喘息的机会。考试的时候芷卉就感觉不太好,成绩下来,果然比上次更差了点。还是班级第三,文科第七。年级排名却下滑到第三十五。

吴女士刚公布排名情况,又通知从下周开始每周都要测试,也要进行总分排名。

这么一来,周测和月考的紧张程度没区别,考试更密集了。

“我真的完了。”芷卉被这消息打击得趴在桌上起不来。

溪川把小熊糖往她面前推了推,以示安慰:“考试密集也有密集的好处,一次没考好,很快就能翻盘。”

“不存在的,下次只会比这次更差。”

“你的问题到底出在哪科?”

“数学。”

溪川把她的试卷抽过来看看:“这个题型,你上次考试不是做对了吗?”

“都是因为护身符丢了。”

“护身符?玄学先不要扯,你这还是考试发挥的问题,心理因素。谢井原!”她回头叫道。

男生借了溪川的语文试卷,在订正阅读,如入无人之境。

溪川踢踢他的课桌,又叫了两遍。

谢井原看过来。

“你给芷卉传授一下数学考场经验。”

男生勉为其难地思考片刻:“第一遍先做完全有把握的,犹豫不决的先跳过,第二遍再回头来做,这样心理压力小,不耽误时间。”

谢井原说完看着芷卉,溪川也转过头看着芷卉,眼神在问“有没有一点帮助”。

芷卉眨眨眼睛。

沉默几秒,她才有点困惑地开口。

“数学……哪种算犹豫不决的?”

“你没有犹豫不决的吗?”溪川问。

“我只有会做和不会做的。”

溪川埋怨的目光转向后排:“你怎么教的?”

“我怎么知道,我都会做。”

溪川想了想,自己考场上的犹豫不决之处只有一点:是继续检查,提前交卷,还是睡觉。

“不过考试的时候除了压轴题,你还有不会做的?”谢井原发现了重点。

芷卉一脸茫然:“当然有。”

“那不行。”

“啊……”芷卉感觉很受打击。

溪川皱着眉,敲敲谢井原的桌面:“注意一下说话方式。”

男生没理她,继续问芷卉:“你有错题集吗?”

芷卉被吴女士的通知打击之前正好在整理,飞快地从桌上拿过来:“在这里。”

谢井原翻看她的错题集洗了洗眼睛,自从看了柳溪川的魔幻试卷,他的眼睛一天比一天贬值严重。

“你把考场上不会做的圈出来,粗心错的不算。”错题集被交还到京芷卉手里。

女生转身去努力回忆了,听见身后又飘来对话声。

“‘缘故和圣诞’什么意思?”

“豪放和志趣。”

“就不能把字写好点?你这样让我没参照系了。谁知道你因为卷面难看丢了五分还是十分。”

“以前没我的时候,你生活不能自理?”

“以前没你的时候,我选物理。”

“别说得好像你选物理就赢定了,我选物理,你可能万年第二。”

“是吗?”男生把语文试卷订正完还给她,出了教室又很快回来,手里四套空白数学、物理卷,分给她两套,“比吧。”

一直竖着耳朵的芷卉惊得坐直了:“你俩怎么同时犯病!”

那两位没按时服药的已经埋头进入战斗了,没回答。

B班物理老师和老刘都好说话,事后给他们批了考卷。谢井原物理、数学都满分。柳溪川其实也不差,数学146分,物理142分,加上语文、英语差的6分,差他18分。

这件事在年级里很快传开。

按这分数,理科班第一名差谢井原32分,理科数学和物理考不过柳溪川这位纯纯的文科生,脸实在不知该往哪儿搁了,连带身为A班班主任的马老大都感到丢人。

还有个跟“理科”“A班”“第一”任何关键词都挨不上边的人——京芷卉心里闷得发慌。

不会做的题都圈出来了,可是再也没找到机会给谢井原看。

他做完两套试卷又等着批改,早把错题的事忘了,芷卉不知道怎么起头。

她也不知道给他看了能怎样,三言两语就把她点化成柳溪川,可能吗?

柳溪川和谢井原的名字被相提并论,从高三传到高一,学术级别递减,八卦级别递增,热度持续了两天。

星期三天气好,芷卉坐在小花园的秋千架上晒着太阳背政治。

谢井原去英语组的时候路过,往这边看了一眼,转了方向朝她走来,一到阳光区域,他身上就被染上一层毛茸茸的暖意。

芷卉听到动静抬起头,见他迎着阳光往这边走,望得有点出神。

“京芷卉,我正好有事问你。”他的目光轻盈地掠过她,落向墙上的红砖,“你有柳溪川的微信吗?”

“啊?”

“柳溪川的微信。”

她感到心坠下去,人很疲倦,想立刻面朝下扑到**。

但是他说话的语气总这么温和,让人没法拒绝,她只好在校服口袋里摸手机。

他盯着她拽住衣襟的那只手,不知在期待什么,是她拿出手机后的交谈还是手机里的内容。

她再也看不懂他了。

高一、高二时在她的单方面努力下,她好像掌握了获得他避之不及的反应的唯一钥匙,避之不及总好过面无表情。

最近他变得受欢迎,她反而感到有针对性地受了冷落。

手机没找到,大概落在课桌抽屉里。

与此同时。却有手机铃声响起,不是自己的,她抬眼盯着谢井原,他也没反应,转而四下环顾时,她被吵醒了。

现实中星期三是个阴雨天,早晨出门时下着雨,眼下已经停住。

公交车上不知谁的手机持续响个没完,主人没接听的意思,估计是因为手伸不过去。

车厢里太拥挤。

每到下雨天,上海的公交车就挤得人脸都看不清,路况也不好,司机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乘客们东倒西歪。

芷卉庆幸自己从始发站上车,还有位置坐。

不过有个穿初中校服的女生把书包背在胸前,老是撞着她的脸颊。看她胸前的校徽,那学校比圣华还远两站。

芷卉不抱希望地往靠窗那边让了让,腾出思绪来想事。

梦有梦的起因,这种梦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抑郁纠缠着她,不放过每个小憩之机。

有时她梦见他用柳溪川的名字全拼做电脑开机密码,有时又梦见他把自主招生名额让给了柳溪川。

其实也不算噩梦,只不过是对现实的映射,像电影里的各种演绎,一遍遍倔强地重复主题——现实中谢井原和柳溪川有些默契,而她只有旁观的份。

这时候,她突然看见有只手伸进别人的外套口袋夹出钱包,因为情绪低落,她的反应有点迟钝,等目光聚焦,钱包已经消失在大家身体的缝隙间。

“哎……小偷!”脱口而出。

她的音量不小,顿时引发了局部小**,附近乘客纷纷查看自己的手机钱包。

“啊,我钱包丢了!”失主是个年轻女孩,没穿高中校服却背着书包。

芷卉飞快地扫视她四周,辨认出那只从螺纹袖口里伸出的手,一把捉住:“是他拿的!”

众人循声望去。

穿咖啡色运动夹克的男子20多岁,长相和表情都凶,对她一挑眉,比她声音还大:“你不要血口喷人!”

芷卉被吓得脖子一缩,硬着头皮顶回去:“就是你,我看得清清楚楚。”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过了几秒,有其他乘客发出声音:“哎?这里有个钱包,是你的吗?”

失窃女孩回头一看,好心人正从脚下捡起钱包,连忙说:“是的是的,是我的。”

“这不是自己掉了吗?!”被指认的小偷更加理直气壮。

“可是……”女孩为难地展示一下被掏空的钱包,“钱没了。”

芷卉马上反应过来,死死抓住小偷的袖子:“就是他偷的,我亲眼看见!”

“松手!”男子边说边甩开她的手,“我还说是你偷的呢!”

失主女孩心里也有数,但不敢惹事,转身安抚芷卉说:“算了算了,没多少钱,证件能找回来已经很走运了,谢谢你。”

芷卉看看近在眼前的几个人,几乎都是中小学生,都没有出头较真的意思,她窝火地鸣锣收兵,往位子上坐实了。

直到下车,她一直面朝窗外,但冥冥中能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

大概是因为太不自在,她下错了站,提前了一站,但距离学校也不远,步行五分钟的路程。

下车后她知道被盯上不是错觉,借着转弯的机会,她微微侧头,不远处跟着个咖啡色的人影。

想报复吗?

在这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学校附近,能怎样?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跟着?

对方手里有刀吗?

如果直接追上来伤人,身边这些同学能及时救人吗?

她脑子里塞满一堆问号,没有一个句号。

她用余光偷瞄了三四次,那人还紧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时候,应该直面挑战吧,不是都那么说吗,犯罪分子一般是欺软怕硬的。

想到这里,她也不怕了,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攥着书包背带转过身,高声道:“你想……”

打好腹稿的话被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的动作截断。

在自己的手被对方从书包上摘下来牵住,往反方向拽去的这个瞬间,她只看清了一个穿圣华藏青色制服外套的残影。

男生腿长,走得快,以芷卉的步幅,她不得不跑起来。

被拖出一段距离后,她才看清是谢井原。

她脑子里终于有了句号。

就在她脑内存被格式化的这几秒,对方像是为了彰显亲密,把简单的拉手动作变成了十指相扣,与此同时,伏在她耳边说:“三个人,你打不过。”

到底是什么给他造成的错觉,让他认为她这一转身是想打架?

前一秒还在心动慌乱,这一秒却被逗笑,芷卉赶到他身前去:“那,跑快点。”

换成谢井原被她拖着跑了一路。

路上到处是积水,她敏捷地选择每一步落脚点,但视线被她遮了一半的他有点措手不及,等看见水坑时已经来不及变更预定落点,不是每次都能完美避开。

三五百米的距离,引无数同校同学侧目,等到在校门口喘着气慢下来再回头看,小偷早被甩到不知哪儿去了,也许从疯跑的开始,他们就没有追。

秋天,下雨,天亮得晚,这会儿太阳才完全升起来。

他们回头时视线与对面建筑物玻璃窗反射的阳光相掠。

重新聚焦后,四目相对,他觉得她脸上类似游戏通关后那种兴奋又单纯的一笑,比阳光还耀眼一点。

谢井原说:“感觉你在运动会上保存了实力。”

“才没有。”芷卉意识到他的手心被自己冒的汗弄得湿漉漉的,尴尬地松开了手。

谢井原当然注意到了这个突兀的动作,但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正确反应,索性当作没觉察,保持着正常距离进了校门。

“还是得注意自我保护。”他认真嘱咐。

“嗯。”她偷偷在右手袖子上擦掉左手心的汗水,一抬头,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调调,黑色瞳孔却迎着晨曦闪烁碎光,使她突然读懂了他的两难。

要如何表达对她勇敢善良的敬意,却不鼓励她冒险?

言辞积弱,在此刻远远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她认真补充。

她忘了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