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文/夏茗悠

[一]

每个周末,你总能看见一些女性,她们在暴雨天望眼欲穿地搜寻出租车,她们在拥挤的地铁里顽强地刷睫毛膏补妆,她们在黄色拥堵的高架上从车窗里探出一张张焦急的脸……是的,她们在下班高峰时逆流而动,大无畏地赶往市中心参加聚会。

十年前她们也常聚会,但与当年放学后因不愿与闺蜜立即道别而在甜品店随意逗留不同,如今她们从班级里最受男生喜欢的女孩变成外企HR,从升旗仪式上代表班级发言的女孩变成银行职员,从偷偷溜上宿舍天台看流星的女孩变成猎头顾问,从带领同学弹劾老师的班委变成投行精算师,在这些成长过程中,她们学会了掩饰伪装、甄别谎言和评头论足。因此她们知道,如果缺席了闺蜜聚会,后果将会非常可怕。

[二]

王旗已经站在公司楼下等了半小时,别说空车,连载了客的出租车也没见一辆。虽然和目的地相距不远,但目的地正好处于两站地铁之间,下地铁后的步行距离用高跟鞋去丈量还是觉得有点远。可是目前看来,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段打车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回到公司大厅吹了会儿空调,拿出手机在微信群发了条:“打不到车,有人路过淮海路新天地这块吗?”

尹铭翔很快回复:“我堵在南北高架威海路口了。”

幸好李禾多及时伸出援手:“那我让我男友改道吧,我们在瑞金二路。”

由于改道接了王旗,禾多一行反而最晚到店,男友在店门口领了停车卡先去停车,禾多带王旗进门,自报“李小姐订的位”,被店员领了进去,陈萱、尹铭翔和夏秋已经点了茶水坐着聊天。

“你男朋友呢?”

“去停车了。”禾多往夏秋身边坐过去。

为了避免被压住裙子,夏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她穿一件小尖领的白裙,包臀的长度,但腰侧垂下很长的白纱裙摆,看起来又有点像长裙。

王旗一边在夏秋对面找位子坐下一边说:“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女神?”

夏秋抬眼见王旗身上的裸色蕾丝上衣笑起来:“我本来是想穿一条像你这样的粉色裙子,可我妈不让,说太透了。”

“这哪儿透?我里面还穿了打底衫。”

“我那件里面本身有衬裙,我也觉得不透。”

“你妈太保守了。”

陈萱插话进来:“不过穿成像我和王旗这样的在公司也算异类了。我们同事还经常说我太敢穿,我只是穿了裙子而已。”

王旗马上点头附和:“对对对,我也是异类,她们都完全不打扮。”

“怎么可能?外企女白领不都应该穿精致套装拎小香包的吗?”

“才没有。其实根本没时间打扮,而且打扮了也没人看,工作时间里可能忙得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真正可能打扮的,应该是高层吧,她们也有经济实力去打扮。”

“可你都算异类了,应该在公司很出众,怎么不好找男朋友?”夏秋问王旗。

“她太挑了啊!”禾多在旁边惊呼,“追她的人很多很多的。”

“我一点都不挑,我很想找男朋友好吗?但是找不到啊。”

“前男友找了别人?”

“没有啊。他还蛮想复合的。”

“那干嘛不跟他复合?我觉得他蛮好的。”

“我也觉得他很好,对你特别好。”

“可是他是处女座,处女座和射手座怎么可能在一起?”

“哪有人会真的因为星座不合而分手……”夏秋哭笑不得。

“不是因为星座分手,而是他有处女座的特点,特别爱管人。”

而王旗的最大特点是爱玩,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一点没变。她是哪怕感冒发烧到38.5度,只要接到邀请,仍会赶场去K歌的人。

高中时和王旗关系最好的是夏秋,王旗家在崇明,离学校很远,那时候大桥还没建好,她回家得坐渡船,所以有时周末懒得回家就住夏秋家,和夏秋挤一张床。但即便是如此亲近的闺蜜,夏秋也不太能明白王旗为什么那么受男生们欢迎,她不是最漂亮的女生,也不是最活跃的女生,同样不是最风趣、最可爱、最能干的女生。

几乎每个班都会有这样一个女生,男生们对她的迷恋像传染病一样蔓延,看着像跟风,可却个个都显得至死不渝。

王旗长得不像全智贤,可全智贤有张照片拍得走样和王旗相像了起来,男生们偏要把这张最不像全智贤的海报贴在寝室里,声称全智贤是自己的偶像。

王旗的魅力还不止如此。她在校外有个男友,在校内还有个男友,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人气。即使时隔十年,班里男同学聚在一起喝酒把其中一个灌醉了,逼问他喜欢王旗还是他前女友——

“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王旗。”男生红着脸的样子和十年前一样。

可是就这样一位“那些年我们追的女孩”,实际却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没有人比李禾多更了解王旗的秘密。虽然李禾多在高一时还曾经为了“谁是和夏秋最要好的闺蜜”和王旗在楼梯上大庭广众吵了一架,但后来她发现,王旗是个比夏秋有趣十倍的朋友。

大二那年有一天,李禾多和前男友一起逛商场,无意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略像王旗,因为对方身边也有男伴、且肢体动作幅度十分大,疑似正在吵架,她并没有马上上前与朋友相认。等到对方的男伴拂袖而去,而女生上前拽他却被甩开之后,李禾多看见了她转过来的脸泪流满面。

于是李禾多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王旗并不是不重感情,只是太重视其中一份感情,并不是不在乎所有人,只是太在乎某个人。

当她坐在餐桌对面看着王旗用手撑着下颌看似认真地说“你们给我介绍男朋友啊”的时候,她深谙王旗是在说笑。

但夏秋永远都听不懂玩笑:“那什么星座是和射手座绝配的?”

王旗翻着眼睛想了想:“白羊和狮子。可是我不认识什么白羊座的人,狮子座……唔……我认识的所有狮子座不是你前男友就是禾多的前男友。”

“让我想想我还认不认识别的狮子座。”

夏秋话未说完,就被李禾多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你还真的要给她介绍啊!”

“对呀。”

李禾多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吁了口气,严肃地对王旗说:“别逗她,她什么话都会当真的。”

王旗决定换个话题,转头问陈萱:“对了,你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萱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夏秋身上,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急需一个什么话都当真的听众,但凡出现一点质疑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

“我们不结婚了。”

四下安静了两秒,夏秋见女主角的视线指向自己,于是点点头:“结婚是挺烦挺累的,以后我结婚也不想办婚礼,如果能旅行结婚就好了。”

“我是说不结婚,你们不知道‘不结婚’是什么意思吗?我们不结婚了,”陈萱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分手了。”

[三]

事实上只有夏秋一个人没在第一时间听懂“不结婚”的意思,大家只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暂时失语。李禾多回过神追问道:“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交往五年,都快成为亲人了,最终却会分手?

陈萱自己也理不清为什么。

“我不能跟他去深圳生活,他父母也不让他跟我到上海来。之前他过来陪了我一年,他父母已经气坏了。他是客家人,而且是家里的长子,他父母一直不喜欢上海女孩,更希望他找一个广东女孩,至少生三个孩子,还必须要有男孩。我爸妈一听生三个孩子什么的就非常生气,也不同意我嫁他,我爸妈说供我读牛津,不是为了去给人当家庭主妇的。”

陈萱语无伦次地说完,不确定是否能让大家信服。她生怕有人问出和她自己心里一样的问题:“从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客家人,为什么分手在五年之后?”

幸好尹铭翔身为男生没那么复杂的心思,不懂深究,立刻就帮她把话题转移到对客家人的控诉上了:“客家人不能嫁,我认识的客家人都是家里生一大堆,重男轻女,他们那边一点都不尊重妇女,现在这种年代了,竟然吃饭时女的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陈萱配合地点点头:“是啊,就是这样。他跟我说分手是为了让我幸福,不想我受委屈。”

一般而言,太冠冕堂皇的话,王旗和李禾多是习惯性只信一半的。可是这次连夏秋也没能照单全收,她没有接话,没有反驳任何事,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陈萱。虽然夏秋是标准的上海生、上海长的上海姑娘,但谁也不知道同时她又是客家人,她爸爸是更加标准的客家人。

夏秋自然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那些客家人的规矩,可规矩说到底是人定的。

夏家不是没有挑剔的婆婆和难缠的小姑,可是爸爸在新婚第三天就摔了杯子撂了狠话:“这是我媳妇,也就是我的家人。除了我妈,谁敢让我家人难堪,谁以后永远别进我家门。”诚然,奶奶是被赐予了“特权”,可又有哪个年迈的母亲敢在这样的狠话面前故意试探儿子的底线呢?

即使过春节时整个家族几十号人聚在一起,爸爸身为当家主事的,也从不让家里的女人进厨房忙碌。男人过年庆祝,为什么女人就要辛苦?所以每年春节都花钱外请了厨师。

爸爸没说过分手是为了让妈妈幸福,因为他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最幸福。

陈萱自己并不相信这样的分手理由,可是她找不出别的理由。如果缺少一个理由,她就会变得惶恐不安,而她迄今为止,已经变了太多。

进高中第一天,陈萱和一个男生吵架,吵着吵着出其不意就抓住对方胳膊咬了一口,又快又准又狠。这个身高一米五五的小个子女生经常能把人吓得跳起来,大部分的时间她喜欢像东北人那样盘腿坐在座位上,十分独特。她曾经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只有她能胜任劳动委员,是因为只有她会把偷奸耍滑不干活的男生打到跪地求饶。更多的时候她不需要动用武力,在那之前就已经用伶牙俐齿战胜了对手。从来没有人指责她过于凶猛,因为她长相过于萌。

如果你长得像精灵般的维族小姑娘,那么你打几个人都不会被讨厌。

这个世界的残酷就在于,公认性格最好的李禾多由于相貌平凡,每一任男友都是自己辛苦追来的;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陈萱却分别创下了这个班的两个记录——“第一个谈恋爱”和“与全班最帅的男生谈恋爱”,而陈萱高二就去了英国。

上大学后有几个女生家境变得好起来,但在上高中时,班里真正称得上白富美的女生只有陈萱一个,她高中之前读的是贵族学校,大学读的是学校中的贵族,如果不是看她分享的照片,大家都不知道牛津大学长什么样。照片里的她灵气十足,两根细长的小辫子留到腰,听说只会用描点画图法解函数题的外国同学在她面前都碎成了学力为零的渣。

大学毕业后她从英国回上海,做了投行精算师,已经和现在的男友在交往,准备嫁入豪门。她一直都在其他女生仰望的高度,没有人知道那个高度上有些什么,是什么改变了她。

全班同学大聚会时做游戏,输的人要被搞个恶作剧,轮到陈萱输了,被抢了电话,让男生打给她男朋友故意惹对方吃醋。前面几个输的人被笑闹过都无碍,只有陈萱被抢走电话时脸色都变了,太明显的着急失态,大家见她这样并不敢闹得太厉害,男生只说了两句,很快就把手机还给了她,可她竟然神色凝重地在一旁继续打了近半小时的电话反复向男友解释。

从前那个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不见了。她曾经被全班宠着,所以全班都认为全世界就该宠着她,我们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从分手这件事看来,陈萱一点也不擅长解释。现实是只有喜欢她的这些人宠着她,他们听着她支离破碎、逻辑混乱的前因后果就心软了,他们决定找个靶子猛烈攻击,好让小姑娘觉得自己没那么悲惨。

所以众所周知,缺席的人下场总是非常可怕。

王旗觉得,到了这个环节,赫连瑛差不多可以出场了。她问禾多:“诶?你今天怎么不叫上赫连?”

“叫了啊,但她要参加S牌的酒会。”

赫连同学,谁让你因为商业酒会放了闺蜜鸽子?

[四]

“为什么我觉得赫连最近越来越高端洋气了?平时看她微博和朋友圈,不是参加酒会,就是在哪里喝下午茶。”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了陈萱的好奇。

李禾多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们奢侈品行业通常都是约在那些高级场所谈事嘛。”

“她不是猎头吗?怎么又变成奢侈品行业了?”

“她是奢侈品行业的猎头。”

“怪不得!和时尚圈沾边的人果然不太正常。你们看她微博的照片吗?穿着像外围女,表情像非主流。我觉得赫连变化好大。”

禾多和王旗同时大笑起来:“你放心,她绝对不长照片上那样!她和照片上那位完全是两个人!”

“哦对!”夏秋受了启发忽然想起,“上上周我见了她,真的好胖。”

“比上次我们一起见她的时候更胖了吗?”禾多问。

夏秋歪着头回忆了片刻:“更胖了一点。而且皮肤不好,长了好多痘痘。”

“呃,我们上次一起见她的时候她就腿好粗了。”

“什么?”有一段时间没见赫连的王旗惊呼出声,“赫连怎么会腿粗?她的腿不是一直又细又长的么?”

“真的很粗。”夏秋遗憾地说。

“真的很粗。”禾多遗憾地重复,“她照片一直是选角度和PS的。”

王旗虽然对赫连谈不上特别喜欢,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很长时间没注意她腿了,可我记得高中时她的腿很长很细。”

“粗略估计现在的她体重是高中时的三分之四。”

夏秋点点头:“好在她已经嫁出去了。”

“说到这个,她和她老公简直是毁三观组合第一名,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比他们俩更极品的了。”

王旗不甘心在腿的粗细话题上略输一筹,立刻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也并不算十分情报不灵:“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和她老公的故事,她老公婚前脚踩四条船,她是小五上位对不对?”

尹铭翔纠正道:“没那么夸张,只是‘脚踩三条船’、‘小四上位’。”

“诶?怎么可能?他们看起来好恩爱。”这对帅哥美女夫妻档看上去那么养眼,关键是赫连的丈夫对赫连温柔又体贴,称得上模范丈夫,至少除他之外,夏秋从没见过一个男生把女孩子喜欢的服装品牌研究得那么透彻、为女朋友买所有衣服,认识他之前,夏秋还以为那种在女朋友生日时为她拼一整面爱心状照片墙的男生只活在电视剧里。

“是的,他们整天都在秀恩爱。所以我一直看不懂她老公这个人,”禾多摇着头一筹莫展,“如果他对赫连是真爱,为什么又脚踩三条船?如果不是真爱能装这么真,那城府该有多深?”

尹铭翔说:“肯定是真爱。他们俩之前分过一次手,后来赫连好像找了个占星师还是什么的,算出来她的真爱在英国,她想来想去英国除了这个前男友没有别的人,所以才去找他复合的。”

听见“占星师”时王旗已经被饮料呛着了。

“你怎么连这么奇葩的事情都知道?”

“赫连自己跟我说的。不过说真的,她在她老公交往过的所有女人中还是算最漂亮,所以她是真爱很正常。”

“她老公交往过的所有女人你都见过?”

“赫连都给我看过照片,大概是赫连从网上找出来的。”

“天哪!赫连居然有闲去网上搜出他所有女人的照片。”禾多真心佩服赫连令人惊奇的能力。

“她和她老公还有一个私密相册,里面有六七百张他俩的自拍,她也给我密码叫我去看了……”

陈萱不得不打断尹铭翔的话:“所以你就去看了?你到底是在什么心理状态下会去看这种东西啊?”

她指着尹铭翔问夏秋:“你当年怎么会看上脑容量这么小的家伙?”

原本正埋头苦吃的夏秋抬头笑起来:“他当年脑容量没这么小。”

尹铭翔抢回发言权:“当时是赫连跟我说‘我和他又复合了,给你看照片’,然后我才去看的,我哪知道是数以百计的照片?”

“……然、后、你、就、去、看、了,所以你还是奇葩。”陈萱总结道。

禾多淡定地补刀:“而且我发现你才是赫连的闺蜜,你这个卧底。”

男生举双手投降求饶。

“赫连有一点让我特别不能理解,她见人就说自己老公多穷多没钱,她老公的家境可能没她家好,可是也差不到哪儿去吧?好像她老公爸爸是江苏的处级干部,能有多穷?用得着天天挂在嘴上说吗?真那么穷的话,哪来的钱天天给她买礼物?”

“其实赫连家也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富。她微博上照片里拍的小别墅其实不是独栋别墅,而是叠加别墅,也并不是她家出钱买的结婚新房,而是他老公家在江苏的房子。”

“她还说她去英国的时候有富二代追她,要送她兰博基尼。真的吗?”尹铭翔问陈萱。

陈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拿他打趣的机会:“她怎么会跟我说?我又不是她闺蜜。她只不过借助在我家几天,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不过这根本不合逻辑,你不用考虑是真的。有富二代为了追她用兰博基尼送她回家倒还有可能。”

“赫连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张。那天她跟我说她和人撞了车,对方骂骂咧咧的,因为撞得比较严重,交警叫来了吊车,她说‘当我被吊在半空的时候,我从车窗里探出头冲他喊,跟我拼后台?要不然我们就来拼一拼’。恕我想象不出赫连描述的那个画面,就算出动吊车,什么时候吊车会允许被吊的车里面还坐着人?而且我们都知道她没有什么后台。”

上大学后有几个女生家境变得好起来,赫连就是其中一个,但也只是“父亲升为部门负责人、家境划分到中产阶级范畴”的程度。在儿时小伙伴面前高调炫富的时候,她怎么能忘记眼前这个人小时候到自己家串门时吃过自己妈妈兴奋地抱回家的临近保质期的打折冰淇淋?

她的小伙伴完全看不出赫连和“后台”这个词有什么联系,只记得有一次司机开错路导致陈萱险些赶不上回英国的航班,她匆忙地打了两个电话,最后是以“市政府VIP”身份走的贵宾通道,由机场派专人专车直接送到飞机旁边,也许想象陈萱站在飞机舷梯上冲什么人喊一喊“跟我拼后台”要比想象赫连被吊车吊起来发飙的画面容易得多,虽然陈萱不可能那么神经。

[五]

“我还有个猛料……”禾多刚开了个头又突然打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尹铭翔,“等一下,你是赫连的闺蜜,你不能告诉赫连。”

男生立刻竖了三根手指:“我发誓,绝不告诉赫连。”

禾多刚想说,又被夏秋阻止。“他口风不紧,肯定会告诉赫连。他是赫连的闺蜜,可是他都把赫连跟他说的统统告诉我们了。”

“有道理,还是不能说。”禾多点点头。

另两个女生又吵闹起来:“不行,快说,我们要听爆料。”

禾多笃信夏秋,所以任凭尹铭翔怎样发誓赌咒都无济于事,最终他还是被禾多的男友帮忙强行拖离现场,去买单结账。

随着男生们渐行渐远,禾多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赫连和她老公快结婚那段时间,她对她老公非常认真地说,‘我们就这样维持表面的关系,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涉好了’。她老公忽然慌了神,跑来找我商量该怎么办。”

“她想玩什么?她还想谈恋爱的话就不要那么早结婚啊。”

“她想被包养。”

王旗咳嗽了半分钟,她终于领悟不该在别人爆猛料时随便喝饮料。

“什么情况?有钱的是她,怎么说也应该是她想包养别人。”

“可是赫连觉得这样的‘有钱’不够,她想要‘拥有私人飞机’那种级别的‘有钱’。”

陈萱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赫连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物质?”

“因为她羡慕她圈子里其他白富美,整天游艇、超跑、Bikini party、时装发布会什么的。”

“我不认识那种白富美。”陈萱说。

“我也不认识那种白富美。”夏秋说。

王旗说:“不用问我。”

“好吧,那赫连的圈子有点奇怪。总之她当时是很认真地在考虑找人包养自己。”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她老公只有哄她咯,那段时间给她买了很多很多礼物,把她哄得开心了她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问:“赫连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物质的?”

“从上大学开始的?”王旗这么猜测,因为赫连大学里的女生们一向以物质、爱攀比闻名,也许赫连就是受了她们影响。

“我觉得她上大学时还好,应该是去英国以后变的。”禾多将视线转向陈萱,很想从她脸上找出关于赫连在英国生活状况的蛛丝马迹。

但陈萱再次表示一无所知:“我真不是她闺蜜。”

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高中时的赫连是她们所认识的最风花雪月的纯情少女。她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中的男孩谈着青梅竹马的恋爱,她的小男友又高又帅又温柔,以至于听了她童话般描述,大家都以为这男友是她编造的,但后来这个真的很完美的男生和她的每个闺蜜都见过面,大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赫连会大半夜的跑上寝室楼天台去看流星雨然后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再没有人比她更像言情小说女主角。

可是这时,陈萱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件小事,女生们一起到陈萱家玩的时候,赫连看见书房的照片中有个与陈萱年龄相仿的男生,便指着问陈萱:“这帅哥是谁啊?”

“唔?哦,那是我堂哥。”

赫连问的第二个问题让陈萱感到有点意外:“你堂哥家像你家一样有钱吗?”

陈萱很想反问一句“我堂哥家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不过觉得没必要,只轻描淡写地回答她:“嗯,比我家更有钱。”

“那你能介绍我认识一下你堂哥吗?”

时隔数年,陈萱依然能回忆起当时赫连那双清澈却狡黠的大眼睛。

如今她忽然有点明白,也许赫连从来都没有变过。而现在她忽然有点好奇,是什么经历导致赫连不屑于掩饰和伪装了。

[六]

每个周末,你总能看见一些女性,她们在饭局之后深夜的路边不经意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去变回没心没肺的万人迷或无忧无虑的富家女,装作一如自己最美好的及笄之年那样,她们为了自己而假装,也不仅是为了自己。只有那些不幸的聚会缺席者的,会被揭底大会撕裂得粉碎,但也许她们不在乎,也许她们才是一如既往的人。

十年的跨度,有什么改变不了?

十年的跨度,足以使两个人的关系走过一个轮回,从陌生人到情侣,再到普通朋友。

禾多把王旗和陈萱分别送上出租车,然后回过头问夏秋:“要不要帮你拦辆车?”

“不用,我男友开车来接我,应该就快到了。”女生把长发撩向肩后,动作优雅得使人深感柔弱。

虽然禾多很了解柔弱仅仅是她的外在风格,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可大晚上的,你一个人站在路边也不安全……”她扭头去征求自己男友的意见,“要不我们陪她等一会儿吧?”

禾多的男友几乎什么都听她的。

于是尹铭翔接着对禾多说:“那也我陪你们等一会儿。反正我得和你男友一起去停车场拿车。”

这一刻,夜晚街道上的车灯宛如一条光的河流沿着时间的轨迹飞驰而过,夏秋专注地期待着,仔细地观察每辆从远方朝自己开来的车,她的微笑一次又一次在黑暗中浮现,白纱裙摆一次又一次被晚风带起来。

黑色的奥迪车停在她面前,她驾轻就熟地自己打开车门——不是副驾驶而是后排座位。

每个开过车的男人都知道,正常情况下,当男友开车时,女友坐在什么位置;当司机开车时,乘客坐在什么位置。

可是尹铭翔绝对不会记错,夏秋刚才说的是“我男友开车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