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黑下来时你才看清那个会发光的人是谁

无论何时何地,你要记得,在你的世界里,当天黑下来时,我是那个会发光的人。

1.

这世界上坏人很多。

可惜我们却都是肉眼凡胎,一片白光之下,每个人都热情洋溢,你无法分清人和鬼。

天黑下来的时候,好人会闪闪发光,温暖你、慰藉你、照耀你,指引你;而坏人则会隐匿于黑暗之中,伺机而动,随时都可能会向你发起攻击和突袭。

而那个偷袭你的坏人,很可能就是你平日视之为友的熟人。

所以说,人活在世上,对谁都别太好,对谁也别太坏。

人有时倒霉,走背运,被人辜负和背叛、陷害,也未必是坏事,任何事情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看你怎么想了。

张晓风说,人生世上,一颗心从擦伤、灼伤、冻伤、撞伤、压伤、扭伤乃至内伤,哪能一点伤害都不受呢?

——受伤,这种事是有的,但你要保持一个完完整整的不受伤的自己做什么用呢?

而受伤得以让我们换个角度看日常、看别人、看世界。

人在陷入黑暗丛林的时候最警觉、最清醒也最容易感知世界的善意和凶险,我们一生之中总得有几次拨开迷雾看清真相的机会。

你说是吧。所以别怕,天一黑,你就朝着发光的地方走,别回头,别犹豫,抄最近路线走过去,一定没错的。

别信那些对你巧舌如簧的人,只信黑夜里仍旧会发光的那个人。

2.

那是2004年秋天。

北方的天高高的,云朵是有重量的,一座座,像是山一样堆在天上,白得耀眼。

我刚入学,装腔作势的辅导员各种事儿逼,个头不高嗓门挺大,不用扩音喇叭,三里地外都能听见他像是宫里服务过的既尖且贱的嗓音,他拿着花名册点名。

付功利。到!

许势利。到!

梅学利……梅学利……梅学利……

点了三遍名而没人应后邱导怒了,说,“没学历”的玩意来念什么书,谁跟他一个宿舍,告诉他再不来明天不用来了,反正大学念也是白念,念完了也是没学历。

下面的人哄一声笑了。

笑声中有个人愣头愣脑地推开教室的门。头发还翘着一缕,衣领翻进脖子里,眼睛上挂着眼屎。

白导给他记了一个警告,尽管这个男生很帅,帅到有一次我们宿舍门上贴着元彬的明星海报,白导前去视察时特别愤怒,说你们把梅学利的照片整这么大贴到门上想干啥。

白导不近男色,他转身对身后的那位全宇宙最冷艳的美女学姐桃桃说,你单独辅导一下梅学利。

梅学利是我们宿舍的老二。

桃桃要单独辅导梅学利的消息刺激了一群人,不过男生们的愤怒很好理解——大部分男生都是大光这种**的少年,军训期间格外积极完全是想要在桃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他们唧唧歪歪地说,早知道这样可以接近桃姐,完全不用那么累了嘛;女生愤怒是因为他们超强的第六感,把一个帅哥往一个美女的怀里推将会发生什么,她们绝望地闭上了眼。(很多年后我想,我们白导比较适合去干媒婆,生意肯定火到爆。)

当时桃姐已经大四了。

而我们是一群大一的幼稚鬼。

这群幼稚鬼里又属梅梅(我给梅学利起的外号)最欠扁。

十次点到九次没人应的那位一定是梅梅。

在队列里踢正步走,踢着踢着队伍就缺了个角,原来一个转身的机会,梅梅就溜出方队,正步踢进学校角落的草丛里。

桃姐凶神恶煞地追过去抓他回来,结果正碰上他在那儿脱裤子。(……)

还有一次迟到,没等桃姐发飙,当着几百号人的面,他唰地把裤子脱下来了,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所有人集体凌乱了,只有桃姐镇定自若。

梅梅怨天尤人地说,这什么裤子啊,里外都分不清,我都穿反了,太影响一会儿踢正步的效果了,所以我脱下来换一下。(……)

桃姐的闺密怒了,他这是在公然挑逗你,分明是耍流氓嘛,你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桃姐无心计较,只是觉得梅梅像她的弟弟,还没长大的小屁孩一个。更何况,扮演学姐的角色已让她苦不堪言,还要时时摆出一张冰箱脸来训人实在不是拥有一颗少女心的桃姐的嗜好,她得过且过地说,随他去吧。

闺密说,你男朋友看得过去?

桃姐当时有个男朋友。

和她一样,男友很优秀,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一表人才,活得现实而精明。和桃姐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不说,绝对的黄金搭档,所有人包括白导在内都看好他们的美好前程。

桃姐的怀柔政策失败。

先是梅梅人间蒸发了三天,音讯全无,大光因害怕出人命,在向桃姐汇报之前,先报了警,最后是警察叔叔不费吹灰之力从网吧把快脱水了的梅梅捞出来。

桃姐去派出所领人的时候,非常不耐烦地警告梅梅,这是最后一次,你再让我这样丢人现眼,我就再也不管你了,你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梅梅翻了一个白眼,说,事儿事儿的!

不到一个礼拜,不去网吧玩游戏的梅梅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学运当中,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对食堂寻租的抗议活动,从学校一直抗议到市政府那儿去了,大半夜的惊动了校长大人,这一次,桃姐在白导暴跳如雷的呵斥下白着一张脸来找梅梅了。

他举着一杆最高最大的旗帜走在前面,高喊抗议口号,大有一呼百应的气魄。

桃姐直呼其名,梅学利!

梅梅歪头看着娇喘连连的桃姐朝自己跑来,他停下来,等她赶上来说话。

梅梅说,你在追我?

桃姐快把肺跑炸了,她没空和他贫嘴,我追你?我瞎了眼才追你。

梅梅说,快让我看看你瞎没瞎,没瞎的话我帮你捅瞎。

桃姐说,快别闹了,赶紧回去吧,你都惊动校长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极端呢,有什么不满你和学校反映啊,你整这么大动静不怕被学校记过开除啊?你看学校和白导都很关心你,我也把你当成弟弟看……

梅梅说,亲的还是邻居家的?

桃姐:……

梅梅轻哼了一声,特不屑地说,就知道你没把我当亲弟弟,嘴上说说漂亮话而已,对了,那你和邻居家的弟弟玩过过家家没有?

桃姐:……

梅梅没心没肺地笑,我小时候可经常和邻居家的姐姐玩过家家呀,你要不要跟我玩?

桃姐怀疑自己听错了,身边山呼海啸,面前这个面目可人的小男生在邀请她玩过家家?桃姐难以置信地重复梅梅的话,玩……过家家?梅学利,你脑子有病吧你!

梅梅也不生气,你老说我是你邻居家的弟弟,难道不就是要跟我玩过家家嘛。

桃姐十分恼火,我和你谈正经的,你不要和我嬉皮笑脸,你没有调戏我的资格和能力。梅学利,我命令你……

面对玩世不恭的梅学利,正想发作、想爆炸、想滔滔不绝的桃姐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整个宇宙都陷入了无边温柔的沉默,广场上喧嚣的人群像是一瞬间静止下来,梅梅凑上来,吻住了桃姐,她瞪着眼睛看着男生迫在眉睫的脸,整个世界放大成苍茫的白。

你喜欢我。

漫长的亲吻结束后,梅梅跨后一步,斩钉截铁地对桃桃说,我知道,你就不要装了。

3.

毕业季也是分手潮。

有人激烈地分手,有人温和地分手,也有人无奈地分手。

现实照进理想,青春四分五裂,爱情支离破碎,漫长的告别拉下了青春的帷幕。

恋人们红着眼,泪流满面,执手相对,他们硬生生地被现实拆散,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留校的名额只有一个。白导盯着站在面前的俊男靓女顿了下,不然,你们俩自己选吧。

桃桃看了看男友,他面目平静,仿佛内心坦**。

桃桃说,我们毕业后也想在一起的,不然我们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吧。

白导一愣。

男生抓住桃桃的胳膊,你疯了,机会难得,怎能拱手相让?你留校吧,我再找机会,你放心,我不去别的地方了,我就在这里留下来,随便找一份工作就好,只要能守在你身边。

男生的话说得真切,字字像是敲打在桃桃柔软的心房上,她扭头对男生说,我退出,就这样。

然后桃桃头也不回地走出白导的办公室。

所以她没看见后面的那一幕,男生抓了抓头发,对白导说,那我把桃桃的这份资料带走了。他从个人的申报资料里抽出桃桃的那份,一走出门口,一个不易察觉笑爬过嘴角,他把桃桃的资料撕碎,随后丢进垃圾桶。

这世界上坏人很多。

可惜我们却都是肉眼凡胎,一片白光之下,每个人都热情洋溢,你无法分清人和鬼。

天黑下来的时候,好人会闪闪发光,温暖你、慰藉你、照耀你、指引你;而坏人则会隐匿于黑暗之中,伺机而动,随时都可能会向你发起攻击和突袭。

而那个偷袭你的坏人,很可能就是你平日视之为友的熟人。

梅梅是个坏人。

桃姐只觉得全宇宙一片黑暗,梅梅像是一颗淡蓝色的星球,正在牵引着自己偏离预设的轨道,朝向未知的宇宙深处,陨石雨、黑洞、不明飞行物、小行星带以及四维乱象……

如此刺激而迷人的星际迷航,旷日持久的算计与抗衡,从某个转角后的遇见开始,不停地爆炸着。

炸得桃姐血肉横飞。

梅梅的臭名昭著直接连累到桃姐。

组织学运和逃课、顶撞老师这些放浪形骸的举动并没有使他成为学生英雄,而是被贴上了无礼愚蠢的标签,而最新的标签是花花公子。

和第三个女孩子分手的那天,校园里开始流行梅梅的花边绯闻。

他咸猪手哦,会袭胸的。闺密眨着眼睛说,你和他老混在一起,你男朋友真的没意见吗,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桃姐想起了那个引发了一阵**的吻。

闺密继续碎碎念,我听说他超色的,跟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会当众抓胸,夸张的是,无论上课还是走路,他想要的时候就去抓女孩的胸,完全不会在意路人的目光,他这样抓来抓去叫女孩怎么做人。闺密一脸难受,仿佛被抓的人是她一样。

最后她的总结是,真是够了,太伤风败俗。

桃桃被自己内心的潜台词惊吓到了,她竟然听见一个声音对闺密说,恐怕你长这么大还没被男生袭过胸吧?真是可悲!

又过了几天,受到了惊吓的闺密一脸惨白地冲进教室。

桃桃,出大事了!

桃姐问什么事。

闺密口不择言乱说一通,她说你家梅学利出事了!

而当时男友正在旁边陪桃姐一起查资料,他握笔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桃姐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男友。

然后还是跟着闺密一起走了。

一个女孩跟被猢狲附体一样爬到一教的顶楼,决定跳楼雪耻,她说自己没法活了,脸都被梅梅给丢尽了,他不仅占有了她的处女之躯,还到处宣讲他们的私密细节,而这些不见光的事此时此刻已传播得尽人皆知了,既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好了。

女孩子说她必须死在梅学利面前,让这个畜生为他的可耻行为付出血的教训。不然她不能瞑目。

于是罪不可赦的梅梅被带到楼下。

挤挤挨挨了站着几百号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而消防队已全部到位,水泥地上铺好了气垫,云梯伸展起来,在空中慢慢移动着,警车和救护车也陆续到位,现场剑拔弩张。

只有梅梅惺忪着眼,没法睁眼,太阳很大,天空很蓝,蓝得叫人眩晕,周围的人一起在说话,千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潮汐,慢慢淹没了梅梅。

人群中两个声音交替着尖锐呈现。

一个来自空中,那个要跳楼的猢狲说,梅学利,今天我就要死在你面前,你得还我清白!

一个来自地上,那个声音梅梅觉得好熟悉啊,她娇喘连连地说,不作会死啊!

他被拉扯着强迫着成为众人的焦点,他抬头看着猢狲女一脚跨上栏杆,心脏就像是被打了一针鸡血,跳得正紧,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劝阻的话,他就那样非常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最后120拉走的不是要跳楼轻生的女孩,而是——梅!学!利!

他被抬上120的时候,桃姐不顾众人目光,跟着上了车,她内心笃定,也知身后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匕首,都插在自己的背上。

当时她的内心戏一定是这样的:老娘已经管不了那些了!配乐应是梁静茹的《勇气》,她转头跟闺密说,你告诉我男友,今天不用等我一起吃晚饭了。

在120以蜗牛般的速度朝医院开去的路上,桃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梅梅。

眉清目秀得让桃姐有过一瞬的心动。

不羁的梅梅第一次这么安静,他的眼角密集地凝满泪水,闪亮的一颗泪滚下来,砸中桃姐的掌心。

他像是在说什么,却又听不清。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那七十二般变化不过是保护色吧,梅学利,你就是一条可恶的小变色龙!

桃姐双手紧握着梅梅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你千万别再出事了啊。

除了说丧气的话,你就没别的能耐。微眯着眼的梅梅边顶撞着桃姐,边飞快地抽回手,抹干了眼角的泪,一副韦小宝附体的口气,反正我心里清楚,你就见不得我好。不过你说我刚才装病,装得是不是很像?

桃姐笑了一下,可是笑着笑着,却哭起来。

4.

男友并没有给桃姐打来电话。

她以为闺密已把自己的口信带到,就安下心来照顾梅梅。

这个总是铠甲在身的男生像是慢慢放松了对桃姐的防御,他松懈下来,看向桃姐的眼神里也有了温柔流转。

他一边咬着苹果一边问桃姐,我这次真是扬名立万了。

桃姐无力地望天,拜托,你那不叫扬名立万,你那叫臭名昭著。

总之就是很有名气对吧!一接过桃姐递过来的杯子,梅梅立刻嚎叫起来,喂喂喂,你有没有搞错,你怎么可以给我用这么女里女气的杯子啊!

桃姐白了一眼他,我和你说正事啊,这次我可保不了你,你现在已经岌岌可危了,各种的通报批评、警告、严重警告,对了,第一学期还挂了七门课,搞不好这次学校会开除你。

那怎么办?梅梅的演技堪称炉火纯青,眼里像是汪了泪,你可一定要帮我啊,你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弟弟看吗,你不能看着我落难了不帮我,那有违你一贯的女汉子路线,对不对?

桃姐本能地想要呵斥他不要撒娇,可是这时候,梅梅的手非常欠扁地伸过来先抓住了桃姐,桃姐就像是被电流接通了一样,身体里有电流流过去的滋滋声。

梅梅的手修长而有力,手背上三条白色的胶带覆盖着戳入血管的针头。

那一瞬有感到心疼。

医生的诊断书上写着,身体透支。

我算在你们面前丢尽了脸,他们一定以为我是被吓晕过去了,像个娘们似的。

桃姐说,要是他们知道你因为在网吧里连着玩了三天三夜的游戏而晕过去,那才更丢人好不好!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地眨着眼。

没心没肺啊你!

两人一唱一和,插科打诨,像是在拌嘴的小两口,意识到这一点的桃桃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桃姐下楼去给梅梅买住院用的生活用具,她拉开门走出去的那一瞬,梅梅一张笑脸瞬间垮了,他甚至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眼泪涌满眼眶,一只手将被子拉过头顶。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那种痛没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来形容,心如刀割,心如刀绞,心如死水……

好像都不对。

大约半年前,梅梅从南方千里迢迢来这座北方城市求学,仅仅几个月后,妈妈就走了,他们母子连见最后一面的缘分也没有。

得到消息的梅梅赶当天的飞机回老家,却只看到了客厅里肃然而立的父亲。他说,我妈妈呢?

他父亲指着茶几上的紫檀木盒,说,那是你妈的骨灰。

像是一个闪电把他击中,轰然落泪。

桃姐回来后看见的梅梅又是一个嬉皮笑脸的男孩子。

她苦口婆心地开导,以后你不可以在网吧那样玩游戏了。

她说,学校那边我会尽力帮你说情,让他们不要开除你。

她还说,还有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不要乱搞男女关系,就算你真的和女孩有什么,你也不能到处胡说啊,你这种做法真的挺恶心人的,难怪人家要跳楼。

她正要继续说,梅梅打断她,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桃姐说,你这样跟你师姐说话你家里人知道吗?

梅梅说,你来照顾我这次不是白导安排给你的政治任务吧?

桃姐不说话了。

梅梅说,是你自愿来的吧?如果你是自愿来的话,你就说点人话,说点我想听的话。你这样絮絮叨叨让我想起我妈,虽然我很爱我妈,但是我真的不想和我妈谈恋爱。

桃姐一瞬间有点无地自容。

梅梅目光笃定地看着桃姐,斩钉截铁地命令,说你喜欢我。你先说出来,我答应你,我不会马上拒绝你。

你就那么有自信?

你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桃姐刚吐出第一个字,梅梅就故伎重演了,他探过身子来吻她,桃姐觉得他的嘴唇凉凉的,像是吻住了一片薄荷的感觉,后来,有一滴泪掉在桃姐的脸上。

她无能为力地沦陷,沦陷在一个霸道男生的温柔里。

……喜欢你。桃姐说。

嗯,我知道。梅梅这样说,他没说他也喜欢桃姐。

男友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呃,确实也是捉奸在床。

他说,桃桃,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儿,你当我还是你男朋友吗?你对我还有最起码的尊重吗?

他文质彬彬站在那儿,口吐莲花,说得肝肠寸断,他说,桃桃,你知道吗,我等你跟我下午一起去参加留校的终试,我等你和我一起吃晚饭,我还等你和我一起走更远的路,以后我们……

躺在**的梅梅不耐烦了。

得了吧,别在那儿跟个娘们似的唧唧歪歪了,你们俩分了吧。梅梅元气十足地说着。

桃姐震惊。

为什么?桃姐的男友问。

因为她,梅梅拿食指指着桃姐,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桃姐屈辱且震惊。

桃姐一天之内两次被闪电击中,伴着滚滚雷声,只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被烤熟了,外焦里嫩。

她无辜地看向梅梅,结果他一副敢作敢当的正义表情,桃姐被感染得也梗直了脖子,她声音响亮地说,我们分手吧!

分得特牛逼。

和男友分手不到一个礼拜,闺密就和她前男友好上了。

所以说,人活在世上,对谁都别太好,对谁也别太坏。

人有时倒霉,走背运,被人辜负、背叛和陷害,也未必是坏事,任何事情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看你怎么想了。

人在陷入黑暗丛林的时候最警觉、最清醒也最容易感知世界的善意和凶险。

我们一生之中总得有几次拨开迷雾看清真相的机会。

意外的是,桃姐一点都不伤心,臭鱼找烂虾,意料之中,有何稀奇。

前男友和闺密招摇过市的时候,桃姐正挤在人头攒动的人才招聘会的入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早在前男友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医院那天之前,她就在闺密的手机里发现了他的号码,备注的名字是老公。

她放回手机,等着闺密打饭回来在她对面坐下来,然后她开始说话了。

他咸猪手哦,会袭胸的。你和他老混在一起,你男朋友真的没意见吗,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我听说他超色的,跟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会当众抓胸,夸张的是,无论上课还是走路,他想要的时候就去抓女孩的胸,完全不会在意路人的目光,他这样抓来抓去叫女孩怎么做人。真是够了,太伤风败俗。

嗯,真是够了,是太伤风败俗了。

桃姐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

5.

桃姐在系里为梅梅奔走呼号的时候,前男友就在一边冷眼旁观,桃姐恨不得抽他一百个耳光。

白导说,梅学利上体育课的时候斗殴,致人伤残,这样的人我们再不摆出点态度,恐怕不行。

桃姐应承着,是是,一定要处理!

白导说,记个大过吧!

桃姐说,只能记个小过。

白导的脑袋长满问号,为啥?

桃姐说,累计之前的各种错,如果这次还是大过,他就被开除了啊。

白导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小过吧。

这时前男友说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句话,他说,白导,我们还是秉公办事吧!

白导刚想发作,转念一想,打这以后,他都是自己的同事了,于是一僵硬的脸缓和起来。

白导转向桃姐,语重心长地说,事不过三,他得记大过。不是我不帮你,你懂的。

嗯,我懂的,我懂你大爷!

桃姐的心里跑过一万头草泥马。

贱男啊!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都要被开除了,教室里仍然连个人影都抓不到,桃姐受着气担着惊流着泪满世界去找梅梅。

她问我,你知道梅梅在哪儿吗?

我说,你找到小A就找得到他,他们俩最近一直在一起。

于是桃姐就去找小A。

学校四周挤挤挨挨一共二三十家网吧,桃姐最后在一家居民楼里的网吧找到了小A以及跟他头顶着头凑在一台电脑前看A片的梅梅。

回天无力的桃姐第一次哭,站在浑身挂彩的梅梅面前。

哭个屁啊。梅梅伸手去刮女生的鼻子,又不是我打输了,我身上这是血染的风采,懂不啊你。

为什么非要打架不可?桃姐不想被认作只会哭泣的小孩子,她总得找点什么破绽试图为梅梅翻案。

因为小A啊。

关人家小A什么事?

他们说小A踢球狗屎得很,所以我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

桃姐崩溃。

他在足球场上和体育系的男生打架,被人家三个人围起来揍,虽然小A惊悚的叫声很快吸引了认识的人来拉架,但是他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挨了重重的两拳,脸上肿起了青青的一块。

桃姐要梅梅跟自己走,去找白导求情。

梅梅用后脑勺回答了她,奴才才会去找一个太监总管求情。

……

桃姐就在网吧门外等,一边等一边哭,那种一刀子一刀子捅过来的凌迟般的难受,远远超过前男友的劈腿和分手。

她哭累了,就蹲下来,在一棵玉兰花树下。

四月份,全世界都是鹅黄,玉兰树开着一大捧白色的碗一样大的花,桃姐想,对于这一树的繁花来说,最残忍的不是没怒放过,而是怒放时无人驻足。

后来有人递来一张面巾纸。

桃姐抬头,看见了一脸无辜的小A。

小A说,你还是回去吧,边说边踢小草,踢得刚发芽的小草快粉身碎骨。

桃姐就有点生气,你觉得梅学利是你的朋友吗?

小A点了点头。

如果你还当他是朋友的话,你就应该为他出头对不对,你就不能看着他自甘堕落对不对?

桃姐吧啦吧啦地说着,小A嗯嗯地应着,他脚下的那棵小草已经尸骨无存。

最后憋得满脸通红的小A忍不住打断了桃姐。

小A说,学姐,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小A只这一句话,桃姐就垮了,所有的铠甲全部被卸下,她的软弱一览无余。

桃姐的泪像是暴雨一样掉下来,很快鞋头就湿了。

小A还在说,你以为白菜好吃就拼命给人夹白菜,如果别人不吃你就觉得不舒服,是吗?可是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白菜,你要是对一个人好,得先搞清楚他的喜好不是吗?

桃姐哭着说,那他喜欢吃土豆吗?

小A瀑布汗。

一直以来,桃姐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懂梅梅的人。

有时候她觉得他不够争气,那么聪明却不好好学习,那么乖巧却玩世不恭,她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就想把这个不停向深渊坠去的男生拼命拉回。

可是那一天,在一树簇拥着的玉兰花朵的枝头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到哭,任何自以为是的爱对人来说都是一种捆绑。

以下为桃姐从小A那听来的故事。

梅梅的妈妈身体不好。

她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梅梅读高中时,他妈妈做了搭桥手术。

高三的那个夏天,梅梅的爸爸出了一次意外,那天他独自驾车外出,在二环路上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陷入了昏迷。

梅梅,是全家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他从血泊里拾起还响个不停的手机,然后按了接听键,然后他就僵住了。

有个女声从听筒里发出源源不绝的呼唤。

她说,爸爸,你没事吧?

多可笑!

梅梅皱着眉毛想,别人都是金屋藏娇,眼前这个全世界最亲近的男人却藏了一个女儿。

像是中世纪坚固的城堡裂开了一道口子,却似惊天动地,直至摧枯拉朽,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吗?

梅梅用力地握紧了手机,一声不响。

仿佛他不回应,一切就都只是一场梦。

爸爸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手机,梅梅就站在床边,他递给他,他爸看了手机后脸色发白,但是什么也没说。

梅梅祈祷,爸爸,请不要说,请不要吵醒我的梦。

梅梅来读大学,才一个月,他爸就忍不住了,在家里跟他妈说了那件事。

她的心脏瞬间脱落崩坏。

等120赶到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梅梅甚至一度怀疑,那是一场阴谋。

他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爸爸,他爸闷声不响,最终说了句,也许对我们都是一种解脱吧。

梅梅伫立在客厅,挥泪如雨。

这个男生,因为妈妈的去世变得格外乖张。他胡乱恋爱,自我折磨。

小A敛着眼睑对桃姐淡淡地说。

你知道,人在痛苦的时候,通过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可以缓解痛苦吧。对于梅梅来说,也许他这样做就不会那么想念妈妈了。

桃姐说,可是这样他会被劝退。

小A说,如果退学能让他好受一点,那也没什么。

桃姐觉得价值观瞬间被掀翻,还被嫌弃地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上几脚。

小A又说,读个大学对他来说只是像去哪个超市买东西罢了,他之所以来这儿读书,是因为我考到这里来了。

……

桃姐看着小A心疼的一张脸,特爷们地往地上吐口水,走过去大力拍小A的肩,她说,那你多照顾他吧!祝你们百年好合!

……

小A说,求你一件事。

桃姐说问什么。

小A说,别告诉梅梅,我对你说了这些,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事。

小A嘴里的那个“别人”像是一根鱼刺,刺得桃姐生疼。

但她还是笑着说,好,我会替你保密。

小A还站在树下,而桃姐已走出好远,她的背影在小A看起来劲儿劲儿的。

小A抓了抓头发,他不明白桃姐为什么好像有点生他气。

6.

很快,桃姐就发现小A并没有对她说谎。

就在梅梅即将被退学的前一天,他传说中的父亲大人驾到,给学校投了一笔钱。

这事瞬间成了学校的头条,然后顽劣少年变身纨绔子弟,梅梅走在路上的时候,仿佛头上顶着一个光圈,总有人在后面指指戳戳。

连白导见了梅梅,也眉眼挤作一团,对梅梅格外赞赏。

就是和普通孩子不一样,有个性!

啊我呸!

吃饭时,闺密推搡着桃姐,行啊,这么块大金子被你捷足先登了咯,怪不得那时候你要跟前任分手,原来是因为这个咯。

放你的狗屁!

桃姐黑着一张脸,从绝望的草原穿过,来到一片叫做失望的悬崖,跳下去死了算了!

事实上,她不过是从食堂摔了饭盒,莫名其妙地站在了男生宿舍楼下。

简直傻爆了。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看见了梅梅和小A趿拉着拖鞋,勾肩搭背地下楼来了。

桃姐爆囧。

小A说,桃姐你来了?

桃姐佯装镇定,啊,我只是路过。

混世魔王梅梅说,小A,我们走。

桃姐内伤了。

桃姐重回八卦闺密团。

她化身“有关梅学利的一切”新闻发言人形象,对各种问题来之不拒,几场通气会下来,关于梅梅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而所有流言都指向了小A。

如桃姐所料,很快,胸膛里装着一包炸药的小A鼻青脸肿地来找桃姐了。

小A说,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桃姐嘁地嗤笑一声,别血口喷人行吗。

小A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外面那些难听的谣言都是你散布的吧。

桃姐说,别那么幼稚好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干吗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梅梅后面啊,不怕人家讲闲话嘛。何况,别说我没说什么,就算我说了,那不也是你告诉我的嘛。

小A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女人。

桃姐非常轻蔑地看着小A,除了你妈,你还没见过别的女人吧!

小A吐血。

小A和梅梅那坚固又脆弱的玻璃一般的友谊就此碎了一地。

桃姐在临近毕业前夕又重新抓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她走在梅梅身边,朝他的耳朵吹着风,坏人,这一次无论谁来跟我抢你,我都会把他们杀掉,为了得到你,我把上辈子积的德都给败光了。

我赌上了整个青春给你。

你不可以负我。

接下来的三年里,桃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退了一拨拨试图来勾引梅梅的女孩子,最终完胜。

大学刚一毕业,梅梅跟桃姐就结了婚。

梅梅的爸爸是南方某市著名制药厂的董事长,说起来,梅梅就是媒体上经常喝杀的“富二代”。可是这一点桃姐在大学的时候可硬是没看出来。

不是眼力差,的确因为梅梅这个人从不炫富,而且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他读书的时候经常拒绝来自父亲的财力支持,导致每个学期都青黄不接,还需要桃姐接济。

她孤注一掷,将自己的整个青春赌在这个男生身上。

有时她也怕,怕自己抓不住这个男生,怕他背叛自己,可是这一切担心终于随着梅梅在毕业典礼的夜晚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求婚而烟消云散。

其中有个小插曲。

婚礼前,梅梅有打电话邀请小A参加自己的婚礼,当时桃姐就在旁边。

电话那边的小A生气地说,你怎么才通知我啊,我前天来长沙出差,现在也没法飞回去啊,你这个人太不够意思了,结婚这么大的事这么晚才通知我,你一定是故意不想叫我去参加的。

梅梅也遗憾地说着,怎么这么不巧啊,太遗憾了。

小A说,好好结你的婚吧,我给你包红包,祝你新婚幸福。

桃姐就在一边安静地站着,她不怕了心也不慌了,其实她知道小A并没有去长沙,他此刻就在这个城市,甚至就在能看得见他们的附近,只是小A不忍来罢了。

他是她的手下败将。

放下电话,梅梅转过身紧紧地抱住桃姐。

他说,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你敢不对我好!桃姐小声威胁。

连小A那么好的朋友都不敢来参加我的婚礼,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可以依赖了。

梅梅眼噙热泪,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顺序好像弄反了吧,桃姐瞬间有种女汉子的错觉。

不过桃姐还是释然了。

其实梅梅何尝不知道小A的谎言,而她所谓的手腕,他也必然知道。

可是喜欢的人犯下的错误不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他也很愿意看见有个女人为他纵身扑火吧。

世界很大,转来转去,还是遇见你。

世界很小,争来斗去,还是败给你。

毕业后,梅梅并没有听从父亲召唤回去继承家族产业,而是和已经工作了三年的桃姐一起选择了北漂。

他在金融公司上班,他穿正装的样子格外精干,桃姐就说,你穿正装给我的感觉就是衣冠禽兽啊。

梅梅就俯身下来,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道,他拍了拍她的头,要她再多睡会儿,就匆匆出门去挤地铁了。

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二年,一切波澜不惊。

只是好像桃姐和梅梅,两人换了一个位置。

梅梅脱胎换骨一样变成了有为青年,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有次桃姐和梅梅的同事聊天,不小心讲了他读书时的一些笑话,让全场人都震惊了。

他们一致说桃姐在编笑话。

梅梅只挥了挥手说,我老婆把发生在她身上的糗事都安在我身上了,你们懂的。

众人皆做顿悟状。

无论桃姐怎么解释都不行。

回来的路上,桃姐坐在副驾上生闷气。

梅梅说你干吗。

桃姐说你变了。

梅梅说,你说那些不合适,那些人只是同事,不是朋友。

桃姐说,梅梅,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梅梅确实变了,他像个模范男生一样照顾桃姐。

不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不惹她生气,工作日按时回家,有非去不可的应酬会打电话给桃姐说明情况,工作卖力,同事都很喜欢他,所有薪水全部交给桃姐处理,偶尔还会买花给她……

可是桃姐总觉得哪儿不对。

她喜欢的梅梅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有时他好到有点不真实,让桃姐没来由地有一种仓皇感。

那个叫梅学利的男生,不是拈花惹草要桃姐抵命相争的吗,不是日夜提心吊胆希望他不要闯祸的吗,不是需要桃姐鞍前马后打点和伺候的阔少爷吗?

于是她在电话里和闺密抱怨梅梅。

结果闺密A说她炫耀,闺密B说要不让梅梅和她出轨试试,闺密C则直接说桃姐欠抽。

晚上梅梅回家,两个人看电视,梅梅不停地切换频道。

桃姐突然说,我怀念以前的你。

梅梅问,为啥?

你太完美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

桃姐说,现在的你,准时上班,按时回家,很少犯错,理智冷静,从容不迫,简直就跟计算机设置好了什么程序安装在了你的脑袋里。而在学校的时候,你可是一个麻烦鬼,每天我都提心吊胆,只要你有一刻不在我身边,我都怀疑你又去闯祸了。所以,你这样把遥控器按来按去真是有点反常啊……

桃姐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梅梅说,家里出了一点事。

……

为什么你不回家?为什么你不肯子承父业?我奋斗了一辈子才积累下来的产业,总得有个人替我接手吧,难道你要看着我累死在公司吗?

桃姐忘不了公公每次说这番话时的表情。

公公暴怒。

接下来就是各种劝解。

桃姐建议公公可以雇佣职业经理人。

有次被逼急了,梅梅就说,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啊,你不是还有……

话还没说完,公公的耳光就虎虎生风地甩了过来。

公公的身体不好就是这半年的事。

得了一次脑溢血住了几个月的医院,身体大不如从前。

这就像多米诺骨牌的游戏,麻烦一旦开启,后面就停不下来了。

因为遗产继承问题,梅梅的后妈和几个姑姑竟然在医院大打出手,鸡飞狗跳引爆全场。

那些驻足的人眉飞色舞地议论着,而桃姐的公公紧锁眉头,闭住眼睛,把这闹剧当成噩梦。

梅梅独自一人回家探望爸爸。

就是在那个时间段,桃姐出了点事。

在她和闺密抱怨未果后,她用了约炮软件,然后认识了一个小她七岁的男孩。

北方人,个子高高的,单眼皮,人不英俊,但看上去还挺舒服,说话前会先笑,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弯下来很可爱。

桃姐出轨了。

那男孩只是出差路过此地,很快去往下一个城市。

而梅梅还没回来。

桃姐鬼使神差地飞去了长沙,又找到男孩,要他带自己远走高飞,男孩很害怕。

而梅梅的电话就是那时候打来的,用的是北京家里座机的号码,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打到了男孩的手机上。

男孩被吓到了,连夜要走,被桃姐叫住,但他还是趁桃姐睡觉的时候跑掉了,走的时候顺走了桃姐的钱包。于是,她就那么又丢人又悲惨地沦陷在长沙。

最后还是梅梅来接她回家。

桃姐说,我对不起你,我给你戴了绿帽子,我们离婚吧。

梅梅说,不管你还爱不爱我,我要你知道,我还爱着你。

桃姐抱住梅梅放声大哭。

他们飞回北京,飞机刚一落地,梅梅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爸爸这次病危了。

赶到医院已入夜,病房里挤满了人,见到梅梅进来,人群散开了一条通向病床的路。

一边的姑姑冷嘲热讽,都入院这么久,你才来,白养你这个儿子了。

梅梅不接茬,转头问,他不需要休息吗,你们这么多人都挤在这儿,想干什么?

姑父也搭腔,还不是想问问你爸爸的遗嘱是怎么立的吗?你爸现在这身体状况,要有个万一,大家都措手不及啊,我们跟着你爸干了一辈子……

站在病房中央的梅梅一句话不说,脸色变得铁青,挺着肩,努力让自己不垮下去。

那种不寒而栗让桃姐很难过。

桃姐走上前去,拉起丈夫的手,打断了姑父的话。

桃姐说,人还在,如果你还是家里人,现在想的应该是治病救人而不是瓜分财产,你有考虑过**躺着的爸爸的感受吗?你别说我唱高调,就是我真想跟你们抢财产,我也抢得比你光明,比你磊落。

尽管**那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桃姐说,你一定要醒过来,醒来了,我就给你生个大孙子。

那些人识趣地散去了。

桃姐是半夜被人推醒的。

然后她惊悚地发现梅梅后面跟着好几个人,五大三粗的,像是进来搞绑架一般,还不容她尖叫,已经把公公从**托起搬走。

梅梅说,我们带爸回北京。

于是桃姐整个人状态都不好了。

她迷迷瞪瞪地跟着梅梅下了楼上了车,车子开出城区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

桃姐说,梅梅,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你这是劫持。万一爸在路上出什么事,家里那些人会饶了你吗?

梅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

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次回家就是为了要劫持你会相信吗?

桃姐:你完全可以和他们解释说爸要转院去北京,北京的医院条件更好些,也许对爸的病有帮助。

梅梅:你以为那些人是白给的吗?如果爸真的有事,我只是不想要那些人挟持他,让他没有办法按自己真实的想法去立遗嘱。

桃姐:爸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梅梅:他的想法是什么不重要,我的想法才更重要。

然后有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桃姐和梅梅都被吓到尿。

你!这!个!卑!鄙!小!人!

公公竟然坐了起来咆哮着敲梅梅的后脑勺。

老爸:你这个不孝子,竟然敢绑架我。

梅梅:你如果非要那么说,我也没有意见。

老爸:你想要我分多少遗产给你?

梅梅:当然是全部,不然我绑架你有什么意义,至于其他人,就让他们见鬼去吧。

车子高速地在公路上飞驰,风呼呼地灌进来,敲打着耳膜,模糊了眼眶。

桃姐仿佛看见了很早以前那个坏得不可救药的梅梅,他红着眼睛说,你喜欢我,我知道,你可以不用装了。

这时候公公笑出声来,笑得格外开朗。

他说,梅学利,你真够坏的啊。

梅梅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说,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做事就是要有勇有谋,豁得出去狠得下心来,把公司交给你,我放心。

——爸爸的病其实只是虚惊一场,而梅梅进屋的第一眼就看穿。

而这也成为梅梅争夺企业继承权的起点,当然那是另外一个血雨腥风的故事了。

大约半年以后,桃姐跟随梅梅离开北京,回到故乡,她专职做起了家庭主妇,而梅梅则取代了爸爸,成为公司里的帝王。

老爸说,虽然你是我儿子,但你是个坏人。

姑父说,没见过他这么有心计的人,我们以后还是要离他远一点。

桃姐说,你现在好像真的挺坏。

梅梅说,有一天我也许会变得很坏,但是你要相信,天黑下来,我仍是那个会发光的人。

这听上去可能很无厘头,但是这就是最真实的生存法则。

而无论我变得有多少坏,你要记得,在你的世界里,当天黑下来时,我是那个会发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