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瞳子会追索真相之四 /

追索真相之四

离开黑水潭,徐海城与小张决定跟蒋村长去蟠龙寨住上一宿,明天再去无日谷。快到村寨口,看到前面有个年轻的女孩子也急匆匆地往寨子里走,看背影似曾见过。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个寨子怎么会有自己相识的人?

那女孩子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乎大吃一惊,低下脑袋加快脚步。徐海城微微一愣,更加确定是认识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蒋村长:“前面那女孩子你认得吗?”

蒋村长点点头:“春花婆婆的曾堂孙女,以前她爷爷我还得叫叔。”

小张好奇地问:“春花婆婆不是巫婆吗?怎么也可以结婚吗?”

蒋村长说:“警察同志,你不懂,巫师也分为卖全身与卖半身的,这春花婆婆是卖半身的,可以结婚。”

小张听了,觉得更加稀奇,问:“什么叫卖半身?”

蒋村长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卖一半灵魂给鬼神。”小张还是没有明白,不过看蒋村长的样子,估计也不是太懂,于是不再问。

两人说话时,徐海城正拼命回想前面的年轻姑娘是谁,忽然想到蒋村长的蒋字,终于记起来,高声叫了一声:“蒋屏儿。”

蒋屏儿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逃似的转过一丛青竹就不见了。徐海城越想越奇怪,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会跑到荒山里?于是又问蒋村长:“这个蒋屏儿来这里干吗?”

村寨就这么点大,鸡犬相闻,少有秘密可言。蒋村长又不懂什么隐私权,便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蒋屏儿怀孕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愿意生下孩子束缚自己,但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家境又富裕,知道蒋屏儿要定性嫁人还不知道何时何日?更不用说生孩子。于是要求蒋屏儿生下孩子,给两个老人带,条件是随便她几时结婚。

蒋屏儿同意了,不过挺着肚子在城市里太过张扬,也不利于她将来谈婚论嫁。于是她父母在她肚子开始显出来后,将她送到蟠龙寨的堂叔家里生养。三个月前,蒋屏儿生下一个孩子,她自己返回城市休养,孩子继续放在堂叔家里,准备长到一两岁再送回城市家里,说是领养的,以避人耳目。结果十来天前,这孩子被人偷走了。

虽说蒋屏儿玩性甚重,但这孩子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肉亲情。听到孩子失踪的消息后,她又从城里回来,疑心是接生婆偷的,天天去人家家里吵,到现在孩子还不见踪影。

听他说完,徐海城与小张摇头微笑,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笑过之后,他又觉得事情有点蹊跷,问:“这孩子什么时候丢的?”

“我想想。”蒋村长掐着手指,“就是考察团来的那天丢的,本来老蒋还打算那天要请村里人吃饭,说是孩子满百天。”

“这孩子有什么特别吗?”

“长得白白胖胖,很招人喜爱。不过我听说他身上有个胎记,很古怪。”蒋村长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小张好奇地问:“什么胎记?”

蒋村长低声说:“这孩子背上沿着脊椎骨长着一条蛇形胎记,所以大家都说他是蛇神投胎。消息传开后,还有其他村寨的巫师专门过来看他面相呢。你知道,我们这几个村寨都是信奉蛇神的,所以大家对这孩子都特别敬畏。”他似是忽然想到徐海城的身份,讪讪地笑了笑,说:“都是迷信,都是迷信,我们山区落后,村民们见识不高。”

徐海城笑了笑。山区闭塞,常识有限,碰到无法解释或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去求神拜佛,所以较多地保留着传统信仰与习俗,他自然能理解。只是觉得蒋屏儿孩子被偷的事情,似乎并不简单,沉吟片刻,他请蒋村长带自己去春花婆婆家看看。

这时蒋村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再后悔也来不及,只好带着两人到春花婆婆家。

春花婆婆的老伴过世多年,自己一个人住在低矮的小房子里。房子外围着一圈竹篱笆,已经倒了大半,院角有一畔菜田刚发出嫩芽,房内透出的灯光落在芽尖盈盈流转。

低矮的门半开着,昏暗的松明灯下,有个老太太佝偻着背在纳鞋底。听到警察同志找她,老太婆大吃一惊,眯着眼睛打量着徐海城与小张。她那惊惶张望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受惊的耗子。这是徐海城一刹那闪过脑海的念头。

蒋村长说明来意,春花婆婆总算放下心,颤巍巍地站起来。徐海城连忙让蒋村长叫她坐下,她又坐回椅子里,巫婆裙窸窣有声,更让徐海城联想到耗子。春花婆婆满脸皱纹,眉毛全掉光了,目光从突出的眉弓下幽幽地探出来,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就这么看着徐海城,神情模样都极似与猫对峙而又随时准备逃走的老鼠。

徐海城从记事本里找出那张松朗村巫师所写的乩文递给她,问:“婆婆,你知道这张乩文是什么意思吗?”

春花婆婆犹豫着不敢接,只是看着蒋村长,直到他翻译完徐海城的话。她把乩文凑到灯前,然后脑袋后仰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说出一串话,蒋村长转述给徐海城听:“这不是乩文。”

徐海城大吃一惊,托蒋村长问:“那是什么?”

春花婆婆回答:“我看不懂,不过乩文不是这么写的。”

徐海城想了想,指着乩文一角的X符,问:“这代表什么?”

春花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没牙的牙床,说:“这个我也不懂。”

徐海城收回乩文,问:“听说蒋屏儿的儿子丢了,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春花婆婆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惧意,瘪瘪的嘴巴蠕动一下,却没有说话。看她的模样,似乎知道是谁干的。于是徐海城托蒋村长再问:“婆婆,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

春花婆婆目光闪烁,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但眼睛里的害怕出卖了她。

徐海城思忖片刻,蒋村长说孩子身上有块蛇神胎记,所以被村民们认为是蛇神投胎。瀞云山区的村民大部分都信奉蛇灵,他们对这个孩子只会十分敬畏,绝不会起偷走的想法。那么只有一群人有这种胆量,那就是被认为能通鬼神的巫师。他盯着春花婆婆的眼睛,说:“是巫师们干的吧。”

春花婆婆听不懂普通话,但被他威严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耸动着肩膀。蒋村长连忙把徐海城的话转告她。春花婆婆浑身一震,瞪着徐海城,那意思好像说你怎么知道?

徐海城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一会儿,春花婆婆终于开口了,说出三个字。这三个字让沉稳的蒋村长脸上也变了脸色,半晌才镇定下来,说:“瞳子会。”

瞳子会,徐海城心里一动。许莉莉的记事本上写着:“4月12日,无日谷,夜祭,傩舞者。”那一行下面另外用笔重重写着三个字:“瞳子会。”

〖第四章 瞳子会〗

王东与方离手中两把电筒,就像探照灯般来回扫视着树林,只是在灯光范围内只有压折的野花和悠悠落叶,马俊南如同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了。想到那些如闪电般游动的斑斓毒蛇,大家心里都有了不祥之感。

许莉莉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喃喃地呼唤:“马教授……”话音未落,一阵嘈杂的嘶嘶声传来,电筒光圈所照的地面滑进几条长蛇,嘴巴里吐着叉子般的舌信。考察团众人齐齐一震,顾不得马俊南的生死,撒开腿往营地跑去。

这帮城市里长大的学生与学者,虽然经过半年的野外培训,碰到这种情况,心里早慌乱成一团,哪还来得及细想怎么办。只隐约记得蛇怕烟与火,只要跑到营地篝火堆旁,就安全了。

许莉莉脚受伤跑得慢,同时拖累架着她胳膊的卢明杰与向玉良,三人在林子里一蹦一跳,好像连在一起的蚱蜢,不一会儿就落后于带着手电筒的方离。许莉莉心知这样子谁也跑不掉,于是说:“你们快放开我,等一下回头来救我就是了。”卢明杰与向玉良如何能丢下她不管,只是咬着牙在树与树之间穿梭。

乌漆抹黑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不知道中间忽然出现一棵大树,许莉莉啪地撞在树上,痛得眼泪直流,心里绝望到极点,抱着树干缓缓滑坐到地上。她都不敢回头,生怕看到后面蜿蜒而来的蛇。

卢明杰与向玉良也束手无策,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到嘶嘶嘶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又出现灯光,只见方离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一根枯枝冲了过来。电筒光照着地面的青草绿油发亮,几条蛇正分开青草滑过来,马上就要到许莉莉背后。

方离用枯枝使劲地敲打着草丛,看到她的动作,卢明杰与向玉良猛然记起,这是学过的最简单的防蛇方法:打草惊蛇法。考察团出发时每个人都配了一个手杖,一是为了爬山方便,二也是为了行走时敲打草丛惊走蛇类。于是两人也连忙去找树枝,不过他们都忘了,这招适用于吓那些毫无防备的蛇。而这追人的蛇却不是这么容易会被惊走的。

方离敲了几下地面和草丛,虽然阻延了蛇的行动,但它们却并没有惊走,反而散开呈包围形状地游了过来。方离步步后退,不知不觉退到许莉莉身侧,再也无路可退。她心里叹口气,虽知是无用功,依然不气馁地敲打着地面。不知道为何,那些蛇也只在两人身边围成一圈,却不敢靠近,似乎在怕什么。

方离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今天早上喷在脚踝的驱蛇药水,看来这些蛇怕的是药水,她大喜,两只手揽住许莉莉,说:“不要怕,我们都喷了药水,快起来。”许莉莉听她这么说,精神一振,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挽住方离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那几条蛇只是跟在她们身后,方离心想,果然怕我们的药水。

这时卢明杰与向玉良捡来树枝又回来。方离大声地说:“蛇怕我们的药……”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大变,只见这些蛇舍弃她和许莉莉,飞快地往前面游去,猝不及防的向玉良腿被缠个正着,虽然腿上穿着防护袜,他也惊得脸色灰白。他着急之下,用手去掸蛇,结果蛇缠上他的手腕,飞快地往脖颈处游走。他吓得啊啊直叫。

许莉莉惊愕地说:“不是怕我们的药水吗?”

方离也是一头雾水,拉着许莉莉赶到向玉良身边,拿树枝去挑蛇,树枝还没有碰到蛇,那蛇先滑了下来,远远地躲开。大家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都看着方离,隐隐觉得似乎蛇怕的是她。但是蛇为什么怕她呢?她跟大家喷的是同样的驱蛇药水。

不论如何,蛇躲开总是好事。大家不再走路,只是紧紧地挨在一起。那几条蛇形成半扇形包围着他们,游来游去。

一会儿,后面有火光熊熊,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先跑到营地的梁平与王东折回来了,每人手里拿着两个火把。火光以及燃烧中发出的烟味,让周围的蛇变得很不安,却不溜走,看来这群蛇是巫师们养的,所以能抗烟火。直到一声轻啸声从树林深处传来,那些蛇如获大赦,转头溜得飞快。

考察团诸人长长地松口气,相顾而笑,旋即想到失踪的马俊杰,笑容又黯然了。王东对梁平说:“梁教授,你带方离与许莉莉回去,我跟明杰、向老师去找一下马教授。”

梁平颔首,说:“你们要小心,一有什么不对,马上回来,救马老师重要,但你们自身的安全也很重要。”

三人重重地点点头,高举着火把沿着刚才的路线去寻找马俊南。梁平、许莉莉、方离目送着他们,看着火把的火焰慢慢地缩小成一点,仿佛墓头磷火般地飘向远处。

冷风吹过,整个山谷都在瑟瑟发抖。

方离搀扶着许莉莉,跟着梁平回到营地,重新燃起篝火。许莉莉的脚受了伤,脚背青肿一块,梁平赶紧拿出药酒帮她推拿。许莉莉娇生惯养地长大,痛得眼泪涟涟。方离怜惜地看着她,忽然担心起来,她的神经这么脆弱,能否应付未知旅途上的未知危险?

或许是方离天生悲观,对这次考察她做足最坏的打算。但即使如此,她也是要参加的。篝火旺旺地跳动起来,仿佛回到一年前瀞云千年古墓坍塌的那天,浑身是火的甘国栋艰难地说:去……家乡巫域……木柴毕剥一声爆开,有碎片弹到方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将她从遐思带回现实中。她抹去脸上的炭灰,转眸看着另外两个队友。梁平已帮许莉莉推拿完毕,后者自怜地揉着脚踝,眉间惊惧犹在。

梁平小心翼翼地拿出苍术与雄黄泡的酒喷在营地周围,其实今晚扎营时已经喷过一次,但他见识过方才群蛇的骁勇,觉得再喷一次比较保险。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方离忍不住打破沉默。

梁平一边喷药水,一边说:“可能是瞳子会。”

“瞳子会?”许莉莉与方离异口同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

梁平说:“瞳子会是瀞云山区存在很久的巫师联盟……”

瞳子会很久以前就存在,大概可以追溯到公元十一世纪,那时候曼西族避祸分散迁居,曼西王国的巫师系统崩溃,瀞云山区的巫师们群龙无首,于是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巫师联盟,总共九人。因为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巫师,被认为是有第三只瞳可以看到鬼神的人,所以这个联盟被称为瞳子会。其他巫师都得听从瞳子会的调度,保持一致口径,如果某个巫师有违逆行为,会被视为瞳子会的敌人,并且所有巫师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因为古代的巫师地位很高,基本上巫师也就是村寨首领或是头人,所以瞳子会就成为瀞云山区的实际统治者。山区闭塞落后,其他地方的巫师早已消失或沦为贱民,瀞云山区的巫师却依然享受着极高的地位。

直到解放后,政府推广文化教育,并且选派村长与村干部,瞳子会的权力才被削弱。但因为天高皇帝远,村民们眼界不高,习惯听从巫师的指引,所以瞳子会依然很有权势。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进步,巫师与巫术都淡出村民生活,瞳子会也渐渐没落。梁平曾经就瞳子会做过详细的调查,当时得出的结论是:瞳子会已在解放后消亡。看来事实并非如此,瞳子会只是转入暗处活动了。

方离与许莉莉听得咋舌,回想起那群巫师所戴面具上雕刻着第三只眼,看来就是瞳子会的象征。许莉莉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要选在黑漆漆的无人山谷举行夜祭?”

方离说:“为了防止外人看到吧。”

“那我们看到了会怎么样?”许莉莉又问。方离回答不了,她看着梁平。梁平眉宇间的忧色沉甸甸得几乎要坠落下来。“我听说,瞳子会秘密祭祀时,外人如果不慎撞见,通常都是性命难保。以前瀞云山区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当时破了案,但没有人知道瞳子会的成员是谁,所以最后也不了了之。”

方离与许莉莉浑身一震,说:“教授,你的意思是……”

梁平沉重地点点头,说:“不过我们是外地人,又是南浦大学的师生,杀了我们动静太大,我看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杀我们。”他虽然这么说,口气里却也是不太肯定。方离与许莉莉心里沉重得无以复加,想象中的考察是在密林里寻找迁居曼西族的蛛丝马迹,怎么会牵扯到邪恶组织,变成生死边缘的徘徊?

篝火燃烧的黑烟袅袅上升,融入夜色之中,但许莉莉知道它一定还没有飘散,笼罩在三个人的头顶,就像松朗村的巫师所说:头顶笼罩着黑雾,走在死亡之路上……

“死亡之路。”许莉莉浑身哆嗦一下。身侧的方离感觉到她的颤抖,偏头看着她,只见她一脸青灰,眸子深处有颤抖不已的恐惧。方离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松朗村的巫师,他真的懂预言……”许莉莉还没有说完,被梁平厉声打断:“莉莉,不要自己吓自己。”

许莉莉分辩:“教授,我没有自己吓自己,你看我们头顶笼罩着黑雾,而现在不正面对着死亡吗?”

方离冰雪聪明,早就猜到三人在见松朗村师公时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听他们的只言片语足窥一斑,于是问梁平:“教授,松朗村的巫师究竟说过什么?”

她这么坦然相询,梁平不好再回避,于是三言两语将松朗村巫师的话说给她听。方离心里也是暗吃一惊,看着头顶迂回不去的黑烟,心想难道松朗村的巫师真的能看到未来?考察团真的是走在一条死亡之路上?

不管考察团是否走在死亡之路上,但是现在死亡的阴影确实在逼近,马俊南生死未卜,而王东、卢明杰、向玉良三人又迟迟不回。

许莉莉紧紧地倚着方离,小声嘀咕着:“奇怪,王主任他们怎么去那么久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她自己意识到不吉利,赶紧打住。

但梁平与方离都知道她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似乎压着一块千斤大石。

一时间营地无人说话,只有篝火不时地毕剥一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方离的腕表嘀嗒一声,指针重合成一线。午夜十二点,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森黑密林,好久好久,瞳孔里忽然闪进一点火光,方离惊喜地站起身:“他们回来了。”

火光变得明显,一点点地移近。

梁平与许莉莉也高兴地站起来,随即三人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王东、卢明杰、向玉良三人各举着一个火把,火把的高度应该距离地面一米七左右。可是移近的火光只有一盏,距离地面大概三十厘米,这不可能是火把,倒像是提在手里的防风松明灯。

来人是谁?

三人心又收紧,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火光。那火光还在靠近,然后忽然熄灭了。三人的眼前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许莉莉吐出一口长气,说:“幸好不是朝我们走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方离说:“糟糕,他故意把火灭了。”梁平与许莉莉齐齐一惊,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来人已在篝火光明照亮的范围内,所以他为了隐瞒行踪,就把松明灯关掉了。

三人再不迟疑,齐齐伸脚踩灭篝火,然后悄无声息地跃下扎营的平地,藏身下面。篝火还在毕毕剥剥作响,没完全燃烧散发的黑烟随风飘到方离面前,熏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时,一阵窸窣声从头顶传来,跟着传来踩在平地上的轻轻脚步声。

平台下的三人凝神屏气,胸膛里心跳如舂。

脚步声在平台上来来回回,时轻时重,似乎是要将三人引出来。然后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平台下三人在黑暗里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来人走了么?可是为什么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呢?

周围一片沉寂,连个虫鸣都没有。方离胡思乱想着,这里的白天只有灰色,晚上只有黑色,一点都没有名字秋虫谷般诗意。此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这里其实不叫秋虫谷,而是一年四季没有阳光的无日谷。

有什么东西拂到脸面,她伸手掸开,入手滑滑的,似乎还在扭动。

方离还没有想明白,身边的许莉莉尖叫一声:“蛇。”跟着就往前面一蹿,藏身地点就此暴露。

行踪反正已经暴露,方离也不再顾忌,身子往前一蹿,离开平台下。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电筒拧亮,照着平台上。一张脏兮兮的笑脸首先映入眼帘,方离呆住,跑到前面的许莉莉回过身来看到平台上的人,也愣了。

是蟠龙寨的傻子。

方离眨眨眼睛,眼前正是那个从蟠龙寨一直跟着考察团,刚才夜祭时跳进巫师群里乱舞,被瞳子会其中一个巫师敲打后脑晕过去的傻子。

他趴在平台上,手里抓着一条死蛇,正一晃一晃的。

看到考察团三人个个惊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许莉莉走回方离身边,惊异地问:“怎么是他?”

方离却高兴起来,说:“他活着,那说明瞳子会没有杀他,那瞳子会也不会杀我们。”

许莉莉还有点缓不过劲来,小声地嘀咕:“是这样吗?”

傻子从地上爬起,把死蛇往方离与许莉莉身上一扔,两人尖叫着后退,他得意地大笑,背朝着两人脱下裤子,露出屁股扭动着。方离与许莉莉苦笑着偏转视线,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那傻子似乎意兴已足,吧嗒吧嗒地跑远,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梁平三人爬回平台,正想重新点燃篝火,林子里又现出火光,看高度应该是火把。是王东他们回来了?三人心中一喜,赶紧点火。一会儿王东走过来,卢明杰与向玉良架着马俊南,原来他滚下斜坡脚腂脱臼。

脱臼的脚踝已经回复原位,马俊杰的脚微微红肿,并无大碍。他在篝火边坐下,摘下沁着毒汁的护腕扔进火里,刚才那条毒蛇张口就咬,幸好考察团早有准备,腿有护袜,手有护腕。

其他人也围着火坐着,或许是因为受这番惊吓,心神不定,没人说话,熊熊火光映着大家的脸,全是疲倦之色。

哐啷,一声惊锣声远远传来。

咚咚咚,三声鼓点。然后是隐隐的咿呀声。

夜祭又开场了。

考察团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瞳子会的心思。

“他们就这么放过我们了?”卢明杰满腹疑惑。巫师们弄这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让考察团虚惊一场?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连对瞳子会深有研究的梁平都迷惑不解。

向玉良说:“他们已经吓过我们,估计心满意足了吧。”

王东摇摇头,说:“向教授,你可能不了解瞳子会,他们不是常人,他们的想法我们根本猜不透。”他在瀞云市文化局,常去村寨做工作,所以对瞳子会也有点了解。

向玉良倒是听过瞳子会的,但没有想到刚才的巫师们就是瞳子会的,所以呆了呆,说:“那他们还会干吗?”

方离宽慰大家:“他们连傻子都放了,估计也不会对我们如何了。”

“希望如此。”王东依然不太乐观。

卢明杰十分好奇地问:“瞳子会是干吗的?”许莉莉把梁平刚才的话转述给他听,卢明杰吐吐舌头,说:“这么猖狂呀?”

“是呀。”王东点点头,“解放前那才叫猖狂,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到三更一刻。”他这句话说得大家心又沉下来。

梁平拍拍手,示意大家停止讨论。“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是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早起去通天寨。我在外面守着。”

卢明杰连忙说还是让他来守夜,不过梁平坚持他来守,于是大家各回帐篷。每个人都疲倦不堪,但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鲜艳的毒蛇蜿蜒而来,于是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脑海里翻腾着王东的那句话: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到三更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