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曾斗城·爱情左摇右摆02

11

隐匿在城市以北山谷中的绿野,山水环绕,鸟啁虫鸣,独特纯净,绿色植被覆盖山野水面,因此得名“绿野”。

这是网络上三年前对于绿野的介绍。而风间树一行人实际看到的是——

作为国家4A级特色风景区的绿野已经设立了露营区、垂钓区、采摘区等多个景点,停车场被占据得满满当当,情侣、祖孙三代、中学小学生……各类人群沸反盈天地在烧烤、嬉闹、垂钓、打盹……原本静谧的绿野宛如菜市场一般热闹。

蔺子凉的额头上微微出了点汗,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想寻找的那处所在,还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吗?

夏锦茗倒是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好热闹哦,太开心了,我们快点找个据点吧。”

大部分人都选择靠近波光艳潋的湖边,但他们却在背阴处找到了一块不是那么平坦的地方。虽然蔺子凉没有说,大家还是很默契地挑选了离水边很远的地方,这让她心底微微感动。

“什么嘛,这么远,都没人了啦。”夏锦茗抱怨。

风间树悄悄在她耳边说:“你不觉得人少点会很刺激吗?”

夏锦茗马上就高兴起来:“对哦对哦,天黑了可以玩杀人游戏的。”

男生们马上开始“叮叮当当”搭建帐篷,女生们则收拾食物,准备晚餐。

“哎,我们去湖边洗东西去啦,有事就来找我们哦。”萧零然和田丁见拎着两大包东西,明目张胆地二人世界去了。

剩下来的四个人,要么太熟,要么太不熟,要么太喜欢,要么太不喜欢。这样的组合,让营地气氛安静无趣。

夏锦茗对风间树挤挤眼睛,然后嗲声说:“曾斗城哥哥!”

“哎?”曾斗城纳闷,什么时候成了你哥哥?

“我要去捡干柴哎,可是一个人去好害怕哦,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夏锦茗继续撒娇。

“好吧。”曾斗城面红耳赤地对蔺子凉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注意点安全啊。”

夏锦茗在转身离开之前又对风间树做了一个“V”手势,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丫头。

虽然不是很娴熟,但还是懂得如何将鱿鱼切成丝,墨鱼切成块,章鱼切成丁,海带打成一个小小的结。曾斗城带来的海鲜干净又新鲜,有一股清凉的海洋味道,蔺子凉竟然并不讨厌。然后,她把切好的海鲜和胡萝卜、青椒,搭配着穿在竹签上。

“我来帮你一起弄吧。”风间树跑过来说。

蔺子凉并不回答他。这倒不是心存厌恶的缘故,而是,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她憎恶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有些人那样,不爱能装得很爱,很爱却又能装得不爱?

喜欢就是喜欢,她害怕自己一张口,爱意便会从眼角眉梢,从话语中倾泻,无法抑制。

而风间树呢,天知道他多想一下握住她正在忙碌的手。可是,至少现在的他并不能够。

“那个……”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

“你先说。”

“呵呵,你的表妹挺可爱的。”原来是这样言不由衷地没话找话。

“啊……表妹?哦,哈哈,挺黏人的,把曾斗城给拐跑了。”风间树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你和斗城相处得还好吧?”

“当然。”放下手中的竹签,蔺子凉说,“我去车厢里拿点一次性餐具。”然后转身跑开。

没错。当然。毋庸置疑。

你若是问我和他在一起快不快乐,我必定会这样回答。我也只能这么回答,然后转身跑开。

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在转身后立刻跳出眼眶的泪水。

你不要误解,那是代表幸福和快乐的眼泪。

可是,可是我多么希望那是你给的。

“曾斗城哥哥,快点哦。”夏锦茗仿佛跳脱白兔般欢快,可怜后面抱着一堆柴禾的曾斗城还得跟上她的步伐。

“你慢点走,东西都掉出来了。”曾斗城捡起地上的粉色小钱包,里面的证件、照片什么散了出来。曾斗城胡乱地塞了塞,然后递给夏锦茗。

“这里真的蛮漂亮呢。”夏锦茗接过钱包,赞叹道,“我们那里很少能看到山的。”

“你是哪里人啊?”好像认识风间树那么久了,一直都没问过他的故乡是哪里。

“叫做秀城,很远的地方呢。”夏锦茗说,“斗城哥哥听说过这个城市的吧?”

“当然。”夏锦茗所说的秀城,是全国经济文化第一大城,是世界五大城市之一,经济繁荣,科技发达,治安良好。原来风间树是秀城人。

“不过只听说过,还没去过。”曾斗城补充。

“没什么好的啦,都是汽车房子,景观都是人造的,哪有汨罗这么漂亮。”夏锦茗摆摆手,“不过人都是这样的,没去过的地方总想去看看的。就像我以前总央求树哥哥,让他带我到他的家乡看看,他都不肯。好不容易我自己跑来了,还被他骂。”

“他不是秀城人?是汨罗人?”曾斗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不是表兄妹吗?”

“啊……对的……是秀城人,我说错了。”夏锦茗结巴又脸红,态度实在令人怀疑,“斗城哥哥,这种蘑菇好漂亮啊,红红的,晚上加个菜吧。啊呀,戳到我了,好疼啊。”

“别碰啦,有毒的!”曾斗城大喝,伸手进口袋掏手帕,却摸到一张滑滑的小纸片,是刚才钱包里的漏网之鱼吗?他摸出来看了看。

“快点帮我包扎一下啦,好疼哦。”

“小凉,帮我弄一下那边两个角吧,得同时按下去才行。”

“哦。”

“啊!”

“你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你呢?”

四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风间树和蔺子凉被坍塌的帐篷困在其中的暧昧场景,当事人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上演着一出容易令人误会的画面。

如果事实真的是他们肉眼所见到的那样。

曾斗城和夏锦茗完全可以手牵手回来,然后大声宣布:“我们拍拖了。”

田丁见和萧零然完全可以手牵手回来,然后大声宣布:“我们结婚了。”

是的,如果就在这短短三十分钟分头行动的时间里,风间树和蔺子凉可以纠缠在帐篷里上演**戏码。

那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因此,所有人都会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

只是,在帐篷中的两个当事人心里,那三秒钟的短暂惊吓,让他们彼此捉住了对方的手。那脸靠脸十一厘米的距离,让他们更加确定了强烈的心跳。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叫**的晕眩。

如果,空间再逼仄一点。如果,时间再长久一点。

“没事吧?”曾斗城帮着扒开乱作一团的帐篷,把蔺子凉解救出来。

“嗯,一点事情都没有。”她的脸红红的,“只是要害你们重新搭帐篷了。”

“喂,你们快点啦,什么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开饭咯!”萧零然朝这边挤挤眼睛。

“我来帮你。”蔺子凉爬起来跑过去,留下因短暂亲密接触而一脸回味的风间树,以及用一脸狐疑神情瞪着风间树的曾斗城。

篝火。夏夜的风。萤火虫。

烤肉。啤酒。忘放沙拉酱的沙拉。

风间树的魔术。萧零然的歌。大家乘着酒劲的乱舞。

失聪一般的耳边。突然静谧的心情。游离于快乐之外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在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肉,笑得很大声之后,蔺子凉的情绪突然就那么一下子,无法抑制地down到谷底。看着风间树放肆嬉笑的表情,她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蔺子凉起身,在萧零然耳边说,“我自己去走走。”

“哦,要我陪你吗?”

“不用,不会走很远。你玩吧,放心。”

走很远后,身后的喧嚣声才渐渐听不见。少了她一个人,原本的六人组合不会因为变成五人而笑声熄灭。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暂时离开而变得心不在焉。不会有人一直在嘴里碎碎念“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喜欢上一个人,会希望自己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他,感知他的存在,呼应他的情绪。为他的每次来去和悲喜而皱眉、微笑,或者莫名其妙地兴奋。

在那剩下的几个人中,可会有一个人那样需要我的存在,期待他每次思念我的时候,我可以为他乘风破浪,卷云而来?

沿着通向密林的小路,蔺子凉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密林深处的哪里,只觉得周遭寒意渐起,雾气渐浓,路狭草深,甚至能够隐约听见不知名的兽类在低沉呼唤。

蔺子凉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转身便往来时的路上狂奔。

突然,她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小凉,你在吗?小凉……”还有节能灯白晃晃的灯光由远及近地飘过来。

蔺子凉一阵欣喜:“风间……斗城,是你啊,斗城。”

曾斗城满头大汗地冲过来,一下把小凉紧紧抱在怀里:“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走开了啊。想逛的话我可以陪你的,这么晚一个人在林子里逛多危险啊。”

蔺子凉一言不发,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别怕哦。”他轻轻拍打她的背。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爱情电影里不是这样演的,爱情小说里也不是这样写的,男女主角是不该这样重逢的。

情歌里都这么唱:“请把我的名字默念一百遍,好梦就会趁你睡醒实现。”

看见满天星斗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偶遇旖旎景色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发现松鼠在第三根枝丫筑巢时,我默念你的名字;找不到返回的路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听见夏虫在鸣叫时,我默念你的名字;脱口而出的,还是你的名字……

为什么默念了不止一百遍,你却没有为我破空而来呢?

风间树。

我哭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用你名字念出的这个咒语,原来一点都不灵验。

12

从凌晨开始,绵密夏雨再次侵袭汨罗城。雨丝纤细轻柔,沉溺于梦境中的人根本无法听见它下落的声音。就像一团冰凉的雾气笼罩山野,慢慢将树梢草地浸润湿透。经过一夜的洗礼,连泥土都像饱蘸水分的海绵,松软潮湿。

天光尚未明亮的清晨五点,蔺子凉便已经起身。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拿出装好工具的背囊。走出帐篷,不禁被沉积一夜的清凉水汽激灵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天,套上一件简易塑胶雨衣,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发。

一小时以后,仍旧在呼呼大睡的三个男生被萧零然推醒——

“快点起来,小凉不见了!”

“怎么会的?什么时候发现的?”田丁见揉揉尚未睁开的眼睛,“会不会自己出去看日出了?看看有没有留条啊。”

“下雨了,看什么日出啊。”萧零然着急地说,“斗城,昨晚你碰到小凉她没说什么吧?”

“没有啊……”曾斗城的脑海中浮现出小凉掉落眼泪的一幕,昨晚都已经那么害怕了,应该不会再到处乱跑啊。

“这样的天气,我担心小凉出什么事,她那么害怕水……”萧零然的这句话让风间树和曾斗城都紧张起来,两个男生草草套了衣裤,一前一后奔了出去。

“田丁见你去后山看看,我去那边的山谷,曾斗城你去前面的湖边吧。”也许是习惯了发号施令,风间树的话听上去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女生们就在这里等着,如果小凉回来就马上跟我们联系。”

曾斗城看了风间树一眼,微微点头:“拜托了。”拔腿便向前跑去。

拜托了。

拜托你尽力找到蔺子凉。

拜托你尽力保护蔺子凉。

我的女朋友蔺子凉。

风间树的内心突然被从未有的危机感和不自信击中,他极度怀疑他对蔺子凉的爱,是否能够抵得过眼前这个透露着狠劲的小子。

他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清晨林间沁凉的空气。快点清醒头脑,不去想这些无谓的事情。

小凉,我一定要找到你。

比曾斗城更顽强的是汨罗城夏季的雨水。

蔺子凉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那些随风四处飘**的雨水打湿小凉的发际,濡湿她凉凉的鼻尖,浸泡她原本干爽的球鞋。因为从来没有来过绿野,她只能依照网络上标示的地图自己摸索。丛林中有夏天生长的各种喜阴植物,肆无忌惮地溢过她的小腿。不时有各种嗜水生物从容不迫地逡巡而过,比如蛇、蟾蜍、变色龙。

然而蔺子凉并不害怕,她伸手擦拭被雨水弄得有些迷蒙的眼睛,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山窝有个拐角。

没错,绕过那里,应该就是在资料里看到过的绿野腹地了。

那片沉睡在腹地中的感光三叶草,是否仍如千百年前一般沉静?

蔺子凉心跳加速,加快了步伐。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那片耀眼的绿色仿佛神佑吉光一般在视网膜闪现。

可是,可是——

因为一整夜的雨,溪水从山谷中漫溢出来,形成湍急的看不出深浅的小河,从山坡上汹涌而下,横亘在她与绿色山坡之间。

她双腿微微发颤,终于停下了脚步。

风间树的命题,是蔺子凉在这个夏天最头疼的假期作业。

在互联网上搜索“独一无二 雕塑 汨罗”时,小凉发现这个——

专家在汨罗市郊绿野景区发现数千年前早已灭绝的独特植被:感光三叶草。据专家介绍,该植物感光性极强,且会根据温度湿度发生颜色转变。用感光三叶草磨制而成的粉末加入到绘画、雕塑作品中,会让作品根据当天天气状况产生独一无二的视觉效果。据悉,目前在我国,只有我市的绿野地区发现该种植物,专家称这也许是世间惟一存在的感光三叶草,具有相当高的科学研究价值。该植物的生存环境和感光原理,相关专家仍在分析研究当中……

此刻的蔺子凉站在这里,前面是大片绿色覆盖的感光三叶草。中间横亘的,则是因雨天而暂时形成的湍流。

虽然,凭经验来看,这短短一夜降雨所形成的水流不可能如深渊,不可能如山洪,危险系数仍在掌控范围之内。

可是,经历几小时湿雨的蔺子凉显然已经达到能够承受的极限。

过去吗?只消小心的几步,便能在对岸取得做雕塑的珍贵原料。可是,这看似轻松的几步,却让她微颤的双腿如灌铅般沉重。

“记得哦,你欠我一个世间惟一、独一无二的雕塑哦。”风间树扬着眉毛对她笑。

就算滔天巨浪仍有生机,就算没有生机也有意义。

究竟你对我,是蛊惑还是鼓励?

蔺子凉抬起几乎已经僵直的右腿,试探地落在急流中的石块上。还算稳。用力踩了踩,给了她更多的信心。她索性深吸一口气,几步就走到了水流的中央,这才感觉到有些害怕。是的,回头看跟往前看,都是一样的距离,仿佛身处岛中央的她一下子孤立无依。她慌了神,发现在水流中依附的那一小石块并不牢靠。水流很快让蔺子凉失去重心。

就在落水的一刹那,她仿佛看见若干年前深蓝色的波涛汹涌漫溢,铺天盖地倾泻过来。在失去知觉之前,她气息孱弱地第一百零一次叫出那个最想实现的咒语:

“阿……树。”

这一次,会不会还是很倒霉地,第一百零一次,失灵呢?

火花照亮暗夜,萤光映衬脸庞,雷声惊醒深眠,艳光唤醒眼睑。

“阿树……”

呼喊穿透空气中的氧离子,让没有头绪的风间树打了个激灵。

是在那里吗?山谷的北方,隐约传来的SOS,偶尔浮现的绿光,毫无预兆的灵感为他指引方向。

风间树掉转方向,拔腿狂奔。

“小凉!”一声急促的呼唤让歪倒在河滩上的蔺子凉微微睁开眼睛。

嗯?正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男人是……眼睛因为晕眩而迷蒙模糊,看不清楚。直到他穿着白色衬衣的修长身影靠得近了,近了,再近了……

“树……”

是你吗?神话里囚禁在怪兽守护的灯塔下的公主日夜虔诚祈祷的王子,童话里骑着白马舞着宝剑献上玫瑰的王子,游戏里能够无往不胜打败老怪通关的王子。真的在自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呼唤下,拼尽全身气力为自己狂奔而来吗?

“小凉……”他一把抱起晕倒在浅薄河水里的蔺子凉,深情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终于,他说话了,仿佛刚刚确认完她尚在人间,松了口气。

“嗯……”她摇摇头,湿湿的头发和衣衫轻微抖动,贴着几近透明的肌肤。

风间树突然无法自已地将他薄薄的嘴唇覆盖下来。

这一次,不是在蔺子凉的前额轻轻一吻,而是,而是不偏不倚地吻在蔺子凉的嘴角。

蔺子凉先是一惊,然后扭动身体开始挣扎着要下来。

只是在男人看来,这样的无谓挣扎会更加激发他们的勇猛斗志。风间树果然抱得更紧了。

“……要……闷死了啦!”蔺子凉终于把他推开,“放我下来!”

风间树“哦”了一声,放下蔺子凉。

说来奇怪,风间树的吻仿佛先是兴奋剂,然后转为镇定剂。让此刻的蔺子凉站立在水中,心里却并无半点害怕。

蔺子凉瞪了风间树一眼,索性淌着刚刚漫过脚踝的水流走到对岸。

这便是被称作“世间惟一、独一无二”的感光三叶草了。那么一大片一大片地铺展在自己眼前。

“啊……”蔺子凉和风间树都看呆了。

然后,蔺子凉蹲下来,很小心地掐住感光三叶草的茎部,轻轻折断,却不知搁在哪里。早上出来得太匆忙,连任何的容器都没有带。

“喏,用这个包裹一下吧。”风间树适时脱下了自己的衬衣,递了上去。

“嗯,谢谢。”蔺子凉很仔细地按照区域把三叶草轻轻拔起,放置在平铺的白色衬衫里。

直到快要放满,蔺子凉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说:“走,我们回去吧。”

一转头,她却看见风间树面色苍白,有些虚弱地在喘气。

“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身上都弄湿了,有点冷吧。”

“没事吧?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咱们早点回去,否则他们要担心了。”

“嗯。”蔺子凉走了几步又回头,“刚才的事,请不要对他们说好吗?”

是的,她宁愿相信,这是他又一次不小心的意乱情迷。

半小时后。

两个湿哒哒的人几乎是摇晃着回到了营地。

“小凉,你到哪里去了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萧零然跑上来扶住有些颤抖的蔺子凉。

“没关系的。”蔺子凉虚弱地笑笑,摆摆手。

曾斗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带着哭腔说:“小凉,你怎么又一个人出去了啊?下着雨多危险,不是昨天跟你说要去哪儿我陪你去吗?你去哪里了呢?我在附近找遍了都没看到你……”很少听见内向的曾斗城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哎……没事的真的没事了,对不起斗城,害你担心了。”小凉并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突然响起的“咚”的一声其实并不响亮,而随后响起的嚎叫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树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风间树?这仿佛仿佛此时已经元气尽失,疲软地晕倒在地上。而此前,几乎所有人的关心和注目,都在蔺子凉这个娇弱小女生一个人身上。没有人看见风间树的脸色,要比蔺子凉的更加苍白虚弱。

“风间树!”蔺子凉扑过去,趴在他的身边,“风间树,风间树!你醒醒啊。”

“你让开!”夏锦茗一下推开踉跄的蔺子凉,“都是因为你,才把树哥哥害成这样!一次还不够,你还要再害他多少次啊?你让开……”

一次不够?再害他多少次?

蔺子凉愣住了,是自己给风间树带去了麻烦吗?还不止一次?

“锦茗,你不要乱说话……”风间树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可能刚才跑得太急了,掉进水里又有点着凉,一时血压不够,有些发晕。”

风间树脸色苍白,慢慢站了起来,递给蔺子凉一包用自己的衬衣包裹着的东西:“喏,这是你刚才采的草。还好没弄坏。”

接过风间树递过来的感光三叶草,蔺子凉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最讨厌分子式是H2O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哭呢?

“对不起,风间树。”

风间树接过田丁见递过来的干毛巾,故作潇洒地擦起了头发和脸:“咳,举手之劳嘛,不过跨两步就搞到了,腿长就是比你们矮个子女生有用哈。不过啊,你非要这些草干吗呢,好奇怪哦……”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风间树!”

伴随着在场所有人的惊叫,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再一次直挺挺地晕倒在营地前的空地上。

13

就像在男生的心目中,篮球永远比排球好玩。在女生的心目中,帅哥永远花心。在奶奶的心目中,小孙子永远值得带出去骄傲。在蔺子凉的记忆中,夏天始终是个高兴不起来的季节。

不是吗?太过灼热的阳光,太过灰暗的往事,太过翻江倒海的记忆。而这个夏天,在蔺子凉的日记本子里,又加上了“很讨厌的雨季”,“猜不透心思的风间树”,“莫名其妙就开始的初恋”,以及“有生以来最不快乐的夏日旅行”这样一些让人丧气的词组。

这一次的绿野之行便这样败兴开始,扫兴结束,中间夹杂着高低起伏的各种情绪。

回去的时候,只能是田丁见开风间树的本田车。夏锦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树哥哥”,总是用一种“你给我离远点”的眼神瞪着蔺子凉,嫌恶的眼神让蔺子凉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任性的出走固然连累了风间树,可那是意外,不是蓄意,为什么夏锦茗会有这么大反应呢?

帮着把风间树扶到车上,看着这个男子有些痛苦地紧皱着眉头,蔺子凉很想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夏锦茗给风间树的额头换上一块被溪水浸泡得冰凉的毛巾,当着她的面,拉上了车门。

坐在曾斗城的小车上,蔺子凉并不说话,歪着头看着刚刚放晴没几天又飘起小雨的天空,怀里抱着的,是用风间树的衬衣包裹的数量并不多的感光三叶草。是的,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却是耗尽了她的勇气、他的气力才换来的,是弥足珍贵的,可以画龙点睛的东西。

“小凉,这是什么呢?”萧零然见她抱得那么紧,感觉很奇怪。

“零然,小凉肯定特别想睡,后面有件衣服,麻烦你帮她披上吧。”曾斗城从倒后镜里看看蔺子凉,微微皱了皱眉。

谢谢你,斗城。

你总是让我在疲惫的时候,可以选择不说话。

你是一个那么善良、细心、体贴的男孩子。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能爱上你呢?

14

——最近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好得很呢,在家要捂出霉斑了O_O

——没跟斗城约会吗?好浪费哦。

——没啦,他最近也挺忙的……

——是不是忙着做生意,好多挣点钱早点娶你啊?

——……

——害羞啦?

——大家都还好吧?

——你想问风间树吧?应该没什么大事。丁见说那天回来要送他去医院,风间树死也不肯,非说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也不知道现在恢复得怎样了。

——哦。

——你倒是应该去探望一下病人的,好歹人家救了你一命,你们住得又不远。古代的时候,可要以身相许的哦^_^

——……

——嗯哼,哎,说真的,你们那天失踪了那么久到底在干吗啊?弄得浑身湿透的回来,好令人怀疑哦!老实交代!

——……不说可不可以啊。

——嗯哼,不说,就是真的有什么啦?

——我打算去看望一下风间树,可是我觉得他那个表妹很讨厌我似的,还总说我害她哥哥……

——小女孩嘛,都这样仇视比自己漂亮的异性的。哈哈,去吧,记得炖点鸡汤给他补补。

——嗯。我先下线了。你和丁见要好好的哦。

——88。

15

“阿嚏!”田丁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貌似有人在挂念我啊。”

身旁的曾斗城却不理他,一口接一口灌闷酒。

“喂,喂,你干吗啦,不要跟我学喝闷酒,容易坏事的。”田丁见抢过一瓶啤酒,自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真不知道你还郁闷个什么劲儿,有个那么可爱的女朋友。”

曾斗城“啪”的一声放下啤酒瓶,怒气冲冲地瞪着田丁见,还是不说话。

酒吧里其他的客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向他们投类似询问的目光。

“好啦,好啦,你喝醉了。”田丁见掏出钱放在桌上,“买单,今天我请你。”

刚走出酒吧门口,曾斗城就靠在墙边“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可怜边上的这个好兄弟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说,”田丁见说,“你是在不爽为什么找到小凉的人不是你,而是风间树。对不对?”

曾斗城不理他,继续扶着墙呕吐。

胃空空****,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曾斗城接过田丁见递过来的纯净水漱漱口,感觉舒服了许多。

两个大男生在星夜下摇摇晃晃地走着。因为都喝了些酒,仿佛一不小心走回了星光灿烂的青春年少。

“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嘿嘿,你呢?”

“是谁啊?”

“不能告诉你啊。”

“为什么啊?”

“你跟她很熟啊,万一你小子去泄密呢。”

“靠,我可是你好兄弟,连我都信不过。”

“要不,作为交换条件,你也告诉我喜欢的人吧。”

“好啊,我们一起说吧。3,2,1——”

“萧零然。”“蔺子凉。”

“哈哈哈……我好紧张啊。”

“是啊,真怕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啊,那样岂不是要决斗啦……”

这样的毫无心机,注定只能留在最初动心的十六岁吗?

曾斗城和田丁见似乎都想起了那些一起分享暗恋的时光。此刻的他们,却因为爱情垂头丧气。当爱情失去了赤子之心,贪求回应的欲望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你的心。

“丁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脆弱?”曾斗城低着头。

“对感情认真的人都会这样的。”田丁见无奈地笑,“有点患得患失的。”

“嗯,我觉得……我觉得小凉并不爱我。”虽然在心底盘桓了那么久,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觉得很难。

“废话,刚交往那么短的时间,现在就说爱不觉得太肉麻吗?”田丁见探头看星空,叹了口气,自己和零然连正式的交往都算不上呢,爱又在哪里呢?

“可是,我是说,我觉得,小凉她并不爱我。”曾斗城突然就紧张得结巴起来,害怕田丁见也有同样预感。

“哈哈哈,难道说,蔺子凉爱我?”田丁见揶揄他,“你小子也得有点自信嘛。”

“你觉不觉得,这次在绿野,小凉和风间树有点奇怪?”曾斗城转过头,幽深的双眼黑暗空洞,“比如,那堆用风间树衬衣包裹的什么三叶草。我问过小凉,可她就是不说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草又是做什么用。”

“要知道那些做什么呢?”田丁见抬眼望向杳渺的前方,漆黑一片。

“斗城,关于爱情,就好像前方黑暗中笔直的公路。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路障或转弯,因为以我们的肉眼,根本无法看见未来是什么样子。只有走到那一步,你才会知道,究竟是该转弯还是继续往前。

“相信我,做个懂得装傻的、豁达的男人,会让你在爱情中得到更多。”这个一直看似懦弱的田丁见,其实是在用最本真的方式,保护着爱情。

16

“叩叩、叩叩。”

过了十秒钟。

“叩叩、叩叩。”

有些拘谨地挪了一下左右脚的间距,把提着的甜汤罐从左手换到右手,蔺子凉第三次敲门。

“叩叩、叩叩。”

既没有响起主人的问话“谁呀”,也没有从远到近的拖鞋声。

确定是没有人了。

蔺子凉想:不应该啊,从绿野回来不过三四天,难道风间树已经完全康复,上班去了?

她几步走到厨房的窗户旁,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

屋内并没有开灯,她还是透过隐隐透入的光线看清楚客厅的陈设。

纯白色墙壁,简单的白色沙发,黑色桌椅,都是刚硬立体的模样。茶几上整齐摆放着几本书,墙壁上的电视机似乎有种从未被打开过的寂寥。

蔺子凉张望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奇怪感觉,仿佛这间屋子只是一具干净的空壳。而它所等待的那个主人,已经把它遗弃了。

她的心头一凛: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如果真有什么事,她会知道的。

可是,凭什么呢?他们只不过是邻居。她和风间树,不过是只有数次交集的浅淡朋友。他不由分说闯入她的生命。但他若真的选择离开,也无需向她有任何特别的交代吧。

蔺子凉的心情又矛盾又纠结,一边担心风间树出什么事,一方面又试图说服自己坦然面对他的突然走失。

不想住在我这个麻烦的旁边了?或者三五天后会回来吧?送表妹回家去了?还是去外地旅游了?

在脑海中揣摩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蔺子凉拎着熬了大半天的雪耳木瓜甜汤,讷讷地往回走。

17

“小凉,身体好点了没?”从绿野回来,曾斗城也是第一次看见蔺子凉。好像又瘦了一些。他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可是却不敢。

她坐在他的对面,低头搅拌着前面的一杯咸冻柠:“嗯,已经没什么事啦。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看得出来小凉的情绪并不高。她一直是这样,对于他们的约会总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没什么事啦,就想看看你。我们,好像几乎都没单独约会过哦。”曾斗城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这样啊。嗯,我还是觉得大家在一起比较好玩吧。两个人在一起,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呢。”她抬头,努力微笑,显得生疏又客气。

是啊。

这便是曾斗城的爱情吗?

一堆人的狂欢。

两个人的孤单。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心情就像失去绳索的缆车,从高中直线坠落。填充物越多,下坠速度越快。

“啊,也不知道他们最近怎样?”曾斗城努力找话题。

“嗯。”蔺子凉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对了,你知道风间树怎么样了吗?他那天病得挺厉害的,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丁见跟我说,好像回来后他就没去公司上过班。”

“没去公司?他也不在家啊。”蔺子凉脱口而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你去找他了?”

“哦,没有啊,他家不是靠我家很近吗?有次路过看见他家里不像有人的样子。”蔺子凉有些脸红地撒谎了。

是啊。古洛海景公寓的B栋和C栋只不过区区五十米的间距,是只用7秒钟的全速奔跑便可到达的距离。可是,只要蔺子凉愿意,她可以从另一条道、另一个门经过。过去的那些年,她也是这样做的。怎么会,突然就这样改变回家或出行的路呢?

蔺子凉仿佛看出来曾斗城的疑惑。

她害怕他会问她一些问题。

不管是“你喜欢我吗”,或者是“你对风间树更有感觉吧”,还是“你真的很担心他吗”。任意一个问题也许都能彻底击垮她的小心掩饰。

突然,他想到了在那个看不见光芒的夜晚,田丁见对他说的话:

“相信我,做个懂得装傻的、豁达的男人,会让你在爱情中得到更多。”

于是,再抬起头的时候,曾斗城露出了阳光般的笑脸:“放心啦,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如果真出什么问题,夏锦茗肯定会大吵大嚷来找我们算账的。”

“嗯。”确实是这样,夏锦茗那么护着自己的哥哥,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说来,风间树的这个妹妹还真是厉害呢。”

“……”曾斗城沉默不说话。

“怎么了?”

“小凉,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心底的疑惑。”曾斗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怎么了……”

“我觉得风间树和夏锦茗的关系不太一般。”曾斗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推到小凉面前,“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兄妹。”

是一张大头贴。被剪成适合钱包里相片夹的大小。可是,这不是一般的大头贴。不是加了光膜撒了金粉的高级大头贴。

而是,笑嘻嘻的风间树。

以及。

撅着嘴吻他脸颊的夏锦茗。

“小凉?”曾斗城看见她的脸颊瞬间苍白,紧张起来,“你、你没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蔺子凉把呼之欲出的眼泪和颤抖隐去:“喂,你好过分哦。这个从哪里弄来的啊?是不是偷翻了人家的包啊?”

“啊……我才没偷。是那天我和夏锦茗上山找木柴的时候,从她的钱包里掉出来的。我、我不知怎么就塞在裤子口袋里,忘记给她了。”

哦。

原来是随身携带的甜蜜情侣照。

“不过,也许这不代表什么吧。兄妹也可以玩亲亲的吧。”看出蔺子凉明显快要崩溃的表情,曾斗城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也许她会高兴起来吧。

“其实,这也不关我们什么事呢。”蔺子凉把甜汤罐推到曾斗城面前,“斗城,这个拿回家喝吧。我有点不太舒服,先回家休息了。”

然后,蔺子凉便快步跑出了约会的甜品店。

“哎……小凉……”

看着她跌跌撞撞跑远的身影,曾斗城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不是说装傻就能守候住幸福吗?不是说豁达就不会难过吗?

田丁见,你骗人啊。

装傻只会让事态发展到傻子也无法说服自己的地步。

豁达是让自己忍受伤心到极点仍要安慰对方的残忍。

他看着蔺子凉越跑越远,心底在想:这是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属于两个人的约会呢?下一次再见面,会不会两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分崩瓦解,不复存在了呢?

他终于流下眼泪。

哀悼终于无法唤醒的爱情。

18

跑。

穿着细跟凉鞋仍是跑。

腰间酸疼小腿酸软仍是跑。

眼泪鼻涕糊住脸很难看仍是跑。

蔺子凉沿着人不多的街道歇斯底里地跑。想借汗液蒸腾掉眼泪,却发现眼泪在海风的吹拂下,散落在她行经过的绿地和斑马线,惹出深色的斑斑点点。

终于,她跑不动了,停下来,撑住腿,大口大口地喘气。

终于哭不出来了。

就像看见甜蜜的情侣大头贴会将曾经一时冲动的吻轻易击碎。

因为安稳关系胜过露水情缘。

就像看见空无一人的屋子会将心底对于未来的期待轻易击碎。

因为现实选择说明感情并不存在。

就像奔跑会将心底的不满怀念喜欢等所有情绪轻易击碎。

因为,若即若离的爱情终于有个限度。

自尊能容忍的限度。

责任能容忍的限度。

等待能容忍的限度。

风间树,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还不会再回来。

再次见到你,我一定能把前尘往事轻易击碎,大大方方地对你微笑,说:

“嗨。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