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欠你的幸福03

闻人霜并不在这里,她上当了。而骗她的阿碧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密室里。

血池翻滚着,吞吐着血色的泡沫,渐渐凝成一个巨兽,似乎要吞下一切活物。东方晓当然不算是活物,她顶多是个活死人。

所以那巨兽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蜷在血池边一动不动的几个人。垂死中,他们蓦然从昏迷中醒来,惊呼尖叫,连声哀嚎,却也逃不开被血池吞噬的命运。

“你是谁,它为什么不吃你?”身后,蓦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东方晓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黑色的长发一直纠结着拖到地上,乱蓬蓬的像一堆杂草。

“唔,大概它嫌我不好吃吧。”东方晓竟然还笑得出来,“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已经在这里五百多年了。”野人一般的少年大喇喇地坐下。

五百年?那是什么概念……

“要不要吃?”野人少年伸手,还算友好地请她吃东西。

待东方晓看清了他吃的东西后,忙谢绝了他的好意——那是一截啃了一半的手臂。

“不要嫌弃这个,还是跟那个畜生抢来的。”野人少年指了指血池。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呃,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

野人少年不再理她,低头大口啃肉,模样有点瘆人。她摸了摸口袋,摸出一颗奶糖,蹲下身递给他。野人少年戒备地看她一眼,继续低头啃肉。东方晓剥了糖纸,把糖果丢进自己的嘴巴里。野人少年动了动鼻子,丢开正在啃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忍不住笑起来,又掏出一颗奶糖来,刚想递给野人少年,身后血池却忽然哗声大作,她忙回头,怕那怪物又扑上来。

“那畜生一天只吃一次东西,躲过就没事了。”眼巴巴地瞅着东方晓手里的糖果,野人少年道。

东方晓将糖递给他,那他一个人在这间密室里对着这个怪兽五百多年?

学着东方晓的样子剥了糖纸,把糖果小心地送进嘴巴,野人少年满足地咂了咂嘴。东方晓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也乖乖的。

“你想出去吗?”

“嗯,可是出不去。”野人少年瞅了东方晓一眼,“我试过好多办法,可是只有人进来,从来没有人能出去。”

东方晓皱了皱眉,放眼打量这间密室。再低头时,发现野人少年不见了,只剩下一只正在呼呼大睡的狐狸,一身皮毛脏兮兮的,辨不出原色。

东方晓试了几次,都不能打破墙面,反而因为过多地释放了力量,只好靠着墙坐下休息。密室里十分森冷,那只狐狸迷迷糊糊地爬到她身上,蜷成一团,蓬松的尾巴卷在一起。她抚了抚它,它便舒服地蹭蹭,眯着眼睛,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半夜的时候,血池再次翻滚起来,那只狐狸“吱溜”一下从东方晓身上蹿了下来,化成人形,脏兮兮的手拉了东方晓就跑。她回头望着那只血兽,直觉只有打败这头怪物,才能从这密室出去。

东方晓带着野人少年纵身跃起,将他放在较为安全的高处,然后化出光剑,向血兽直劈下去。

“小心!”野人少年大呼,“它的血有毒!”

已经迟了,那一剑下去,池子里的血四下溅开。

突然,一道人影晃过,东方晓感觉身子一轻,一件长长的披风将她整个裹住。她伸手拉下覆住自己的披风,看到了一张惊怒的脸。

“赫连风?”

赫连风一语不发,拉了东方晓便要走。

“等……等一下!”东方晓拖住他。

“怎么?”他不耐地回头,面色苍白得有些异样。

“喂,下来。”东方晓回头,望向高处的那个野人少年,“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野人少年犹豫地看了赫连风一眼,纵身跃下,幻化为原形,窝进东方晓怀里。

“这是什么东西?”赫连风皱眉。

“狐狸。”东方晓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么!

赫连风的洞房花烛夜真是糟透了。先是新娘子离奇失踪,好不容易安然找回,她居然又抱回一只脏兮兮的臭狐狸,他最讨厌狐狸了!

-混乱-

“啊——!”

院里传来的女性惊叫声令东方晓茫茫然跑出屋外,见野人少年正大喇喇光溜溜地在院子里晒太阳,廊上的侍女一个两个都捂着脸飞快地跑开。

回头瞅见东方晓,野人少年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蹭了蹭,这个动作十分眼熟呀,好像某只妖孽……东方晓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不是让你去洗澡穿衣服么?为什么还不去?”

蹭啊蹭。

这算什么……在撒娇?

“洗澡去!”东方晓回房拿了一件披风丢在他身上,大吼。

野人少年被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好不容易把他哄到浴室洗了澡穿了衣服,但是那张洗干净后的脸,让东方晓囧了,那张脸……分明是那个妖孽呀呀呀!

东方晓终于知道了,这位小同学是闻人霜……的少年时候。

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东方晓就头疼。瞧她捡了一个什么回来,怎么会这么粘人,比起成年版的闻人霜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连三天都没有见到赫连风,到了第四天,倒是见到了阿碧。东方晓被吓到了,因为阿碧竟然被生生地卸去了一条手臂。阿碧看她的眼神,让东方晓觉自己好像欠了她几百万似的……汗,明明是自己被阿碧所骗,差点喂了血兽好不好?到了第五天,赫连风还是没有出现。她开始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饿不饿?”身后,冷不丁有人问。

东方晓跳了起来,一回头,果然是闻人霜那只妖孽,正倚着门,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没事?!”东方晓跑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晓晓在担心我?”闻人霜笑得眼睛眯眯的。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东方晓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要不是怕他出事,她早溜了,赫连风又不在,这么好的机会不跑,更待何时。

“唔,我去办了些事儿~”

“什么事?”东方晓想了想,“赫连风没有出现是你干的好事?”

“那倒不是,听说是宗教裁判所那群老家伙杀到了。”闻人霜摇摇头。

“什么?!”东方晓大惊,这下糟了,误了正事!“我还没找到闻人白,白颜夕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万一……”东方晓跳脚。

“别担心,是白颜夕救的我。”闻人霜甩了甩袖子,“唔,而且我还看到了我哥哥~”

“闻人白?!”

“没错。”见东方晓一脸恍恍惚惚的样子,闻人霜忽然欺身上前,一手将东方晓困在墙和自己的手臂之间。

“干什么?”东方晓瞪他。

“饿了吧。”闻人霜笑盈盈侧头,扯低领口,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看他风情万种的样子,东方晓想起那个不爱穿衣服的小野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场了。

“怎么了?”完全不明白东方晓在乐什么,闻人霜疑惑地看她,他的脖子很好笑?还是看到有吃的太乐了?

东方晓笑呵呵,笑呵呵,冷不丁探头向前,冲着他的脖子“啊呜”一口咬下。闻人霜愣了一下,闭上眼睛。

“晓晓。”门推开,小野人跨进房门,看清屋子里的景象后怒了,“你们在干什么?!”小野人像被抢了食的小狼狗似的,奋力将东方晓拉到自己身后,一边还对着闻人霜龇牙。

“他是谁?!”两只人形狐狸一起对着东方晓吼。

东方晓掏了掏耳朵,这叫什么事儿呀~

然后,弄清楚了状况的两只狐狸开始互相鄙视。

闻人霜甩了甩袖子,不屑地道:“这个小野人怎么可能是我!如此风情万种的我~”

小野人也不理他,径自霸着东方晓身边的位置,瞪他。

没空陪两位少爷发疯,反正赫连风又不在,东方晓决定去找白颜夕。

离开赫连王府的时候,东方晓身边多了一大一小两只互相鄙视的狐狸。

“暮天门又杀人了!暮天门又杀人了……”思源客栈门口,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在念叨。

东方晓认出他是那一日骑在马上的疯子。

“夕。”身后,有人拉住她的手,惹来两只狐狸的怒视。

东方晓回头,因为是背对着阳光,所以他的容颜有些模糊,但东方晓立刻知道他是谁了——闻人白。

在看到东方晓的眼睛时,闻人白愣了一下,松开手:“对不起,认错人了。”

“没关系。”东方晓笑。

“白!白~”一个清脆如铃铛的声音从客栈里飘了出来,白颜夕人未到声先到。闻人白笑着迎了上去。

东方晓愣在原地,她,从来没有见他有过这样的笑容。所以,她一定要保护他的笑容,将他的幸福还给他……

“咦?是你。”白颜夕看到东方晓愣了一下,“你也从王府里逃出来了?”

“嗯。”东方晓点头。

“我们要去捉鬼王,你去不去?”

“捉鬼王?”东方晓疑惑。

“对!这就是我试练的题目!”白颜夕兴致勃勃,“凉丹城里有一只大妖怪,只要捉了它,我就可以当宗教裁判所下一任所长了!”

“你找到鬼王在哪里了?”

“当然!”白颜夕笑眯眯地拉着闻人白的手,“白说他知道。”

东方晓看闻人白,闻人白点头:“我曾被鬼王下了金蚕蛊毒,在他身边待了五百多年。”

“那还等什么!敢欺负白,我要杀得它灰飞烟灭!”白颜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闻人白看着她,微笑。小狐狸忽然蹭了蹭东方晓,东方晓低头看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白,鬼王在哪里?”兴奋过后,白颜夕才想起正题,忙回头虚心请教。闻人霜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思源客栈。

“在客栈里?”东方晓诧异。

一行人跟着闻人白走进客栈,一幅和赫连王府里极为相似的古画后面,有一个房间,拉开墙上的环扣,竟然出现一个地下通道,直通地底。越往里,小狐狸便越警惕,东方晓明白了,这下面就是那间密室,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密室竟然就在思源客栈的下面。

鼻端的血腥味浓重起来,血池赫然出现在眼前。看着血池里吞吐翻滚着的惨白肢体,白颜夕吐了。

“你们来得正好。”一个熟悉的阴恻恻的声音,“我要用你们的灵力来祭主上!”

东方晓循声看去,果然是阿碧。她单手执剑,轻轻一挥,血池立刻沸腾起来,血色的巨兽爬出池子,扑向众人。

“另一条手臂,你也不想要了?”沉沉的声音响起,吓白了阿碧的脸。

血兽安静地退了下去,池子里渐渐浮起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身影一点一点浮出水面,显露出五官。是赫连风。

“他就是鬼王。”闻人白轻声开口。

白颜夕上前一步,张开右手,掌心之上忽然出现一只水晶权杖,叱道:“万恶的死灵,回到黑暗之国去!”

那样的咒语,让东方晓猛地一颤。

水晶权杖的顶端蓦地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芒,白颜夕低头兀自念叨,权杖所指之处,一道白光将血池,连同血池里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同覆盖。

阿碧突然跃身上前,挥剑劈向水晶杖,竟然一剑将之斩为了两断。白颜夕气得跳脚,她就这么一件厉害点的法器,也被毁了,真是可恶!

与此同时,赫连风从池中掠出,径直扑向东方晓,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便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

夜未央。岸边芦苇随风轻摇,月色下,湖面碎银点点。

“你到底是谁?”东方晓声音微沉,“是秋上陌,还是赫连风?”

血色的双眸看向那一个微皱着眉的女子,见她正下意识地护着腕上的骨镯,薄薄的唇角不觉微微勾起一抹笑。他轻声开口:“我不是秋上陌,也不是赫连风。真正的赫连风十多年前便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那你是谁?”

暗处,一枝冷箭突然射来,钉入赫连风的胸口。东方晓大惊,慌忙回头,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男子从芦苇丛里跳了出来。

“哈……哈哈……魔鬼死了!魔鬼死了!哈……”男子是白天在思源客栈门口的那个疯子,他手里执着一张弓,哈哈大笑,“我杀了暮天门的门主!哈哈……”

赫连风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整根没入自己胸口的羽箭,很准的箭法,贯胸而过。抬手拔出箭,暗红的血一下涌了出来,他视而不见,反手将箭掷出,不偏不倚地射入那个疯子的眉心。

“哈……”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个疯子瞠大了眸子,仰面倒下。

“为什么杀那么多人?”东方晓问。

“就像你需要进食一样,我也需要。”赫连风随手拭去胸前的血迹,那伤口已然愈合,“如你所见,我不是人类。”

他是一只魅虚,由战场的无数冤魂幻化而成。时间过了太久,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感知。有了感知之后,他便开始整日在战场游**,吸食死人魂魄……直到再次发生战争,他便会变得更加强大,然后继续沉睡。

五百多年之前,有一个好战的皇帝请巫师作法,使他有了形体,并在战场遗址上秘密建造了一座血池,杀人无数,用死者的冥灵来供养他,妄图借着他的力量来称霸天下。可是那个帝国最终灭亡了。然后,他便一直被禁锢在那间密室之中,无人发现。

密室,便在思源客栈之下。

北莽王朝的摄政王赫连风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有了和那个愚蠢的皇帝一样的念头,他再度唤醒了这只强大的魅虚,杀人来供养他。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时间利用我做更多的事情,便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他淡淡地道。

“你一直缠着我,是因为想要这个镯子?”东方晓抚了抚腕上的骨镯,抬眼看他,“我不会给你的,这是一个故人送给我的东西,我答应了会好好照顾。”

他却是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东方晓一头雾水。

有风吹过,带来轻轻的吟唱,用一种奇异的腔调,催人肺腑。

东方晓感觉眉间的鸢尾花状符印在微微发烫,透过眉间那一块玉沁出点点黑线,她抬手捂住额头,脸色微变,伸手抓住赫连风的手:“快走!”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是宗教裁判所。

“别怕,他们是来捉我的。”淡淡说着,他将东方晓推入芦苇丛中,画了一个圈将她的气息掩藏起来,一手撩起袍摆,迎向十名赤脚走来的白袍的老者。

“悲哀的死灵,吾以父之名,在此祈祷,请回到汝的来处吧……”白袍长老伸出手中的权杖,一道强烈的光芒照亮了夜空,与白颜夕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不一样。

“不该存在的事物,在此祈祷它回到它该存在的地方……”

“封印黑暗之口,封印黑暗之眼,封印黑暗之耳……”

“让这黑暗的奴隶回归于黑暗,不再打扰人界的安宁……”

“愿光明与你同在……”

东方晓怔怔地站在芦苇丛中,看着那一个站在白光之中、有着和颜平一样面孔的锦衣男子。黑暗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满溢出来,与那些白色的光芒相抵。发髻散开,夜风拂起他的黑发,他看着东方晓所在的方向,却因为那诅咒之声,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看不见她,他听不到她,他无法开口……

白光渐渐地将那些黑暗的气息吞噬,天地间……骤然明亮起来。天亮了,而那一个锦衣的男子已经不复存在。

就那样……消失了?

“喀啦”一声脆响,东方晓看到腕上的骨镯裂了一道缝隙。

-偿还-

东方晓回到思源客栈的时候,大家正因为找不着她而急得团团转。见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惟独阿碧恶狠狠地挡在东方晓面前,质问:“赫连王爷呢?”

东方晓顿了顿,道:“消失了。”

“什么?!”闻言,阿碧立刻红了眼眶,“是你?!是你对不对!”

东方晓皱眉:“是宗教裁判所。”

“长老爷爷们都来了?”白颜夕跳上前,拉着东方晓的手问。

东方晓点点头,看着白颜夕天真不知愁的样子,有些头痛,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呢。

“都是因为你!如果上回不是为了救你而被血池反噬,主上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被……都是因为你!”阿碧凄声大叫。

“将我骗进血池的那个人,似乎是你吧。”东方晓冷冷地看着她发疯。

“你以为主上稀罕你那个破镯子!”阿碧愤怒地揪住东方晓的胸襟,“什么鬼王镯,主上就是鬼王!为了你,主上废了我一条手臂!为了你,主上就这样消失了!莫非你真的不懂?莫非你真的不懂!”

莫非,你真的不懂?

东方晓静静地看着阿碧扭曲的脸庞,她不懂,她不敢懂,也不想懂……

正在狂吼的阿碧忽然委顿在地,一头如瀑的青丝瞬间变为苍苍白发,光洁的肌肤上皱纹丛生,她以极快的速度老化,死去,然后……竟是化为了一堆尘土,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东方晓怔怔地看着。

“不遵守时间法则的妖孽。”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

东方晓心里一惊,猛地回头。果然,那十个白袍的老者,正站在思源客栈的门口正中,引来路人围观。

“长老爷爷!”白颜夕笑眯眯奔上前,揪了揪当中一个老者的白胡子。

“胡闹,一个人跑出来,害所长大人担心。”那老者开口,声音嘶哑。

“人家……出来试练一下嘛!”扯住他的衣袖,白颜夕撒娇。

“嗯。”那老者点点头,“既然如此,便除了他们,随我回去吧。”

“除了……他们?”白颜夕愣了愣。

“他们不是你捉来的妖魔吗?”权杖一指,闻人白、大小闻人霜都被指在内。

大小闻人霜立刻站到东方晓一边,东方晓仗着手上戴着隐藏力量的玉戒,将他们挡在身后。

“你是谁?”浑浊的眼中透出一丝精光,那老者定定地看着与白颜夕长得一模一样的东方晓,“看姑娘也不像是普通人类。”

“妖类也有妖类的法则,我已经赐予他们名字,你不能伤害他们。”东方晓口气不咸不淡地道,对他们实在很难提起好感。

“那我也赐你名字,好不好?”一旁,白颜夕忙拉着闻人白的衣袖道。

闻人白微笑点头:“好。”

“荒唐!”长老大怒,“你身为宗教裁判所下一任所长,岂能收养一只妖物!”

白颜夕愣了一下。

“杀了他!”当中一个长老大声道。

“杀了他!”众长老大吼。

“杀了他,便算你通过这一次试练。”见白颜夕犹豫,长老道。

白颜夕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些看着她长大的长老爷爷,为什么他们的模样此时看起来是如此陌生。

“你还在犹豫什么?!”

白颜夕后退一步,转身看向闻人白。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逃开。

“白。”定定看了半晌,她忽然开口,“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嗯。”

“你说,如果哪天我想杀你,你便给我杀,对不对?”

“嗯。”

“所长爷爷说得没错,妖果然是会骗人的。”扁了扁嘴,白颜夕嘟囔。

闻人白浅浅笑开:“你可以杀我,我不会逃的。”

白颜夕瞪了他一眼,忽然拉起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地消失。

唔,真功夫不到家的白颜夕,除了治愈术和隐身术,还有一个强项,就是驭风术,用来逃跑,真是方便极了,还好她有先见之明。

看着白颜夕拉着闻人白消失在眼前,东方晓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他们的故事,是否可以就这样落幕?

就这样……幸福?

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从此幸福快乐到永远?没有诅咒,没有审判,只有永远的相依相伴。

长老们没有如东方晓想象中那样大动肝火,大发雷霆,只是淡淡地看着白颜夕消失的方向,眼中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味道。

下午的时候,有两个人来拜访东方晓,东方晓几乎一眼就认出他们了——正是曾经在魔界见过的狐族长老。

“这位姑娘,可否将族长还给我们?”

东方晓侧头,看了看缩在她身后的少年版闻人霜,笑眯眯地点头:“当然。”她正头疼她离开这里之后,他要怎么办呢,有人来认领,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不是族长!”少年寒着脸,甩头不认账。

“霜大人,休要胡闹,您和白大人已经消失了五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一个,你怎么可以如此的没有责任心?!”

“我不要回去,我已经认了主人!”少年不情不愿地道。

“不像话!不像话!”狐族长老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狠狠敲着手中的玉手杖,“跟我们回去!”

“不要!”少年躲在东方晓身后,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来人,把族长带回去!”狐族长老吼了一声。两个孔武有力的女人“咻”地一下出现,一左一右架起少年版的闻人霜。

“晓晓……晓晓……我不要回去……”少年扭动着,还是被架走了。

东方晓嘴角抽了抽,这场景怎么如此眼熟?

“呀,这回清静了~”成人版闻人霜笑盈盈地闪身出来,一脸得意,可算是把那个缠人的家伙弄走了。

“该不会是你……”东方晓单手支着下巴,侧头看他。

“没错。”闻人霜笑出一口白牙,是他去找来狐族的长老,拎走了那个缠着东方晓,占了他位置的烦人家伙。

……那可是他自己呀。东方晓彻底无言。

赫连王爷失踪的消息迅速在凉丹城里传了开来,有人说他被暗杀了,有人说他被鬼魅吃了,也有人说他暗中组织了力量准备夺位……

宗教裁判所的长老在思源客栈住了下来,暗中清理血池中的怨灵,不过短短一日,东方晓便感觉不到那些黑暗的力量了。

站在窗口,看着对面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东方晓有些恍惚,那一日,阿碧凄厉的声音挥之不去。

莫非你真的不懂?

莫非你真的不懂?!

她抬手,轻抚腕上的骨镯,连颜平……也不见了呢。

到了晚膳时分,思源客栈里热闹了起来,店小二端着菜一桌一桌地送,忙得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脚来。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客栈门口的空地上,一个笑嘻嘻的少女闯进了思源客栈,正是白颜夕。“长老爷爷,长老爷爷~”她跳到长老们的那一桌大喇喇地坐下,伸手拿了一块油炸豆腐塞进嘴巴里。

白袍长老们看着她,没有出声。

“唔,你们还在生气么?”咽下嘴巴里的食物,白颜夕撒娇,“不要生气啦。”

“你除了那只妖畜?”

“不要这样讲他啦……”鼓了鼓腮帮子,白颜夕闷头大吃。

手微微一痛,白颜夕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无形的绳索将她困住。

“长老爷爷,放开,好痛……”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白颜夕道。

“那只妖畜在哪里?”

白颜夕嘟了嘴巴,倔强地扭头。

“罢了,他总会来找你的。”长老们淡淡地笑。

看到白颜夕时,东方晓简直要抓狂了,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却又笨笨地跑回来自投罗网,这叫什么事呀!

夜色茫茫,连天上的月亮都仿佛被一层薄纱罩着,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东方晓闯进结界,潜入白颜夕的房间,看她一个人坐在**发呆。

白颜夕怎么也想不通,从小到大,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长老爷爷都会原谅她的啊,为什么这一回,他们这样不依不饶呢?

“快走。”一把拉起她,东方晓道。

白颜夕愣了愣:“东方晓,怎么是你?”

“你以为你的长老爷爷会放了你?”东方晓撇了撇唇。

白颜夕咬唇,眼泪说掉便掉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宗教裁判所和闻人白,你只能选一个。”

“他们很疼我的……所长爷爷,还有长老爷爷……他们都很疼我……”

“可是他们要杀闻人白,你也无所谓吗?”

白颜夕呆住。

“走吧。”东方晓拉着她,离开了房间。

走到不多远,白颜夕猛地停住脚步:“糟了!白他会不会去思源客栈找我?!”

东方晓皱眉:“你在这里等,我回去找他。”

“我要去找他!”白颜夕挣脱开她的手。

“不要任性了,有你在,闻人白会更为难。”东方晓顿了顿,侧头看了看,路边有一座凉亭,亭上提着字,是莫离亭。

莫离,莫离……

“我去帮你找他,你在这里等,不要走开。”东方晓伸手,在白颜夕眉间一点,她便动弹不得。

“你要干什么?”白颜夕惊愕地看着她。

东方晓不语,将手轻轻放在白颜夕的肩上,只一瞬间,她们便互换了衣服。“我帮你去找他,你在这里等。”她说。

夜,寂静无声。

东方晓返回思源客栈门口,果然看到一道白色的人影闪了进去。

闻人白刚走进客栈,便感觉手上一凉,有人拉住了他。“夕?”眼中的惊喜只是一闪而过,他认出眼前的人并非白颜夕,“东方晓?”

东方晓拉着他便要往外跑,闻人白却是站住了不动。

“是陷阱。”东方晓回头看他,道。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

他没有回答,东方晓也沉默下来。原本黑暗的房间忽然亮堂起来,长老们的脸在烛光中明明灭灭。

“妖畜。”他们说。

“长老爷爷,放过他吧。”东方晓忽然道。

闻人白一惊,侧头看她。

“白颜夕,你身为宗教裁判长的下一任所长,竟然自甘堕落,与妖畜为伍!”长老们怒不可遏。

“我愿意放弃宗教裁判所的所长之位,只求你们放过他。”东方晓开口,用白颜夕的口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除了这妖畜跟我们回去,我们便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长老高声道。

东方晓摇头。

“冥顽不灵!”长老扬手,一条火舌直直地飞向闻人白。东方晓推开他,抬头瞪向那些白袍的老者。“神灵啊,降罚于这个叛徒吧!”苍老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火舌所到之处燃起熊熊的火焰,带着诅咒的气息,东方晓的眼前火红一片。

噩梦里的场景再一次在眼前出现,巨大的恐怖让东方晓止不住颤抖起来。闻人白拉着她,躲开那些恐怖的火焰。

整个客栈都燃烧起来,变成一片火海,再也无处可躲了。

四周都是灼人的味道,东方晓感觉那些火焰舔上她的身体。

“东方晓!”耳边,隐约有人在喊她,是闻人霜的声音。可是这里被布下了强大的结界,他进不来。

进不来,也好。东方晓想,也好。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东方晓几乎可以闻到空气里什么被烧焦的味道。闻人白拉着东方晓的手,试图闯出去,却不得其法。

“没用的,这里因为诅咒而被封印了。”东方晓喃喃。

如此熟悉的话,如此熟悉的场景。果然,她是来还债的。欠下的债,总要还的。空气中满满的,都是火的味道,东方晓感觉到了炽热的痛楚。闻人白伸手,将东方晓护在怀中。东方晓怔了一下,垂下眼帘,缓缓抬手,覆在他的手上。感觉到闻人白惊讶的目光,东方晓低低地开口。她说:“这一回,我来保护你。”

闻人白惊了一下,感觉到有什么将他缚住,东方晓转身,反手将他抱住。用纤弱的手臂,紧紧地,将他抱住。以一种,守护的姿态。

“你在干什么?!”闻人白隐约明白了什么,又惊又怒,想甩开她,却动弹不得,“你做了什么?!”

东方晓垂下眼帘,任烈火烧焦了她的长发。

“你在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用那样纤细的臂膀,将他紧紧护住。她的身上带着某种熟悉而又奇异的冰凉,那些冰凉的气息挡住漫天的大火,他被她隔绝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

她设下了结界,来保护他。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的长发在烈火中卷曲,燃烧……

他看着她的衣摆一点一点被吞噬,那些洁白的皮肤变得焦黑……

“这地狱之火,将燃尽一切罪恶之身,在此,降罚于你。”

“白颜夕,你再也不是神的仆人,从此,你将与恶魔为伍,以鲜血为食,在永恒的黑暗中遍尝无尽的痛苦!”

烈火中响起诅咒。

东方晓不动不语,诅咒么,她不怕的,她不怕的……她已经身为血族了,还怕什么?只是,烈火焚身,原来……真的很痛,很痛……

“松手。”咬牙,闻人白道,“你不欠我什么,如果我真的为你做过什么,那一定是出于自愿,你不欠我什么!”

东方晓怔了怔,抬眼看他。他怎么知道?

“闻人霜来找过我。”

原来如此……东方晓摇了摇头:“我欠了你,我欠你一个幸福。”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了,你睡一下,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说:“一切过去之后,去城外的莫离亭,白颜夕在那里等你。”

她说:“忘记我。”

她一字一句,用一种催眠的力量,将那些话灌入他的耳中。

忘记她……让她来终结白颜夕和闻人白悲剧的起点。一切都会解决,不会有灭世之劫,不会有思念之苦,不会有千年相守而无法相见的悲恸,从此地老天荒,闻人白与白颜夕……相守永生。

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再幸福不过了……

东方晓的意识渐渐迷离开来。她没有看到,她手上,那裂了一道缝隙的骨镯上,沁出一滴晶莹的泪。那一滴泪,缓缓滴落。

瞬间,天降大雨。

白袍的长老们已经远去,他们没有回头,因为普通的雨,怎么可能浇熄那诅咒之火。在他们眼中,那个叛徒已然遭到惩罚。

可是,那些雨落下时,火,灭了。

思源客栈里一片死寂,强大的结界让这里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外面。

整个凉丹城都在睡梦之中。

天亮的时候,思源客栈已经成了一堆灰烬,诡异的是,客栈里的人都躺在废墟之上,毫发无伤。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烈火中,有一个血族少女偿还了她欠下的债。

烈火中,有一只千年的魅虚,失去了他永恒的生命。

那是执念。

那时,她问,你到底是赫连风,还是秋上陌,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

他说,唔,那倒没。

她问,那你为什么三番两次害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一手支着下巴,他看着她微笑。

……

天亮了,结界终于消失了。

闻人霜大步闯进思源客栈,看着那一个少女,以一种守护的姿势,紧紧护着失去意识的闻人白。睡梦中,她毫发无伤。

重重的,他吁了一口气。弯腰,他抱起她。

“谢谢你,魅虚。”轻轻的,他说。

少女的左腕上,那一只骨镯,骤然断裂开来,化为灰烬。那灰烬渐渐凝聚,幻化为一个清雅俊秀的男子,他一身青衣,作书生打扮,安静地看着睡梦中的少女。

他伸手,修长的手在阳光下,一片透明。

闻人霜抬手抚上她的额,抹去了她脑海中,关于骨镯,关于颜平的记忆。

他知道那只魅虚在想什么。

这个傻丫头,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债。

为了那所谓的债,她可以那样执拗,她可以穿越那样漫长的时空,去偿还。

所以,那只魅虚,是宁可她忘记他的存在,也不会想让她再一次背负上难以偿还的债。

“傻瓜。”他说,“回家了。”

阳光下,闻人霜抱着东方晓,渐渐走远。

阳光越来越暖,废墟之上,闻人白睁开双眼。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他皱眉,抬头按住额角。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去城外的莫离亭,白颜夕在那里等你。”脑海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

夕……

他起身,离开了那片废墟,走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