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1 混血儿的自白

“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呢。我叫吉田仙一。我爸爸是日本人,妈妈是中国人。我爸爸去世之后,我随我妈妈来到了中国,为了让我的名字听起来更像中国人的名字,我妈妈又正好姓田,就把吉字去掉了,改叫田仙一。所以现在大家都叫我田仙一。”田仙一不紧不慢地介绍自己。他穿着黑色西裤、浅蓝色衬衫,一副参加重要会议的装扮。

时间是早上4点19分,我坐在他的车里,头有点疼,但足够清醒。汽车的空调开得很凉。电台播放着不知名的节目,男主持人声音低沉,像蜜蜂在伴着音乐嗡嗡鸣叫。

他说他要来找我,却没想到会这么早。

“我叫杜鸣,是董佳萌的男朋友。”

他郑重地伸过右手。我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又长又窄又瘦又凉,我的手就像握到了四根冰镇筷子。

“好啦,我们出发吧。”他松开手刹,挂上挡位。

“去哪?”

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在我家楼下,我请他上楼,他不肯。我下楼坐进他的汽车,本以为他只是想在车上聊聊,没想到他居然还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幸亏我们也早有准备,董佳世就躲在一楼的门栋里,以便在他离开的时候跟踪他。

“吃早饭。”

早上4点多过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一起吃饭?他到底要干什么?

“有时间吧?”见我犹豫,他又补充问了一句。

“有时间。”我故作轻松地笑笑。

“那就好。”

汽车就要转弯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后视镜,董佳世还没有出来。他肯定和我一样意外。但愿他能跟上。

“穿这么正式,你一会儿还有事儿吧?”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没有。就是为了见你才穿成这样。”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开玩笑的吧?”

“不开玩笑。小时候,我爸曾教育我,和重要的人见面,一定要在穿着上体现出应有的尊重。你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他的这种说法让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有什么重要的?”

他关掉电台。

“这要从头说起了。章白羽跟我说,佳萌失踪了,你有问题要问我们。在你问我问题之前,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佳萌是在哪天失踪的?”

“上周五的下午。”

“就是她去阿猫店里取猫的那个晚上?”

“对。”

“为什么我们聚会的时候没有找我们问问题呢?”

“那时候还不能肯定她失踪了,不想让大家替我们担心。”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时候你还没有怀疑到我。”

“为什么这么说?”他已经猜到了我们在怀疑他?

“我猜的。我想整个过程可能是这样的。佳萌失踪了,你开始找她,并且报了警。最开始你们有一个方向,也许还有嫌疑人,可是昨天突然出现了新情况,你们意识到之前的方向是错的,嫌疑人可能也是错的。所以你们开始考虑新的方向。因为那天我和佳萌在阿猫的店里见过面,我又是一个虐猫的变态,你们就怀疑到我,认为我很可能与佳萌的失踪有关。其实,你们只想找我问问题。为了不引起我的疑心,才让章白羽联系了我们所有人。还有,之所以是你自己来找我问话,而不是警察,很可能是因为你有事儿瞒着警察。”他笑着看看我,“我说得对不对?”

他的语调很轻松。我的心情却异常沉重。是他太聪明了,自己想到了这些?有事儿瞒着警察这样的细节也能想到吗?就是他带走了佳萌所以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这等于是在给自己增加嫌疑。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策略,用这些信息迷惑我,让我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我该怎么应对呢?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在怀疑他,再说谎狡辩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的基本都对。”

“既然你承认了我的猜测是对的,如果你想问我问题,我们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是警察怀疑我来问我问题,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有义务配合调查,如实回答他们的问题,但你不是警察,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呢?”他的语气软绵绵的,如同在和邻居老奶奶唠家常,“就算是回答,我也可以,是,嗯,啊,对,是的。这样来敷衍你。”

他是想告诉我他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还带我去吃早餐呢?为什么还说我对于他是重要的人呢?

“你和佳萌是朋友,算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吧。”

“这是另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既然你认为我和佳萌是朋友,为什么要怀疑我呢?友情的基础难道不是信任吗?”

“我并不是怀疑你……”

“刚才我说我有嫌疑,你也承认了。”

他的逻辑思维还真是严密。

“就算我怀疑你了,也是因为我不了解你。如果你认为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在深入了解情况之前,我希望能和他保持友好的关系。

“你没有冒犯我,我只是想说明我们之间的这个问题。也许这么说你更容易明白。我这个人很怪的。如果你想替代警察来问我问题,我会拒绝你。如果你是以董佳萌男朋友的身份来问我问题,我会以一种十分冷漠的态度来对待你。但是,我不想那么对待你,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呢,你必须换个身份。”

“换成什么身份呢?”

“朋友的身份。成为我的朋友。”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你是我的朋友,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耐心地回答你。”

“怎么样才能成为你的朋友?”

“一起虐猫。”

“这不可能。”

“我开玩笑的。”他微笑着腾出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一句关于什么是好朋友的顺口溜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怎么说的?”

“好朋友就是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好像听过。”

“根据这个顺口溜,我总结出成为好朋友的两点条件。第一点,共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第二点,一起干过蠢事儿。进而,我又想出了一套可以让两个人迅速成为朋友的方法,也是我这么早过来找你的原因。”他扭过头来,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你的方法是指一起吃早饭?”

“对。其实吃早饭是一件很私密的事儿,你不觉得吗?因为一个人通常是和他的家人共进早餐。”

“有道理。”

“一起吃早饭是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一步,相当于两点条件中的第一点,私密的通常是难忘的,对不对?”

“第二步呢?”

“第二步,我们要分享自己曾经干过的蠢事儿。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必要再一起去干什么蠢事儿了,分享蠢事儿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如果没做过什么蠢事儿,分享小秘密,生活中的心得也行,总之就是一般人咱不告诉他的事儿。”

“没问题。”

“还有一点,是我自己加的,但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原来好像是说恋人的,说两个人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不会觉得尴尬,那么他们就是真爱了。我觉得朋友之间也是这样。现在知道原因了吧?为什么你对于我来说是重要的人。”

“还是不知道。”

“因为你将成为我的朋友。朋友难道不是你生活中重要的人吗?”

“是,当然是。”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米白色圆领T恤,蓝色牛仔裤,帆布板鞋。

“照你的说法,我穿得有点随便了,希望你别介意。”

“你穿得很好。我这样是一种病态了。我追求的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特立独行。用我们东北话说,就是事儿逼。”说完,他自嘲地笑笑。

“别这么说自己。我觉得挺好的。”

“谢谢。”

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思路。他猜到了我在怀疑他——姑且算他猜到的,但是在他看来我没权力问他问题,他也没义务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为了更好地交流,我们必须先成为朋友。他为我们成为朋友设立了三个条件:一起吃早饭、分享蠢事儿、安静又不尴尬地在一起坐一会儿。为了这三件事儿,他才这么早来找我。逻辑上倒是说得通,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为什么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呢?就像有两条去超市的路,一条毫无特色的近路,一条风景好的远路,去超市买十斤大米非要绕路看风景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真的想和我交朋友吗?还是想在这个过程中了解什么?比如我对于他带走佳萌这件事儿到底知道多少。

他又打开了电台,男主持人还在自说自话。我明白,接下来是“不说话坐一会儿”时段。

我们在车里安静地度过了半小时,眼见着天空慢慢亮起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噪声也大起来,整座城市就像一锅慢慢加热的浓粥。

汽车驶进一条路边塞满了小店面的单行线。

“我们到了。”他靠边停车。

下车之后,我站在车旁伸了伸懒腰,回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董佳世的迹象。

他走进一家叫三胖生煎的小店。我记下门牌号码。如果董佳世没跟上来,我需要告诉他我们的位置。

“三份生煎,两碗粥。”他对老板说。

“附近有厕所吗?”我问老板。

“前面五十米,左手边有个门,进去就看见了。”他替老板回答。

我在厕所里拨通了董佳世的电话。

“跟上了吗?”我问。

“跟上了。他想带你去哪?”

“来这儿吃早饭。”

“然后呢?”

“聊天。他猜到了我们在怀疑他。想和我成为朋友。这个人很奇怪,很可疑。”

“你小心点。”

“我知道。你也吃点东西吧,时间来得及。”

我回到店里,田仙一已经吃上了。

“老板,另外两份也上来吧。”他一边招呼老板一边拿了筷子递给我,“不好意思,我饿了,就先吃了。”

“没关系。”

老板又送上两份生煎。我夹了一个到自己的盘里。

“小心啊,很烫的。”他关照我。

生煎很好吃,皮很薄,汤汁很足很鲜。

“味道怎样?”他期待地看着我,就像生煎是他做的。

“很好吃。”

“是吧。”他满足地笑了,“你媳妇儿也喜欢吃。”

“她也来过?”

“我们群里的人都来过,我带他们来的。刚开始一个个都可不愿意了,说我小气,带他们来这种小地方,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吃。”

“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家就住这儿附近,这条街上的东西我都吃过。”

“你不住在别墅里?”

“那儿离市里太远了,不方便。我在这儿有个小公寓,常年住在这边。”

他有两个住处,这就更可疑了。

也许是他那句你媳妇儿也喜欢吃刺激了我的食欲,我一共吃下八个生煎,外加一碗粥。

“现在我们去哪?”回到车上,我问他。

“去我家。朋友肯定要知道彼此的住处,对不对?”

这正合我意。就算他不说,我也要想尽办法弄清他住在哪里。

他家在临街的一栋楼里,楼门口正对着马路。四楼,房间很小,进门是一个窄过道,左手边是厕所,右手边是厨房。尽头是个大房间,朝阳,大概二十五平米。房间里家具很少。一个衣柜,靠着北面的墙。衣柜南面是一张白色书桌和一把黑色转椅。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水杯和印有铁观音字样的茶叶盒。靠着书桌的墙上挂着一长一短两把日式武士刀。房间正中是一张单人床,床头向西。床和阳台之间,放着一个黑色的单人沙发和一把摇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电视下面,从北到南,顺着墙根摆着一溜书,大约一米高,一摞一摞的,很整齐。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房间整洁得过分。

“你的书真多啊。”

“都是垃圾。你随便坐。我换下衣服。就在这儿换了,你别介意。”

我坐到沙发上,继续观察他的房间,除了整洁,找不出其他的奇怪之处。

“看见那两把刀了吗?”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爸就是用那把短刀自杀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话,只能用敬畏的眼神默默地看着那把刀。

“你喝什么?有啤酒和可乐。”他换好了T恤和短裤,走向厨房。

“我不渴。谢谢。”

“你确定什么都不喝?”他在厨房里高声问道。

“确定。”

他拿了一瓶打开的啤酒走回来,坐到摇椅上。

“我们现在就开始自我爆料吧。从我开始。”他喝了一口啤酒,“从哪说起呢?”他站起来,从书墙上拿了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就从虐猫开始说吧。”他坐回摇椅,轻轻摇动起来,又喝了一口啤酒,“说这件事儿必须先说一下我姥姥。从1993年12月12日老太太第一次见到我,到前年的4月2日她去世,这十八年来,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一点不夸张,一句话也没说过。在我离开哈尔滨之前,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她给我做饭,洗衣服,干这干那,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但就是不和我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讲故事。

“她有一个小哥哥,兄弟姐妹中两个人最亲近。二战期间,她小哥哥参了军,死于日军轰炸。所以,她恨日本人。我有一半日本血统,所以,她也恨我。这些都是我姥爷告诉我的。当初我妈在日本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她也从来不听,都是我姥爷听。这很荒谬,对不对?”

“你指什么?”

“她可以恨当时开飞机的那个日本人,可以恨当时的日本军队或者所有侵略过中国的日本人,或者,就是恨日本这个国家,但是恨所有的日本人就不太对了,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恨我就更不对了,因为我有一半是中国人,而且,还是她的亲人,身体里有她的基因。她刚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小孩儿,我懂个屁啊,但她就是恨我,拒绝和我说话。长大之后,我试过和她讲道理,她不听,扭头就走。而且,你知道吗,在其他事情上我姥姥是一个特别通情达理的人,但在这件事儿上,她一点道理也不讲。就像前几年抵制日货砸日本车的人一样。我姥姥也抵制日货,你用不用日货她不管,她绝对不用,她家里也见不得日本牌子的东西。如果你带日货进她家了,让她看见了,她马上就把你的东西扔出去,一点情面也不留。这一点我妹妹最没记性,两个SONY手机和一台笔记本都让我姥姥给扔出去摔坏了。我姥姥很节俭,但摔起日货来,那真叫一个心狠手辣,不管多贵,一点也不心疼。”

他自顾自地笑了,又喝了一口啤酒。

“姥姥很有性格嘛。”

“老有性格了。她的故事可多了,今天就不讲了。现在开始说我为什么虐猫。我为什么虐猫呢?”他停下来,看着我,好像我知道答案似的。

“为什么?”

“因为我恨猫,就像我姥姥恨我。我在日本的时候,有一个朋友,渡边君。我们是邻居,又是幼儿园同学,总之呢,我们很要好。他养了一只猫,美国短毛,名字叫Tom,取自那部《猫和老鼠》的动画片。在我来中国之前的那年夏天,他们一家出去旅游,他将Tom托付给我帮他照看几天。可是就在那期间,Tom走失了。渡边君回来之后很生气,毅然决然地和我断绝了来往。我向他道歉,送新的猫给他,他的父母也劝他,都没有用。直到我离开日本,也没能挽回这段友谊。后来,我也生气了,他是什么意思嘛,我还不如那只猫了?当然了,我最恨的还是那只猫,为什么偏偏由我代养的时候选择离家出走呢?因为它是美国短毛,所以,我恨所有的美国短毛,就像我姥姥恨所有的日本人。”他把啤酒瓶凑到嘴边,又拿开,“不管怎么样,我爱我姥姥,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没有之一,以后也不会有。”说完,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猫的事儿就说到这儿了,再多说你也不愿意听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愿意听。”虽然不完全是实话,但也不是假话,他说得越多,我对他的了解就越多,对他的判断也就越准确。

“说我们群的事儿吧,你会更有兴趣。我要先告诉你一个秘密,真正的秘密,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他把身体倾向我,同时压低了声音,“我之所以要组建这个虐猫的群,是因为我想写一部关于虐猫者的小说。”

“你是作家?”我也随着他降低了音调,好像作家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

他靠回摇椅上,微微撇了撇嘴。

“出版过几本小说,然后就陷入了写作危机,我开始怀疑自己写下的每一句话。比如说,写到我爱你,我就忍不住会想,这个人说的我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爱你对不同的人含义是不同的,对不对?有人说我爱你的时候意思是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儿,包括为你死,而且不求回报。有的人说我爱你则是想和你上床来几发。有人对所有认识的人说我爱你,这里的我爱你就和你好没什么区别了。我就这么想啊想,可能会想一下午,最后把我爱你三个字删了,改成了我喜欢你,但还是觉得不妥。如果一直这么怀疑下去,我就什么也写不成了。我开始反思,回头看自己写的东西找自信,然后我发现,其实,写小说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治疗。我之前写的很多内容都是自身经历的变异。一些可以说是痛苦的经历,写过之后,回头再看就没什么痛苦了。就在那时候,我决定要写一部关于虐猫的小说,我需要故事,所以就组建了这个神游人精英会议群。”

他需要故事,这很可能是他离开阿猫的宠物店时跟踪佳萌的动机。他会不会在现实中创造故事呢?

“你准备把佳萌他们全部写进你的小说里?”

他连连摇头。

“小说毕竟还是虚构的艺术。当然了,会有他们的影子,关于我自己的事儿会多一点,但大部分还是虚构的。这也是小说对于我来说有治疗作用的原因。小说就像一锅汤,我自己的部分是盐,虚构的部分是水,融合在一起,咸涩的味道就消失了。”

“你这部小说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保密。不是我故弄玄虚,是真的不能说。我有两部写了一半却再也写不下去的小说,就是因为半道给别人讲了,然后我就一直想着别人的意见,就再也写不下去了。我这个人还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这样很不好。”

“这一部也已经写了一半了?”

“没有呢。每次想好故事之后,必须等到一个契机我才能动笔。这次我要感谢你和你媳妇儿。我这么说你肯定不爱听,但事实就是你媳妇儿的失踪正是我动笔写这部小说的契机。”

“为什么这么说?”

“怎么说好呢?”他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举个例子吧,我之前写过一部科幻小说,动笔的契机是在网上看见了一则新闻说有人看见了飞碟。其实,在那之前,小说的情节我都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它们都在我的脑子里,是虚幻的,可是写出来之后呢,它们就是真实的。在这种虚幻和真实之间有一道门,也就是我说的契机。这道门就是虚幻和现实中重合的一点。我的小说里有飞碟,现实中有人看到了飞碟,虚幻和现实连接在一起了,啪,门开了,我的契机也就到了。”

“你的这部小说里也有人失踪了?”

他笑着向我竖起大拇指。

“最后找到了吗?失踪的人。”

他喝了一口啤酒,摆摆手。

“保密。好啦。还是不说小说了。我给你念一段诗吧?”他坐直了身体,眼睛中闪烁着小朋友急切表演节目时才有的天真渴望。

“你写的?”我还是更在意小说里失踪的那个人是否被找到了。

“对,我写的,还没写完,诗的名字叫《空空****》。”他喝了一小口啤酒,清了清嗓子,“我只背几句。”他又清了清嗓子。

“地球上拥挤不堪,月亮上却是空空****。

“城市里热闹非凡,家里却是空空****。

“我的**躺着姑娘,我的心里却是空空****。”

城市里热闹非凡,家里却是空空****。这句打动了我,这就是我当下处境的真实写照。

“觉得怎么样?”他面露羞涩。

“很好,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我把胳膊给他看。他在上面拍了一下。

“终于找到知音了。”

他心满意足地喝干剩下的啤酒。

“我想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件事儿了。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怎么了?”我被他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不说了。”

“我心情挺好的,你说吧。”

“我再问一句,你媳妇儿之前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没有。”

我预感到他是要向我坦诚什么事情,与佳萌有关,又不太好的事情。

“咱们可说好了,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肯定不生气。”

“我一直在追求董佳萌。”

居然被我猜中了!

“然后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她一直在拒绝我。”

我感觉很骄傲,同时又忍不住想,如果这是他跟踪佳萌并把她带走的动机,那么,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是不是认为我特别混蛋?”

“没有。你又没做错。”

“你真这么想?”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真的。”

“我背着你追求你的女朋友。你不怪我?”

“不怪你。”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会继续追求她,你准备怎么做?我们以后也是朋友了。”

“请你到家里吃饭。”

“如果我不请自去呢?每天都去。”

“那样的话,我们就只好收费了。”

他的脸上展露出调皮的笑容。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你了。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纠缠她了。”

“为什么?”

“她早就告诉过我,她只爱你,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我就是不死心。现在认识了你,我也就死心了。我能感觉到你们是真爱。”他站起来拿着空啤酒瓶子走向厨房,“我不相信道德,但我相信爱情。”他站在厨房门口总结说。

因为这句话,我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

他从厨房拿回来一瓶啤酒和一瓶可乐,把可乐递给我。

“我说完了。该你讲了。”他盘腿坐到**。

“我只想到一件事儿。”

“那就讲一件。”

“这件事儿发生在我小时候,当时我大概上小学四年级。我家住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旁边是一所中学。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经常去那所中学里玩。当时是夏天,我已经放暑假了,中学生还在学校补课。一天上午,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很无聊,就在中学里闲溜达,走着走着,我们就走到了车棚,学生的自行车都停在那里,并没有人看管。”

“然后你们就偷了一辆自行车?”

“没有。我们并没有想偷东西,就是在车棚里往前走,遇见好看的自行车就多看几眼,说几句闲话,像什么将来我也要买这样的自行车之类。不经意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些自行车并没有锁,钥匙还插在车锁上。我的脑袋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锁上那些没锁的自行车,然后把钥匙带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就是觉得很有意思。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伙伴们,他们都很高兴,马上就同意了。我们找遍了整个车棚,锁住了所有没上锁的自行车。之后,我们带着钥匙离开中学,走到镇上钢管厂的围墙外,把那些钥匙全部扔到了围墙里面。”

“这也太损人不利己了吧?”

“是啊,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是我自认为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儿。

“后来呢,那些中学生有没有找到你们?打你们?”

“没有。这件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我给佳萌也讲过这件事儿,她开玩笑说:“你真傻。如果是我,我才不会把钥匙都扔掉呢。”我问她会怎么做。她笑盈盈地说:“卖钱啊,当作废铁卖给收破烂的。”

“好啦,我们都说完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知道你着急问我问题,尽管问吧,我保证如实回答。”他放下啤酒,改为跪坐,双手拄在大腿上,毕恭毕敬地等着我发问。

“那我就开始问了。”

“请问吧。”他向我鞠了一躬。我点点头作为还礼。

“那天在阿猫的宠物店,你和佳萌都说了什么?”

“随便聊了两句。她问我去宠物店干什么,我告诉她给阿猫送书。我问她怎么那么晚才去取猫。她说白天没时间。走的时候,我问她去不去别墅,去的话就坐我的车,我正好回别墅。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在别墅虐猫。”

“你不是一直住在这儿吗?那天为什么要回别墅?”

“我骗她的,就是想送她,所以才说要回别墅去。”

“佳萌并没有坐你的车?”

“她说她不去别墅。我说没关系,去哪我都可以送她。她拒绝了,自己坐出租车走了。”

“你没问她去哪?”

“想问了,但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她不会告诉我,就没问。”

所以他就决定跟踪佳萌,亲自看看她要去哪?

“离开宠物店之后,你去哪了?”

“回家了,回这儿。”

“一直在家,没再出去?”

“是的。”

“为什么追求她?”

“我爱她。”

“是哪种爱?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儿,还是想上床,还是像说你好一样?”

“是第一种。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儿。”他看上去有多真诚就有多可疑,“就算是现在,我也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儿,还有你,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

他说得越好听,我越是怀疑他。

原来怀疑他仅仅是因为他虐猫,同时具备客观上跟踪佳萌并带走她的条件。现在怀疑他是因为他还有主观的动机。他的动机可能有两点。第一点,他想写一部关于虐猫者的小说,他在收集素材,所以,他跟踪了佳萌,为了引发更多的故事,他干脆带走了佳萌。第二点,他在追求佳萌,佳萌一直在拒绝他,他心理很不平衡,甚至会因爱生恨。如果他能为佳萌做任何事儿,为了得到佳萌,他也可以做任何事儿。

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他说得太多了。这两点主观的动机是他主动告诉我的。他猜到了我在怀疑他,他也告诉我了。他几乎就是在告诉我,他很可疑,快来怀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无心的,因为问心无愧,不怕我怀疑,所以什么都可以说?或者,他自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告诉我这些也无所谓,因为我不可能找到他带走佳萌的证据。

“那天在群里你说你要去泰国,为什么没去呢?”

“我昨天告诉章白羽说是因为同我一起去的朋友临时有事儿去不成了,所以我也没去。其实,我说谎了。实际是因为你那天去别墅参加了我们的聚会,我料想肯定是佳萌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就想也许我留在国内还能帮上什么忙,所以才没去。”

真是这样吗?还是说有其他的事儿耽搁了他的出国计划。比如,因为我去了他的别墅,他需要把佳萌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如果真是他带走了佳萌,他会把佳萌藏在哪呢?这个公寓肯定藏不住人。西郊的别墅倒是个很好的藏匿地点。随便把佳萌藏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那天聚会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发现。但别墅总归是不保险的,因为我已经去过了,群里的其他人还有钥匙,所以,他肯定会把佳萌转移到别处。就算佳萌已经不在别墅里了,说不准会留下什么线索。我还是应该去别墅查看一下。

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等待着我继续发问。

“我的问题问完了,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我想去你的别墅看一看。”

“可以,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

他跳下床。

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佳萌不在别墅?

我去是为了寻找线索。他想和我一起去无非是想监视我,及时消除可能的线索。

“如果方便的话,我自己去就行了。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如果他不敢让我自己去,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行,怎么着都行。我给你一把钥匙,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在我听来,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挑衅。

他从衣柜中找出一把钥匙递给我。

“谢谢。”我收起钥匙。

他又跪坐到**。

“还有其他事儿吗?”

“没有了。”

我已经得出了结论。他是个怪人。很可疑。有动机也有条件带走佳萌。一定要盯紧他。

“我还有几个问题,可以问你吗?”他诚恳地看着我。

“当然可以,你问吧。”

“关于佳萌失踪这件事儿,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忙。我自认为逻辑推理能力很强,作为一个外人,也许我能想到你们想不到的事情。”

他真是想帮忙寻找佳萌吗?还是想了解我到底知道多少?

“我们掌握的情况也不多,只知道她很有可能是被绑架了。本来,就像你猜的,有一个嫌疑人,昨天警方发现那个人已经被杀了。现在怀疑被杀的这个人还有一个同伙,关于这个同伙我们没有一点线索。我来找你并不是认为是你绑架了她。我是这么想的,如果那天离开阿猫的宠物店之后,你想看看她不去别墅还会去哪,很可能就会跟着她,可能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线索。”

他低下头,很突然地,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吃了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是准备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他抬起头,脸颊通红。

“那天我确实想过要跟着她了。如果我跟着她,现在也许就能帮你找到她了。”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咬嘴唇和刚才的两个耳光是在表演吧?

“这又不怨你。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他叹了口气。

“还有问题吗?”我问。

“还有一个问题,我很好奇你瞒着警察的是什么事儿?”

“虐猫的事儿。”我猜到了他可能会问这个问题,事先就想好了答案。

“其实告诉警察也没关系,我们并没有犯法。”

“我害怕警察是爱猫人士。”

“哦,对。”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这一点我没想到,还是你考虑周到。我没问题了。不过,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他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光盘盒递给我。盒里面装着一张光盘。

“这个是我送给你媳妇儿的结婚礼物,我自己刻的一张盘,是我们群里虐猫的精选集。”

“为什么给我这个?”

“你媳妇儿说结婚之后就不再参加群里的聚会了,也不会再虐猫了。送她这张盘呢,一方面算是纪念,一方面我是想,如果万一,她又遇见什么烦心事儿了,又想猫了,可以看看这里的视频来排解焦虑。我之所以要录制这些视频,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我们群里的人不再虐猫。如果看视频能让我们放松,我们就没必要亲自动手了,对不对?”

如果真是那样,也算是坏事儿中的好事儿。

“本来我想在你们婚礼之前亲自送给她。现在计划变了,过几天我准备离开上海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写小说,写完了再回来。那样的话,我可能就会错过你们的婚礼了,所以还是现在就交给你吧。反正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群的事儿。至于给不给她你自己决定好了。”

“我一定会交给她的。”

这种时候送给我一张光盘,真的只是送给佳萌的结婚礼物?会不会另有含义?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尽快把它看一遍。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

“已经8点多了。你还有问题要问我吗?要是没有了,我就开车送你回去吧。我是算好了时间去找你的。你现在回去,白天的其他安排一点也不会耽误。”

“你喝酒了,就别送我了。”

我拿着光盘,站起来。

“没事儿,啤酒对于我来说就跟白水一样。”

“交警可不这么想。别送了,我打车回去。”

见我态度坚决,他也没再坚持。

“早知道我就不喝啤酒了。要不这样吧,你自己开我的车走吧。你去哪办事儿什么的,有车也方便。”

“我不会开车。”谎言是结束这个话题的最好办法。

“等你有时间了,我教你,保准一周把你教成高手。”他自信地拍拍我的肩膀。

他执意送我下楼,为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2 失人人皆有罪

出租车刚开出不远,董佳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看见你坐上出租车了。”他说,“情况怎么样?”

“他很可疑,盯住他。你能认出他吧?”

“能。我就在他家楼门的斜对面。他那么高的个子,想看不见都难。”

“那就好。我现在回家,先去派出所问问情况,顺便把电话号码给雷警官。再去一趟田仙一的别墅。还要去找邢远和蔡俊辉,然后再过来找你。”

“他的别墅你能进去吗?”

“他给了我一把门钥匙。”

“啊?那还用去吗?”

“不去一趟我不放心。”

“行,你小心点。随时电话联系。”

刚挂断,电话又响,这次是张君雅。她说关于佳萌的失踪她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我们约好了在我家楼下见面。

她爸爸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我家楼下,刚下出租车,张君雅就从停在旁边的一辆黑色大众里站了出来。

“这呢。”她招呼我。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也跟着张君雅下了汽车。他剃了光头,长脸,鹰钩鼻子。长相凶悍,但目光柔顺。身穿宽松的米灰色布衫,脚蹬布鞋,手腕上戴着菩提子的佛珠,看着像个和尚。

“张大伟,我爸。这是杜老师。”张君雅为我们介绍。

“杜老师你好。”

“你好。”

我们握了握手。

“去我家吧。”我提议。

“不麻烦了,就在车上说吧。”

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张君雅坐到后面。

“你先下车,让我和杜老师单独聊一会儿。”她爸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

“为什么?”她不情愿地反问。

“听话。”她爸微微加重了语气。

张君雅没再争辩,板着脸,下了车,走到一边的阴凉处,瞪着眼睛看我们。

“抽烟吗?”

他拿起烟盒递到我面前。我摆摆手。

他点上一支烟,把车窗打开一条缝。

“关于我女朋友的失踪,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我就直接说了。”他抽了一口烟,“你认识江友诚吧?”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

“认识。”

“他和你女朋友的关系,你也知道吧?”

“知道。”

“江友诚的老婆死了,你也知道吧?”

“知道。”

“跳楼自杀。”

他摇摇头。

“不是跳楼自杀?”我将信将疑地问。

他点点头。

“那是怎么死的?”

“江友诚推下去的。”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只有我和他能听见。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我有点不敢相信。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像当时的情景正在他眼前重演。

“这和佳萌有什么关系吗?”

“她也在场。”

我还是没明白。

“麻烦你说得详细点。”

“我从头给你讲一遍吧。”他匆匆瞥了我一眼,“那天是星期一,我在家休息。我是厨师,周末不休息,周一休息。中午,我去厨房做饭,看见对面楼里江友诚家有人影在剧烈晃动,好像有人在吵架。我很好奇,为了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取了望远镜。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好奇心很强,所以会有望远镜。”

“然后呢?”

“用上望远镜,我看清了,确实是在吵架,吵得很凶。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江友诚的老婆背对着我,手里拿着菜刀,江友诚站在她对面,拦着她,你女朋友站在江友诚的后面。”他边说边用手比画他们三人的位置,“看架势,他老婆好像是要用刀砍你女朋友,江友诚在阻拦她。三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具体说什么我听不见,然后江友诚就连拉带拽地把他老婆弄到了阳台上。他们在阳台的时候,你女朋友一直在客厅里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阳台上说话,他老婆的情绪很激动,手里还拿着菜刀,手舞足蹈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老婆又被激怒了,举起菜刀要砍他,他打了他老婆一耳光,把菜刀抢了下来,扔到了楼下。他老婆发疯似的扑上去抓他打他。他抓住他老婆的手,和她纠缠在一起。占上风的始终是他老婆。他可能是被逼急了,强行把他老婆推开,他老婆差点摔倒。这下糟了,他老婆更疯了,又扑向他。这一回,他躲开了,顺势还推了他老婆一下,他老婆扑到护栏上,因为用力过猛,栽了下去,他伸手去抓,已经晚了。他家的阳台那时候还是开放式的。出了这事之后才封了起来。”

“江友诚是故意的吗?推他老婆那一下。”

“这个我说不好。”

“你为什么没报警呢?”

“我对江友诚的印象不错。他老婆的精神有问题,这我也知道。关键是他还有个女儿。我主要是可怜他女儿。如果他女儿知道了是她爸爸把她妈妈推下楼了,她怎么办?”

“也是。”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小雅给我讲了你女朋友的事,我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如果他当时是故意的,你女朋友就是目击证人,她看得肯定比我清楚,知道得也就比我多,这一点很可能会引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小雅说你前几天还去他家找过他,说明他可能有嫌疑。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知道了这件事儿,回头再想,江友诚最近的行为就变得十分可疑了。为什么佳萌向他借钱,他答应得那么痛快,还主动多借了五万?真是因为他还爱着佳萌吗?还是因为他害怕佳萌说出真相?8月8日傍晚给佳萌打电话真的只是问候一下吗?警方立案之后,他马上跑到我家来,只是为了向我道歉吗?

假设他是故意的,佳萌替他瞒了下来。她会利用这件事儿去勒索他吗?肯定不会,不然佳萌也就不会给他写借条了。难道只是借钱这一行为就让江友诚感到惶恐了?很有可能。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异常敏感。可是,就算他有动机,他又是怎么找到佳萌的呢?像张君雅一样,一下午都在跟踪佳萌?张君雅认识他,会不会注意到他呢?假设他确实跟踪了佳萌,他最终的目的应该是杀人灭口吧?如果他能把自己的老婆推下楼,他也就能杀了佳萌,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佳萌带走呢?因为他确实还爱着佳萌,下不了手?

他有嫌疑。

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因为还爱着佳萌,所以才会那么干脆地借钱给她,前天晚上他来找我时眼睛湿润的样子是真情流露。

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先问问张君雅,看看她在跟踪佳萌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江友诚,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这件事儿确实很重要。谢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

“不用客气。我和小雅都希望能帮你尽快找回女朋友。她把她对你做的那些事都告诉我了,我替她向你道歉。这孩子让我给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什么。她也帮忙了。我一会儿还想问她点事儿,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其实,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另一件事,她还准备继续帮忙。她跟我说要一直跟着你,直到找到你女朋友为止。我劝她了,她不听。这孩子特别犟,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就想,还是我跟你说一声吧。只要不耽误事,你就带着她吧。”

我已经领教过张君雅的本事,拒绝也没有用。

“你放心让她跟着我?”

“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他第一次长时间地看向我,眼睛里露出羞愧的神色,“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了。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只不过你不认识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收到过几次匿名的包裹,那都是我寄的。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他一边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一边说,“其实,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他深深地吸了口烟,“不过,在最后关头,我住手了,我控制住了自己。”他又一次长时间地注视我。我感受到他所背负的痛苦。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迅速地低下头,吸了一口烟。

“谢谢。”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很难过,想哭,为我,为他,为顾淑淑和张君雅,为我们所有人。

我没再多问,他也没有多说。

送走张大伟,张君雅跟我一起来到我家。

“我现在需要你仔仔细细地回想一下,在你跟踪佳萌的过程中有没有注意到还有别人可能也在跟踪她。”

我们坐到沙发上,我打开笔记本电脑。

“别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江友诚和他的车。”

我把田仙一给我的那张光盘放进电脑的光驱,将里面的内容复制到桌面上。田仙一仍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没有,我没看见江友诚,也没看见他的车。”

“确定?”

“确定。我当时坐的出租车就跟在他们后面,也就五米远吧,反正他们都不认识我,我也不怕被他们看见。我后面没有汽车跟着,倒是有一辆电动车。”

“骑电动车的是不是江友诚?”

“应该不是。”

“应该不是,还是肯定不是?这很重要。”

“是个男的,这一点可以肯定,戴着鸭舌帽,还戴着墨镜,在我后面,离得挺远的。根本看不清脸,也没有特别在意。”

天气这么热,骑电动车戴帽子和墨镜也是正常的,不能算是跟踪的证据。坐上许平生的电动车之前,佳萌坐的是公交车,江友诚骑电动车能跟上公交车吗?

“坐公交车的时候,你有注意到那个骑电动车的人吗?”

她想了想。

“没注意。”

“上公交车之前呢?你和佳萌在车站等车的时候,还有你在小区里监察我们的时候,看没看见过那辆电动车,或者江友诚的轿车?”

她又想了想。

“也没有。”

“江友诚有电动车吗?你见过他骑过电动车吗?”

“据我所知,没有。他都是开车的。”

除了跟踪,还有其他途径了解佳萌的行踪吗?没有了。也就是说,如果最后真是他带走了佳萌,他肯定跟踪了佳萌。那样的话,他必须像张君雅一样从佳萌出门开始就跟在后面,而且还不能开车,佳萌很可能认识他的车。他倒是可以买一辆电动车,或者借一辆。张君雅一路上都没注意,也很正常。公交车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电动车勉强也能跟上。他还是有嫌疑,虽然不大,但也不能忽视。

“我知道了。”张君雅拍了我一下,“骑电动车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江友诚。”

“为什么?”

“那天我回家之后,做饭的时候看见他了。在他家的阳台上,他抽烟来着。如果他骑电动车,不可能那么快就到家。”

“确定抽烟的人就是他?”

“确定。我总能见到他在阳台上抽烟,肯定不会看错。”

“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就说明,去的时候他也换车了。”

“那又怎么样?”

“在跟踪的过程中他根本没时间换车。除非是有人在路边等着他,他下了汽车,马上骑上电动车。可既然是跟踪,他不可能事先知道路线,安排人等着他,对吧?”

“有道理。”

换车的假设不成立。骑电动车的不是江友诚。他没有跟踪佳萌,也就不可能知道许平生住在哪,更不可能把佳萌带走了。

“他的嫌疑解除了。谢谢你。”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愿多想了。或许,相对于顾进全这么快就搬了新家,他一直没有搬家这一点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至少他没有逃避。

张君雅看着我,紧紧抿着嘴唇,好像只要一松劲儿,就会有问题像青蛙一样跳出来。

“有问题要问?”

她点头。我也大概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知道,所以一直没问。”她咽了口吐沫,连带着把问题也咽了下去。

光盘上的内容已经复制完成。

“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我就是来帮忙的。”

我退出光盘,打开视频,按下暂停键,把笔记本放到她面前。

“虐猫的视频敢看吗?”

“为什么?”她反感地皱起眉头。

“我也不知道,里面可能有线索。”

“好吧,为了帮你找回女朋友。”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拿起笔记本放到大腿上。

“你就在家帮我看这个。只要是你认为值得怀疑的地方都记下来,想到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你去哪?”

“我出去还有事儿。”

“我也去。”

“你在家看视频。这个很重要。”

“可以带着在路上看。”她合上笔记本,拿着它站起来,“我们还可以一起看,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发现。走吧。”她向门口走去。

她说得也有道理。

“等一下。”

我拿上昨天我们打电话的记录和电脑包。

我们包了一辆出租车。

以防万一,我又一次打给那个上海的座机号码,还是没人接。到了派出所,我把打电话的记录交给雷警官,又向他询问了刑警队的调查情况,得到的回答是,暂时还没有进展。

去别墅的路上,我们开始看视频,看到章白羽跟我讲过的解剖那只喜马拉雅猫的段落,张君雅叫停了出租车,下车把早饭吐了个干净。

“你别看了。我自己看吧。”重新上路,我劝她。

“不行,如果不看完,我不白吐了。”

赶到别墅的时候,我们才看了一半。下了车,我看见她偷偷地长出了一口气。

“这不是视频里的别墅吗?”她指着眼前的别墅问我。

“谁的?”

“一个嫌疑人的。”

“就是说你女朋友的失踪和虐猫有关?”

“算是吧。”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的问题太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来找人,还是找东西?”

“找线索和证据。”

“我懂了。”

我们从地下室开始检查,里面没有任何佳萌来过的痕迹。一楼也没有。在二楼一个显然是卧室的房间里,张君雅在床下发现了一条黑色丁字裤。不是佳萌的。

“真恶心。”她又把丁字裤扔回床下。

上到三楼。北面的第一个房间竟然是锁着的。这是我们遇见的第一个上锁的房间。

“怎么办?里面会不会有人?”张君雅压低了声音问我。

“有人最好了。”虽然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有点激动。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里面好像真的有声音。”

“你躲开。”

她站到一边。

我退开半步,对着门锁的部位猛踹了两脚,门开了。房间几乎是空的,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只灰色的小猫呆坐在墙角,绝望地看着我们。它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可能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房间的右上角一个摄像头俯视着整个房间。我猜田仙一是想饿死这只小猫。这是他,猫的新方式。

张君雅也大概看明白了,跑过去抱起小猫,又对着摄像头竖了竖中指。

“变态,你去死吧。”

她抱着猫跑下楼去。

我独自一人检查了三楼的其他房间。什么线索也没有。

这样的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既然田仙一敢把钥匙交给我,随便我检查,就说明他心里有底,相信我一定什么也找不到。

如果真是他绑走了佳萌,他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住处。

我打给董佳世,询问他那边的情况。

“一直没动静。”他说。

我下了楼,锁好门。

张君雅坐在路边喂那只小猫喝水。

“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我们救了这只小猫。”她安慰我说。

“我们走吧。”

“现在去哪?”

“还要见两个人。”

“我要收养它。”她抱着小猫站起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为他们打开车门。既然我们能救出小猫,就一定能救出佳萌。我忍不住这么想。

我想继续看视频。张君雅不许。“你怎么能当着后福的面看呢?”我建议她带着小猫一起回家。她又不肯。最后,我们把后福寄存到路边的一家宠物店里。

我给邢远打电话,和他约定11点半在他们学校门口见面。

“我们现在去见的这个人是别墅的主人吗?”张君雅问我。

“他也……”她指了指视频的画面。

我点头。

“那你自己去见他吧。我可不想看见变态。”

看了一会儿视频,困意像绳子一样死死缠住我,我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睡了过去。我梦见自己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一只黑猫从阳台钻了进来,它走到我面前,像人一样站了起来,又像脱大衣一样脱掉了自己的猫皮,猫皮里面是佳萌。她一丝不挂,已经变回了原来的身高。我把她抱进卧室,却发现江友诚坐在卧室的**。我退出卧室,佳萌一下子从我的手上消失了……我醒过来,张君雅正在叫我。

“醒醒。”

“已经到了?”我使劲搓了搓脸。

“还没呢。你看看这个。”她把笔记本放到我腿上。

视频定格在一个画面上,正中是一个长方体的玻璃鱼缸,鱼缸的上面盖着一块玻璃,有一只手按在玻璃上面。鱼缸里的水不多,大概有五厘米高,一只黄色的猫被困在鱼缸里。它弓着背,直着尾巴,正在准备起跳,很怕水的样子。

“怎么了?”我看了她一眼。她脸色煞白,眼睛里还泛着泪花。“你怎么哭了?”

“你看这只手。”她指着鱼缸上面的那只手说。

“这只手怎么了?你为什么哭?”

“认识吗?知道是谁的手吗?”

我仔细看了看那只手。应该是右手。指甲很短,手指短粗,手掌是方形的,手腕粗壮有力,上面有一个烫疤,很圆,小指甲那么大。我见过类似的烫疤,是用烟头烫的,但我没见过这只手。

“不认识。怎么了?”

她取消了暂停,鱼缸中的那只猫开始激烈地跳起来。它每跳动一次,水面上就有烟雾腾起,我意识到那不是水,而是某种浓酸**,正在腐蚀猫爪。那只手一直死死地按住盖着鱼缸的玻璃板。

我按下暂停键,扭头看张君雅,她正在抹眼泪。

“为什么哭?到底怎么了?跟这只手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家大黄米。”她咬着嘴唇说。

我想起在她的房间里看见的她抱着猫的照片。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帮我看这个破视频。”我把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对不起,别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看。为什么不看。我不仅要帮你找线索,还要找出这个人是谁,为大黄米报仇。”她三下两下擦干眼泪,“你是从哪得到的这些视频?”

“别墅的主人给的。”

“他肯定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应该知道。”

“能帮我问问吗?”

“知道了他是谁,你打算怎么做?”我担心她会像对付我一样对付这个人。

“我还没想好。”她的眼睛看着视频,但我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视频上。

“我向你保证,找到佳萌之后,我们一定帮你找到这个人,让他给你赔礼道歉,赔偿你的损失。你觉得行吗?”

在她的坚持下,我们一起看完了余下的视频,没有其他发现。

来到和邢远约定的地点。她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挎着包率先下了出租车。

“我改主意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邢远还没到。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到了,他说他也快了。一分钟后,一个穿着亮黄色T恤的男生从校园里走过来,看着像他。我举手示意,他加快脚步向我们走来。握手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他的手腕,没有烫疤。那个人不是他。

“这是我外甥女。”我看了看张君雅,就算是戴着墨镜也遮不住满脸的怒气,“正和我生气呢。”我补充说。

我提议一起吃午饭。邢远领着我们来到一家小餐馆。

“他家,味道,还是蛮好的。”他说话时在断句方面有自己的特点。

我并不指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希望从侧面更多地了解田仙一,但又不能问得太直接。如果让他知道我在怀疑田仙一,作为朋友,他很可能会袒护他。

“在你看来,你们群里谁和佳萌的关系最好。”我试探着问。

“章白,羽啊。”

“除了她呢。”

“田仙,一。”

这正是我想听到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犹豫了,“我告,诉你,但你,别说是我说的。”

“我保证不说。”

“他一,直在,追求董姐。”

看样子,他和田仙一的关系并不如我想的那么亲密。

“这样啊。”我点点头,就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儿。

“什么人啊。”张君雅大声地表达她的不满。

我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她推了推墨镜,扭头看旁边。

“但是,我也,知道董姐一直在拒绝他。”

“你觉得田仙一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钱,人。”他自以为幽默地笑了。接着,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一,直对,心理学特别感兴趣。所以,我没,事,就分析我们群里的这几个人的,心理。据我,分析,我觉得田仙一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我劝,他很,多次了,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他都不听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有自杀倾向?”

如果他真的想自杀,而他又一直在追求佳萌。佳萌一直在拒绝他。他会不会想和佳萌一起殉情呢?

“我是,这么,分析的。首先,必须,承认,我们群里的人多少都有心理问题。比如,说我,我不喜欢学医,但我家是医学世家,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父伯母,哥哥姐姐都他妈,是医生,所以,他们逼着我也必须学医。我那,什么,其实是一种反抗。章白,羽呢,是一种释放,你试着想想,你拿着什么东西,站在高处撒手的感觉。”

“佳萌呢?”

是因为父母的意外离世吗?可是惩罚的是什么呢?命运本身?

“田仙一呢?”

“他啊,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的方,式,都是固定的,只有他的不是,他每次都换一种方式,为什,么呢?”

“为什么?”

“因为,他不,能忍受重复。如果,你和,他接触多了,你就会知道,在其他方面,他一样不能忍受重复,而日常生活里最多的就是重复,生活的本质就是重复、重复,再重复。不能,忍受,重复,就是不能忍受生活。你懂,了吧?”

虽然他说得略显绝对,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还有,那些,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看作他所想到的自杀的方式,潜意识里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联想到上午田仙一说他爸爸就是死于自杀,那么,邢远的分析很可能是对的,也就进一步证明田仙一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怪人。是他带走佳萌的可能性又增大了。

“蔡俊辉呢?你还没说他呢。”

“他呀,怎么,说呢,他现在不那什么,所以,我也没法分析。所以,我觉得他才是我们当中最怪的。”

我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得到的回答也没什么价值。

“一个,变态,居然还大讲特讲心理分析。真不,要脸。”回到出租车上,张君雅学着邢远的断句方式发泄她的怒气。

“是啊。”为了哄她高兴,我应和道,“既然你不想听他们说话,一会儿见蔡俊辉的时候你就在车里等我吧。”

她突然改了主意想见邢远,无非就是想看看他的手,看看他是不是那个人。如果我想得不错,视频里的大部分内容都应该来自他们小组内部。那只手肯定是男人的手,排除了佳萌和章白羽。手指短粗,也不是田仙一的。刚刚看过了,也不是邢远的,那么,很有可能是蔡俊辉的。他现在不,猫了,也就是说他之前,猫。也许这就是他之前的视频。那个人是他的概率还是挺大的。如果真的是他,张君雅会不会当场发飙呢?我倒是不怕她发飙,只是觉得麻烦。就不应该让她帮忙看视频。我后悔不迭。

“你放心吧。”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今天是来帮你忙的,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和蔡俊辉约好在他的公司门口见面。

路上,雷警官打来电话,告诉我已经查过那个座机号码了,是一个公共电话。

难怪没人接听。现在还有人用公共电话吗?小学生都有手机的时代为什么要用公共电话呢?这通电话太可疑了。

“能查到是谁打的电话吗?”

“还不知道。我们还在查。另外,还有一条消息。”

“很难说。还记得昨天来报案的那个小姐吧?”

“记得。”

“失踪的那个小姐叫邰晓红,她的手机接通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来自那个公共电话。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有人用那个公共电话给她打过六次电话,算上最后一次,一共七次,每次都是周五的夜里。”

性欲旺盛的嫖客为了保护隐私用公共电话叫小姐,也算情有可原。这个嫖客和给许平生打电话的是一个人吗?那个小姐又去哪了呢?

“你觉得是巧合吗?”

“我们认为不是巧合。你想啊,邰晓红失踪了,你女朋友也失踪了,许平生死了,邰晓红和许平生接到过同一个公共电话打来的电话,哪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我们认为,用这个公共电话给许平生和邰晓红打电话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许平生的那个同伙。”

“如果他们是同伙,他们彼此应该很熟悉啊,他为什么要用公共电话给许平生打电话呢?”不管许平生有没有同伙,用公共电话始终是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