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

Dark Angel

信以谌接到弟弟以诺的电话时,刚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出门。

电话里以诺的声音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他不得不出言安抚以诺:“慢慢说,说清楚。”

“我……”以诺深吸一口气,“我身边,有具尸体……”

以谌闻言,沉默一秒,忍不住伸手捏一捏鼻梁:“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有片刻细微的声响,然后以诺的声音重又响起:“我……在滨江路700号……818房间。”

以谌迅速在脑海里寻找合适人选,然后交代弟弟以诺:“我们结束通话后,你立刻报警,这是其一。其二,不要再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其三,在我和黄律师到场前,不要与任何人交谈。听明白了吗?!”

等听到以诺惶然的承诺,他立刻挂断电话,致电为信家服务已逾二十年的黄伟荣黄律师。

黄律师接起电话,笑呵呵地问以谌:“这么早打电话给我这老头子,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宣布?”

以谌闻此调侃,忍不住苦笑。

最近他携蜚声国际的新晋康城影后出席过几次商务活动,不过是礼貌的搀扶护持,便被媒体捕风捉影,渲染得满城风雨,连夜宿香闺这等标题都登了出来。有好事者已经在预测他们的婚期以及婚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可惜目前有更要紧的事需要他烦恼。

“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将公文包放回门口的壁龛,挽起风衣,一边出门,一边对着手机说,“以诺说他身边现在有具尸体,我已叫他即刻报警。”

那边厢黄律师“啊”一声,立刻收了玩笑:“他在哪里?我这就过去!你交代他,在我到之前,保持沉默。”

“以诺目前人在滨江路700号818房间,我正要赶过去。”以谌出门。

“那我们在那里见。”黄律师并不赘言,率先挂断电话。

以谌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中,乘电梯至地库,取了座驾,驱车赶往滨江路700号。

待他赶到商务酒店门前,黄律师也恰好赶到,两人默默对望一眼,并肩往酒店内走去。

酒店大堂里有客人,一边等前台结算房款,一边好奇地打听:“酒店里出了什么事?一早扰攘不已。”

声音不小,在空洞高挑的大堂里,激起回声。

以谌微不可察地蹙眉,加大步伐,走向电梯。黄律师个头没有以谌高,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跟上他。

“你别着急,事情未必不可收拾。”黄律师安抚以谌。

“今次事罢,设法送他去梅黛奥拉,在里面关上一年半载。”以谌望着电梯下行的数字,淡淡地说。

梅黛奥拉是希腊著名的宗教圣地,建有许多座悬在空中的修道院,经年累月地与世隔绝。即使社会发达的如今,大梅黛奥拉修道院也没有供人自由出入的阶梯,修士与修道院中所需要的物品,仍必须通过滑车,以网兜运送至山上。

修道院里的修士,如同千百年来在此修行的修士们一样,过着缺少物质享受的清贫生活。他们的全副身心,就是祈祷和赞美上帝。

也许只有与世隔绝,才能迫使以诺改掉身上的坏习惯,以谌想。

黄律师微笑,并不赞同:“哪怕送到庙里,以诺也是一个花和尚。”

电梯这时下到一楼,门一开,里头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将装有尸体的裹尸袋放在推车上,自里头推出。

以谌同黄律师让到一侧,为警察让路。

以谌望了一眼没有起伏的厚实黑色裹尸袋,心情更加沉重。

以诺是母亲在三十五岁高龄为父亲生的孩子,因是次子,又来得艰难,自出生以后,备受家人宠溺。父母并不要求以诺出类拔萃,只是希望他能拥有他们所没能享受到的幸福童年。他们给他买最好的衣服,最贵的玩具,买一切他想得到的礼物,带他去洛杉矶、巴黎,去东京和香港,只为以诺信口一句:想玩遍所有的迪士尼乐园。

这造就了以诺成年后一意享乐、不负责任的性格。

现在看来,他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分校醉酒闹事,最后被学校开除的事,并没有令他接受教训,依旧我行我素,最终惹来巨大麻烦。

以谌和黄律师上楼,同一个年轻女郎擦肩而过。

当他与黄律师被警察拦下,盘问身份时,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站在电梯里的女子。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呆滞的女孩子,拥有一头浓密张扬的黑发,皮肤略显苍白,眉目清秀,整个人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模样。然则当她轻轻抬起眼帘,与他四目相对时,那清澈冷静的目光,简直似一把有形的利刃,仿佛能切割开他外在的皮肉,直指内心。

以谌微微一愣。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他的视线。

以谌未及多想,已看见弟弟以诺由一名身材魁梧的刑警陪伴,从酒店幽长的走廊深处,走了过来。

看见以谌与黄律师,以诺的眼里升起希望的明光。

“以谌!黄伯伯!”他从无一日似此时此刻,欣喜于见到冷静自持的哥哥以谌和行动迟缓永远一副笑呵呵模样的黄律师。

黄律师压一压手掌,示意以诺别出声,随后上前,伸出手来,对魁梧的警官道:“你好,我是信以诺信先生的律师……”

费永年与黄律师握手:“我是负责调查的费警官。”又看一眼和以诺眉目相似的信以谌,“目前只是请信先生前往警察局协助调查,请不必紧张。”

“是,信先生本人及家属一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黄律师保持微笑,走到以诺身边,“费警官有什么疑问,我们一定如实回答,绝无隐瞒。”

一行人来到警察局,费永年寻了一间清静的办公室,请信氏兄弟与黄律师落座,为每人倒了一杯水,这才开始做笔录。

黄律师向以诺点头,示意他陈述事情经过。

以诺慢慢回想他遇见安琦之后的每一个细节。

昨天他同往常一样,睡到午后起床。

家里只有一个常年为信家看管别墅的阿姨在,哥哥以谌为方便上下班,几年前已搬到金融区的酒店式公寓居住,父母则出国旅行,顺便考察市场去了。

以诺记得自己洗漱完毕,摸进厨房去,从冰箱里寻了一块阿姨私藏的巧克力布朗尼蛋糕,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享受自己的“早餐”。

阿姨自外头进来,看见他已经将一块巧克力布朗尼消灭大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以诺!”

他把最后一点儿布朗尼扫进嘴里,摸起餐巾抹了抹嘴,起身凑到阿姨跟前,嬉皮笑脸地搂住阿姨肩膀:“奇怪,蓉姨藏着的蛋糕,格外好吃!”

阿姨使出一指禅将他推得老远:“拍马屁也没用!”

以诺嘿嘿笑,也不管阿姨如何反应,倾身在她脸上用力一吻:“晚上我约了朋友,你叫厨师不用准备我的晚餐。”

说罢跑出厨房,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取了外套车钥匙,自楼下车库里将崭新的碳纤维特制法拉利458开出来。

以诺小时候喜欢火柴盒汽车模型玩具,父母为此特地到全球各地搜寻该公司生产的汽车模型给他,甚至不惜重金向个人收藏者购买绝版汽车模型。成年以后,对金属汽车模型的热爱,变成对手工定制汽车的极致追求。

这辆银灰色,以碳纤维改装车顶、引擎盖、前后下扰流、侧裙、引擎出风口、进气与通风格栅的法拉利跑车,是父母送给他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日前才完成所有改装,从德国运抵本埠。昨天刚刚办理好所有手续,自海关开回来。

他的几个汽车发烧友朋友得知消息,约他傍晚试车。

以诺自然一口答应。

下午五点一行人在城内一级方程式赛车专业赛场集合,试驾这辆经过安德森改装公司改装,彻底脱胎换骨的法拉利458。

当引擎流畅低沉的轰鸣声响起,以诺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为之沸腾,而在直道上以超过三百公里的时速飞奔,风驰电掣的感觉更使身体中的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刺激不已。

等跑车停回起跑线,所有人都忍不住赞叹:“真是尤物中的尤物!”

一行人自赛车场出来,又一起去城中一间新开的酒吧庆祝。

酒酣耳热之际,其中一个叫小黑的怂恿以诺,同他一起开汽车改装店:“我出场地和六成资金,你出四成和技术,如何?”

以诺闻言哈哈笑,大力拍一拍小黑肩膀:“若要我出技术,改装店我要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他虽然在大学闹事被学校开除,可到底还是学了些东西的。

小黑摸摸鼻尖,嘿嘿讪笑。

以诺也不介意,转头同其他发烧友聊起在车展上看到的一辆玛莎拉蒂芬迪敞篷跑车来。

“……车身材料及面漆悉数量身定制,只此一辆,绝无仅有,在光线下反射出奇特的深灰色带珠光的金色,如同……”

“一道深灰色烈焰。”一个略略沙哑的女声,在以诺身侧说。

以诺回头,望进一双充满野性的美丽大眼里去。

“你也懂车?”以诺转身面对陌生女郎。

女郎向他微笑,抬手撩动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轻轻甩到背后去,猫一般的眼中带着自信:“一点点。”

酒吧靡丽的灯光下,她浅浅亚麻色的头发,如同水色的丝绸,柔顺飘逸,黑色抹胸紧身裙,将她窈窕美好的身型勾勒得更加诱人,如同一株从暗夜中走来的带刺的野玫瑰,赏心悦目的同时,又隐隐带着一丝危险**。

以诺倏忽觉得整间酒吧都淡出他的感知世界,只有这美丽女郎,笑盈盈在他眼前。

他从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跳下来,向女郎自我介绍:“嘿,你好,我是信以诺,朋友都叫我以诺。”

女郎笑吟吟的,大方回应:“嘿,你好,我是安琦。”

以诺的几个车友挤眉弄眼地在他身后起哄,安琦也落落大方,不以为忤。

以诺自口袋里摸出带有标志的车钥匙:“有没有兴趣去体验一下?”

安琦明眸熠熠,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啊!”

以诺伸手抹一把脸:“然后我就和她从酒吧出来,开车在滨江路上兜风……”

夜晚的滨江路退去金融区白日里的高贵矜持,露出霓虹闪烁的万种风情,令人迷醉。

车内不大的空间里,以诺闻见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如同新鲜青草同柑橘混合的香味,再细细一嗅,又无迹可寻,撩拨得他心动不已。

“……后来我们去了酒店……”以诺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套房吧台喝了点儿酒,然后……”

“然后怎样?”费永年停下笔,抬头问。

以诺有些不知所措:“那之后我就想不起来了,醒过来——就发现安琦已经……”

从那样鲜活美丽的女郎,变成一具余温尚在,却生息全无的尸体。

信以谌瞪视弟弟以诺,酒驾,带陌生女郎开房,醒来发现尸体一具,他可否转身离开,不管信以诺死活?!

费永年从头至尾翻看了一遍自己做的笔录,以圆珠笔轻轻敲了敲笔录本:“你以前不认识死者?”

以诺茫然摇头:“不认识。”

费永年合上笔录本:“死者的具体死亡原因还在调查当中,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显示这是一起犯罪事件,所以暂时就先问到这里。随时还会请信先生前来协助调查,所以在结束调查前请勿离开本埠。”

黄律师当即表示一定尽力配合警方,随即与费永年握手,同信氏兄弟一起离开警察局。

费永年到楼下法医实验室的时候,里头正忙得脚不点地。

早前市郊一个在建工地发生火灾,大火导致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不同程度烧伤,火灾现场的所有遇难者尸体以及物证都送到法医实验室来,上级下达命令,务必在第一时间验明遇难者身份,查清起火原因,给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

从昨天夜间开始,尸体陆续送抵实验室,法医们便开始连续不间断地进行尸检,从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骨上竭尽全力地提取基因序列,进行脱氧核糖核酸比对,查清遇难者身份。

房间里弥漫着烧烤时常能闻到的焦香,然而对知情者来说,散发出这种味道的,绝不是什么引人垂涎的美食,而是一具具在火灾中被烧焦的尸体。

微微发福的主任看见费永年,戴着手套的手向里头挥一挥,便又埋头继续尸检。费永年会意地往实验室里头走去。

市警察局的法医实验室,三年前刚由上级划拨经费,购置最先进、最精密的仪器,全盘升级重建,从原先偏居一隅的小太平间兼验尸房,一跃成为占据警察局地下一层整层楼面,拥有本埠乃至周边数省最先进的法医检验技术的实验室。

升级扩建完成的同时,也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了一批法医助理。

法医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专业,同样学足五年,医学专业毕业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医生,救死扶伤,待遇颇丰,而法医学专业的毕业生,收入不高,却要同各色式样的千奇百怪的尸骸打交道,往往难有理想人选前来应聘。

连默就是那时候前来应考,被招聘进法医实验室的三名法医助理中的一人。其中两人如今已经挂冠求去,只有连默,坚持下来,正式升任法医一职。

费永年推开验尸房的门,恰好看见连默戴着一次性树脂片护目镜,正从死者被打开的腹腔中捧出肝脏,放在电子磅秤上称重,一旁有个自医学院来的实习生,在一侧记录数据,然后拍照存证。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法国人视为顶级美食的肥鹅肝……”连默低头检视磅秤上的肝脏,“价格昂贵,生产过程十分残忍。被饲养的鹅自出生开始,就被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终其一生不见天日。日复一日,被人从喉咙处插入喂食的铁管,几乎直通嗉囊,被迫吃下远超过自己体重的饲料……最终它们的肝脏将病态地肥大,成为餐桌上的美食。但恐怕没有人愿意正视,他们吃下去的是肿大的脂肪肝的事实……”

费永年听得啼笑皆非,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难为那小实习生仍能面不改色,奋笔疾书。

他轻咳一声,打断连默。

听见响动,连默抬起头来,朝进门来的费永年看了一眼,复又走回尸检台,低下头去,伸手自腹腔里取出子宫,称重拍照,随后做了病理组织切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固定液中,密封后进行编号,稍后将同其他病理组织切片一起进行病理检验。

“有什么发现?”费永年在离解剖台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

连默扯下手套,走到另一侧X光片灯箱前,打开电源,用手指在耻骨位置虚画一下:“死者是成年亚洲女性,联合面嵴变钝,几近消失,背侧缘已经形成,推断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喉头水肿,肺部有瘀血,但是并未检出勒颈的痕迹。目前死因尚不明确,需要等到病理和毒理报告出来……”

“还有其他线索吗?”

从酒店房间收集的证据里,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酒店前台入住登记也只有信以诺的身份证信息。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无疑是不小的阻碍。

连默返回尸检台,戴上手套,轻轻用双手托起尸体的头部,微微向一侧转动:“看——”

费永年弯下腰,从尸检台与尸体之间望过去,看见死者背部肩胛骨位置,有一处青色的翅膀文身。

“另一侧也有。”连默示意费永年跟她到电脑前,调出电脑里的照片。

屏幕上,布满尸斑的皮肤表面,一对青黑色翅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展翅而去,而现实中,这对翅膀的主人,却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连默将照片打印出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费永年接过照片,临走前仍不忘催促连默,尽快把尸检报告交给他。

信氏是本埠最大的建材供应商,因信誉良好,实力雄厚,城中许多重大建设项目,都由信氏参与建造。坊间传言,信氏高层同本埠各级领导私交甚笃,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工地火灾事故如此焦头烂额之际,上头仍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吧?

信以谌在阿姨前来开门后,向她微微颔首:“蓉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姨还不晓得出了事,但是转眼看见在一旁噤若寒蝉的以诺,心道不知以诺又惹了什么麻烦,到了要以谌出面的地步。

以谌率先进门,大步走向楼下书房。

以诺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进门,黄律师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阿姨识趣,送上茶水后便安静地退出书房,将门轻轻地关上,把空间留给三人。

以谌待阿姨退出书房,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顿了顿,仿佛打算开口,又不知想起什么,最后只默默喝茶。

以诺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悄悄动一动身体,望着被茶水氤氲的热气笼得面目朦胧的哥哥,忐忑不安。

老好人黄律师也端起茶杯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品茶。

书房里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以诺终于忍受不住:“以谌……”

以谌并不理睬他,只轻轻放下茶盏,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来。

以诺一见那黑色笔记本,立时觉得背脊一凉。

他比哥哥以谌小五岁,当他略微懂事的时候,以谌已经上小学。放学回来,父母还未下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还在上幼儿园的他。

保姆对他,一贯纵容,只要他不哭,所有他的要求都会被满足。但是哥哥以谌并不这样。

以诺想吃点心?可以!把丢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再吃。

以诺想看电视?也可以!把饭通通吃光就可以去看电视。

保姆如想为他说话,十岁大的以谌会轻轻微笑:“我会告诉爸爸妈妈,你给以诺吃垃圾食品。”

保姆立刻败下阵来。

当时有关于婴幼儿吃果冻被噎,窒息死亡的新闻报道,父母为此特意关照保姆,不可以给他吃果冻。彼时他恰恰正迷恋果冻,如有果冻吃,什么都好商量。保姆为此悄悄买给他吃,只为让他能安静片刻。

偏偏有一天被以谌撞见,从此翻身不能。

以诺哀怨地想,哥哥从那时起,已经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以谌从未大声呵斥他,只把他犯的大小过错,通通记在黑皮抄里。

“你改了,就画去一条。若不改,便一直留着,将来可以拷贝一份数份赠送亲朋好友以及我未来的侄子侄女……”以诺记得以谌第一次给他看黑皮抄时,他十二岁,正是少年最调皮顽劣的年纪。

直到他后来去洛杉矶读大学,才暂时与这本黑皮抄告别。

想不到今时今日,又见黑皮抄。

“……我知道错了!一定改正!”以诺抵不住沉重的压力,败下阵来,向以谌求饶,“……我以后一定改!”

他举手发誓。

以谌将黑皮笔记本合在掌心里,并不问他哪里错了:“以后改?既然要改,就从现在开始。”

以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从现在开始改!”

“先从昼伏夜出的习惯改起来吧。”以谌向黄律师方向望了一眼,“我记得黄伯伯的律师事务所在招聘助理,以诺虽然对法律一窍不通,但端茶倒水,送信送报,应该难不倒他。”

黄律师适时地放下茶杯,朝以诺微笑:“是啊,我们事务所目前急需助理。”

以诺在肚子里叫苦不迭,面上强笑:“以谌……能不能换一个?”

“换一个?”以谌微笑,“那你想做什么?”

以诺见哥哥一副“可以商量”的样子,眼睛一亮,一反颓态:“我想自己开一间汽车改装厂,从原厂进口汽配零件,打造独一无二的定制改装汽车!”

以谌将黑皮抄放在书桌上,敲一敲封面:“今天的事,目前还未被媒体获悉,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早或晚,都会捅出来。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先去黄伯伯那里工作吧。”

“可是我——”以诺垂死挣扎。

以谌摆摆手:“等此事尘埃落定,你要是还想开改装厂,我不会拦着你。”

以诺还想为自己辩解,黄律师忍不住轻咳一声,暗示他此时不宜与以谌叫板唱对台戏。

以诺顿时泄气,整个人窝进椅子里,缩成一团。

以谌只当没有看见弟弟在黄律师跟前坐无坐相的样子,低声同黄律师商量。

“麻烦黄伯伯找个可靠、口风又紧的调查员,去查一查。”

弟弟以诺的酒量,他还是晓得的,没道理能清醒地驱车至酒店,进了房间以后却忽然人事不知,记忆全无。

黄律师点点头,又与以谌寒暄两句,便拎着公文包,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不忘拍一拍以诺肩膀:“明天见,以诺。”

以诺有气无力地和他告别:“明天见,黄伯伯。”

等黄律师离开书房,以谌把黑皮封面笔记本锁回书桌抽屉里:“事情没有定论以前,你先体验体验上班族两点一线的生活,其他地方,暂时都不要去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手按在门把上,又踅回来:“把你的驾照和车钥匙都交出来。”

以诺终于跳脚:“没有驾照,我怎么上班?!”

“会有司机接送你上下班,爸妈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让司机稍后替你开回来。”以谌毫不妥协。

以诺瞪向以谌,两兄弟眼光在空中相交,“刺啦啦”似有火花迸射。

以谌面上是一点点淡淡的笑容,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因出了人命,以诺气短,终究无法理直气壮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只能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一扬手扔向以谌:“驾照在车上。”

以谌伸手接住钥匙:“我上班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

离开别墅,以谌回望一眼身后渐渐合拢的铁门,暗暗希望这件事在父母回国前能妥善解决。

费永年捏着手里的照片,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

照片是从酒吧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截取的画面,像素低,画质粗糙,但勉强能清楚看到死者的正面。

“费队,我已经就信以诺提供的信息,去酒吧查证,他当晚的确是在酒吧内结识死者,两人一同离开,酒店前台接待也证实两人进入酒店时看起来都很清醒。酒店保安经理拷贝了大堂的监控录像……”刑侦大队的小刘警员瞥见他脸上的疲惫颜色,自动将递过来的监控录像光盘收回,“我这就去看看录像里有什么线索。”

费永年抹一把脸。这几天媒体都在争相报导在建工地失火,致使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严重,生命垂危,尚未脱离危险的新闻。高层人士交代在尚未明确死因,案件定性前,尽量不要惊动媒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尸检报告还没有递交上来,他只能从查清死者身份入手。

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不多,除了知道死者年龄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名叫“安琦”,背后有翅膀文身以外,再没有任何与死者身份有关的线索。警方失踪人口档案和指纹档案中也没有能与之匹配的结果。

“吴瑕,把这张照片多复印几份,分发到各个酒吧、酒店,请他们协助警方调查,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他叫住从旁经过的警员。

“是,费队。”

费永年起身,叫上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跟我走。”

那年轻人受宠若惊,赶紧追上他的脚步:“费队,我们现在去哪里?案发现场,还是法医实验室?”

费永年瞥了年轻人一眼:“我们去调查一下嫌疑人。”

年轻人高涨的热情并不受影响:“费队,可以让我开车吗?”

费永年在走进电梯的同时,将警车的钥匙抛给他:“开稳点。”

两人驱车到信以诺经常出入的车友俱乐部聚会地点——本埠的一座豪华轿车改装厂。

夏日午后的阳光灼热地炙烤着地面,远远望去,空气因蒸腾的热浪而扭曲,路上鲜有人来人往,仿佛所有人都逃离这酷热,躲进室内,只余整座空城。

即使车内开足空调,年轻的卫青空仍然被车窗外斜斜射进车内的阳光烤出一身的汗来。

他刚刚从警官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父母一心想安排他回首都工作,离家近些,方便他们照顾。

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给我五年,倘使五年仍未达成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就听凭你们安排。”他坐下来同父母谈判,为自己争取时间与实现梦想的机会。

“三年。”卫父瞥一眼满脸不舍的妻子,让步。

“五年。”卫青空坚持。

“五年就五年吧。可是节假日必须回来,不能借故不归。”卫父知道把儿子逼得急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卫青空如愿以偿,留在本城。他深知若听父母安排,回首都在基层干两年,只要不出意外,他就会获得提拔,从此以后,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然而从今往后,难免要背上个太子党的名声,无论做出什么成绩来,总难逃背景雄厚,有捷径可走的议论。

他想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

只不过被分到市刑警大队刑侦二队至今,他一直没机会出外勤,始终被队长留在办公室里,翻阅案件卷宗,打印报告,发协查通知……

今天终于获得出外勤的机会,哪怕不是去现场,都让他兴奋。

费永年微微闭着双眼,为自己争取片刻休息时间。

他能感受到一旁开车的卫青空的兴奋情绪。当年他第一次和师父外出办案时,内心也如同这一刻的卫青空,激动得难以抑制。然而等他到达现场,看到死者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永远停留在被杀害刹那、死不瞑目的表情,再激动的心情,也会沉重无比。

卫青空将警车驶进停车场,白色雪佛兰幻想同满眼望去的豪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卫青空有点挪不开视线。哪个男人不喜欢代表速度与**的豪华跑车呢?身为小警察的他也不能免俗。

费永年视若无睹地从一排排豪车中间穿过,大步走向汽车改装厂的正门。卫青空只好在心里说一声“宝贝回头我再来看你们啊”,然后加快脚步,跟上他。

改装厂的自动感应门在两人接近时左右滑开,一股清凉冷气扑面而来,有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迎上前:“请问有什么能为两位服务的吗?”

费永年从上衣口袋中取出警官证,向接待小姐出示:“我们是警察,你们老板在不在?”

接待小姐保持职业微笑:“两位请稍等。”

说完转身拨内线电话,低声询问:“老板在不在?”随后放下电话,“两位这边请。”

她在前头引路,带领费永年和卫青空穿过舒适宜人的接待区,经过一扇厚重的门,进入忙碌的改装车间。

车间里即便开足冷气,仍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浪。两旁靠墙的架子上,堆满各种不同规格的轮胎。车间中央停放着两辆汽车,一辆被银灰色防尘罩覆盖,不见庐山真面目,另一辆则被千斤顶架空,有人在下头进行改装。

车间里各种工具的声音时有时无,混杂着人声,十分忙碌的样子。

一个穿卡其色工作服,剪短短寸头,留着胡髭的高大男子从车间另一头走过来:“两位警官好,我是这里的老板,鄙姓陈。不知有什么能为两位警官效劳?”

“请问郑健斌是你的员工吗?”费永年问陈老板。

高大的陈老板点点头:“他犯了什么事?”

费永年微笑:“我们只是想请他协助调查。”

陈老板十分配合,扬声叫:“小黑,来一下!”

车间里回**的电钻声片刻之后停下来,有人从正在改装的汽车底下滑出来,站起身,向他们走来:“老板,什么事?”

“这两位警官找你协助调查。”陈老板说完,就退开几步,到一旁检视汽车去了。

费永年打量郑健斌,见他果然如同绰号那样,皮肤黝黑,整个人结实健硕,带着一种少见的粗犷性感,仿佛杂志上的模特。

“你就是郑健斌?”费永年核实他的身份。

小黑点点头,伸出手:“你好……”

旋即瞥见手上的机油,赧颜一笑,收回手,从工作服的后袋掏出块手巾来,来回擦了擦手。

费永年示意他不用紧张:“昨晚八时到十时,你人在哪里?”

“在滨江大道新开的酒吧。”

“当时还有谁在场?”

小黑回忆了几个名字:“出什么事了?”

“你还记得信以诺是几点离开,和谁一起离开的吗?”费永年注视着小黑的双眼问。

小黑的视线微微转向右上方:“大约十点左右,具体时间我没注意。他和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女人一起离开的。”

说完,顿一顿,小黑忍不住问:“以诺没出事吧?”

“你怎么知道信以诺出了事?”费永年不错过小黑脸上的细微变化。

“不然警察怎么会来问他的事?”小黑耸肩。

费永年点点头:“你对信以诺了解多少?”

小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老板,略略压低声音:“以诺是车友俱乐部的会员,把车送到我们这里来改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为人爽朗大方,对车子十分内行,圈子里比较有名。我们就是和他一起去试新车,然后到酒吧庆祝。”

“他离开酒吧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他喝酒很节制,只喝了一瓶啤酒。”小黑生怕费永年不相信,“有一次车友聚会的时候他说起过,因为在美国喝酒闹事,导致非常不愉快的结果,所以他开车的时候很少喝酒……”

一直站在费永年身后奋笔疾书的卫青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一眼小黑。

小黑浑然不觉,那头陈老板却轻轻咳嗽一声。小黑拿手巾掸一掸手心:“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得回去干活了。”

费永年留给他一张刑侦队联系电话卡片:“如果对昨晚的事还有任何能回想起来的,请打这个电话。”

“两位警官这边请。”陈老板等小黑接过联系卡片,这才请费永年和卫青空原路返回接待大厅。

费永年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陈老板:“陈先生和客户的关系都很好?”

陈老板微笑,摸一摸寸头:“来我店里的客人,我自然希望他们能享受到宾至如归的热忱服务,从此成为最忠实的客户。”

“不知道陈先生对信以诺有多少了解?”

陈老板刮一刮鼻尖,看来这位警官不从他这里问出些有用的信息是不肯罢休了,索性坦陈:“我认识信二少的时间不算太长,也就一年吧。他是次子,肩上没有家业的重担,父母长辈又偏疼他,难免有些富家子的骄纵任性。但他脾气不坏,并不苛刻,为人颇豪爽。小黑说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他为此失去即将到手的硕士学位,回国后痛定思痛,在饮酒的问题上比较谨慎。”

费永年在接待大厅站定,同陈老板握手:“谢谢陈先生配合协助警方调查。”

“这是我身为公民应尽的义务。”陈老板客气地说。

等从凉爽宜人的汽车改装厂接待厅,走到阳光火辣辣的室外,卫青空不解地问费永年:“费队,那个陈老板一看就是个老狐狸,讲话虚虚实实,干扰我们做调查,为什么不深入调查下去?”

费永年觑了他一眼,戴上墨镜:“做他们这行,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十分忌讳口风不严谨,动辄将客人的隐私透露出去。不过他口径和郑健斌一致,言外之意是信以诺不会醉酒肇事。”

“这并不能排除信以诺的嫌疑。”

“所以我们要先回刑侦队核实这条线索,然后请他来再次协助调查。”费永年拍一拍他的肩膀。

主任恰好一脸倦色地从解剖室里出来,看见她,招了招手。

连默走过去,足音轻缓。

“第一次自己出外勤,感觉怎么样?”主任问。

“还好。”连默轻轻微笑,“让我想起了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的画作《土耳其宫女与女奴》……”

年轻而**的身体圆润柔软,如同有一层柔和的光笼罩其上,充满诱人情调,同她面对的无名女尸,形成强烈反差。

主任忍不住拍一拍她肩膀:“早点回家休息,这一天大家都累坏了。”

法医这个职业,每天要面对太多死亡,尤其是非正常死亡的场面,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些,就会无法从案件中抽离,甚至产生负罪感。这样的事例他见过不少,好几个他认为有潜质,值得培养的年轻人最后都放弃了法医职业。

不过他观察了连默整整两年,发现这姑娘发散性思维十分强大,懂得苦中作乐,又耐得住寂寞,是个有前途的。只是这不分场合的文艺腔,有时候实在使人啼笑皆非。

“我先下班了。”连默不同主任客气,掩嘴打了个哈欠,往电梯走去。

在办公楼大厅里,连默碰见卫青空。

青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连默,替她推开门,跟在她身后走出大楼。

“连法医,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连默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之间冷场数秒,她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费队把案子交给你办了啊?”

青空“嘿嘿”一笑:“这是我的第一个案子,还要跟费队多多学习。”

连默点点头:“费队人很和气,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青空与连默并肩往停车场方向走:“我想问问你有什么线索,晚上回家可以研究一下。”

连默在自己的小车前站定脚步:“毒理报告还没有出来,只有初步病理组织报告,显示是由于肺部瘀血和喉头肿胀导致窒息死亡,不过没有明显扼杀痕迹。等实验室的毒理报告出来,就能知道确切的死因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青空不死心地追问。

“有倒是有。”连默掏车钥匙的手停在口袋里,“我已经悉数告诉费队,相信他已经着手调查了。”

“连法医,连默,拜托!”青空双手合十,使出死缠烂打撒娇大法。

连默感觉有人已经在注意他们,遂打开车门上车,随后降下车窗,递眼神给青空,示意他上车。

青空喜出望外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去,顺手拉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连默发动引擎,小车慢慢驶出公安局停车场。

“你去过新源街没有?”连默在开出一个红绿灯后,问。

连默将车开得四平八稳:“新源街分老街和新街,是颇有人气的一条步行商业街,一步一摊,三步一店。从老街到新街,一圈细细逛下来,很需要些体力。”

青空不由得转头去看连默。

连默乌黑的头发仿佛一捧青云,披散在肩膀上,额头光洁饱满,挺直鼻梁,从侧面看上去,秀丽从容。她开车时双眼直视前方,微微抿着嘴唇,十分专注,有种不自觉的认真。

青空想起在市局办公大楼里广为流传的段子来。

传说当时连默刚作为法医助理被招聘进市局,还处在三个月试用期中。局里颇有几个未婚青年对面容清秀,又低调和气的连默抱有好感,辗转托人求法医实验室主任从中牵线,借口和新同事联络感情、拉近距离,请连默吃饭。

主任也希望能促成一桩美事,遂一口答应。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对连默说,同事们想约她聚一聚,联络联络彼此之间的感情。连默点头答应。主任得了准信后,打电话给楼上聚餐的发起人,市局信通处的副主管。

副主管一听,喜滋滋乐颠颠地在本埠最豪华气派的滨江6号订了一间包房,可以从落地玻璃窗俯瞰江景夜色,外头露台还安排了四人弦乐队进行表演,然后逐人通知时间地点。为了不使连默觉得尴尬,他还特地又叫上两个信通处办公室的女警官。

等到下午下班时候,主任拎着公文包到一楼停车场,与众人集合,独不见连默身影。信通处的小伙子自告奋勇,替主任到地下一层的法医实验室去找连默。

有两个小伙子见他捷足先登,很是扼腕。不料足足过去十分钟,那下去找人的小青年才回到停车场:“我找遍办公室,也没找到她。”

信通处的副主管问主任:“小连会不会已经先过去了?”

主任一想,也有可能。

哪曾想,等大家到了滨江6号,进入包房,也没有看见连默的踪影。信通处副主管虽然面上仍笑呵呵的,连连招呼几个年轻人都别拘束,心里却难免埋怨。

主任也觉得面上无光。

曲终人散,连默也没有出现。

次日主任在法医实验室碰见连默,问:“连默啊,昨天聚餐,你怎么没去啊?”

连默“啊”一声:“对不起,主任!对不起!我忘记了!”

“小赵下班的时候到楼下来找你,你们没碰到?”主任狐疑。

连默想了想:“……我那时候还在档案室……”

这下轮到主任“啊”一声。

新法医实验室建成使用后,过去的法医档案,都从暂时存放地搬回新实验室的档案室。搬运过程中难免有错放、误放的可能,但大体都还保持原有的存放顺序。连默初来乍到,他为考验她的耐心,便先叫她对过往卷宗进行查阅整理。

“我……大约恰好戴着耳机……”连默十分无辜地说。

主任挥一挥手,示意连默没事了,然后站在走廊上,抹了把脸,望着她的背影。这姑娘看着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想不到竟是个呆的。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在局里传扬开来,渐渐有意约连默出去的人便少了,倒是那天在滨江6号一同聚餐的几个年轻人,最后竟促成了一对,信通处副主管还吃了一对新人送的谢媒蹄髈。当然这是后话了。

连默久久不见回应,侧脸看了卫青空一眼:“卫!”

青空回过神来:“新源街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新源街上有许多家文身店,坊间传闻最好的文身师就在那里……”

青空一点即通:“你是说能通过文身师追查到女死者的身份?!”

连默耸肩。

“不如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吧……”青空眼冒金光,双手合在胸口。

“你的车……”还在局里,连默在心里说。她本打算绕一圈,把他送回市局门口的。

“不要紧,停在局里很安全。”青空笑眯眯,“回程的时候你把我放在地铁站就好。”

连默呆一呆,一时竟不晓得说什么好,最终只得闷声不响,埋头开车。

车行大约四十分钟后,连默驶进新源街停车场。也许不是周末的缘故,停车场里空****的,顶上的照明灯半数熄着。推开车门,一股地下车库特有的浊气扑面而来。

连默碰上车门,按下遥控锁,冷不防被青空一把拉住手腕:“我饿了,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连默转两下手腕,挣脱未果,无奈被他拉着一路出了车库。

一出车库,青空便放开连默的手腕,走在她外侧,一手绕在她背后,虚护着她不被步行街上的行人撞到。

两人在路边一家生意火爆,需排队良久的快餐店,一人买一个夹着丰富馅料,浇着厚厚一层黄芥末酱的热狗,人手一杯热巧克力,坐在一旁的露天餐桌边上大快朵颐,全然无视淋淋漓漓的芥末酱,在唇角留下一圈印子。

连默有些意外。关于卫青空的传闻,她曾不经意中听到过几句:京城来的少爷,家中有权有势,愿意留在本城从基层做起,无非是为今后升迁攒些政治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