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经学

1、四书五经

汉朝人尊重儒家古典著作,称之为经书,解“经”字意义为常道,相沿到现在。其实“经”的原意就是线,所谓经书就是线装书,古代记事书于竹简,事多一简不能尽,便连续记在数简上,其连系各简的线,就称为“经”,可见经不过是当时记载页数较多而又常须翻阅的书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深意。六经的名称,首先曾在《庄子》中发现。《庄子》及《礼记·经解篇》都以《诗》《书》《礼》《乐》《春秋》《易》为六经。班固《汉书·艺文志》称为六艺。但因《乐经》散失,只存《乐记》一篇,并入《礼经》中,于是有“五经”的名目。到唐朝时候,《春秋》按照《左传》《公羊传》《榖梁传》分成三种,《礼经》也分为《周礼》《仪礼》《戴礼》(《礼记》)三种,立“三传”“三礼”的称号,配合《易》《书》《诗》,称为“九经”。再到宋代,把《尔雅》《孝经》《论语》《孟子》四种加上去,便叫作“十三经”。宋儒朱熹把《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拿出来印单行本,和《论语》《孟子》合称“四书”,并给它们作详细注释,奉为儒家古典的菁华,于是科举考试,必根据“四书”出题,而《论》《孟》《学》《庸》便成为小学生必读书了。

班固《艺文志》将儒家列入诸子,而把六经作为六艺,列在诸子之前,其用意是认为六经是古代官书,非儒家所能私有,而且六经是诸子百家的学术渊源,班志说得很明白。不过班氏将《论语》《孝经》列在六艺的末尾,即有特别尊重孔门本身著作的表示。总之,《易》《诗》《书》《春秋》《礼记》,如果依古文派经学家说,就并不是孔氏的私家著作,这个观点是一般有识见的学者应该承认的。

清章学诚(实斋)在《文史通义》上明白指出“六经皆史也”。古人已经说过《尚书》为记言之史,《春秋》为纪事之史,至于“三礼”,记载古时礼仪官制,则明明系制度史,《诗经》之《国风》为风俗史,《雅》《颂》则包含社会变革的许多故事传说,《易经》是卜筮之书,可算是宗教史、思想史材料,其中类乎神签的文字也包含了传说故事,所以全都是史料。

现在经书最完备的通行本是清代阮元所刻的《十三经注疏》,卷帙很繁。除去注疏专印正文的有商务馆的《十三经白文》一厚册,颇便翻阅。以下把各种经书内容说说。

2、易经

《易经》是按照六十四卦的次序编排的,从乾卦开始,到未济卦结束。书末附有《系辞》《说卦》《序卦》《杂卦》几种总的说明文字。每个卦都有符号表示,是用阳爻“—”、阴爻“--”做基础来配合的。配合的方法,第一步是三爻相重而成三、三、王、三、三、三、三、三,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第二步再将这八卦,每两卦相重而成墨(乾)、墨(讼)等六十四卦。每卦有一个总的说明,叫“卦辞”,每爻各有一个说明,叫“爻辞”。此外,每卦还附有《象(去×马[tuàn])辞》和《象辞》两种文字,乾坤两卦还附了一种,叫《文言》。卦辞、爻辞是“经”的部分,其余文字连书末的在内,都属于“传”(“传”的本义是比经短一点的书本,但通行意义是对于经义有所发挥的补充文字,所谓圣经贤传,各有专名——这是今文派经学家的主张)。《易传》七种,《象》《象》《系》各分上下篇,与《说卦》《序卦》《杂卦》《文言》合称十翼。相传伏羲画八卦,文王重卦,周公作爻辞,孔子作十翼,其他还有种种的说法,也不知究竟是哪些人作的。

《易经》包含哲学的道理,简单地说,即从前人们所谓易有“简易”“变易”及“不易”的三个意义。因为认定宇宙间万事万物都有个规律,不外始、中、终三相之转移,所以能以简驭繁,这就是“简易”。《易经》认为万事万物无时不在变化流转中,如它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说“小往大来,大往小来”,又说“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而各种不同的卦,不同的爻,又都是表示各种吉凶消长的复杂情状的,这就是“变易”。但另一方面,它认为变化只是在一个不变的范围里面之循环往复,如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而不曾发现进化的观念,这就是“不易”。《易经》的文字和思想都相当地结构完整,郭沫若最近怀疑它不是周初的作品而是战国时候的。是否如此,还待考证。

3、书经

《书经》一称《尚书》,“尚者上也”,有人说是“上古的书”的意思,有人说是“上帝的书”的意思。现通行本包括《虞书》五篇,《夏书》四篇,《商书》十七篇,《周书》三十二篇,共五十八篇。其中有三十三篇,如《尧典》《禹贡》《盘庚》《洪范》等,称《今文尚书》,同时又是《古文尚书》,其余都是“伪古文”。所谓今古文的分别,是这样的:汉初,伏生传授《尚书》二十九篇,用汉代通行的隶书写出,称为《今文尚书》。后来汉武帝末年在孔子宅墙壁中发现一部用古体字写的《尚书》,相传共十六篇,称《古文尚书》。不过这部《古文尚书》不久又失传了。到东晋时候,有一个梅赜(或作梅颐),向朝廷呈献《古文尚书》二十五篇,附《尚书传》一篇,说是孔安国作的,于是人们都相信《古文尚书》是失而复得,但清朝阎若球等人经过考证,断定这部书是晋朝人王肃或皇甫谧或就是梅赜伪造的。现在通行本是今古文合编,篇数有分有合,和原来的不符。

《尚书》包含的史实,上自尧舜,下至秦穆公,其中年代最早的《尧典》《舜典》《皋陶谟》《禹贡》等篇,过去一般人老是以为是虞夏时代的文章,近代学者已证明这部分真的《尚书》也是儒家的伪托,不过著作年代还在周朝,比东晋人的伪《尚书》更有价值些。因为虽是伪托,也必有所依据,而时代较早的著作,所依据的传说,真实性必较多。《尚书》篇名,多用典、谟、训、诰等字煞尾,正和现在的宣言、布告、会议录、讲演集一类的文章相仿佛,所以被称为记言之史。其中有《洪范》一篇,代表原始的哲学思想,以水火金木土五行为世界万有的基本元素,又提出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征、五福、六极等关于政治的原理原则,统名“九畴”,颇为儒家所重视。

4、诗经

《诗经》是一部乐歌,分“风”“雅”“颂”三部分。风大半是民歌,分十五国,共一百六十篇。雅分《大雅》《小雅》,共一百〇五篇,以叙事诗为多。颂分《周颂》《鲁颂》《商颂》,共四十篇,多叙事诗与祀神歌。总计三百O五篇。相传诗的原有篇数在三千以上,经孔子删削而存此数,但《论语》即有“诗三百”的话,恐孔子未必删削过。现存的《诗经》为《毛诗》,汉代传授《诗经》的有齐、鲁、韩、毛四家,那三家都失了传,现在《毛诗》是所谓大毛公者传授的。《诗经》附有《诗序》,分“大序”“小序”,“小序”列在每篇诗的前面,是说明诗中大意的,“大序”是连在首篇《关雎》的小序之后,总论全书的。诗序的作者问题,没有定论。诗的来源据说是定期采集而来的,古时有采诗之官,每年八月乘暂轩,周游国中,采取歌谣,陈于天子;又天子巡狩各国时,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当时采集的区域,以黄河为中心,十五国风不过是今河南、陕西、山东、山西几省里面的,所以《诗经》是北方文学。但《周南》《召南》的背景却在江汉一带。诗的修辞方法有所谓赋、比、兴三种:赋是直接叙述,比即完全譬喻,兴是先写背景而后明白叙述。诗有所谓六义,就是风、雅、颂、赋、比、兴。

《诗经》是一部可靠的古书,没有发生真伪问题,但《诗序》就不大可靠,它对于诗的内容每加曲解。《诗经》不但有文学价值,同时也是史料,例如《商颂·玄鸟》篇,叙述简狄吞鸟卵而生契的传说;《大雅·生民》篇,叙述姜塬践踏上帝的足迹而生后稷的故事,暗示着远古社会的情形;《豳风·七月》篇以及《小雅》的《楚茨》《南山》《甫田》《大田》诸篇,叙述周民族农业的兴盛;至于平王东迁以后,社会斗争逐渐尖锐,则有所谓“变风”“变雅”(这是解诗者给予一部分风、雅诗篇的名称)来抒写抑郁愤慨的感情,如《邢风》的《北门》,《王风》的《黍稷》,《唐风》的《羽》,《秦风》的《黄鸟》,《小雅》的《节南山》《正月》,《大雅》的《板》《**》《桑柔》《云汉》诸篇,都是怨天恨人之作,而《小雅》的《何草不黄》《北山》《出车》《采薇》《黄鸟》,《魏风》的《葛屦》《伐檀》《硕鼠》诸篇,尤其露骨地表现社会的不安。

5、三礼

三礼即《周礼》《仪礼》《礼记》。现在“五经”中就只有《礼记》。但古时所谓《礼经》十七篇,却是专指《仪礼》,《礼记》不过是孔门弟子附在《礼经》后面的笔记。现在的《礼记》或称《戴记》,或称《小戴礼》,它原是汉初河间献王从民间抄来献给朝廷的,后来刘向校阅政府藏书,又发现几种,合起来共二百十四篇,戴德加以删节,为八十五篇,称《大戴记》(《大戴记》现有残本,不在十三经以内),戴圣再删为四十篇,称《小戴记》,马融又增编几篇进去,合成四十九篇,就是现在的《礼记》。《周礼》也是河间献王抄来的,其中篇目是按照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分划的,缺《冬官》一篇,有人找一篇《考工记》来补足它,后来刘歆校理群书,才将这部书编入经籍,叫作《周官经》。这部书,早已有人怀疑它不是古本,但刘歆、郑玄相信它确系周公所作。从它的内容看,大约是战国时人,根据战国以前的行政制度写成的。《仪礼》原有两种本子,一种是汉高堂生所传,是今文,一种从孔宅壁中得来,是古文,东汉郑玄合并两种本子,就是现在流传的《仪礼》。《仪礼》据古文派经生说,也是周公所作。

《仪礼》的内容是冠、昏、丧、祭、朝、聘、燕享等典礼的详细仪式,读了可以明白封建贵族的繁文缛节,可以考见古代宫室、舟车、衣服、饮食等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宗教信仰、亲族制度、政治组织、外交方式等。《周礼》是儒家理想的官制,也包含了古代事实上的制度。所谓六官,是天官冢宰掌邦治,统百官,好像现在行政院长一样。地官司徒掌邦教,布五典,安兆民,好像教育部兼财政部一样。春官宗伯掌邦礼,治神人,和上下,这是一个宗教官。古代行政、祀神要占一大部分,所以特设一个大官来办理。夏官司马掌邦政,统六师,平邦国,这是陆军部。秋官司寇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就是司法部。冬官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这是农工部。《礼记》的《王制》篇,也讲官制,和《周礼》大致差不多。我国历代官制,多半参考这种办法。清代的吏(管民政)、户(管财政)、礼(管祭祀及科举)、兵、刑、工六部,就是六官制度。《礼记》一书,对于风俗礼制方面,说得最多,也有理论文字,要研究封建时代的宗法制度和旧礼教,这是必读的书,如《内则》篇给妇女规定的行为标准,《少仪》篇给青年子弟规定的行为标准,直到近来,还对我国社会发生很大的支配作用。《礼记》中间有些精彩的文字,如《学记》篇的论教育,《乐记》篇的论音乐,《儒行》篇的论修养,《礼运》篇的论政治,现代人都非常赞美,时常引用。但我们须知这部书是汉朝人整理过或编写成的。

又《礼记》中《大学》《中庸》二篇,现已列入“四书”。《大学》相传为曾子所作,其中所记有所谓三纲领,即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有所谓八条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清人陈乾初怀疑《大学》不是孔门的书,著有专文论证。《中庸》相传是子思所作,其中谈天命、性、道,是宋儒理学重要根据之一。

6、春秋

《春秋》是鲁国史书,孔子加以修改,于记载文字中暗寓褒贬的意思,好像现在编报纸的写新闻标题一样,孟子曾赞美它的宣传力量道:“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春秋》文体好像现在的大事记,按年月次序作简单的记载,是后世编年史的开端。所叙事实,起于鲁隐公,终于哀公,经过十二君,凡二百四十二年。为《春秋》作传的有左丘明、公羊高、榖梁赤三人。《左传》记载史事颇详明,《公》《榖》两传是解释经文文字意义,推阐其所暗含的微言大义的,现在通行“五经”本的《春秋》,就只附有《左传》,没有《公》《榖》。《公羊传》属于今文学,《左传》为古文学,《縠梁》原属今文,近人崔适指斥它也是刘歆伪造,于是也属于古文学。左丘明另著《国语》一书,也是叙当时史事,人们叫它做《春秋外传》。春秋大义,一般人认为最主要的是:(一)尊王;(二)攘夷。表示这些大义的“书法”,以正名定分为原则。但今文派经学家所谓微言大义还不止这一点,他们以孔子为“素王”,借口诛笔伐代行帝王的权力。公羊学则注重春秋的三世,即由据乱世进到升平世,再进到太平世,颇有进化的观念,但此三世原系就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分成三个阶段而说的。

7、四作

《论语》是孔子的语录及日常生活的记录,并有当时孔子弟子的谈话掺杂在内。据说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孔子死后,门人互相讨论编辑而成,所以称为《论语》。《论语》分三种:(一)《古论语》,出孔子壁中,凡二十一篇;(二)《齐论语》,乃齐人所传,凡二十二篇;(三)《鲁论语》,乃鲁人所传,即现行《论语》所根据的本子,凡二十篇。《论语》所谈,关于道德修养政治学术各方面,言简而旨远,文字多半饶有风趣。《孝经》内容不大精彩,分《开宗明义》等十八章,古时以为是孔子所作,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则以为是曾子问孝于仲尼,退而与门弟子说之,门弟子笔记而编成的书。

《孝经》有今古文的分别,秦焚书,《孝经》为河间人颜芝所藏,汉初芝的儿子颜贞献出,凡十八篇,就是《今文孝经》。《古文孝经》出自孔壁,二十二篇,南朝梁时已失传,后来获得的本子都是伪作。现在《十三经注疏》中的《孝经》,为唐玄宗所注,所采的本子是今文。至于单行本,多是朱子所编定,将玄宗所定的本子颠倒排列而成。

《尔雅》是解释字义的书,前已说过,第一篇《释诂》,据说是周公所作,《释言》以下十八篇,是后人陆续增补的。

《孟子》是战国时邹人孟轲与弟子万章等自记其言行的作品,凡七篇。孟子学说,如性善论,仁义说,养气说,先天良心说等,是宋明理学重要根据之一。但汉唐时代,《孟子》尚列在诸子里面。

8、传授

秦始皇并吞六国以后,设博士官(和今日的参议相似)保存并传习诗书,禁止民间私自讲学,后来因博士淳于越议论不合时宜,丞相李斯主张烧百家书,始皇采用他的提议,次年又坑儒生四百六十余人。因此陈涉起义时,鲁诸儒生带着孔氏的礼器,前往参加。汉高祖初起兵,还看不起儒生,取儒冠以盛便溺,后来天下平定,方才领悟思想问题的重要性,于是以太牢祀孔,用秦博士叔孙通、张苍厘定法制。惠帝继承他,废除民间挟书的禁令。文景二帝,又仿秦制设博士,但人数不多。到武帝罢黜百家,表彰六经,学术乃定于一尊,设置完备的五经博士,以通经为登进人才的标准,于是经之官学,成为富贵荣显的捷径。汉因秦以纯法治主义而失败,所以一反秦的所为,而崇尚儒家的德治主义来拉拢人心,这就是以利禄提倡经学的由来。所谓经学,和战国时代的儒学不同,经生不自创学说,而只是从事经书的传习与注解。所以经学的发展,便是学术思想停滞不进的征象。

西汉末年,古文经传陆续出现,古文学派因而产生。刘歆继承父业,校秘府藏书,将费氏(直)《易》、孔氏(安国)《尚书》《毛诗》《春秋左传》《周礼》等古文经传,一一加以研究整理,古文学于是获得发展的基础。近人康有为氏指斥刘歆伪造古经,帮助王莽。当时王莽以复古名义行新政,刘歆在学术上赞助他,大概是事实,但他不可能一手伪造那许多古经。不过古文派传授不大可考,我们不得不把刘歆当开派大师看。古文经学虽未能成为官学,仅流传民间,但因有服虔、马融、许慎、郑玄等大师的努力,势力渐盛。他们与今文经师不同,都能兼通群经,把训诂工作做得切实。郑玄作《毛诗笺》,注《周礼》《仪礼》《礼记》,兼采今古文经说,虽被认为混淆家法,但因此却集了经学的大成,而使今文派消沉下去,并且他注重名物训诂,开了考证学的先路。古文派现存的书,除上述郑氏数种外,还有许慎的《说文解字》及《五经异义》(后人辑本)。

9、谶纬

今文经学的领袖人物是董仲舒,他研究《公羊春秋》,应用阴阳五行谶纬之说,来解释儒经,使儒学宗教化,成为官僚专制政治的思想基础。在他的著作《春秋繁露》中展开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从宇宙谈到社会谈到人生,一切以阴阳五行为基础。他认为阴阳变化而成四时,五行则是变化所依的时空间架,此种变化循环运转,所以说“天不变,道亦不变”,同时天象通于人事,灾异系上天警告人君与宰相的表示,人与天地参,人类历史也如天运循环,有所谓黑白赤三统的互相交替(参看第六七节),又以为“天道任阳不任阴”,阳尊而阴卑,所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今文学家所应用的谶纬之说是什么呢?当时有些学者,认为有经必有纬,于是造作纬书,托名是孔子所作,有《易纬》《诗纬》《书纬》《礼纬》《乐纬》《春秋纬》《孝经纬》七种,内容多依托经义,讲符篆瑞应。同时又有谶书,大约即《河图》九篇,《洛书》九篇那一类的东西。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纬与谶虽有分别,但纬书荒诞部分也和谶书差不多。后经隋炀帝焚禁,现在存留的不是完本。

孔子在春秋战国之时,本是一大学者,在《公羊春秋》中,由学者进而为素王,到谶纬书中,又由王进而为神。由此可见西汉时代的思想反动的一斑。古文学运动是为反对这一形势而起的。

10、斗争

古文学派与今文学派,从西汉末年一直延到东汉末年,二百余年间,发生了四次大的斗争,表面上或者为了争官学的地位,或者为了争书籍的真伪。清代后半期也发生同样的斗争。如果比较两派的争论问题,则可得以下几个要点。

1.今文派尊孔子为受天命的素王(素王是未得其位的王),古文派尊孔

子为先师;

2.今文派以孔子为托古改制,古文派以孔子是述而不作的史学家;

3.今文派以六经为孔子著作,古文派以六经为古代史料;

4.今文派以《春秋公羊传》为主要凭借,古文派以《周礼》为主;

5.今文派指斥古文经传是刘歆伪造之作,古文派斥今文经传是秦火残缺之余——今文经传现存《仪礼》《公羊》《榖梁》及《小戴礼记》、《大戴礼记》、《韩诗外传》,古文今存《毛诗》《周礼》《左传》;

6.今文派相信纬书,以为孔子的微言大义,间有存者,古文派则斥纬书为虚妄。

由以上几点看来,两派不但是所根据的经传版本不同,而且治学态度也相反。今文派虽斥古文经为伪,而本身所根据的经也未必是真,尤其是经说完全由主观造作,发为种种怪异的议论,倾向于迷信与独断。古文派态度比较客观,注重历史的根据,不采神秘怪异之说,故其经说比较接近孔学的真相,但未免过于信古。

11、清代

清代思潮的变迁可分三期:(一)启蒙期。特点是对于明末理学的反动,主张匡救时艰的实学,但仍不完全摆脱理学的窠臼,尤其是都以为必须通经方能救时。开创清学的大师是顾炎武,他研究当时郡国利病,对实际问题有贡献,同时奠立了考证学的基础。其他考证的名家有胡渭、阎若球。重苦行实践的有颜元、李琳;以史学为根据而注意时事研究的,有黄宗羲、万斯同;专治天文算学,开自然科学之路的有王锡阐、梅文鼎。(二)全盛期。特点是对理学不再攻击,也不因袭它,又不抱通经致用的观念,完全脱离实际而作书本上的考证,即为考证而考证,为经学而治经学(以上几点不适用于戴震),主要人物是惠栋、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等,号称汉学正统派。(三)没落期。特点是正统派趋于没落,仅俞樾、孙诒让等一二大师守最后壁垒,而今文派康有为等,因晚清时局动**,乃企图借经学为改良时政的工具,于是著《新学伪经考》,抹杀古文经传,根据《公羊》,创“孔子托古改制”说,又著《大同书》以表现自己的理想,虽救时的志愿可嘉,但其治学态度全凭主观,对于经学本身并没有什么成就,所以这一派也不能发展。

在这三期中的主要学派有四个:(一)浙东学派——黄宗羲(梨洲)创立,万斯同、毛奇龄等继之;(二)东吴学派——创自吴江惠氏祖孙三世,即惠周惕、惠士奇、惠栋(定宇),继之者有余萧客、江声(艮廷)、钱大昕、王鸣盛等;(三)皖南学派——创自婺源江永(慎修),其弟子戴震更光大之,继之者有胡培犟、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等;(四)常州学派——从武进庄存与开始,继之者有刘逢禄、宋翔凤、魏源、龚自珍等。

上述东吴、皖南两派,都属于全盛期的考证学派;但吴派揭汉学旗帜,拘守汉人学说,毫无创造精神;皖派巨子戴震,并不自命为汉学,但使人从汉学以求新发现,其治学方法根本在“实事求是,无征不信”。所谓朴学,应该以皖派为中坚。因清之朴学,并不是东汉古文学的再现,而是具有进一步的发展的,在其极盛时期,种种专门学术如文字学、音韵学、金石学、史学、地理学、天算学等,都分途进行,而类书的编纂,丛书的校刊,伪书的辨明,逸书的搜辑以及古书的校勘,也是他们的业绩。常州学派颇注意于今文学的研究,为晚清今文学的先导者,继之者除康有为外,还有王闾运、廖平、皮锡瑞,以及近人夏曾佑、崔适。朴学正统,到最后还有章炳麟(太炎),新派有王国维(静安)、罗振玉。继章氏学者有黄侃(季刚)、吴承仕(检斋)等。

总而言之,清代经学凡三次变化,开始为汉宋兼采,乾嘉时期,东汉之古学全盛,晚清则西汉今文学再起。在此等变化中,有几次的理论斗争,即(一)汉学和宋学的斗争;(二)今古文的斗争。江藩著《国朝汉学师承记》,对正统派经学竭力推崇。方东树著《汉学商兑》,则代表宋学施行反攻。至于今古文的斗争,则从康有为与章炳麟两氏的著作中可以看到。

12、尾声

自汉至清,支配我国思想界的主流,为魏晋的玄学,隋唐的佛学,宋明的理学,两汉经学在这一期间等于中断,这时期中比较可注意的几点是:(一)今文经学的首先衰落;(二)南北学的分化;(三)隋唐义疏之学的兴起;(四)宋明理学的影响。自汉魏间郑玄、王肃混淆今古文家法,而实际左袒古文经学,加以晋永嘉之乱,今文经传大部分亡失,今文经学就从此衰落下去,而古文经学则相对地日渐开展。在魏晋玄学清谈的空气中,王弼注《易经》,何晏注《论语》,虽不免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大体仍以汉学为根据。南北朝时,南北经学的倾向颇有不同。最显著的分歧点,就是南方尊重郑玄的《易》注,杜预的《左传》注,北方尊重王弼的《易》注,服虔的《左传》注。南北朝至隋唐间,所谓义疏之学产生,义疏者就汉儒经注再加以疏释之谓,就是注解的注解。两者合而言之,叫注疏,分而言之,“注”一类的东西,有传、记、笺、注、诂训、解诂、章句、章指、集解等;“疏”一类的东西,有义疏和正义。它们的体例是:注不破经,经不破注,注或迂曲,疏必繁称博引以说明之,但后来清人有些疏也纠正注的错误。义疏之学盛于唐,唐初孔颖达、贾公彦作五经注疏,为当时政府规定的经学标准。唐以科举取士,违反孔、贾义疏的就不予取录。孔氏所采经注以南学为主,将北学合并到南学里面,于是王弼、服虔之学散失,而唐之义疏风行于世。

宋儒讲经,不重视古注,各自发明义理,因研究方法的不同,终于形成了三派:一派以程颐、朱熹为代表,相当地采用归纳法;一派以陆九渊、杨简(慈湖)为代表,纯粹用演绎法;一派为批评派,以叶适(水心)、陈傅良(止斋)为代表,号称浙学,此派不空谈性理,而注重事功,再分为金华派(出于吕东莱)、永嘉派(出于陈傅良)、永康派(出于陈同甫)。宋儒理学虽系根据经书立说,实系自有体系,另详理学一章。元明两朝,因朱熹之学为朝廷提倡,取得正统地位,陆象山之学得王阳明继续阐扬,也为当时学者所信仰,他们两派都是借经学讲理学,本不以经典为主,降至末流,便将经学书搁置不读,专门空谈,所以经学因而衰落。清代儒生,因矫时弊而反对理学,提倡朴学,学术风气为之大变。

13、总结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以汉至清为经学时代,并说在此时代中的思想家,都将新酒装入五经的旧瓶中,但到清末今文家把近代思想都装进去时,瓶扩大到破裂的程度,以后不能再装了,所以经学时代便告结束。这个譬喻相当地适合,但有人说他忽视了质的变化,只看到量的增加。其实所谓新酒是与旧酒有质的差异的,这在向来应用这譬喻者早已不言而喻。不过冯氏的解释还不够一点,似乎应该加一句:近代思想好像氟素之类,旧瓶是玻璃质的,自然没有装它的可能。总之,经学这个名词,到了现在,只应该是中国学术史上的,而不应该代表眼前学术的一部门了。因为五经或十三经的本身,应当作为古代史的史料处理;西汉今文学、宋学以及晚清的今文学,都只能作为汉、宋及晚清的思想史的内容看;至于东汉经学及清之朴学,则可以认为古文字学、古史学之一部分。有人说,经书的内容,有关于理、化、博物的,有关于数学的,有关于社会学的……学者应善为研究,其实各种学术都以现代为精,我们决不能舍今从古,经书中的什么什么,那都不过是给学术史的一种资料罢了。如果不把它当作史料,而闭着眼睛讲通经致用,想引用《春秋》断狱,靠半部《论语》治天下,那就走入了魔道。如果把现代思想或自己意见假托孔孟之名来说出,以六经为我注脚,那更是厚诬古人,欺骗今人。周予同说经学除今古文派、宋学派以外,还有一个新史学派 (见周氏著《群经概论》),这是他的卓见。可是,如果说这些把经书当史料运用的新史学家就是现代的经学家,则过去所谓经学显然地已经或正在被新史学所扬弃。同时,因为经书中有一部分是古代的文学作品(《诗经》),有一部分是古代哲学(《易经》《四书》等),这些史料又当为研究中国文学或哲学者的研究对象,这是不必再加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