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伤往事

话不投机,顾翼云下达了逐客令。

余美朱还想要说什么,方程拉住了她。这时,有个身穿套装的女子探头进来说道:“顾老师?有两个家长来这里找孩子,说是这里的病人,但是我查不到他的资料。”

顾翼云不再理会两人,跟着女子走了出去。

隔着一条走廊,就听见一个妇女的叫声:“你们怎么做事的?我们家松松在这里看病一年多,居然没有他的资料?

你们是做事不用心?还是根本就是一家黑店?我要去投诉你们!”

余美朱拉了把方程,两人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在前台拍桌子,气势汹汹,尤其那名中年妇女,她约莫五十多岁,双鬓如霜,神情略带凄苦之相,身上一件棉外套洗得发白。

她气得浑身发抖,说话时上下嘴唇在哆嗦。中年男人则搀扶着她,转头对前台小姐说道:“你说查不到资料,这怎么可能?我儿子每周都会来这里看病,至今已经有一年多了,他还和我们说参加了什么‘百合花小组’,认识了许多同病相怜的朋友。小姐,他这样信任你们咨询室,你怎么能说找不到他的资料?”

前台委屈地说道:“可是电脑里真的没有他的资料,也没有你说的什么百合花小组。”

中年男人脸色顿变,中年妇女嘶声叫道:“我找不到松松了,我要去投诉你们!”

顾翼云上前问道:“两位稍安勿躁,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找儿子?我的病人基本都是成年人,似乎不需要父母的陪伴。”

妇女盯着她,“你就是他所说的那位老师?他是如此信任你们,你居然这样不关注他?”

顾翼云到底是心理专家,她根本不去回答妇女的质疑,反问道:“请问这位病人叫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忙查询一下。”

“林若松。”

顾翼云的神情突然松弛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余美朱,微微冷笑道:“原来是林若松呀,我想,他大概已经不是我的病人了。”

林妈妈一愣, “ 什么意思? 你怎么可以擅自赶走病人?”

顾翼云指着余美朱,淡淡地说道:“那你就要问问这位小姐的亲戚了,可能你的儿子已经跟着她去了别的心理诊所吧!”

林妈妈立刻转向余美朱,“你是谁?你的亲戚是谁?我的儿子去了哪里?”

见余美朱一时不知所措,方程开口说道:“这位是林太太对吧?你是联络不上你的孩子了吗?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找呢?”

林太太眼眶一红,眼泪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来,“我们家松松,他为了独立,毕业后就独自生活。可是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前天他说和百合花小组里的朋友一起度假,两天了,他没有打过电话给我,我好担心……”

林太太的语言组织能力不怎样,说话颠三倒四,但是余美朱听在耳朵里,暗自心惊。

顾翼云不耐烦地挥手,之前来通知她的那名套装女子带来了两名保安,“你们要讨论这件事呢,可以去楼下咖啡店,爱怎样讨论就怎样讨论,请不要影响到我的其他病人。”

“我的松松……”

“林若松和百合花小组的所有资料都被我的前助理”

顾翼云手指余美朱,“也是她的堂姐余美琪带走。既然你刚才说林若松是和百合花小组的人一起外出度假,很有可能他们早就有预谋地去了其他咨询室。所以呢,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顾翼云转身对两个保安说道:“看着他们离开!不要让他们骚扰我的病人!”

两名铁塔似的保安拦在林家夫妇面前,做出要求他们离开的手势。林太太还想要争辩,方程劝阻道:“林太太,我们下楼谈谈好吗?”

林先生轻轻搂住妻子,“我们走吧!”

正如顾翼云所说,大厦楼下的确有一家连锁咖啡店,不过现在正是白领们购买咖啡提神的高峰时间段,店里区区十来个座位,座无虚席。

“松松说,他不喜欢喝连锁咖啡店的咖啡,毫无特点。”说到儿子,林太太又眼泪汪汪。

余美朱顿时心生反感,心想平时林太太必定对儿子颇多约束,难怪儿子需要独自居住。

“林太太,你的儿子林若松也是顾翼云的病人吗?”方程买了咖啡递给她,没有座位,他们就拿着纸杯站在门外。

林太太双手捧着纸杯,大概是温暖让她情绪稍稍稳定,“是啊。我记得是在一年多以前,松松说他周围的同事要么毕业于名校,要么在大企业有工作经验,所以他感到压力很大,总觉得同事们疏远自己,不断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哎,这个傻孩子。”

她的视线落在余美朱身上,似想起什么:“刚才顾老师提到你堂姐,叫什么美琪?你说,你堂姐和松松什么关系?

是不是她拐走了松松?”

余美朱啼笑皆非:“我堂姐叫余美琪,原本是顾翼云的助理。其实我也是……”她略一踌躇,想到余美琪的来电过于怪异,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于是改口道:“我也是几天没有联络上堂姐,所以想来她工作的地方看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们家松松很乖很听话的,如果不是被人教唆,他绝对不会无故出走!”

林太太义愤填膺,差点把咖啡泼在余美朱身上,方程急忙反驳道:“等一下!林太太,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林若松是和什么小组的成员一起外出度假啊,怎么能说是无故出走呢?再说,一个独自居住在外的成年人,偶尔有个一两天没有打电话回家,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你知道什么!”林太太怒目圆睁,眼圈发红,方程真担心她会就这样嚎啕大哭起来。

林先生接过太太手里的咖啡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太太过于着急。”

余美朱讥讽道:“有这样关心自己的妈妈,难怪你儿子需要空间透透气!”

林先生没有生气,他反而叹息道:“因为我们的孩子,实在是来之不易。我们将另外一份感情,也倾注在若松身上,难免有点患得患失。”

“是的。”林太太深深吸气,竭力稳定情绪,平静地说道,“我的松松平时很乖的,说好每天七点打电话回家,他绝对不会晚一分钟。所以余小姐,请你看在我们这对老夫妻爱子心切的份上,如果有你堂姐的消息,请一定要通知我们。”

余美朱想了想,“说实话,我对堂姐的工作并不太了解。反倒是你们刚才提到百合花小组,这是什么组织?”

“其实我们并不太清楚。松松也只提到过一两次,但是听他的语气,就像是找到了好朋友,我们很为他高兴。”

相比情绪失控的林太太,林先生倒是很镇静,说话有条有理。

11月15日晚上,林太太早在六点五十分就守候在电话机旁,她其实也有手机,只是总觉得手机信号不如座机清楚,因此每次都让儿子拨打座机电话。

林若松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离家很远,为了让儿子多睡一会,林太太主动出资为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唯一的要求是林若松必须每天晚上七点整打电话回家报备,哪怕当天加班也是如此。

七点整,电话铃声准时响起。

只“呜”了半声,林太太眼疾手快,一把抓起话筒。

“松松,今天上班累吗?心情还好吧?”

夫妇俩知道儿子有心病,原本成绩不错的优等生沦落到二类大学,上班后又因工作压力过大而引发精神疾病。他总是觉得同事们在疏远排挤自己,甚至还怀疑过上司找了人来代替自己,有几次还差点和同事起冲突。

在父母的劝解下,林若松找了心理咨询师。

“嗯,我最近心情很好,大概是参加了百合花小组的缘故。”林若松的声音平稳,这让母亲放下一颗心,“他们与我同病相怜,每周相聚聊聊,也能排解心中的苦闷。”

这是林太太第二次听到他提起“百合花小组”,据说这是由顾翼云发起的一个心理创伤互助团体,按照她的说法,除了由专业人士进行心理干预之外,病友之间的交流也很重要。

“能交到朋友就好。”林太太想到儿子承受的精神压力,忍不住要哽咽,但是又生怕儿子担心,只能强忍。

“对了,我们本周五会一起去沉园镇住几天。妈,你们还记得吗?上次我们一家三口去那里,住在一家名叫‘晓风残月’的客栈里,这次我们也住那边。”说到出游,林若松似颇为兴奋。

“哪一家?”林妈妈想了一想,在她的眼里除了儿子,其他都视若等闲,更不会去注意住过的一家客栈。

“就是上次我们去沉园镇时住过的那家民宿呀,你还说老板人很好说话呢。”

“哦。”林太太根本记不得,只能随便应一声。

“我已经联络了老板,预定了房间。”

“出去散散心也好。”林太太叮嘱道,“难得交到朋友,好好和他们相处哦。”

“其实……我想到能和美琪相处,就觉得很高兴。”林若松吞吞吐吐地说道。

林太太心中一喜,“美琪是谁?也是百合花小组的病人吗?”

林若松忽然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妈,我想保留点自己的隐私。”

林太太感觉他声音有异,不敢再多问,只能反复强调:“就算和朋友出去,也要记得晚上七点钟打电话回来啊,妈妈等不到你的电话,是睡不着的。”

听到“美琪”两个字,余美朱感到更为迷惑。

百合花小组都是顾翼云的病人,而余美琪作为顾翼云的助理,她与百合花小组的成员有所接触实属平常,就算结伴一起去外地旅游散心也谈不上匪夷所思。但让余美朱不明白的是,余美琪临走时为什么要删去百合花小组的资料呢?

最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个奇怪的电话,余美琪到底意欲何为?百合花小组如今身在哪里?“晓风残月”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余小姐,既然美琪是你的堂姐,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务必通知我们。”林太太倒在林先生的怀里,像是站不稳,恰好咖啡店里有人离开,方程急忙帮着搀扶她坐下。

余美朱打开纸杯杯盖,轻轻吹着气,氤氲的水蒸气迷蒙了她的眼睛,她的眼前恍然出现了一名女子,她秀眉美目,容貌异常清秀,但是相应地,她的神情也是异常冷漠。

余美琪比余美朱大两岁,从余美朱懂事起,堂姐就让她感到总是心事重重。极少有事能让她展现欢颜,余美朱记得自己的母亲曾经在背后和父亲评论这个外甥女,说她漂亮有余、可爱不足,十分阴沉可怖。

说她可怖,那自然是夸张。但余美朱知道,余美琪在任何时候、所做任何事,都是严肃认真,从来不会乱开玩笑。

不,应该是从来不开玩笑。

正因如此,余美朱才会格外在意那通奇怪的电话,余美琪究竟去了哪里?她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问她“天亮了吗?”

顾翼云认定余美琪图谋不轨,很有可能她早就和顾翼云的竞争对手互相勾结。删除客户资料,一是拉走客人,二是制造混乱。可她为什么单单删除百合花小组的资料呢?小组里有哪些人?删除他们资料的意义在哪里?

耳边听到方程问道:“林先生、林太太,虽然我能理解你们爱子心切,不过既然林若松已经成年,你们对他看得这样紧,会不会让他觉得没有私人空间?”

林太太不说话,低头默默喝着咖啡。

林先生叹息道:“两位,你们都还年轻,未曾为人父母,自然不会知道当你们失去一个孩子之后,对另外一个孩子有多紧张、多重视。我们将所有的感情和寄托都倾注在松松身上,一丁点儿失去他的可能性都不想有。”

“失去他?”方程只觉得林家夫妇说话略显荒诞,一个二十多岁的独居男子,仅仅一两天未曾与家人联系,父母就能联想到“失去”?

林先生低声说道:“你们听说过‘笑脸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