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恶魔天性

“那天,我们一行六人来到沉园镇,入住在客栈‘晓风残月’里。”

六个小时后,高风亮终于在医院里醒来,他吸入不少浓烟,呼吸道有些受损,因此说话声音非常嘶哑,有气无力。

他神情萎靡,每说一句话都要闭一下眼睛,像是在搜索记忆。

“我们这群人,除了余美琪小姐之外,都是顾翼云心理工作室百合花小组的成员。顾翼云老师探索新的心理治疗方式,其中之一就是病友互助。而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之后,互相开解,的确好了很多。不过嘛……”

高风亮自嘲道:“说白了就是用别人悲惨的例子进行自我安慰吧,听到了别人的故事,就会想或许自己还没那么差。”

余美朱很想马上问问除了他之外的另外几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可是看到他虚弱的模样,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那家客栈是林若松介绍的,说是曾经住过,感到与老板很投缘。这家客栈你们也看到了,规模很小,一共就只有不到十间客房。除去老板,也不过一男一女两名服务员。”

方程插嘴问道:“老板是不是姓万?”

“是姓万,叫万缜。怎么?你们认识他吗?”高风亮问道。

“不是。”

高风亮没有再追问,继续说道:“当晚,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两岸悬挂着红灯笼,随风飘扬,站在客栈的临水平台这里,景致很好。”

余美朱想起那家客栈的确有个亲水平台,平台上还搭建着一座小小的竹亭,周围是爬满了牵牛花的篱笆。

“老板很好客,本来这种民宿是不做餐饮的,不过当天我们去了六个人,算是团体,所以他请我们晚上在平台上烧烤。当晚真的很开心,老板烤肉的水平很高,啤酒也冻得恰到好处,入口特别清凉舒适。他还说了一个奇怪的都市传说,一个有关连环杀人犯的都市传说。”

余美朱记得她从篱笆探出头张望的时候,看到临水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啤酒罐,看起来就像是主人走的匆忙,根本来不及收拾。

“这个时候,我那十八岁的儿子高零突然出现了。”高风亮苦笑道,“自从我妻子去世之后,儿子开始进入青春叛逆期,我和他之间的一点点不融洽都会演化成不可调和的矛盾。我真的很困惑、很痛苦,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妻子,现在又和儿子……所以我才会去找顾老师寻求帮助。”

“那你儿子怎么会突然出现?”余美朱问道。

“他没说,可能是无意中发现的。”高风亮说到这里,忽然开始大声喘气,喝了一大杯水之后才继续说道,“他的到来让我很吃惊,而他也不改叛逆本色,处处针对我,让原本欢快的气氛变得压抑又难堪。刚好此时雨势变大,于是我们来不及收拾东西,就回到了客栈内避雨。”

“我本想与高零睡一间,不过他坚决不愿意。我的心情真的很糟糕,之前在心理咨询室好不容易转向正面的心态又开始变得消极。我躺在**,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怀着对妻子思念和愧疚的心情,我感到身心俱疲,眼皮更是重的抬不起来。后来我一直处于似梦似醒的状态,恍惚中好像有人进来过又出去。再后来,我就在医院醒来了。护士告诉我,‘晓风残月’发生火灾,那么其他人还好吗?我的儿子呢?”

余美朱与方程面面相觑,本以为高风亮醒来后就能知道其余诸人的下落,可是他却给了一个玄幻怪异的答案,他说他从周五晚上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是说他沉睡了有四天吗?

如果说他睡了四天,那么其他人呢?消防员搜索过整栋客栈,除了高风亮,并无第二个人存在,那些人是去了哪里?

“你说你一直在沉睡?”

高风亮苦笑道:“间或可能醒来过,但是我觉得很迷糊,也爬不起来。你们还没告诉我,我儿子呢?”

方程摇摇头,“我们不知道。”

接着,他们把接到余美琪怪异来电的事说了一遍,高风亮愕然道:“你说你是周六接到的电话?那么你们怎么不来找我们呀?”

“我第一时间赶来了。但是....”余美朱踌躇道,“客栈大门紧锁,我从窗户往里看,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高风亮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无法合拢。

“这算是什么情况啊?”

坐在一旁用心记录,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行善警官此时起身道:“高先生,这件事虽然奇怪,但是我相信不会毫无迹象可循。你身体虚弱,先在医院好好休息,我们告辞了,如果你想起什么其他线索,请和我联系。”

高风亮低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担心高零,反而是其他人。”

三人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儿子高零他实际上并非我的孩子。”高风亮咬文嚼字,似下了重大决心,“他是杀人犯肖伟强之子!我担心、我担心他本性难移,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张警官大吃一惊,失声道:“肖伟强?你儿子是肖伟强的儿子?那么你太太是?”

高风亮痛苦地闭上眼睛,“是的,我太太就是那名晚归时不幸被肖伟强打劫的女子。她那时被肖伟强殴打、强暴,还用湿毛巾遮住她的口鼻想要闷死她。最终她装死逃过一劫,可是她不愿意说出真相,这是多么羞耻、惨痛的真相啊!”

他的耳边又响起雨声,那是个多么恐怖的夜晚,从窗外望去,那是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本应去车站接晚归的妻子,可是却因为他在准备接下来的工作,任由妻子独行。

我是个罪人。

高风亮眼前浮现出妻子浑身湿淋淋站在门外的情景,那个小小的女子,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疏忽大意。

他悲怆地说道:“我本以为随着肖伟强被执行枪决,我和妻子的伤痛终将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平复。不久,妻子又诞下可爱的孩子,那时,我真的以为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我们真的是冲破种种阻碍,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那你怎么会发现高零并不是你的孩子?”方程小心地问道。

“我的妻子在儿子十二岁那年不幸去世。她在临死之前单独同他说了一会话,等到儿子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的样子很奇怪,也不和我说话,经常独自发呆。此后,我们父子的关系每况愈下,直到一年前体检,我发现他的血型很特殊,既不随我,也不随他母亲。”

高风亮用力捶着床架子,惨叫道:“我又偷偷取了他的头发与我进行比对,他果然不是我的孩子!再联想到他的出生日期,那时候和他母亲一起的男人就是肖伟强!”

他说得惊心动魄,三人听得胆战心惊。

“可是肖伟强已死,实际上你无法求证。”张行善警官冷静地说道。

“不!一年前,我看到了恐怖的事情。这让我确定,阿零就是肖伟强的孩子!”

一年前,高风亮想要修补父子关系,主动去接儿子下课,顺便找个地方吃顿大餐以叙天伦。当天他看到儿子从学校走了出来,正打算迎上去,却看见儿子一转身,走上另外一条岔道。

这让高风亮觉得有些奇怪,那并不是回家的方向,于是他也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他发现儿子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逛,而是在跟踪一个少女。

那少女走得慢,高零就放慢脚步;那少女走得快,高零就加快步伐。

一路跟着少女来到轻轨车站,少女走进候车室,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翻开练习册,边等车边做习题。这时候来了很多候车乘客,候车室挤满了人,高零就在少女几个身位后,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大概觉得口渴,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盯着习题思索。让高风亮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他看到儿子缓缓伸手,将一颗药丸状的东西扔进少女的水杯里。

他的动作是如此轻盈、如此迅捷,一气呵成,相当熟练。

高风亮惊呆了,就在他以为儿子对那少女下药是有什么龌蹉目的的时候,地铁播报响起,列车即将进站。

乘客们一窝蜂地离开了候车室,高零也走了出去,那个少女则继续坐在原位,眼睛发直,神情有些呆滞。

他察觉到高零虽然在站台上,却一直在关注着候车室,打探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远处传来列车的呼啸声,少女如梦初醒般起身,她并没有去拿书包,就这样推开玻璃门,踉踉跄跄地走上站台,就在列车驶入的一瞬间,她奔到站台的最前端,用力挤进屏蔽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列车来不及刹车,顿时将少女撕成碎片!血肉飞溅,站台上的乘客们乱成一团,呼喊、尖叫、四下逃窜,只有高零站在一块广告牌后,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药丸,看那女孩子的模样,应该是受到精神类药物影响,导致神志失常。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居然是我们百合花小组中一个成员的女儿。”高风亮双眼含泪,“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

“那个成员,也和你们一起去了沉园镇吗?”余美朱问道。

“是的,她叫严慈悦,是一家企业的人事主管。”

严慈悦,余美朱在心中默念,她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段顾翼云的心理分析视频,里面就有对目击笑脸男的“严小姐”

的采访片段。

林若松、冯欣、严慈悦,还有呢?还有谁?这些人居然个个都有心理病,这让余美朱深感命运的不可思议。如果说刚开始余美琪的计划仅仅是弄垮顾翼云,这些人的出现仿佛又多给了她一个报复的机会。

“我很担心,我真的很担心。”高风亮面容扭曲痛苦,“我不知道高零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我能感应到他的变化,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在向着亲生父亲那里转变,肖伟强是恶魔,他是恶魔之子,杀戮是他的天性!”

张行善警官不置可否,他见多识广,再残酷的案件都见识过,却并不相信这种“遗传”式的作恶,他总说,任何事都在于个人选择。

“高先生,你好好休息吧!或许一觉睡醒,你又能想到其他线索呢!”

高风亮苦笑道:“我睡了这几天,还没睡够吗?”

三个人离开病房,张行善出去接了个电话,返回时说道:“我请同事帮我查了出入境,万缜大约在今年九月份回国,然后就没有出境的记录。换言之,他还在国内。”

“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万缜,应该就能找到其他人?”余美朱说道。

方程苦笑道:“也不要太乐观,这件事很怪异,如果要失踪,当然是一行人一起失踪,为什么独独高风亮留在客栈内呢?他的情形,像是被喂食了安眠药,这又意欲何为呢?”

“对了,我同事还说,万缜有过行政处罚记录,这个记录很奇怪,好像是他无照经营一家叫作‘黑暗迷宫’的鬼屋,后来因为太过恐怖,导致一名游客心脏病发。”

“黑暗迷宫?”方程若有所思。

两人打算再去一次“晓风残月”,希望能从火灾过后的断壁残垣中找到一些头绪。余美朱似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张警官,高先生的妻子是真的被连环杀手伤害过吗?”

“这还能有假?”张警官说道,“他的妻子叫吴淑筠,验伤时她死活不愿意接受是否遭到侵犯的检查,只一口咬定被殴打,当时我看她的情况就觉得很可疑,没想到,唉!”

他自顾自叹气,没有看到余美朱发白的脸色。

“吴淑筠是我的伯母。”

“哎?”方程诧异道,“你说谁?”

“吴淑筠是我的伯母,也就是余美琪的亲生母亲。高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张行善想了想,“听说以前是编辑,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策划。”

“是,我是听父亲说过,伯母的初恋就是一个编辑。

当初因为父母反对而分开,编辑远走他乡,后来回到本市工作,伯母就义无反顾地抛夫弃女,投奔真爱了。”余美朱悻悻道。

林若松、冯欣、严慈悦、高风亮,这几个人与“笑脸男”之间的关系,终于逐渐明朗。余美琪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