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晓风残月

再次来到沉园镇,由于是工作日,天空中又飘散着零星小雨,四周阴冷潮湿,游客稀少。余美朱忽然想到,明明是深冬,怎么最近的天气就如同梅雨季节,总是阴雨绵绵。

“晓风残月”依旧是大门紧锁,与她之前来看到的无异。隔壁那家卖米酒的营业员大姐也是一样吃着瓜子,随地乱吐瓜子壳,好几次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溅到余美朱的鞋子上。

“又是你们?”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里客栈很多,不一定非要住这一家。再说,这家老板对做生意很不上心,十天半个月才开张一次,本地人就是不差钱。”

方程惊讶道:“这家客栈经常休息吗?”

“是啊,我就没见过他开张几次,看他模样,招待的应该也基本都是熟客。可能这个房子就是他们家的吧!哪像我们外地人来这儿开店,真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开着,眼睛睁开就是倒欠着一天房租啊!”大姐开始叹苦经,不过嘴里一点都没闲着,瓜子进出有如行云流水。

余美朱打量着这栋三层小楼,从外观来看,不过是非常普通的民居,与一般江南水乡人家相同,门上挂着“欢迎光临”的吊牌。这栋小楼的另一边是一条通往石桥的小巷,她绕过小巷来到水岸边,可以看到这家客栈临水搭建了一个平台,简易凉亭里堆了不少烧烤工具,地上有几个空了的啤酒罐,像是主人家走得匆忙,就连垃圾都未曾收拾。

“这家客栈的主人是本地人吗?”方程继续和营业员大姐搭话。

“是啊,听说姓万,祖上和某个大户有点关系呢,所以才把这间屋子赏给了他们。真是开心,哪像我们千里迢迢过来谋生,光是租金就要了我们的命了。”

余美朱开始拨打余美琪的电话,仍旧是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想到百合花小组的失踪可能与堂姐有关,余美朱不由开始急躁。从崔丽影处回来之后,她一直无法安睡,脑海里将这几天的调查信息整理了一遍,越想越是心惊,怎么看都像是余美琪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一场“好戏”。

回想余美琪过去的为人,她温和却冷淡、礼貌而疏远,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窗前发呆,有时还会看着窗外怔怔地流眼泪。虽然领养她的叔婶待她极好,余美朱也是将她当作亲姐姐一样爱戴,但终究无法走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里,有个谜。

昨天余美朱将有关“笑脸男”的资料稍作整理,这才发现这个都市传说其实流传不广,时间也就那么几个月,最初的来源是一篇刊登在某份小报上的报道,说是在本市有人撞见一个奇怪男子,脸上画着小丑妆,逢女子就会咧嘴微笑。

报道上说这个男子是因为被妻子抛弃而精神错乱,看到差不多年龄的女子就想要上前讨好,堪称“花痴”。

这份小报是当年专门刊登各种小道消息,经常会有一些貌似耸人听闻,其实毫无根据的报道,还有不少内容照抄国外的杂志,改头换面就成了独家新闻。不过正因为人有猎奇心理,所以这份报纸卖的非常好,直到最近几年纸媒式微,这才算退出历史舞台。

从这份报纸伊始,社会上就开始陆陆续续流传“笑脸男”的传说,绝大多数都是抱着嗤笑的心态,尤其谈到男女之事,往往会用“笑脸男”来形容比较痴情的男子。

自从郑遥失踪开始,有关“笑脸男”的传说就从笑谈开始转向恐怖,最后人们早就忘记了“笑脸男”的最初形态,以讹传讹,将他形容为一个专门拐带小孩的恐怖变态。

吊诡的是,小报上对“笑脸男”的各种描述,居然完全符合余美琪之父余伟雄的情况。他的确是因为受到被妻子抛弃的打击,导致神志不清,之所以要画又长又红的唇线,那是因为妻子离去时曾经抱怨他“古板沉闷,连笑都不会”。

所以,他就要笑个够。

要是能找到当初这篇报道的撰稿人就好了,余美朱真想与他当面对质,问问这个人,写下这么一篇不负责任的报道到底是何居心。

最近这几天,顾翼云的日子很不好过,负面消息满天飞。以她的竞争对手侯秉琳为首,不少心理咨询师和媒体一齐炮轰她姿态高、收费贵,但是毫无专业水准,还有几个过去的病人站出来指责她骗钱,说她开创的各种独门疗法没有任何作用,只是为了增加收费项目。

刚开始顾翼云还会在各种社交媒体上反驳,可到后来当侯秉琳晒出一份香港某培训机构的声明,表示他们机构进行的心理学培训仅供自我学习,并不提供任何学历或者资历证明。

这对顾翼云无异于致命一击,不仅工作室关门歇业,还有部分病人准备告她,要求她退还治疗费用,并且做出相应赔偿。

余美朱的心中隐约有些快意,当初郑遥失踪后,正是顾翼云在电视节目上的所谓心理分析,直接导致林若松的家长将“笑脸男”锁定在余伟雄身上,可以说是起到了极其糟糕的作用。

余美琪在顾翼云的工作室待了两年,这个期间,她小心做事,取得了顾翼云的信任,找到时机,连同侯秉琳精准打击。经过这次风波,顾翼云想要东山再起,恐怕很不容易。

那么接下来呢?余美琪打算怎么做?

除了林若松和崔丽影之女冯欣,百合花小组中还有谁呢?

余美朱怏怏地想,如果知道其他人的名字就好了,这样或许能猜到余美琪的真实意图。

“大姐,你们有这家客栈老板的联系方式吗?”

方程在这家店买了一点特产,大姐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还抓了一把瓜子问方程吃不吃。

“这个我们怎么会有?”见方程无意吃瓜子,大姐又往嘴里扔了几颗,说道:“人家是有钱人,听说还出国留学过呢!不如你们去居委会问问?沉园镇不大,这里的居委会就过去几条街,就在那个什么沉园的隔壁。”

从客栈走到沉园不过十分钟的距离,过了这座石桥,远远地见到当年佛寺留下的古塔,矗立在凄风苦雨之中,显得分外沧桑。

“在为你堂姐担心吗?”

见余美朱脸色凝重,方程将雨伞向着她那边挪了挪。

余美朱微微叹了口气,“以前我只想着堂姐早年没了父母,性格内敛阴沉是情有可原。殊不知她的心机这样深沉,她早就有计划弄倒顾翼云,面对仇人,居然还能沉住气做了两年助理,我真是无话可说。”

“想想她心中的委屈,或许你就能理解了。”方程说道。

“我当然能理解。”余美朱忧心忡忡,“可是她和百合花小组的人一起失踪,除了林若松和冯欣,还不知道其余那些人在‘笑脸男’事件中起到的作用,想来也不会全然无辜。所以我在想她究竟在盘算什么?会不会犯下大错?”

方程犹豫着说道:“我总觉得,如果我们能找到郑遥的下落,不论生死,或许这一切疑团都能解开。”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沉园,不愧曾经的豪门望族,墙高数丈、气度森严,一个检票员坐在玄关打着瞌睡,从敞开的朱漆大门往里看,巨大的影壁上凤穿牡丹,本是富贵荣华之寓意,却因为淋了雨,那只凤凰显得有些阴森。

沉园居民委员会就位于十多米开外的居民楼里,一楼整层都属于居委会办公室,这种80年代的公房依靠在沉园大宅旁,不免有些不伦不类。

听到要找“晓风残月”的老板,新上任的大学生居委会主任只有22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竭力想要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但实际对周围的情况根本不熟悉。

“晓风残月?是老街上的民宿吗?”她翻着资料簿,一脸茫然,“名字倒是不错,你们想要找民宿老板?他不在店里吗?需要来居委会找?”

“不,因为客栈没有营业,我们想和老板联系。听说老板是本地人,所以想着来居委会问问。”方程解释道。

“网络上有联系电话吗?”

眼看牛头不对马嘴,方程无奈道:“好吧,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这时,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捧着一个茶杯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他抿了一口茶,幸灾乐祸地问道:“小张,又答非所问了?你老这样不行啊,社区工作就是要深入基层,要是你抱着只想找份稳定工作的心态,是没法服务群众的。”

小张尴尬地说道:“邹主任,你是原住民,我要多多向你请教。”

老头嘿嘿一笑,“不不不,你才是正牌主任,我只是个退休的副主任,要你来指教我才对。”

方程看在眼里,不由哑然失笑,料想老头对这个空降的丫头片子主任颇为看不上,偏偏对方又压自己一头,因此逮到机会就冷嘲热讽一番。

老头转向方程,问道:“你们要找姓万的?是不是晓风残月的老板万缜?”

“是、是吧!”方程含含糊糊地答道。

老头有意卖弄,他往小张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用一种说书先生的口吻说道:“万家算是这里的原住民了,比我们邹家都要早,据说清末的时候还是这个沉园里的护院,立下过大功劳,就是当初那个什么匪乱,姓万的救了主人全家性命,后来得到不少田地和房产,也算是这里的小富哩!”

“那你有万缜的联络方式吗?”余美朱听得不耐烦,将他的滔滔不绝打断。

老头略有不满,他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当然没有!万家人口单薄,都是几代单传,到了现在这一代,就只剩下这个万缜一个人了。不过人家有钱,哪里会和我们这些下里巴人来往,姓万的据说去了海外留学,一年到头一半时间在国外住,客栈关门没啥稀奇。”

从老头的语气中判断,客栈不营业的原因就是万缜去了海外,但如果是这样,余美琪那个电话又是什么意思?她如果有心要报复那些造成“笑脸男”事件恶劣结果的人,为何还要致电给余美朱呢?

按照余美朱的冲动劲,她恨不得立刻撬开门锁,闯进客栈去一探究竟。

两人正待离开,有个男人操着外地口音冲进办公室,惊慌失措地说道:“邹主任!出事了!老街着火了!”

小张身为居委会主任,不过资历浅,一般居民有事还是先寻求老头帮忙。

老头吃了一惊,“火势大不大?怎么会着火的?”

“消防车来了,不过那间客栈看起来已经只剩下框架了。”

老头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大手一挥,“走!去看看什么情况!”

方程和余美朱紧跟其后,两人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心中无比忐忑,各自都在想:不会那么巧吧?

屋外小雨已停,空气潮湿如旧。可见袅袅青烟从老街那边升起,从方向判断,冒出青烟的地方临水,应该就是石桥附近。

走近一看,果然就是“晓风残月”。

刚才的阴雨不足以熄灭火势,倒是导致烟雾弥漫。最惨的要数隔壁米酒商铺,大火熏黑了他们的墙壁,浓烟将营业员大姐熏得涕泪直流,她慌张逃命时摔了一跤,又不慎打碎了十几瓶米酒,可谓是损失惨重。

消防员已经赶到,一边用水枪扑火,一边用大力钳撬开门锁,准备进屋搜索。

火光倒映在余美朱的眼里,她简直就想要跟着消防员进屋,被方程拉住。

“美朱!冷静点!消防员是专业人士,相信他们!”

这时,一个消防员背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两人都被烟熏得满脸漆黑,像是锅底一般。另外几个消防员赶紧拿出担架,将男人放平。

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眉头紧锁、双目紧闭。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既有周边商铺营业员,也有游客。隔壁米酒铺的营业员刚才还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向别人诉苦,见有人被抬了出来,她又立马钻进人群,惊乍地叫道:“呀!原来客栈里有人呀!呀!这不是前几天的住客嘛!原来他们没走啊!”

余美朱听到她这么一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厉声说道:“你见过他?既然你知道客栈里有人,我们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营业员尴尬地说道:“我也只见过他们住店啊,第二天客栈就落了锁,我当他们一大早走了呢!何况你问我老板,又没问住客。”

余美朱立刻从手机里翻出一张余美琪的照片让她指认,营业员看看照片,又看看余美朱,“这个女生,长得很像你啊。嗯,是和刚刚被抬出来的男人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二男二女,一共是三男三女六个人。”